《莫白》 第1章 楔子 深夜湖畔,一艘快艇停在了码头上,一个人从快艇上下来,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迈着有些拖沓的步伐走上大堤,朝着公路对面的一大片建筑走去。 湖区生态与安全监测站……门头被从下往上打了绿光,显得鬼气森森,不知道是哪个天才设计的,不过也无所谓,反正这名字和这座基地没有半点关系。 滴。一张金属卡被按在了门禁上,平直的电子音紧随其后:“打卡成功。”门开了,那人却没往里走,只是拿开了卡再按了一下,依旧是电子音,不过这次多了点感情:“秩维行动处,曲江白,欢迎回来。”又是一个奇葩安保设计…… 曲江白收起卡进门,坐上旁边的接驳车,“住宿区……”他靠在座位上,声音因为疲惫而有点沉。 无人驾驶的车子启动,电子音开始喋喋不休:“检测人员信息……任务以完成,需尽快提交电子报告……存在违规……” “啧。”曲江白抹了把脸,“知道了知道了,劳驾您消停点……再烦我人要没了。” “未检测到致命损伤,请问是否需要将目的地调整为医疗区。” 曲江白不想说话…… 最后,经过一番莫名其妙的人机大战,曲江白回到了自己的单人公寓。 推开门,廊灯自动亮起。一个短发女人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噼里啪啦的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字。 曲江白看了眼钟,三点半,“你怎么又在我这儿?” 那人没理他。 “奚彤……”曲江白把外套挂到衣架上。 奚彤把粘在电脑上的目光撕下来,然后……开始仔细观察曲江白,“看看你有没有挂彩。” 曲江白低头看了眼身上干干净净的衣服,扯了下嘴角,“你是不是还挺失望?” “说实话有点。毕竟你每次出任务都忍不住给自己加戏,怎么就没吧自己作死呢?” 曲江白给她一个毫不掩饰的白眼,径直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明天去主城区,争取让你满意。” “别了,”她微蹙了眉,“灵理所的人已经敢在主城区行动了?”那是政府划定的核心安全区,通常象征着绝对的中立和秩序。 曲江白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那群搞人体实验的畜生据说搞出了什么被政府高层看中的高杀伤性武器。现在猖狂得很,逍遥去主城区也正常。”他喝了一口水,看向她,带着一丝调侃,“到底谁是情报部的?你怎么比我知道的还晚。” 奚彤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回敬,“还不是某人报仇心切,每次任务都拼命往前冲,频频立功,现在抛下老朋友身居高位了?我只能蹲在后方分析数据,消息自然没你这位‘新晋指挥官’灵通。” 曲江白没力气再跟她斗嘴,放下水杯“这次这任务烦的要命,我回来还和人工智障吵了一架……你加油,我睡了。” 奚彤竟然深以为然的点了头,“那东西确实智障,不过能和它吵起来,你也不遑多让……” 曲江白深知自己这位搭档有多损,决定已读不回。 “江白,”曲江白停下开房门的动作,奚彤的声音认真,“你做任务向来招摇,灵理所估计已经盯上你了,这次单人任务,又是主城区,千万小心。” 曲江白随意地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近乎傲慢的自信,“那些人水平差得很,放心好了。再说,他们如果知道我招摇的作风,应该怕我才对。” 奚彤看着他关上的卧室门,眉头紧锁,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可我眼皮总是跳啊,什么情况……” 她这口气还没叹完,卧室门“咔哒”一声又被推开一条缝。曲江白探出半个脑袋,脸上带着一种“才想起来”的、毫无歉意的表情,“对了,这次行动报告里,我好像又不小心多了三个违规记录,老规矩,你帮我清一下。” “曲江白!”奚彤瞬间炸毛,抄起手边沙发上的抱枕就朝门口用力砸过去。曲江白反应极快地缩回脑袋关上门,抱枕“咚”地一声闷响砸在了门板上。 “真是麻烦死了……”她为什么要担心这个人! 第2章 初见 次日中午,主城区。面前的人一脸惊恐的倒下,血色蔓延,曲江白把刚刚到手的U盘放进口袋,编辑了一条任务完成的消息发出,准备回程。 突然,他产生了一种被盯视的感觉,他的身体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猛地向侧后方急闪! 但还是慢了一步。一股巨大而灼热的力量狠狠撞在他的右肩上。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击中,剧痛在下一秒炸开,强大的冲击力让他踉跄着倒退两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滚烫的血涌出来,根本不是按住伤口的手可以挡住的,曲江白用力眨了两下眼睛,缓解因为突然大量失血而产生的眩晕感,接着抬头扫视一周,试图锁定狙击手的位置。视线所及都是林立高楼,阳光反射在玻璃幕墙上,尽是刺的人眼盲的光影,无法辨别。 曲江白尽力调整呼吸,一动不动,他不知道自己是卡进了狙击手打不到的死角还是对方另有所图……一定要保持状态,哪怕他知道,现在的状态和回光返照一样危险。 有人围过来了,他听见了脚步声,很轻,起码三个,似乎……训练有素,看来是第二种了。 “呵……”曲江白低头,瞥了一眼自己染血的肩头,近乎嘲弄地撇了一下嘴角,低声自语,“这次竟然碰见带脑子的了,稀罕。”他不觉得恐惧,反而,有点兴奋。 这是一条两头通的巷子,他现在躲在垃圾桶和一堆废旧电器中间,应该……已经被包围了,怎么逃出去不是问题,问题是往哪个方向逃,这附近的地图他来之前记过,往北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人流量高,照平时很适合浑水摸鱼溜掉,但现在他有一身藏不住的血。往南是一小片城中公园,没人的同时也没有掩体,如果对面都有枪,万一挨一下就能要了他的命…… 不过是皱一下眉的功夫,曲江白已经做好了决定,他猛得踹开垃圾桶挡住右侧来人,自己绕开地上杂物朝左侧突围,来围他的一共四个,面前,有两个。曲江白抬手就是两枪,一枪中了腿,另一枪歪了,不过没关系,一对一他可不会怕,不过来回两下的功夫,就再无阻挡,曲江白冲出巷子,进了小公园。 每一次跑动都是对肩上伤口的一次折磨。是个很厉害的狙击手,子弹应该是卡在了锁骨下面,不致命却也致命,后面三个人还在追……曲江白横穿小公园,面前是一条马路,马路对面一栋建筑白得晃眼,什么有蓝色的十字,竟然是家医院。曲江白回头看了一眼,接着翻过护栏,在刺耳的喇叭声中穿过了马路,而紧随其后的三人却被疾驰而来的车流逼停,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医院门口。 正是医院午休的时间,病人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是安静的坐着,曲江白一进门就放缓了脚步,尽可能的用外套挡住刺眼的血迹。眩晕越来越频繁,撑不了太久,就得是真晕了。 枪伤,不是随便拉一个医生就能治的,曲江白扫过门口的介绍牌,外科在三楼……他从消防通道上去的路上连摔了两次,口鼻中尽是血腥味。他撞进了看见的第一扇门,小就诊室内的一切尽收眼底。桌前坐着的医生猛的抬起了头,目光先是掠过他的面部,再是锁定了他捂着的肩膀,皱起了眉,“枪伤?” 曲江白用后背抵住门板,反手锁门,声音嘶哑却稳定,“右肩,处理,谢谢。”他已经准备好了应对对方惊慌失措的拒绝,可抬眼对视的瞬间,曲江白在那个医生的眼里看到的不是恐惧迟疑,而是极快闪过的一点凝重和忌惮。不会这么倒霉吧…… “坐病床上,”医生只停顿了几秒,立刻开始准备器械,“主城区的枪伤……怎么来的?” 回应他的是手枪上膛的一声轻响,和曲江白冷冷的警告,“别问问题。” 医生的动作僵了一下,转过头看他,眼里带着探究。曲江白没再理会他,低头解开衬衫扣子露出中弹的肩膀。 “这个位置不开手术室处理不了……” “在明知道我还在被人追杀的时候拖延时间是什么意思?” 回应曲江白的是一阵沉默,接着,对方好像笑了一下,弯腰打开了另一个柜子,密码解锁,“你运气不错……” 曲江白看见了他拿出来的东西,止血凝胶,石膏喷雾……这东西成本不高,在战乱地区很常见,但在主城区的普通就诊室看见,就比较罕见了,确实可以说是运气不错。 “子弹我不取了,条件不允许,固定好赶紧走人……”医生走了过来,曲江白看到了胸牌上的名字,莫竹。 莫医生开始帮他消毒,动作熟练而迅速,手稳得过分。曲江白已经疼的有些麻木了,他强迫自己定在原地,咬着舌尖迫使头脑清醒,可冷汗和颤抖是他控制不住的。 还有最后一步,敲门声在房间里猛的炸响,曲江白瞬间警觉。 “莫医生?”门外是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 莫竹手上动作不停,“下午的号要到一点半才开始……” “刚接到上级紧急通报,疑似有高危目标潜入,目标右肩中弹,要求所有医护人员立刻锁好门窗,发现任何可疑伤者立即上报。” 这话传入的瞬间,气氛骤然一冷,曲江白的目光锁定莫竹,莫竹也停下了动作。 莫竹轻啧了一声,声音给带上了刻意的不耐烦,“知道了,别吵!” 脚步声渐渐远去,房内的两人越发的剑拔弩张。 曲江白的目光落在莫竹有点白的脸上,微微向前倾身,露出一个危险的笑,“……上级紧急通报?……高危目标?莫医生,看来你不是在帮我,你是在处理你们组织自己搞出来的‘麻烦’啊……” “曲先生,久仰……”莫竹也没有再装。 “你倒是淡定……”果然是灵理所的人。 “我淡不淡定和你杀不杀我似乎没有关系。你进门的时候我没控制住,你起了疑心,再加上刚刚的通报,我似乎没有什么伪装的必要了。”他坦然回视,“他们的任务完不完成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想活命,这应该算不上处理麻烦。” “所以你现在打算做什么来保住你的命呢?”如果是往常,在确认了对方是研究员后,曲江白连一句话都不会让对方说就开枪了,可今天这位与众不同的淡定勾起了他的一点兴趣,他愿意宽容的再让对方活几分钟。 “要求你提。”莫竹见他没有反对,就开始继续帮他固定伤口。 曲江白忍着疼,心想,真是个怪人,怕死的研究员他也见过不少,有的垂死挣扎,妄图逃跑,有的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求,这些……都只会让他更加厌恶,甚至让一枪可以解决的事变成专门折磨人的好几枪。而眼前这位,全然没有想活命该有的样子。“如果你能掩护我安全离开,我能考虑。”才怪…… 莫竹最后把剪刀丢在盘里,“出门再往前三间房间,清洁工储物间,密码7749,内部废弃污物电梯直达地下二层,下去后穿过备用配电房,有直连外部小门,普通机械锁。”他语速极快,“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能撑。” “我怎么知道小门外是不是站满了你们的人?” “不会,那地方只有我知道,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来过,让人知道我放走了你,我自己也会倒霉。也许,比被你杀掉还惨。”他平静的看着曲江白,坦然等待自己的结局。 曲江白盯了他一会儿,“那我就信一下好了。”他朝房门走去,而手已经握住了枪,他见到研究员从来不留活口…… “他们用的子弹淬了毒。”莫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中毒半小时后出现症状,症状出现即不可逆,必死。” 这次轮到曲江白僵住了,“你什么意思?” “组织最新研制的一种毒药,我有解药,而现在离你中弹半小时,大概还有十分钟。” “你在威胁我?”他最讨厌威胁。 “不,是请求……”莫竹抬起双手,“这句话再晚说几秒,我想,就没机会说了。”他目光意有所指的投向曲江白背在背后的手。 “解药,给我。”曲江白举起了枪,“现在。” “我能用它换我的命吗?”莫竹晃了晃手里的玻璃小瓶。 “你说呢?” 药剂注入,冰凉的感觉顺着血管游走,“你不会拿的反而是毒吧?”曲江白调侃。 “我的目的是活命,以你的反应能力,中毒后谁先死我很清楚。” 这是什么人间清醒……曲江白莫名有点想笑,“恭喜,你暂时保住了你的命。不过是单次,下次再见……就没得商量了。” 他知道,莫竹能拿出这种灵理所内部的特制毒素解药,身份绝不简单。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这枪的位置,简单处理只能是让他多撑一会儿这装出来的游刃有余,而他觉得,这个莫竹看得出来他在装,这也是他讨价还价的依仗。 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手。