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如何在悲剧剧本中自救》 第1章 永恒的孤寂 (慢热文,前两章,甚至是前五章可能会有点无聊,如果你不赶时间,请听我讲完这个故事吧。) 霍格沃茨的黄昏,总带着一种被魔法浸透了的宁静。这种宁静,与战时那种剑拔弩张、连空气都凝结成块的死寂截然不同。它是一种饱满的、带着生命余温的宁静。夏末的晚风从敞开的窗户溜进来,穿过格兰芬多塔楼空无一人的公共休息室,拂过那些因为年深日久而变得异常柔软的天鹅绒扶手椅。椅套上,金线绣的狮子图案已被磨得有些模糊,却更添了几分温润的光泽。阳光西斜,角度低得足以将每一粒在光柱中翩跹起舞的尘埃都照得纤毫毕现,它们像极了微小的、金色的精灵,在弥漫着羊皮纸、蜂蜜公爵糖果和淡淡橡木味道的空气里,不知疲倦地跳着一曲无声的华尔兹。壁炉里没有生火,冷清的炉膛内积着一层薄薄的、银灰色的灰烬,偶尔有风钻入,会极轻微地扰动它们,让它们像雪末一样打着旋儿。 海莲娜·拉文克劳,或者说,灰女士,便在这片暖金色的光景中,静静地“立”在窗前。更准确地说,是悬浮在那里。她的身体没有重量,像一缕被无形丝线牵引着的银灰色烟雾,轮廓在夕阳的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透明。她那双曾在千年前熠熠生辉的眼眸,如今是两潭深不见底的、凝固的湖水,映照着窗外流动的景色,却激不起丝毫涟漪。 她的目光,穿透了厚重的彩色玻璃窗,那上面描绘着一位中世纪巫师勇斗火龙的故事,色彩斑斓,却也有些褪色。她的视线越过了这些英雄传奇,投向更远方。下方,霍格沃茨的场地沐浴在蜜糖般的阳光里。黑湖像一块巨大的、打磨光滑的蓝宝石,湖面波光粼粼,偶尔有巨乌贼的触角懒洋洋地划破水面,荡开一圈圈懒散的涟漪。远处,禁林的树冠层叠起伏,呈现出墨绿、深绿、黄绿等无数种层次,像一块巨大无比、厚实温暖的天鹅绒毯子,覆盖在大地之上。海格的小屋烟囱里,升起一缕纤细的、笔直的炊烟,带着燃烧木头的特有香气,仿佛能隔着这么远,依稀传到她的鼻尖。几个穿着黑色长袍的微小身影,大概是低年级的学生,正沿着湖岸追逐打闹,他们的笑声清脆、尖细,像一串串被风扯断的银铃,断断续续地飘上来,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玻璃,传入海莲娜的耳中。 她能“听”见,却感觉不到那笑声里的欢愉;她能“看”见,却感受不到那阳光应有的暖意。这种和平,这种喧闹中的生机勃勃,对于她这样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幽灵而言,构成了一种奇异的、近乎残酷的背景板。世界在愈合,在欢庆,在向前狂奔,而她,被永久地定格在了过去某个痛苦的瞬间,像一幅褪了色的油画,被尴尬地悬挂在崭新、明亮的画廊里,与周遭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她微微低下头,视线从充满生机的室外,收回到这间她徘徊了千年的塔楼内部。她的目光掠过一张小小的、靠窗的桌子。桌面上,散乱地摊着几张羊皮纸,一瓶墨水,还有几根羽毛笔。一支羽毛笔的尖端,还蘸着未干的墨汁,在羊皮纸上洇开了一小团深蓝色的痕迹。显然,它的主人在不久前还在这里奋笔疾书,或许是赶着完成斯内普教授(哦,不,现在或许是斯拉格霍恩教授了)布置的魔药课论文,只是因为晚餐铃声而匆匆离去。空气里,除了固有的味道,还残留着一丝年轻人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汗水、肥皂和一点点紧张焦虑的气息。这种气息,代表着“活着”,代表着“正在进行时”。 海莲娜下意识地、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当然,她的胸腔没有任何起伏,也没有任何空气流入她虚无的肺部。这只是一种千年习惯留下的肌肉记忆,一种对“生”的无意识模仿。这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入了她心中那把更锈蚀的锁,试图转动,却只带来一阵沉闷而空洞的痛楚。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当她还拥有真实的、温热的血肉之躯时,她也曾这样站在拉文克劳塔楼的窗前,呼吸着带着湖水腥甜和古老石头气息的空气,眺望远方。那时,她的心中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对母亲复杂难言的情感,或许,还有一丝对那个总是沉默地追随在她身后的、苍白少年的、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那些情绪,无论是喜悦、忧伤、愤怒还是彷徨,都是那么的真实、滚烫,像奔流不息的血液,支撑着她每一个活着的瞬间。 而如今,一切都被抽空了。喜悦是别人的,忧伤是凝固的,愤怒早已被千年的时光磨成了粉末,彷徨也变成了永恒的、无法改变的停滞。她就像这城堡里的一件家具,一幅画像,成为了背景的一部分,见证着一代又一代年轻巫师的悲欢离合,却永远无法再参与其中。画像里的人物至少还能动,能说话,能彼此串门,拥有一个属于他们画像社会的、缩微版的“生活”。而她,灰女士,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沉默的、飘忽的象征,一个关于拉文克劳智慧与……她自身悲剧的、活生生的警示寓言。 夕阳下沉的速度加快了,天际线的橘红色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紫罗兰色调的蓝灰色所取代。塔楼内的光线也随之变得柔和、暧昧起来。那些原本清晰无比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边缘模糊,相互交融,仿佛整个空间都在缓慢地融化。远处学生们的嬉闹声渐渐远去,最终被一片更宏大的、自然的寂静所取代。只能听到风掠过塔楼尖顶时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呜咽声,以及城堡深处某些老旧木头发出的、细微的“嘎吱”声,像是这座古老建筑在睡梦中的呓语。 一种冰冷的、彻骨的虚无感,像地下深处的寒泉,开始从海莲娜幽灵本质的最核心处,一点点地弥漫开来。它不是突然的袭击,而是缓慢的、无可阻挡的渗透。她感到自己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透明,仿佛随时会溶解在这片愈发浓重的暮色里。这种“溶解”的念头,不知为何,并不让她感到恐惧,反而带着一种令人疲惫的诱惑。如果连这最后一点凝聚的形态都消散了,是不是那纠缠了她千年的悔恨、那日复一日目睹生机却无法触碰的痛苦,也会随之终结? 她抬起自己半透明的手,伸向窗外最后那一缕残存的光线。夕阳的金色光芒穿透了她的手掌,没有留下任何温度,也没有投下任何影子。她的手,就像一块最纯净的水晶,只是让光线发生了一点微不足道的折射。她试图弯曲手指,去“抓住”那道光,但这个动作显得如此徒劳和可笑。光从她的指缝间流走,毫不留恋,奔向即将到来的黑夜。就像时间本身,从她身边奔流而过,却从未为她停留过一瞬。 夜幕彻底降临了。墨蓝色的天幕上,开始点缀起稀疏的、冰冷的星子。城堡里的灯火次第亮起,从一扇扇窗户里透出温暖、团状的黄色光晕。大礼堂的方向传来了隐约的、嘈杂的人声和杯盘碰撞的声响,晚餐已经开始了。那种喧嚣,充满了人间烟火的踏实感,却像一堵无形的墙,将海莲娜隔绝在外。她不属于那里,不属于任何一张长桌,不属于任何一个学院。她属于阴影,属于走廊里月光照不到的角落,属于回忆那冰冷而粘稠的泥沼。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飘向大礼堂,去旁观那场每日重复的盛宴,去感受那种她无法参与的、集体的温暖。今晚,一种异常沉重的疲惫感攫住了她。她转过身,像一片被风吹动的轻纱,悄无声息地滑出了格兰芬多塔楼,沿着熟悉的、空旷的走廊飘荡。 她的移动没有脚步声,只有一种极轻微的、仿佛空气被扰动的嘶嘶声。走廊墙壁上的火把在她经过时,火焰会不易察觉地晃动一下,仿佛被一股寒气侵袭。画像里的人物们,有的已经蜷缩在画框里打着盹,有的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着。当他们看到海莲娜飘过时,通常会停止交谈,投来一种混合着同情、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的目光。有些画像会对她微微颔首,但很少会主动开口搭讪。毕竟,和一个被如此沉重的过去所禁锢的幽灵,能聊些什么呢?聊聊天气?聊聊最近学生的趣事?这些都太轻飘了,轻飘得无法触及她存在的核心。 海莲娜也习惯了这种沉默的隔阂。她径直飘向那条通往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的走廊。越靠近那个她生前最熟悉的地方,空气中的魔法气息似乎就越发浓郁。那不是一种压迫感,而是一种清冷的、带着书卷气和智慧芬芳的氛围。空气变得凉爽起来,带着一种古老的羊皮纸和青铜器皿混合的味道。