曲江白毫无征兆地转身,左手握着的、带有消音器的手枪火光微闪——砰! 沉闷一响。莫医生根本来不及反应,腹部瞬间晕开血色,被冲击力带得向后踉跄倒地。他按住伤口,勉强抬头,看过来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算计和淡然,只剩下生理性的痛苦和一种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对于死亡逼近的本能恐惧。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牙关紧咬,试图阻止自己发出更多示弱的呻吟。 “不是脑袋,也不是心脏……”曲江白的声音冰冷,“现在就看你们组织,愿不愿意救你或者来不来得及救你了。” 第3章 调查 曲江白出了主城区就立刻把实时定位发给了奚彤,他估计自己走不了多远就会彻底失去行动能力,找到个好找又不好找的地方坐下,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基地的病房里。 曲江白看了看,很好,只是普通病房,看来问题不大。 奚彤就坐在床旁边,看到他醒过来,脸上明显的激动了一瞬,然后又立刻板了起来,“你还真是去满足我的愿望了!你知不知道你伤的有多重!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几天了!”她有点失控。 曲江白等他发泄完,“没事,我有底,不然发你的就是遗嘱不是定位。” “对了,这次任务……”曲江白在奚彤再次发作前切出了第二个话题。 不过这个话题没能避免他挨骂,“曲江白,你先养好自己的伤,别的事什么都别管!任务报告也等出院再说!” “等下……”不等曲江白再说,奚彤直接冲出了病房,“这怎么了……不会激动哭了吧……” ………… 曲江白也没想到自己能恢复的那么快,只是短短一周过去,他的肩膀就只剩下了一点隐隐的痛,好的差不多了。 这天,他跑去找奚彤,“帮我查个人……”他刚刚开口。 “你才恢复多久,又接任务!不要命了啊!你……”奚彤瞬间就炸了。 “不是……”曲江白无奈解释。 “不行就是不行,不许去,你这个月都不许出基地,不,不许出房间!” “不出,让你查的是上个任务碰见的研究员,不是任务目标!”曲江白用最快的语速把整句话说完,牵得伤口发痛。 “研究员?” 奚彤的怒火卡顿了一下,随即被浓浓的怀疑取代,“你查个死人干什么?” 她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不信,按照曲江白一贯的行事风格,灵理所的研究员绝无可能在他手下活命。 “……没死。” 曲江白摸了摸鼻子,语气有点不自然,现在回想起来,他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当时怎么就…… “没死?!” 奚彤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那人很厉害?就是他打了你一枪?他……” 她下意识地推测,连珠炮似的发问砸过来,都指向她觉得唯一合理的解释。 看吧,连她都不相信是他主动放过了对方。 “不是……” 曲江白打断她,语气更加无奈了,甚至带了点难以启齿,“他……帮我处理了伤口,给了我解药,还给我指了逃跑路线……” 越说声音越低,仿佛自己也觉得这经历离谱得像编的。 “解药?”奚彤不愧是情报部的,特别会抓重点。曲江白暗道不好,之前那毒没发出来也不知道真假,他就没和奚彤提,刚刚竟然说漏了。 “曲江白,你给我说清楚啊!什么解药?你还中毒了?!” “嗯……”曲江白觉得她现在的目光能杀人。 “不行!你现在立刻!马上!跟我再去做一遍全身深度扫描和血液毒素残留分析!” 奚彤彻底炸了,一把抓住他没受伤的左臂,拖着他就往外走,根本不容反抗,“你居然敢瞒着我!你真是……气死我了!要是留下后遗症怎么办!那个研究员给的解药你也敢信?!万一那是慢性毒药呢?!那可是灵理所!” “喂……轻点,奚彤,我自己能走……哎,你听我解释……” ………… 医疗部走廊里回荡着奚彤急促的脚步声和不容置疑的训斥。曲江白几乎是被她一路拽着,拖进了高级别检测室。 “给他做全套!深度扫描,血液生化,毒素残留,基因稳定性筛查!所有能做的项目都做一遍!” 奚彤对着迎面走来、一脸错愕的值班医生吼道,语气之急促,仿佛晚上一秒曲江白就会原地融化。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对曲江白来说简直是另一种形式的酷刑。抽血、采样、被各种仪器来回扫描……奚彤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眉头紧锁,盯着每一份实时出来的数据。当大部所有检测报告汇总完成,奚彤紧绷的脸色稍稍缓和,但盯着最终分析结论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似乎有些困惑。 “怎么了?”曲江白从扫描床上坐起来。 奚彤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电脑屏幕转向了他,“算你命大……或者说,你运气好得诡异。” “嗯?” 曲江白没听明白,“你别咒我。” “如你所愿,没有检测到任何毒素残留,无论是已知的还是未知的,都没有。” 奚彤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但是,我们发现了别的东西。” 她的手指滑动鼠标,调出了一份高亮标记的分析报告。“你的血液和受损组织样本里,残留着一种……非常独特的化合物。一种我们数据库里完全没有记录的、具有极强活性的修复再生性药物。它的代谢周期很长,效力惊人,大幅中和了失血和创伤带来的虚弱效应,极大地加速了你的伤口愈合和体能恢复。她表情严肃,“换句话说,你能撑着那么重的枪伤,从主城区一路突围出来,除了你自个儿硬扛,很可能还靠了这东西给你吊命。这东西,绝不普通。” “你是说灵理所那位给我用了这个?”曲江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已经愈合大半的肩伤。 “高度怀疑。” 奚彤的表情变得极其难看,“这种定向组织再生的效率和精准度,远超公共网络和黑市上流传的任何东西,只可能是灵理所这样掌握了尖端生物技术的组织的手笔。现在问题就是,他们,或者说你说的那个研究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这个发现,让整件事的性质变得完全不同起来。 “这就非常有意思了。一个灵理所的疑似核心研究员,在那种情况下,不仅没有趁机要你的命,反而帮你解毒,甚至……暗中助你快速恢复?他到底想干什么?” “确实很有意思……”曲江白低声自语。 “人我可以帮你查,但你给我好好休息别乱动,不管你现在觉得他多有意思,等我查出结果再说。你要怎么查?” 曲江白把刚刚做检查放在桌上的U盘递给她,“我这里已知的资料已经整理过了,因为没有照片所以我勉强勾了张画像,和他本人会有出入。” “行,不好好休息……”奚彤瞪他。 “对了,如果查到了人先看这一周的行程,当时我给了他腹部一枪,要先确定他的死活。” “包我身上。”奚彤拿着资料急急忙忙地走了。 ………… 奚彤那里的结果出得很快,也就半天功夫,她就抱着电脑出现在了曲江白房间里。她把电脑推给曲江白,屏幕中央显示着一份公民档案:莫竹,男,23岁,注册医疗从业者,身份ID、住址信息一应俱全,甚至还有几张在不同场合被城市监控捕捉到的模糊但能对上号的正面影像。这份档案干净得不像话,完美地融入数百万主城区居民之中。 “这层皮做得倒挺像回事。”曲江白评论道,但并不意外,灵理所的人有个公开身份作掩护很正常。 奚彤又打开了一个文件,“ 刚刚那个除了干净的过分确实没有什么问题,所有我又靠‘钉子’查了……这部分……只能说奇怪。” 奚彤的表情很困惑,“灵理所内部的研究员名录里,确实有‘莫竹’这个名字。但是……级别很低,权限有限,记录显示他参与过的研究项目屈指可数,都是些边缘课题,履历平淡无奇,像个凑数的,可如果按照你的形容,他应该是个高层才对。” “不一定,我后来想想他也不一定是高层。”曲江白很快把资料翻到了底,“我和他面对面待了那么久,没在他身上感受到灵理所高层研究员特有的那股子……把人不当人的残忍劲儿,而且……”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冷嘲,“一个灵理所的高层,会独自一人在自身没有过硬的战斗实力的情况下,不带保镖窝在主城区一家普通医院里当值班医生?如果灵理所的高层命这么不值钱,我们组织早就把他们铲平十次了。” “那难道是其他组织安插进去的眼线?”奚彤提出另一种可能,“披着灵理所的外皮,实际上为别家效力?所以他才帮你?” 这个推测似乎更合理一些。但曲江白和奚彤对视一眼,又同时摇了摇头。 “除了我们,还有谁敢动灵理所?”曲江白嗤笑一声,语气肯定,“军方在背后支持我们,是因为政府和灵理所的那点暧昧关系让他们睡不安稳。其他组织?谁敢碰这个明显有政府影子的庞然大物?嫌命长吗?” 奚彤点头附和,“确实……灵理所的项目背后有巨额政府资金和模糊的政策支持,这是半公开的秘密。没有同等级别的靠山,哪个组织有能力往里面安插眼线,还能接触到最新解药这个级别的东西?” 排除了是高层,也排除了是其他组织的间谍。 那么,这个“莫竹”到底是谁? 奚彤揉了揉太阳穴,“也许该换个思路。如果他本人的信息是刻意修饰过的,那就看他接触的人,看他不在‘角色’里的时候,都在干什么。” “你是说……行为模式分析和关联人筛查?”曲江白立刻领会。 “嗯。调取主城区监控……追溯他过去一个月,不,三个月的行为轨迹。重点看下班后、独处时,接触过哪些重复出现的人……”奚彤嘴里边念叨,手上边快速的操作着。 “真的有!”奚彤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突破口的兴奋,但随即被更大的疑惑取代。 曲江白凑近屏幕。画面是经过增强处理的监控截图,显示着莫竹的身影,而站在他旁边的是一个看起来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孩,不过都看不清脸。“就是这个女孩?”曲江白问。 “对。接触频率异常高,”奚彤语速加快,手指再次操作起来,“面部识别搜索她的信息……” 然而,几分钟后,奚彤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错愕的凝重。曲江白看着屏幕上的“无匹配结果”字样,也同样皱了眉,“所有联网系统里都找不到她的信息……一个彻头彻尾的黑户?” “不止,而且你看,所有拍到她的监控里,旁边都有莫竹……” “数据库里是挖不出更多东西了。”曲江白直接下了结论,活动了一下虽已经愈合大半但仍有些不适的肩膀,“得用点老办法。” 奚彤立刻警惕地抬头,“什么老办法?你别乱来!” “不乱来,”曲江白指了指屏幕上被标记出的一个地点——那是莫竹和那个女孩在监控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场所之一,位于主城区边缘的一个大型综合性商场,“我去那里蹲守。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到他们。” “那应该也可以再过段时间,莫竹中弹的是腹部,现在估计活着也应该还躺在病床上。” “嗯,你关注一下那家医院的出勤……” “不用关注了,就……今天早上……他去上班了……”奚彤的声音有点不稳,“这是人吗?腹部中弹,一个星期,好了?!” 第4章 同行 三天后,周六。午后的商场人来人往,曲江白站在三楼的扶梯边,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二楼女装区那两个身影。 莫竹身边跟着那个女孩,她正扯着一条鹅黄色连衣裙的下摆,朝着莫竹仰头说着什么,举止中透着一股不符合年龄的稚气与依赖。 曲江白不动声色地向下走去,等他靠得足够近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哥哥,小兰喜欢这个,”莫兰把裙子举起来,声音带着柔软的恳求,“像太阳。” 莫竹按着她的肩膀,声音压得很温柔,耐心又无奈:“小兰,我们上周才买过新衣服。这个月……哥哥的钱不够了。”他接过吊牌,轻轻翻过来让她看上面的数字。莫兰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嘴角委屈地耷拉下来,手指却仍眷恋地摩挲着裙子的面料。监控里的画面普遍模糊,现在看,那女孩眉眼与莫竹确实有几分相似,只是她刚刚的眼神和姿态略微显得与常人有些许的不同,或许,有些隐情…… 曲江白没有犹豫,他走上前,在莫竹尚未察觉的时候,就很自然地将自己的付款码递给了等候在一旁的店员。 “我来结。”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嘀的一声,交易完成。空气有瞬间的凝滞。 莫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看向曲江白,而是极快地伸手,将小兰轻轻拉向自己身后,用半个身子隔在了突然出现的曲江白和妹妹之间。他的动作迅捷而隐蔽,脸上甚至没有出现明显的波澜,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锐利的警惕,若非曲江白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几乎要错过这微妙的防御姿态。 “哥哥?”小兰被这小小的变故吸引,从莫竹身后探出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曲江白,又看看自己哥哥,“这个好看的哥哥是谁呀?” 莫竹沉默着,目光与曲江白短暂相接,却又飞快错开。他似乎想抬手按住腹部,然后忍住了。看来,他对那一枪印象深刻,但定力不错。 曲江白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唇角牵起一个堪称友善的弧度,对着小兰说:“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他把声音放得尽量温柔,与那日持枪时的冷硬判若两人。 “朋友?”小兰的眼睛立刻重新亮了起来,她轻易地相信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从哥哥身后绕出来,脸上绽开毫无阴霾的笑,对着曲江白喊,“哥哥好!” 曲江白微微一怔,这称呼过于亲昵,让他有些意外。他看向莫竹,只见对方紧抿着唇,视线在他和小兰之间扫了一个来回,那警惕之色未褪,却终究没有出口否认或反驳。他只是沉默地接受了这个设定,仿佛不愿在妹妹面前掀起任何可能惊吓到她的波澜。 接下来的时间,三人竟真的像寻常朋友般逛完了商场。小兰兴致很高,一会儿跑前看首饰,一会儿又拉着莫竹看玩具。曲江白话不多,偶尔应答几句。莫竹则始终保持着一种高度的无声的警觉,但他掩饰得极好,言行举止依旧温和妥帖,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活蹦乱跳的小兰身上,确保她不会离开视线太远。 直到走入空旷寂静的地下停车场,苍白的灯光将人影拉长,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汽油味。曲江白以为这场刻意却也意外的邂逅即将到此为止,他正准备道别。 正走在前面的小兰却忽然转过身,一脸期待地看着曲江白,“哥哥,你来我们家玩好不好?小兰给你吃哥哥买的饼干!” 邀请来得猝不及防。 曲江白几乎立刻回应,没有半分迟疑“好。”他正愁没有更近一步调查的机会。 这个“好”字落下的瞬间,曲江白清晰地看到莫竹扶着小兰肩膀的手骤然收紧,他绷着脸,看向曲江白的眼中有警告意味。不过有很快收起,也不出声阻止,只是默认了妹妹的邀请。他甚至主动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然后护着小兰让她先坐进车后座。 曲江白站在车边,看着莫竹这一系列压抑着警惕却依旧以妹妹意愿为优先的动作,心下了然。 他极轻地挑了一下眉,看来,这莫竹软肋明显,对他这个似乎智力有碍的妹妹,是真的爱护到了骨子里。 ………… 回到家里,小兰就直接进房间玩去了。莫竹看着妹妹的房门轻轻合上,脸上那点仅存的,用于安抚小兰的温和迅速褪去,沉淀为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他转过身,目光直直地投向安然坐在沙发上的曲江白。整洁的客厅里,只剩下两个人,空气仿佛凝滞,先前在商场里那层由小兰的天真所维系的薄薄的友好假象瞬间蒸发。 “我妹妹,莫兰,和组织没有任何关系。”莫竹开口,声音压得很低,确保不会穿透房门,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从未参与过任何事。” 他顿了顿,视线紧紧锁着曲江白,像是在陈述一个最重要的事实,又像是在发出一个无声的警告,“所以,无论你想做什么,目标是我也好,是别的什么也罢,不要把她牵扯进来,一丝一毫都不要。” 他的话干脆利落,甚至没有给曲江白留下插话的间隙。说完,他不再看曲江白,仿佛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交涉。他转身走向厨房旁边的储物柜,弯下腰,从里面拿出一盒包装有些可爱的动物饼干,走回来,轻轻放在曲江白面前的茶几上。 “这是她答应给你吃的饼干。”莫竹的语气依旧平淡,“记得给她留几块,她很喜欢这个。” 然后,他径直走向厨房,打开冰箱门,开始查看里面的食材,侧身对着客厅,语气像是在问一个真正的客人,“我准备做晚饭了。你有没有什么忌口,或者……想吃的?” 这一连串的行为,从直白的警告到拿出饼干,再到自然地问及晚餐,流畅得近乎诡异,透着一股割裂般的镇定。 曲江白身体微微后靠,倚在沙发背脊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膝盖。他打量着站着等他回复的莫竹,眼神里好奇的意味越来越浓。 半晌,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莫竹,你还真把我当朋友招待了?” 莫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异常认真,甚至带着坦诚。“我再说一遍,无论你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杀我,或者想从我这里得到组织的某些信息……”他清晰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衡量过,“我都不在乎,至少现在不在乎。” 他的目光微微偏向莫兰房间的方向,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恳求,尽管他的表情依旧冷静,“我只请求你,在她面前,把这出‘朋友’的戏演完。她很容易相信别人,也很容易高兴……我不想破坏她今天的好心情。就这一晚,可以吗?” 曲江白看着眼前这个奇怪的人,他冷静地分析着最坏的处境,提出近乎荒唐的请求,只为了守护妹妹那份简单脆弱的快乐。那种强烈的反差,让曲江白觉得事情的发展比他预想的还要……有意思得多。 他笑着点了点头,语气轻松,“正好我也没什么事。行啊,陪你演完。” 莫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谢谢,也没有多余的反应,只是简单地回了句,“晚饭吃番茄鸡蛋面可以吗?”仿佛刚才那段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可以。”曲江白应道,目光落在茶几那盒动物饼干上。 莫竹转过身,背对着曲江白,开始干自己的事。厨房响起细微的忙碌声,而曲江白则坐在客厅里,第一次对这个他立誓要铲除的组织里的“边缘小人物”,产生了超越调查任务之外的、纯粹个人的浓厚兴趣。 晚饭在一种微妙而平静的氛围中结束。莫兰吃得开心,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完全沉浸在有“哥哥的朋友”来做客的喜悦里。曲江白配合地吃着面,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莫竹则大部分时间沉默着,细心照顾莫兰吃饭,偶尔应和两句,扮演着一个无可挑剔的兄长和主人。 饭后,莫竹收拾好碗筷,对莫兰温声道:“小兰,哥哥送一下……朋友,你自己看一会儿电视好不好?” 莫兰乖巧地点头,注意力很快被电视节目吸引。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家门,老旧楼道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线拉长他们的影子。 走到楼下车旁,莫竹拉开车门的手顿了顿,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回头望了一眼自家窗户的方向。那一眼里包含的情绪复杂难辨,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或许还有一丝对这份短暂“正常”假象的……留恋? 曲江白捕捉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没有点破。他弯腰坐进副驾驶,语气随意地开口。“放心,我暂时心情还不错,没打算现在动手杀你。”他顿了顿,报出一个地点,“麻烦你,送我到之前的商场,有人在那里接我。” 莫竹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发动了车子。车内一片安静,曲江白看着窗外流动的城市夜景。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晚的道路上,离那片居民区越来越远,霓虹灯的光芒逐渐取代了昏黄的路灯。 突然,一阵急促的“滴滴滴”声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声音来自莫竹左手腕上的电子手环。屏幕骤然亮起,幽蓝色的光映亮了他瞬间绷紧的神情。 曲江白的目光立刻扫了过去。那手环的屏幕上清晰地闪烁着一行字: 【追捕目标靠近,辅助追捕】 莫竹踩下刹车,车子停靠在路边一个空荡的公交站台旁。 车内死寂一片,手环的滴滴声仿佛催命符一样响着。 莫竹的手还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盯着那手环屏幕,脸色在窗外流转的光影下显得晦暗不明,一种冰冷的、属于他那个组织的职业性警觉取代了之前的平静,尽管那警觉中似乎还掺杂着一丝别的什么。 就在这死寂的、空气都仿佛凝固的瞬间…… “砰!” 远处,一声清晰而尖锐的枪响,骤然划破了夜的宁静。 那声音的距离,听起来并不遥远。 曲江白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脸色苍白的莫竹。空气里,无形的杀机和紧绷的张力陡然攀升至顶点。 戏,似乎演不下去了。 那声枪响的余韵似乎已经飘了过来,带着硝烟和危险的铁锈味。 莫竹盯着前方空空荡荡的路面,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平淡得近乎冷漠,“应该是你们的人,要救吗?” 他没有看曲江白,而是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快速滑动,解锁,点开了一个界面简洁却透着不寻常的软件。那是一个实时定位地图,覆盖方圆一公里范围。 屏幕上,几个光点清晰可见。离他们大约五百米的一个街口,三个黑色圆点正在快速移动,呈现出明显的包抄围堵态势。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圆点在其中艰难地移动,显然就是被追捕的目标。 而在屏幕中心,一个灰色的、静止的光点,代表着他自己——或者说,是他手机或手环的信号源。 莫竹将手机屏幕转向曲江白,甚至直接松手,将手机递了过去,整个过程他的视线都没有离开前方,侧脸在阴影里显得轮廓分明,却又模糊不清。 “我在这里等你。”他说道,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提供了一个顺水人情,或者一个中立的选项,将决定权完全交了出去。是陷阱?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他的态度让人无从揣测。 曲江白的目光在那地图上迅速扫过,将几个光点的位置和移动轨迹刻入脑中。他发出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这笑声在狭小的车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没有丝毫犹豫,接过那只还带着对方体温的手机,指腹擦过屏幕。 “有意思。”话音未落,他已经利落地推开车门,身影融入夜色,瞬间便消失在车外,朝着枪响和红点闪烁的方向疾掠而去。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车内,只剩下莫竹一人。