墙壁不再是粗糙的石块,而是变得光滑,偶尔能看到镶嵌在墙上的、复杂的星象图或者如尼文符号,它们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微弱的、幽蓝色的光芒。 终于,她来到了那扇没有门把手、只镶嵌着一个巨大的、青铜鹰状门环的光洁木门前。这就是拉文克劳公共休息室的入口。此时,门前空无一人,晚餐时间,学生们都在大礼堂。那只青铜鹰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肃穆和冰冷。 海莲娜静静地“站”在门前。她不需要回答鹰环的问题,作为幽灵,她可以轻易地穿透这扇门,但她很少这样做。进入那个充满生气的空间,看到那些年轻的、充满求知欲的拉文克劳学生们,有时会让她的痛苦变得更加尖锐。他们讨论着深奥的魔法理论,钻研着复杂的魔咒,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那正是罗伊纳·拉文克劳——她的母亲——最希望看到的景象。而她自己,海莲娜,却成了这幅理想图景上一个无法抹去的污点,一个因愚蠢的贪婪和懦弱而背叛了这种智慧精神的反面教材。 她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那只青铜鹰。鹰的眼睛似乎也在回望着她,那双用宝石镶嵌的眼睛,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蕴含着某种穿透千年的、冷静的审视。这目光,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海莲娜内心深处那个早已化脓、却从未愈合的伤口。 悔恨,像一股黑色的、粘稠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不再是之前那种弥漫性的虚无,而是一种尖锐的、具体的、带着画面和声音的剧痛。 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张脸。罗伊纳·拉文克劳的脸。是那个年轻而充满锐气的罗伊纳,也是那个在她记忆尽头、病榻之上、容颜憔悴枯槁的母亲的脸。那张曾经闪耀着无人能及的智慧光芒的脸,因疾病和……因她带来的打击而变得灰败。那双能看透最复杂魔法原理的眼睛,那时却蒙上了一层濒死的阴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最亲近之人背叛后的心碎。海莲娜甚至能清晰地“闻”到病室里那股浓重的草药味和死亡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海莲娜……”记忆中,那个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根蛛丝,缠绕在她的灵魂上,越收越紧。“我的女儿……为什么?” 为什么?她也曾无数次地问过自己。是为了向母亲证明自己配得上拉文克劳的姓氏?是为了获得一种不依靠母亲光环的、属于自己的力量?还是仅仅出于一种幼稚的、想要摆脱控制的叛逆?或许,这些原因都有。但最终,都归结于她那无法原谅的懦弱。她不敢直面母亲的期望,不敢承受那智慧王冠可能带来的重压,她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偷走冠冕,逃离一切。 而她的逃离,间接地杀死了最爱她的人。这个认知,像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永久地冻结了她的心脏。她窃取冠冕,本想证明自己的价值,最终却证明了自己的不堪;本想获得自由,却给自己套上了最沉重的、名为悔恨的枷锁。 画面猛地一转,是阿尔巴尼亚那片阴暗潮湿的森林。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空气里弥漫着腐烂树叶和泥土的腥气。她能感觉到脚下潮湿的苔藓那滑腻的触感,能听到林深处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窸窣声。然后,他出现了。泰伦斯·贝勒,那个后来的血人巴罗。他追来了,带着拉文克劳的“命令”,或许,也带着他自己那份扭曲而炽热的情感。他的脸因长途跋涉和内心的煎熬而扭曲,苍白的皮肤上沾着泥点和汗水,眼神里是疯狂、绝望和一种可怕的执着。 记忆中的对话碎片般涌现,伴随着森林里压抑的雨声。 “海莲娜……回来……把冠冕还回来……”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不!我不能!