他依旧保持着目视前方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握着方向盘的手,无意识地收紧,骨节清晰可见。车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淌过他沉默的脸,明明灭灭,看不清眼底真实的情绪。 ………… 问题不算太大,和上次曲江白遇到的情况不好比,很快,曲江白就带着人回来了。 几乎就在曲江白拉开车门,将那个惊魂未定的身影塞进后座的同一瞬间,莫竹已经猛踩油门。 车子疾驰而出,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短暂的尖啸,迅速将可能存在的追兵远远甩开。整个过程流畅果断,没有半分迟疑,像一个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同伙。 车内,新上来的人喘着粗气,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衣服有些凌乱,但确实如曲江白所判断,没有明显的伤口。 曲江白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极速的救援只是散步。他低头看着手中属于莫竹的手机,屏幕上的地图软件依然开启着…… 他的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放大,快速浏览着周围的道路和地形,最后精准地点在了一个位置偏僻的湖边。那里……方便处理意外。 “到这里。行?”曲江白将手机屏幕倾向驾驶座,语气不是商量,更像是通知,但依旧给了对方一个看似选择的机会。 莫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屏幕上停留超过一秒,只是极快地扫了一眼那个坐标点。路口黄灯即将转红,他却没有丝毫减速,反而猛地一打方向盘,车子利落地甩入一条通往城外的辅路,没有丝毫犹豫。 “可以。”他回答的声音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听从一个最普通的导航指令。 车子朝着城外黑暗而寂静的湖区驶去,将城市的喧嚣与危险远远抛在身后。车内只剩下了后座那人逐渐平复却依旧粗重的呼吸声。 曲江白收起手机,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后退的夜景,又落回莫竹冷静专注的侧脸上。 莫竹,今天这出戏,会如何收场呢? 第5章 交锋 车在湖边停下,他们现在远离公路,除了车灯所及,周围是一片漆黑。 曲江白和莫竹都没有说话,弄得后座的人也有些紧张,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到……到了吗?” “嗯。”曲江白应了一声,“你沿湖向北走一段,可以看见一个小码头,有船接应你,直接回基地汇报情况。” “那曲队你……”那人的视线落在了莫竹那张陌生面孔上,他可以肯定这不是他们基地的人。 “你先过去,我……还有些事要处理,让船直接走不用等,我这儿还有会儿。”曲江白也看向正在装聋作哑的莫竹。 “好的,多谢曲队……”那人感激地点点头,没有丝毫质疑,立刻拉开车门,打开手机手电筒,按曲江白说的方向离开了。 车内,只剩下两个人。他们都注视着那手电筒的光亮,在它消失的瞬间,莫竹飞快关掉了车灯,可这并没有阻止曲江白在同一时间抬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本来因为封闭而有些热的车内温度骤然跌了下去,他们都看不清彼此,却能够清楚的听到混杂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目标L?你胆子不小……”黑暗中,审问开始,“敢在我身上装东西!” 莫竹跟死了一样一言不发,既不辩解否认,也不轻易承认。 “我耐心有限,不说话我默认你找死!”手枪的力道又重了几分。 “一条只能提供心里安慰的后路罢了。”莫竹开口,“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平淡的语气让曲江白有些不爽,“你说……是救你的人来得快还是我枪开得快?真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自信……” “没人会来救我,我没有上报。”让人被枪抵着,莫竹的呼吸却完全没有乱。 “你的信用花光了,报不报都影响不了结果,有什么遗言,说吧。”曲江白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威胁,那是他的逆鳞,谁碰了,那就是死。 “你不好奇,”莫竹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钻入曲江白耳中,带着一点诱惑的味道,“为什么我会收到组织的追捕提示,但地图上,却没有代表我的点,而你那个点也是灰色的,不是像他们一样的黑色?” 他没有停顿,不给曲江白多思考的时间,“我帮了你,拦截了信息,给你看了地图,甚至现在带你到这里……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不怕被组织的人发现吗?他们的手段,你应该很清楚。” “不好奇。” “呵,因为我信用低了吗?可……我可以很认真的说,我还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谎话。这句话你会信吗?”他自嘲地笑,是的,他还能笑得出来。 “真实身份。”曲江白真想立刻就开枪,但这次是擅自行动,他得带点结果回去。 “灵理所莫家,”他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像是在背书,“组织内部的家族之一。我现在是个不起眼的,没什么用的旁系……” “现在?” “嗯,我十年前在核心圈待过,后来吃了处分,现在只是一个边缘小人物,就像我的假身份一样。” “按照你的假身份,你今年才23岁。十年前你在核心圈当吉祥物吗?” “我确实23岁,我在灵理所出生,从小就在核心。”莫竹说的理所当然。 “这话听起来,可不像能让你活得更久的样子。”反而更像是在提醒曲江白,眼前这个人不仅属于那个他深恶痛绝的组织,甚至还有着更深层的联系。 “但那已经是过去了……我没想过要回去,也不可能有机会回去,现在我对你来说毫无威胁, ”他微妙的顿了一下,“却很有利用价值。”相当直白的投诚。 “你觉得我会看得上你那点价值?” “那点?我可以保证我的价值绝对能让你满意,你要不要试一试?”莫竹信心十足的推销着自己,“你哪怕不为自己考虑,也可以为组织考虑考虑,再说,你随时都能杀了我,只要你想,我毫无还手之力。” 这倒是被他说到了点子上,组织确实特别需要灵理所的内部信息,而那也是最难拿到的东西,于是曲江白松了口,“你为什么会离开核心,具体原因。” “原因嘛……因为莫兰。爸妈……估计是想地位想疯了。”提及父母,他的声音里没有孺慕,只有冰冷的陈述,“他们觉得莫兰是‘瑕疵品’,打算把她送进核心实验室,充当……实验体。” “实验体”三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寒意。 “我因为把她藏起来,吃了处分,彻底边缘化。组织……从来没放弃查我,他们想知道我把莫兰藏在哪里,想把她找回去。”他的语气里透出一丝极淡的、却不容错辨的骄傲,“但他们……一直没找到。” “如果我把你报上去,立功与否另说,但必然会引来组织更高层的关注和更彻底的审查。那我这十年……就白熬了,藏起莫兰这件事,前功尽弃,这不是我愿意看到的。” 所以,不是他不想上报,而是他不能。曲江白的出现,对他而言是巨大的风险,但也正因为这风险,他反而必须帮着遮掩。保护曲江白行踪的暂时安全,就是在保护莫兰的绝对安全。这个理由,比任何求饶或表忠心,都更有力,也更……真实。可要细想的话,漏洞百出。 “只要拿到市区的监控权限,你和你妹妹就无处遁形,你这可一点儿没有小心翼翼的意思。毕竟我否定你和你妹妹,连一下午都没花到。” “灵理所是一个庞然大物,做不了太精细的活。而且高层的研究员根本不屑于在调查上花时间,他们喜欢更实在的,比如说,把压力给到我身上,逼得我无路可退,自然会说。而且也没有什么实验非要我妹妹不可,换谁都一样,找了十年还不放弃,是因为挂不住面子,也是因为……我知道的太多,他们不敢把我逼得太紧,估计是怕我一气之下投敌吧。” “所以,你身上完全没有监控?” “有,这只手环,”手环的屏幕被他点亮 ,微微照亮了两个人的脸,“但我现在这只是别人的。那人早死了,身份注销得干干净净。手环保留了最基本的功能,探查生命体征,接收一些无关紧要的常规任务提示,比如刚才那种低级追捕辅助。” “而我自己的手环嘛……待在我‘该’待的地方。它会同步我这里伪造的生命体征数据上报。所里只依赖手环定位和生命信号监测。”他语气里带上一点极淡的嘲讽,“这么说……我身上没有监控也没错。” 曲江白的目光落在那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手环上。他知道,那不是普通的手环,无法取下,无法破坏,甚至可以远程操控,杀人灭口…… “手环,”他声音低沉,“通常是摘不下来的。” “嗯。”莫竹应了一声,对他的了解并不意外。然后,他用一种冷静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说,“所以,我砍了整只手。连着我的手环一起。” “然后,”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又自己缝了回去。加上一点……特殊的技术支持,让它看起来天衣无缝,神经和血管都接上了,不影响日常活动,只是不太灵活,阴雨天会疼。” 疯狂……曲江白终于在这个人身上见到了属于那些研究员的疯狂,但让他奇怪的是,似乎没有那么强烈的厌恶感。 莫竹等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等曲江白消化信息,然后他又开口,“商量一下。我的内部权限还在,虽然不高,但能帮你查到一些你不容易弄到手的东西。” 他试图看向曲江白的眼睛,尽管被枪指着,却像是在进行一场平等的交易。 “别动莫兰。” “行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还有别的需要确认。“你知道这片湖区有我们的码头。”曲江白语气肯定,莫竹答应得太快了,车开得也太顺了,“你来过?” “嗯,”莫竹很是无所谓,“我调了些记录推出来的,放心,肯定没有别的人知道。” “你推这个干什么?” “说到底都是后路……我想你是觉得我不高的权限推不出这个码头的位置,那我可以这么说,临时调高权限系统会有记录。异常访问记录对于我来说是自杀行为。你们既然要情报,那就不会希望我是一次性用品吧?”他话里的意思非常明确,第一,他确实有在必要时获取更高权限的渠道或方法,但需要付出代价且必须谨慎使用。第二,他有意愿也有能力提供持续价值。 单看这两点,曲江白非常心动,“你可以说的更具体一些。” 莫竹略微思索了一下,“我能做到的有限,但应该对你有用。比如,帮你的人规避一些常规的、或者临时设置的蹲守点和巡逻路线。这些信息变动不算核心机密,我的权限足够接触到,调动记录也相对不易被察觉。” 他顿了顿,补充了另一项,“另外,一部分非核心研究员的基础信息和行程轨迹,我也能拿到。方便你……‘处理’目标。”他用了一个中性的词,但彼此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然后,他的语气明显变得慎重,甚至带上了明确的劝阻意味,“至于从组织内部直接救人……难度极大,研究所对实验体的看管是最严的 ,不走流程带走实验体,w几乎必然触发高层级警报。除非目标价值极高,否则……我不建议你尝试。成功率太低,代价太大。” 超出预期的价值……不过他在这段话里捕捉到了一些值得在意的东西,他侧过头,看着莫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语气听不出是嘲讽还是赞许,“你倒是愿意卖其他研究员?” “借刀杀人。”他语气淡淡 ,“没意见吧?” “没意见。”曲江白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在车里显得有些突兀,却又奇异地驱散了一点之前的紧绷感,他很干脆的收起了枪 ,“没有私心的人,不值得信任。” “你身上的枪伤已经好了?”今天半天他观察下来,莫竹没有任何被伤口影响的反应,甚至比他还要好很多。 “坏了的东西就换掉……灵理所的常规操作,简单粗暴,但是相当有用,而且高效。”他想到了什么,“如果你要问东西是从哪儿换来的,我觉得没必要,那可能会影响到你和我合作的心情。”车灯再次亮起。 曲江白看着他,他自然知道是从哪儿来的,确实只会影响心情,他不能对这位合作伙伴要求太高,因为灵理所那个黑色的染缸里,注定捞不出一块白布。 他推开车门,冰冷的风灌进了车里。他一条腿已经迈了出去,却突然停住,半侧过身,回头看向驾驶座上的莫竹。 “下次去你家,”他像是随口一提,语气甚至称得上轻松,“能吃蛋炒饭吗?”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与之前隔了一把手枪的生死谈判形成了荒谬的对比。 莫竹明显愣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一瞬。他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对上曲江白的视线。 “什么时候?”他问,没有拒绝。 曲江白站在车外,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眼神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下周六晚上。” 莫竹沉默地看了他两秒,然后点了点头,“好。” 没有多余的话,一个近乎荒谬的“晚餐约定”就在这荒郊野外的湖边,轻描淡写地达成了。 曲江白关上车门,身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之中,朝着湖岸另一个方向离去。 车内,莫竹独自坐着,许久没有发动车子。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太阳穴上被枪口抵出的那点细微红痕,然后又缓缓落下。 下周六,蛋炒饭…… 曲江白的身影融入湖畔深沉的夜色,脚步声被潮湿的泥土和风吹芦苇的沙沙声吞没。他朝着与码头相反的方向走着,脑子里莫名回旋着刚才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蛋炒饭。 为什么是蛋炒饭?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谬。那并非什么复杂的菜式,甚至简单得有些过分。 也许……只是因为,忽然有点想吃父亲做的蛋炒饭了。 记忆里那个连面容都已经模糊了的人,会做的菜不多,蛋炒饭却相当拿手,那是他童年为数不多、关于“家”的温暖具象。 可父亲已经不在了。被那个该死的组织抓走,做了实验。 就因为他那不合时宜的正义感和不肯妥协的沉默,又或许,灵理所抓人并不需要理由。 那可是杀父之仇,他不可能忘记的。他发过誓,他不会放过与这个组织有关的一切,这不会因为一句话或者是一顿饭而改变。他和莫竹之间,哪有什么真正的合作。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心照不宣的互相利用。他利用莫竹的软肋和权限,莫竹利用他的力量来清除可能的威胁或借刀杀人。 暂时的妥协,只是为了撬开更大缝隙的手段。短暂的停火,只是为了积蓄更致命一击的力量。一切,都是为了最终将那腐臭的组织连根拔起,彻底焚毁。 他回头望了一眼莫竹车子消失的方向,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下周六的蛋炒饭?不过是一场戏的下一幕而已。 他转身,加快脚步,彻底消失在浓重的夜幕里。 第6章 赴约 曲江白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湖边找了块石头坐下,他手里拿着两个已经被破坏了的微型追踪器,他同事身上那个相当普通,当时就粘在背部,但凡旁边有个搭档都能随时帮他丢掉,而自己身上这个,又小又精细,他是刚刚浑身上下检查了半天无果,在鞋底找到的,就像每一颗卡在鞋底花纹里的小石子,这枚追踪器坚硬,耐磨,甚至仿形逼真。真是,被扫地出门的富二代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感叹来的莫名其妙。 据他所知,灵异事件处理所,简称灵理所,是个“历史悠久”的组织,一开始真的只是正常的科研,不过是因为保密所需用了这么个奇怪名字。三十年前,新上任的所长带这本就天才的一群人越走越歪,像是疯狂生长的邪教,这些人变成了唯物主义的有神论者,硬要解释,就是妄图科学造神……因为已经超脱了正常组织关系,产生了信仰,其中有家族这样的说法也不算奇怪,家族难免护短,哪怕是背叛者也是血亲,如果这样……好像莫竹的割裂身份就有了解释。 他难得有自己写行动报告的**,索性吹着冷风,再湖边用手机码起了字,如果莫竹真的愿意提供情报,对组织来说是很大的帮助,他有意愿促成这件事,无非就是自己多担一些风险,和被奚彤骂的狗血淋头。 果不其然…… “曲江白!你是不是觉得世界没你转不起来啊!对风险未知的目标,你定一个时间地点都确定了的碰面,不怕埋伏?”奚彤看到的报告已经是上级批准下来的了,改不了,但这不影响她发火。 “时间不说,地点绝对安全,他把他的妹妹藏在那儿,那儿就是最安全的。”曲江白气定神闲。“而且,你不一直嫌我在一线打打杀杀太危险吗?” “然后,你就给我找个更危险的?” “如果要按我们的等级排,莫竹的危险等级最多到C,价值却绝对能有A,你信不信组织还觉得让我去是大材小用?” “滚……”奚彤散发出极强的低气压。 “这是我房子!”曲江白差点就被逐出了自己家门。 砰!门被重重关上,曲江白站在客厅里,有点无奈,“还像小时候一样……彤姐,我现在不需要你护着了啊……” ………… 周六晚上,曲江白准时敲响了那扇门。 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温热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是炒饭的味道,鸡蛋被热油激出的焦香,混合着米饭和一点点葱花的气息。 这味道……和他记忆深处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一模一样。 曲江白整个人僵在门口,就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味施了定身术。所有的冷静,算计,在这一刻都被最简单也最致命的熟悉感轰得摇摇欲坠。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父亲哼着不成调的歌,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他呆立了好几秒,才勉强收敛起几乎失控的表情,迈步走了进去。 屋内灯光温暖。莫竹还在厨房里忙碌,他听到开门声,头也没回,只是简单说了句:“随便坐,马上好。” 而客厅里,莫兰跑回到茶几前,面前摊开一盒五彩斑斓的糖果。她小心翼翼地把糖果分成三小堆,每一堆都数了又数,力求公平。接着,她抬起头,对着曲江白露出灿烂的笑容,用力朝他招手:“哥哥!快来看,我分好了糖,这堆最多的给你!”她的眼睛亮的毫无阴霾,仿佛他们真的是相识已久、周末来相聚的普通朋友。 饭菜的香气,厨房的声响,女孩天真无邪的招呼……这一切构成了一幅过于具有欺骗性的温馨画面。 曲江白站在那里,感觉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得发疼。他强迫自己移动脚步,走向客厅,走向那三堆象征着“分享”与“朋友”的糖果,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莫兰那张永远快乐的脸,又瞥向厨房里莫竹挺直的背影。 这戏……演得未免也太真了些。 真到让他这个明明清醒的看客,都有一瞬间的恍惚和……难以言喻的刺痛。 曲江白捏了两颗糖,糖纸在指尖窸窣作响。他几步走到厨房门口,顺手将那道磨砂玻璃门拉上,隔绝了客厅里莫兰哼着歌继续分糖果的声音。 厨房里只剩下炒饭的香气和两个心思各异的人。 曲江白靠在门框上,看着莫竹的背影,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把莫兰推到最前面,让她毫无防备地信任我……是为了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像是要穿透对方的冷静伪装,“你我都清楚,这只是戏。但她当了真!” “我不会因为她而动摇任何决定。”他的声音冷了下去,重申着自己的立场,“合作结束那天,你打算怎么收场?让她看着你死,还是看着我‘背叛’?” 莫竹将最后一点葱花撒进锅里,关掉了火。厨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锅底余热炙烤米饭的细微滋滋声。 他并没有立刻转身,而是拿起旁边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然后,才转过来,靠在灶台边,正面迎上曲江白审视的目光。他的表情称得上温和,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深沉和某种……决绝。 “我发过誓,”莫竹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让小兰流一滴眼泪。”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像是要积蓄一点力气,“可我说不定哪天就会死。意外,暴露,或者……合作结束。”他坦然地说出各种可能性,如同在陈述别人的命运,“我没办法护她一辈子。” “我也没有……”他轻轻摇头,“……其他能够托付的人。组织里没有,组织外更没有。” 他的目光越过曲江白,似乎想穿透那扇玻璃门看一眼外面的妹妹,最终却还是落回了曲江白脸上。 “不过我知道,”他的语气变得肯定起来,“你们那边,会救助一些……幸存下来的实验体。进行康复治疗,最后……让他们忘掉过去,用一种新的身份,回归正常生活。” 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最深处的、从未宣之于口的盘算。 “如果哪天……”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请求,“我真的不在了。你能不能……念在这一点点一起吃过饭的情分上,不用做别的,只需要……把她送到能接收她、帮她‘忘记’的地方,就好了。” 他不是在求曲江白照顾莫兰一辈子,甚至不是求他保护她。他只是求一个……或许能让她活下去的机会。一个忘记哥哥、忘记所有痛苦、像一张白纸一样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用一顿认真的过分的晚饭,一个妹妹毫无保留的笑容,和盘托出自己的最大的私心,只为在仇敌这里,为妹妹赌一个渺茫却可能的未来。 空气中浓郁的饭香似乎都带上了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味道。曲江白看着莫竹,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更像是一句冷静的评判,“你真的很矛盾。” 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人,本质上依旧属于那个冷血残酷、视人命如草芥的组织。他能面不改色地提供其他研究员的信息借刀杀人,能冷静地剖析自己的利用价值,甚至可能参与过某些他未曾提及的、黑暗的事情。但和其他那些彻底疯狂的、或者麻木的研究员相比,他又的的确确……还剩下点人性。虽然这点人性,估计全都毫无保留地倾注在了他妹妹一个人身上,对周遭其他一切都可以漠然视之。 从认识到现在,莫竹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异常诚恳,坦率得甚至有些惊人,无论是坦白身份、解释定位器,还是此刻的托付。但曲江白看得很清楚,每一句“诚恳”背后,都暗含着明确的目的和算计。示弱是为了博取一丝生机或同情,坦白是为了换取信任或交易,甚至连此刻这悲壮般的托付,也是一种绑定,一种提前支付的、期望对方能念及情分的“投资”。 也对。 曲江白在心里冷嗤一声。在那个吃人的组织里,没有这点细腻如发、走一步看十步的心思,早就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天真和纯粹活不下来。莫竹能带着一个明显的软肋活到现在,本身就证明了他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无害。 “矛盾……”莫竹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像是品味着什么。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转身,拿起三个干净的碗,开始盛饭。动作依旧平稳,看不出丝毫波动。 “吃饭吧。”他将其中一碗递向曲江白,金黄的米粒和嫩黄的蛋碎混合着葱花的翠绿,热气腾腾,完美复刻了记忆里的模样。 “凉了就不好吃了。”仿佛刚才那段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人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这顿晚饭吃的曲江白想哭……他在拿到资料后立刻落荒而逃,莫竹却还在他出门前叫住了他,“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曲江白心说自己再也不想来了,却还是问:“我什么时候来都可以吗?” 莫竹思考了一下,“最好是周末。” “行,哪就下……下周六。”曲江白觉得自己要回去做些心理建设。 “好。”莫竹朝他笑了笑,像恐怖片…… 第7章 失足 莫竹给他纸质资料的时候他还有些奇怪,拆开文件袋一看,曲江白和被他叫来的奚彤都沉默了,一共五张纸,两张做了详细标记的地图,还有三张……正反都密密麻麻写满了铅笔字,却出奇的清晰耐看。这年头连纸质文件都罕见,更别说是手写的纸质文件。 奚彤拿起那几张写满字的纸,对着光看了看,忍不住啧啧称奇。“我是真的相信了……谨慎成这个样子,是真的只查不存档,完全不留电子痕迹啊……”她顿了顿,苦着脸道,“只是……我的工作量估计要大了,这得手动录入到什么时候?” “不用,你直接电脑扫描,以我不专业的眼光看,扫得出来。” “他这要花多少时间啊……等等,他下面标了日期,三个月前的资料?” “应该是和他有过节,或者对他有威胁的人。”曲江白简单的翻了翻,在其中那个姓莫的人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这是……连本家都杀吗? “江白,你有跟他说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吗?”奚彤突然插话。 “嗯,我跟他说的下下周六。” 奚彤转过头盯着他,“上级的价值评估还没下来,你就自己决定好了?” “啊?你看这价值还需要评估?”曲江白被她盯得有点发毛。 这下奚彤是彻底放下了手里的动作,“不对劲!你今天非常不对劲!走,现在就去医疗部检查,我怀疑他给你下药了!” “什么跟什么啊……”曲江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搞得莫名其妙,“怎么就不对劲了?他提供的资料有问题?”他第一反应是情报真实性。 “资料目前看没问题,是你有问题!你以前对灵理所的人,尤其是这种主动靠过来的,只会有两种态度,嫌弃和怀疑。”她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可今天呢?你不但夸了他字写得好认,甚至非常轻易,非常自然地就相信了他提供的信息和价值,连后续接头的自主权都交出去了一部分!这对劲吗?这放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曲江白噎了一下,下意识回想自己今天的言行……好像确实是这样,一想到被药物影响的可能,他做决定干脆利落,“走,去检查。” ………… “真的是完全没有问题?”奚彤不信邪地翻着手里的报告。 “对一切指标都很正常,那几项箭头浮动也是因为他的枪伤影响。” “那就奇怪了……”奚彤非但没有因为这个结果放松下来,反而眉头皱的更紧了。 果然不是药物吗……曲江白坐在一旁,他心里早就有了那个更合理的答案,只是比起那个,他更希望是真的有药物影响。 “奚彤,不用查了,我知道了。”他叫住不死心,还想再给他检查一遍的奚彤,沉着脸往外走。 一直到他们走出了医疗部,来到室外,奚彤才终于开口问他,“所以到底怎么了?” 曲江白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一丝疲惫和自嘲,“可能……只是那碗蛋炒饭太像我爸做的了。”他没有多说,但奚彤瞬间就明白了。 “他不搞下三滥的小手段,全程打感情牌,你自己小心点,你这人……就是感情过于充沛!”她数落完曲江白,也不忘再提醒两句,“别忘了他是灵理所的人,而且是个能把手写资料做到这个份上的狠角色。他的每一个举动,都绝不可能是无心之举。那碗蛋炒饭,是巧合,还是精准的算计,你自己心里得有个数。” “知道。”曲江白答应得干脆,可心里却莫名有些烦躁。 ………… 两周后,曲江白按照约定来到了莫竹家,只是这次来之前他被奚彤灌了一脑袋的警告,现在还有点儿头疼。 这次开门的变成了莫竹,“欢迎。”他侧身把曲江门让进了屋。屋里依旧是饭菜的香味,不过不是蛋炒饭,曲江白有些庆幸。 他来到桌旁,莫兰正用一种炽热的目光盯着他,看样子是在非常努力的忍住在他来之前动勺子的冲动。桌上是一盘醋溜土豆丝和一锅冬瓜排骨汤。很家常的菜,而且,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他爸好像没做过这两样。曲江白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在桌边坐下。 “上次蛋炒饭你看着很喜欢,但总不能你每次来都吃那个,换换胃口……”莫竹很随意的开口。 可这句话却微妙的和曲江白脑海里的一个声音重叠了,“知道你喜欢吃蛋炒饭,但每天吃也得腻,换换胃口……”他猛得抬头看向了莫竹,眼神变的锐利。 莫竹被他的反应吓了一下,“怎么了?你真要吃我下次做就是了……”他的眼里只有单纯的困惑,没有任何更深层的东西。 “没怎么,”曲江白低下头,虽然说真的很巧,但应该就是巧吧……毕竟这个说法很常见。 这顿饭曲江白食不知味,饭后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看着莫竹收拾碗筷出神。 莫竹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转头朝他看过来,“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与你无关。”曲江白移开了视线。 可莫竹并没有善罢甘休,他追问了下去,“是我刚才说错什么话了吗?还是说有哪些举动让你不舒服了?” 这话问得相当直接,曲江白的警惕心一下子被提了上来,“你问这个干什么?” “保证合作对象情绪稳定,这很必要。不然……我怕我自己小命不保。”莫竹的话真是又冷静又客观,丝毫没有套话会刻意披上的伪装痕迹。 “没什么,今天被组织里的事弄得有点儿烦……”曲江白把问题搪塞过去。今天的事如果说回去,奚彤一定还会给莫竹加一个过分理智的标签 。 莫竹收好的东西,在他旁边坐下,“你下次来要吃什么?” 这问题问得太过自然,曲江白下意识就跟着思路走了,开始思考吃什么……过了几秒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都没有说过下次要来。这种被人带着思路走的感觉非常不爽,“没想好,下次再说。” “我没办法跟你联系,今天不说,我下次就只能自己准备了。” “我说过下次还会来了吗?”顺着莫竹刚刚透露出来的一点儿着急,他希望从那张脸上看出更多刻意试探的破绽,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听到他的话,莫竹的脸上也空白了一瞬。 “哦,忘了……你这两次都是周六来的,时间规律,我下意识觉得……你下周六还来,抱歉。”他认认真真解释起来,似乎有些失落,还很怕他误会。这下曲江白是彻底看不透了,所以到底是不是装的? “下周六,红烧鲫鱼。”他随口回答了莫竹的问题。 “红烧鲫鱼……我没做过……争取这周学会,不过你做好不好吃的心理准备。”这个时候的他像一个被老师临时安排了任务的学生,一点也不理智了。 “算了,鲫鱼刺多也不适合小兰……” “你想吃鱼?番茄龙利鱼行吗?或者你要酸菜的也行。”莫竹非常积极的提出了建议。 “那……就番茄的吧。”事情的发展总是莫名其妙的厉害,明明几分钟前他还非常警惕的在试探,几分钟后,事情又被绕回了商量吃的上,简直没救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时间 ,“不早了,我要回去了,资料给我。” “好。”他很快从房里拿出了袋子,“这次没有人员资料,不过我记录了一些还没有来得及整理的零碎信息,应该能提取一些有用的情报。” “行。” ………… 曲江白独自走在回程的路上,夜风带着凉意,手里装着最新情报的文件袋轻飘飘的,但他的心情却有些沉重。脑海里反复回放的今晚在莫竹家那短短几个小时内发生的种种,太奇怪了,到底哪个莫竹才是真的……他身上同时存在着超出年龄的理智和低于年龄的幼稚,来回切换毫无阻碍,显得整个人割裂,却又和谐的可怕。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伪装可以做到的,太自然了,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曲江白第一次对一个人而非任务目标产生那么大的兴趣。 第8章 落水 一晃三个月,这是曲江白来莫竹家的第五趟,只是今天,他在楼下碰见了刚从车里出来的莫竹。 莫竹看到他,有些抱歉,“今天有事出去了,还没准备晚饭……” “家里有现成的吗?” 莫竹摇头,“我总不能给你吃方便面吧。” “那不要……走,叫上小兰,我带你们出去吃!”说着,他往楼里走去,“对了,借下车。” “你……”莫竹有些惊讶,“出去吃?” 曲江白看着他惊讶的样子,挑了挑眉,“怎么?不行?总得换换口味,也省得你每次都要忙活。”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这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莫竹点了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上楼,“你开车?” “嗯,放心,我有驾照。” “我不是在乎那个,我都没驾照……只是没见你开过,以为你不会。” “好家伙,你一直无证驾驶没被抓过?” “我的一整个身份都是别人的,他有的我就算有。”莫竹解释得随意,曲江白却听得有心,这人真是,套着个死人壳子过日子,死气沉沉的。 ………… 车在马路上疾驰,莫竹坐在副驾驶上,看着有点拘谨,好像前面没了方向盘,他都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小兰在后座,满脸新奇,“哥哥,我们去吃什么啊!” “烧烤。”曲江白早想好了,那家店他想吃好久了,本来打算过两天拉奚彤出来吃的,现在……拉莫竹似乎也不错。 “烧烤?那是什么?”小兰好奇地问。 “诶,你哥哥没带你吃过?”曲江白瞥了一眼莫竹,正好看见他脸上没来得及收敛的最后一丝茫然。 “没有……”小兰使劲摇头,“没吃过。” “啊……你不会也没吃过吧。”他看向莫竹。 莫竹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看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从喉咙里含糊地挤出一个字,“……没。” “所以到底是什么嘛!”小兰急了。 曲江白发现莫竹没有开口解释,一个更让他惊奇的念头出现,“莫竹,你不会也不知道烧烤是什么吧……” 莫竹被戳穿,有些懊恼地轻轻“啧”了一声,依旧没回头,耳根却似乎有点泛红。 曲江白毫不顾及莫竹这个当哥哥的面子,笑起来,“真是,想着带你出来吃点家里吃不到的,没想到……哈哈哈。” 他的笑声爽朗,在车里回荡,冲淡了莫竹那点不自在,也感染了后座的莫兰,虽然她还不明白笑点在哪里,但也跟着咯咯地笑起来。 ………… 烧烤摊支在街边,烟火气十足,炭火的热浪混着各种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曲江白显然是熟客,拿着点菜单,熟练地勾画着猪肉、羊肉、鸡翅、韭菜…… 他抬头,刚想问问莫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却见莫竹并没有坐下,而是轻轻扶着莫兰的肩膀,两人站在摆放着各式生肉串的透明冰柜前。莫兰是纯粹的好奇,脸几乎要贴到玻璃上,指着这个问那个。而莫竹的眼神却有些不同,他微微蹙着眉,看着冰柜里那些红白相间、串在铁签上的生肉,目光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和……一丝极淡的警惕,仿佛在评估什么危险品。 曲江白心下了然,走了过去,站在他身边,“怎么?” “没什么,就是有点……想到点别的。”莫竹话很含糊。 曲江白看着他那副强自镇定的样子,心里莫名有点不舒服,甚至有点庆幸自己没选火锅。要是直接端上一盘盘毛肚、鸭肠什么的,估计这位见惯了“大场面”的前研究员,表情会更精彩。 他没再追问,只是用拿着菜单的手轻轻碰了下莫竹的胳膊,示意他回神,“行了,别研究了,都是能吃的。看看小兰想吃什么,给她点。” 见莫竹点头,他就走回了桌边,心里却有些奇怪。一个在组织里见过血、甚至可能亲手参与过某些黑暗实验、连枪伤都能面不改色处理的人,为什么会对这些寻常的、已经过初步处理的食材流露出这种近乎本能的警惕和不适?之前也见他烧排骨和鱼啊……他开始仔细的比较前后两者的不同,最后想到了一个让他有点毛骨悚然的结论,排骨和鱼都看得出原来是什么,但肉块……只是处理过了的肉而已。想到这些,他犹豫了一下,把菜单上本来勾了的猪羊肉改成了鱿鱼和烤虾。 烧烤上桌,是孜然和辣椒粉的气味,浓烈诱人。小兰应该是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食物,有些迫不及待,却又在开动前看向了曲江白。曲江白早就发现,小兰有一种非常强的礼貌意识,把最多的糖分给客人,等客人来了再吃饭,见面先乖巧问好……这些应该都是莫竹教的,教得很全面,很好,不过因为自身受限,有些片面和残缺,就像他割裂的自己一样。他笑了笑,“今天我请客,小兰是客人,快吃吧。” 小兰欢呼一声,迅速的开动了。曲江白偏头去看莫竹,却发现莫竹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他这里,他静静地看着小兰,满眼都是小兰,温柔而宠溺……曲江白又有点不舒服的感觉了。 他开始把注意力放在莫兰身上,力图改变这种不适,同时,他偷瞄着莫竹,看着莫竹吃虾,吃蘑菇……然后,看向了菜单,他的心微微提了起来,奇特的紧张和期待在心中凝聚。 莫竹忽然挑了下眉,抬头看了过来,正好发现了曲江白的偷看,他似乎有些意外,然后,他笑了,很轻很轻的一声笑,隔着整个烧烤店的喧嚣,清晰的传入了曲江白的耳朵。他发现了,发现被改过的菜单了,像是精心准备的惊喜被发现,曲江白的心不受控制的跳快了几拍,雀跃起来。这情绪来得突然,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却异常鲜明。甚至那点因为被忽视而产生的不适也被轻而易举的安抚…… 回去路上,莫兰大概是吃饱了烤串,此刻歪在后座睡得正香,莫竹和来时一样,看着窗外出神。 曲江白有点心不在焉,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或者说,自己现在对莫竹到底是什么心态?到底把莫竹当成了什么关系? 目标?合作者?情报来源?这些标签似乎都无法准确概括现在的关系。 朋友?这个词……也不像,或者说他不肯承认。 那……还能是什么? 久久得不到答案让他有些烦躁,他想透透气,便下意识地伸手去按自己这边车窗的控制键。然而,手指却偏差了位置,按成了控制副驾驶车窗的按钮。 车窗忽的下落,原本贴窗很近的莫竹被吓了一下,猛得向后仰,和玻璃拉开距离。 “抱歉,按错了……”说着,他快速的帮莫竹又把窗户调了上去,准备开自己这扇。 “你觉得闷?”莫竹轻声问他,同时抬手去按了开天窗的按钮,“小兰睡着了,吹冷风容易生病,开天窗吧。” 他说的理所当然,曲江白却有些窝火,“你为什么对小兰那么好……”这问题蠢得可怕,他出口就后悔了。 “因为我是哥哥,哥哥要对妹妹好。”莫竹却认真回答了。 曲江白张了张嘴,这回答完全无法反驳,血缘兄妹,相依为命,不对她好对谁好?这有什么可问的?他感觉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傻瓜,而且莫竹和自己,似乎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可……“我好嫉妒。”他听到自己破罐子破摔。 “嫉妒?”莫竹似乎觉得不理解,“为什么要嫉妒?你也希望有一个对你好的哥哥吗?或者不一定是哥哥,你想要一个……家人?” 曲江白无地自容,迫不及待的想逃,可莫竹似乎真的……说中了他的心思,他想要的。曲江白深吸一口气,让语气听起来平静,仿佛在开一个玩笑,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话里藏着多少连自己都惊讶的试探和……渴求。 “如果我也叫你哥哥,”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也是给自己一点反悔的时间,“你会把对她的关注和爱,也分我一点吗?” 他以为莫竹会笑他幼稚,可莫竹总是会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有笑,没有回避,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敷衍,他只是问,“你多大?” “……十九。”他说完才发现自己透露了个人信息,不过无所谓了,年龄而已。 “啊,”莫竹有点惊讶,“我以为你起码有二十一二……甚至比我还大些。”他的目光在曲江白脸上仔细停留了片刻,像是在重新审视。 “我从小和父亲生活,他在我十六岁的时候走了,那之后,我就没资格做小孩子了。”话语里听不出太多悲伤,甚至有点冷硬。 “抱歉……” “没事,所以说,有点羡慕罢了……”曲江白总结了一下,打算将这段意外深入,又让他有些狼狈的谈话就此揭过。 “会。”他听见了莫竹淡淡的声音。 曲江怀疑自己听错了,会什么? 会把对莫兰的关注和爱,分他一点吗? “我想,我能做一个称职的哥哥,能让你满……不,高兴。”他说话难得的这么有感**彩,显得,相当体贴。 “哥……”曲江白的鼻子有点发酸。 “哈,说实话有点别扭,我可能要习惯一段时间。”莫竹笑了笑,轻巧的化开了一下凝固的气氛。 “嗯。”曲江白知道,有些东西,从这一刻起,彻底不一样了。 第9章 迷途 快艇在湖面疾行,扑面而来的清凉水汽让曲江白打了个寒战,被一顿烧烤点起来的头脑发热渐渐凉了下去。 所以,今天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给人做了次免费司机,管来回的那种;请人吃了顿免费烧烤,带家属的那种;给自己找了个便宜哥哥,还当场叫了一声。 这,对吗? 他早就知道,频繁的接触会软化关系边界,这是获取情报、让对方放下心防的必要手段。他以为自己能掌控好分寸,游刃有余。可现在回头一看,这发展进度不但快得离谱,而且方向完全偏离了预设轨道,放下心防更多的人明明是他自己!说好的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呢?怎么莫名其妙就掺杂进了这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甚至还拐到了“亲情”的诡异路线上? “啧,鬼迷心窍。”他暗骂一句,说实话,虽然荒谬,但他真的有点享受…… 算了,不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至少……目前获得的情报是有价值的。他强行将思绪拉回到任务本身,试图用冰冷的逻辑覆盖那有些滚烫的感情。 ………… 曲江白心不在焉的等着奚彤录入信息,奚彤叫了他两声都没有发现,直到被敲了脑袋,“你小子想什么呢?” “啊,你刚刚说什么?”曲江白回神。 “我说这次的资料给的有点过于大方了。” “他情报给的不是一向大方。”曲江白不以为意。 “你知道这次给了什么吗?”奚彤一脸严肃。 “什么?”看着她凝重的表情,曲江白也收起了那点漫不经心。 “一个方法。短时间内,可以黑进他们内部系统,绕过最外层防火墙,查阅非核心但权限等级不低的常规资料的操作流程和漏洞利用代码。” 曲江白几乎是脱口而出,“他想干什么?” 奚彤摇了摇头,“这我哪知道。我会把这个方法上报,让技术部和战略评估层去做验证和风险推演以保证安全有效,而且,如果真的有效,你就不用每周六都去了。” 曲江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我不是提醒过你很多遍了吗?”奚彤站起身收拾东西,“你最近去的频率太高了。每周六,雷打不动,这太规律,很容易被预判和针对。我知道你急于找到突破口,所以前几次你没听我的我都没说啥,但既然这次有了这么大的突破,一段时间不去也就没问题了。” “这……不大好吧。”曲江白有点为难。 “哈?不大好?有什么不好?”奚彤莫名其妙。 曲江白犹豫了一下,还是说,“用完就丢……不利于长期合作。” “合作?”奚彤停下手头的动作,盯着曲江白,“这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利用,是我们撬开他嘴巴、获取价值的过程……这句话可是你说的。” 曲江白被她质问得哑口无言,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闷得发疼。 “好了,就这么定了,真是的,这灵理所一天不清理掉就一天不消停……”奚彤收回视线不再管他。 “毁掉那个组织,”曲江白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却异常清晰,“也不用……非得把他们所有人,每一个,都赶尽杀绝,对吧?”这话带着一种天真的,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犹豫,也让奚彤彻底炸了。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放过他们?那些渣滓?那些拿活人做实验,杀了叔叔的畜生?!”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你疯了吗?!” 曲江白被他吼得难堪,他知道自己理亏,却还是挣扎着继续解释,“只留他一个,反正……他已经被组织边缘化了,不会有什么威胁的,应该。”他越说越没有底气。 “这些情报的精度和时效性,是一个‘边缘化’能轻易拿到手的?”奚彤指着满桌的纸质文件,愈发咄咄逼人,“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还是当你自己失了智?!”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辩解,声音却显得有些苍白。 “那你是什么意思?”奚彤寸步不让,“曲江白,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你心里那点变化,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每次周六回来都莫名其妙的放松,出发也是一次比一次早!你现在甚至开始为他们说话了!” “我没有!”曲江白立刻反驳,语气却不如以往坚决。 “没有?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用赶尽杀绝’?这种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常!”奚彤的声音因为激动微微发抖,“我告诉你,那个组织里没有无辜者!能在里面活下来的,有一个算一个,手上都沾着血!区别只是多少而已!你今天对他心软,留他一命,明天死的就可能是因为情报泄露而暴露的我,或者是判断失误落入陷阱的你!” 两人激烈地争执了好一会儿,屋内气氛紧绷到了极致。 最终,奚彤看着曲江白眉宇间那抹毫无变化的挣扎和顽固,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猛地后退一步,重重叹了口气。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担忧。 她揉了揉眉心,声音疲惫,“江白,我不是要逼你。我在乎的从来不是杀光多少人,我在乎的一直都是你的安全。” 她抬起头,重新看向他,眼神里充满了恳切和不安,“我怕的是……你是真心,别人却还是假意。我怕你付出信任,换来的却是背后捅来的刀子。那个地方……吃人不吐骨头,里面的人心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诡谲复杂,你比我更清楚。”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几乎不易察觉的哽咽,“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你明白吗?” “……我知道的。”他还没见过奚彤在原则问题上松口,这是第一次。也对,他以前也没有在原则问题上如此不识好歹过。 ………… 回去之后,曲江白站在阳台上,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傍晚与奚彤那场激烈的争执,还有更早之前自己和莫竹在车里平和而愉快的交谈。他抬头望向这片他待了三年、早已熟悉到骨子里的地方,这里是他的堡垒,这里有与他并肩作战、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有奚彤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朋友,更有支撑他活下去、日夜焚烧着他的仇恨与执念。他一直把这里当做家,当做唯一的归属。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种认知开始动摇了。一种荒谬的、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型,他好像……一周只回一次家,剩下的六天,他都待在这里……上班。 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过才三个月,短短十几个夜晚,每次三四个小时。而他在这里,在这个基地,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浸润,鲜血、汗水、誓言、仇恨……这一切构筑起来的坚固壁垒,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他在这里经历了很多很多,却好像,只要一顿晚饭,就把什么都比下去了。 他不明白。 他彻夜难眠。 他依旧没有答案。 清晨的风吹拂着他凌乱的发丝,却吹不散心头那团越缠越乱的迷雾。他只是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片他站立了三年的土地,第一次,让他感到了某种难以言说的……陌生和疏离。 而那个他本该警惕戒备,甚至摧毁的目标,却像一株悄然生长的藤蔓,在不经意间,已经将根系扎进了他内心最荒芜、也最渴望温暖的角落。 这太危险了。 对他,对奚彤,对整个组织,都是如此。 可他此刻,站在橘红色的朝霞里,除了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竟生不出半分斩断这藤蔓的决心。 第10章 徘徊 周六,曲江白怕被奚彤拦着,一早就出了基地。他这么一出来才发现,自己根本想不到应该去哪里,一个人,应该在哪里消磨一天的时光呢……这个简单的问题,竟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无措。 没有任务,没有目标,硕大的城市只让他觉得无处容身,他站在公交站台上,看着一辆一辆公交车开过,接走了出门买菜的老头老太,接走了苦命上课的高中学生,接走了赶着上班的社畜牛马……而他,是一个误入其中的旁观者,格格不入。他在这个世界的黑暗面呆的太久了,都快忘了,光亮里的普通人们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这是他等到的第五辆86路公交……他犹豫了一下,坐了上去,这路车,可以直达莫竹小区,他本来不打算这么早去的,但现在那是他这缕游魂唯一的的归处。 他在门口站定,不确定的敲了敲门,有点早了,不知道七点半莫竹他们醒了没有。里面半晌没有动静。曲江白心里那点莫名的期待渐渐冷却,取而代之的是自嘲和郁闷。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抬手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真是病得不轻,一大早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跑到这里来,还扰人清梦。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等很久的时候,里面传出了一个有些戒备的声音,“谁?” 曲江白立刻站直了身子,“我,额……曲江白。” 门开了,莫竹穿的整整齐齐,随时会出门的样子,看着有些困惑,“你怎么现在就来了?” “没什么,昨天出任务,懒得回去了,就过来了。”曲江白胡乱解释。 莫竹看了他一眼,把他让进来,“睡眠质量不佳,但睡了很久,说谎。” 曲江白无语,“哥,就……想早点来呗。”这语气几乎是在讨饶耍赖了。 “惹了事,来我这儿躲躲?”莫竹仿佛把他给看透了…… “算吧。”曲江白无奈,不就是把奚彤惹毛了,出来避难。 莫竹没再追问,在门口的柜子里翻了翻,丢给他一把钥匙,“下次来自己开门。” 曲江白下意识接住,看着手里的钥匙,有些发懵,“啊?”他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一家人了,进家门罢了。”他说的理所当然,曲江白却也知道这代表什么,莫竹拆掉了他们之间大部分防线,莫竹信任他了,看吧,自己的信任不是单向的。 “吃早饭了吗?”莫竹打开了冰箱,看样子已经默认他没吃了。 “没,”曲江白老实回答,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你呢?我是不是吵到你睡觉了?” “吃过了,我一般六点就会起,红糖馒头和豆浆,吃吗?”莫竹逐一回答。 “嗯。”曲江白点点头,走到餐桌边坐下,看着莫竹熟练地加热食物,他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他吃早饭的时候,莫竹什么也没干,就是坐在他对面,托着下巴看他,或者说,观察他。曲江白被盯得非常不自在,他在基地也不是没被人盯着看过,他还上台演过讲,可就是这么一道视线,他有点招架不住。忍了又忍,他终于抬起眼,对上那道毫不避讳的目光,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窘迫,“你,在看什么?” 莫竹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然后给出了回答“唔,看你的魂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曲江白没听懂这跳跃的思维。 “你不大像你,行为模式我检索比对了一圈,感觉你是把魂丢了。”这个话,又科学又玄学的,让人怪无语的。 “你不怕是我被顶替了?”他想起来了灵理所一个失败的研究,操控夺舍什么的,他听说的时候只觉得,好扯,现在,却觉得也不是不可能…… “这肯定是曲江白的身体,我不会认错,所以我说你像丢了魂。”他的关注点依然在“魂”上。 曲江白觉得他们的话题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却无可挽回的有多问了一句,“万一就是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 “不会的,我记性很好,认人也很准,只要是我见过一次的人,就绝对不会记不得,或者认错。” 曲江白轻轻的“啊”了一声,不说话了。但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你相信人有灵魂?” “因果报应,轮回往生,我都信有点吧……一切都是命运,是天生注定。” “你这听着有点儿悲观。”他习惯了拼命和争取,对于“注定”这个词有着本能的排斥。 “有吗?当你失去了什么或者做错了什无法挽回的时候,一句都是命运的安排,总能让你们能够站起来,不至于一味消沉。”他的声音很轻,“应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不该是你的,永远不会是你的,这么想会好受很多。” 曲江白不认同的摇了摇头,“我如果这么想,我会不甘心的。” “那也很好,与天争命是要勇气的,有,就很好。”莫竹笑了笑,又把话题拉回了正常领域,“等小兰起了,我们出去转转,散散心。” “好。”曲江白有点意外,“你好像也不一样了。”以前,莫竹对他都是问句,现在似乎是商量,但其实都是安排好了的肯定句。 “不一样吗?当然不一样的,我现在是哥哥啊。合作伙伴和亲人,态度当然不一样。”莫竹笑着,落在曲江白身上的目光温暖而平静,却把曲江白狠狠的烫了一下,亲人?好遥远的词啊,他想。 “那,你想去哪儿?”莫竹问他。 “不知道。”真是问句了,他又答不上来了。 莫竹不知道是不是也没想好,他接着问,不过从开放题变成了选择题,“热闹一点的地方还是安静一点的地方?” “安静。”曲江白其实没什么想法,不过他觉得自己再说随便就有点为难莫竹了。 “室内室外?”问题还在继续。 “室外吧。”曲江白觉得有点怪怪的了。 “那……湖边还是山上?”莫竹给出了下一个二选一。 曲江白琢磨着这个莫名像心理咨询的问答模式,继续配合,“湖边?” 听到他的选择,莫竹似乎终于完成了“需求分析”,做出了最终提案,语气也轻快了些,“湖堤公园,野餐,怎么样?” “嗯……”感觉被当小孩哄了…… “那行,现在还早,我去买点东西,回来叫小兰起床,你一起吗?”莫竹作为一个行动派,毫不含糊。 “好,吃的的话,不用问问小兰吗?” “让她选一定是什么都想吃,只要到时候东西摊开来有她想吃的就行了。”这话说得太过熟练,带着一种长期照顾者总结出的,略带“**”的智慧。 曲江白听到这里,像是被什么戳中了笑点,突然笑出了声。 莫竹疑惑的看他。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好会……”还有,你带了我却没带她,我该死的有点开心。 ………… 超市里,跟在莫竹身后的曲江白很快就认清了一个事实,他除了充当一个沉默而合格的人形拎袋机之外,在这个采购任务中几乎毫无用处。 莫竹在第三次得到他千篇一律的点头回应后就不理他了。曲江白默默接过莫竹手里的又一个袋子,自嘲地想:好吧,大孩子和小孩子的区别就是,一个什么都想吃,一个根本不知道什么想吃。同样无趣…… 他看着莫竹的背影,这种被安排、被照顾、甚至有点“无能”的感觉,在剥离了最初的那点窘迫后,竟然衍生出一种奇异的放松。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决策,只需要跟随,也不错。 他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响的,曲江白不用看都知道是谁,他深吸一口气,将手里拎着的袋子换到另一边,接通电话,抢在对方开口前先发制人,语气尽量显得轻松自然,“喂?我一个人在城里随便散散心,怎么了?”他试图用自觉交代来掌握主动权。 “一个人?”奚彤明显不信,“曲江白,我现在是没立刻去调你的定位轨迹,你最好跟我说实话。不然,过会儿我要是查了监控,发现你身边有什么‘不应该出现的人’,你就完了!” 曲江白头皮一紧,知道奚彤绝对干得出来。他立刻放软了姿态,带着点求饶的意味,“别啊……彤姐,我真就出来透透气。我保证,天黑之前肯定回基地!晚上哪儿也不去了,行吗?我发誓!”他急切地保证着,是真怕奚彤现在就去翻城市监控系统。 “你没去找他?”奚彤的语气依旧充满怀疑。 “我没去找他!真的!”曲江白立刻否认,脑子飞快转动,试图找一个更合理的解释,“哎呀,我跟你说实话吧,我本来是打算一个人晃荡一天,然后……然后晚上再过去他那边的。但是现在,我听话,我晚上不过去了,行吗?今天就纯散心。” 电话那头的奚彤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他话里的真实性。最终,她带着警告意味地哼了一声,“记住你说的话,天黑前回来。要是让我发现你阳奉阴违……你知道后果。” “知道知道,谢谢彤姐!”曲江白连忙应下,听到对面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才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后背都有些汗湿了。 他收起手机抬头,正看见莫竹手停在面前的货架上,垂着眼一动不动。 “莫竹?”他有点不好的预感。 “你……你们组织要终止合作,你今天……是偷偷跑出来看我的?”莫竹还是垂着眼。 “不是终止,暂停,暂停而已,”曲江白荒忙解释,“我就想想,都跟你说好了周六见,突然不来不大好……” “太危险了……”莫竹打断了他,“你这样违背命令。” “没有命令,就,朋友担心我,没事的。”曲江白尽量显得轻描淡写。 莫竹终于抬头看向了他,眼里是浓浓的担忧。 曲江白身体一僵,“你不会让我现在就走吧……” 莫竹摇了摇头,“天黑前,现在,不许走。”他这话莫名有些霸道。 “好,不走……我会注意安全的,放心。”可话是这么说,气氛却是没办法再回到之前的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