你不明白!”年轻的她,声音尖利,充满了恐惧和固执。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但你这样会害死她!也会害死你自己!”他上前一步,试图抓住她的手臂。 争执,推搡。冰冷的金属触感——是他腰间的匕首?还是她藏在袍子里的冠冕?混乱中,剧烈的疼痛……温热的血液……他惊恐万状的眼神……还有她自己,缓缓倒下去时,看到的最后景象,是森林缝隙中那一片灰暗的、绝望的天空。 死亡的瞬间感觉早已模糊,但那种冰冷的、万物离自己远去的感觉,却烙印在了灵魂深处。然后,便是作为幽灵苏醒,发现自己被束缚在霍格沃茨,开始了这永无止境的徘徊。 千年的时光,非但没有冲淡这份悔恨,反而像水流打磨鹅卵石一样,将这份悔恨打磨得更加光滑、沉重,无时无刻不压在心头。她见证了霍格沃茨的风风雨雨,见证了无数悲欢离合,她自己的故事也渐渐变成了一个模糊的传说,一个用来教育学生要诚实、不要重蹈覆辙的寓言。她被“怜悯”着,也被“遗忘”着。人们记得灰女士,记得她是一个偷了东西的幽灵,但有多少人能真正体会到她那持续了千年的、每分每秒都在重复的煎熬? 她抬起幽灵的手,徒劳地想要抚摸那冰冷的青铜鹰门环,似乎想从这属于拉文克劳的象征上汲取一丝早已不属于她的慰藉。但她的手毫无意外地穿了过去,没有留下任何触感。连这最后的、象征性的连接,她都无法建立。她与这个世界,与拉文克劳的智慧传承,甚至与她自己痛苦的过去,都隔着一层无法打破的、透明的屏障。 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她,几乎让她(尽管幽灵早已无法呼吸)感到窒息。她缓缓地沿着冰冷的墙壁滑下,虽然无法真正“坐”下,但做出了一个蜷缩的姿势,将半透明的脸埋入同样半透明的膝盖中。这个象征性的动作,是她唯一能表达的、极致的痛苦与无助。走廊里寂静无声,只有她周身散发出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气息,在空气中形成淡淡的白雾。她像一团凝结的悲伤,被遗弃在时间的洪流之外。 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一段截然不同的、更加久远却异常清晰的记忆,如同被淤泥包裹的珍珠,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温柔地擦拭干净,焕发出温暖的光泽,缓缓升上海莲娜意识的表面。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景象瞬间切换。 不再是霍格沃茨阴冷、空旷的走廊,而是一片阳光灿烂、充满生机的林间空地。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野花和湿润泥土的芬芳,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点,光点随着微风的拂过而轻轻晃动,像一群跳跃的金色精灵。鸟鸣声清脆悦耳,远处传来溪流潺潺的水声,一切都充满了初夏的活力。 她,是一个真正的小女孩,大约七八岁。有着柔软的黑色鬈发,用一根简单的皮绳束在脑后,几缕发丝被汗水粘在额角。她穿着一条略显宽大的、用细亚麻布制成的浅黄色裙子,裙摆已经被露水和草叶染上了深色的痕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暖意,甚至有些灼热,使得细嫩的脖颈后面渗出细密的汗珠;能感觉到脚下青草的柔软和偶尔硌脚的小石子,那种真实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能闻到自己在阳光下跑动后,身上散发出的孩童特有的、混合着青草和阳光气息的味道,以及空气中淡淡的、甜腻的野草莓的香气。 她正蹲在一丛茂盛的、有着锯齿边缘叶片的植物前,小小的眉头紧紧蹙着,粉嫩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碧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专注和……一丝挫败感。她伸出沾了些泥土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些叶片,低声嘟囔着:“羽叶蕨……不对,脉络不对……是艾草?可是气味又不像……” 她在尝试辨认草药,这是罗伊纳给她布置的“功课”之一。然而,书本上的图画和描述,与眼前鲜活而复杂的植物似乎总有些微妙的差别,这让她感到无比困惑和烦躁。 “嘿!小不点儿!对着几棵草发什么呆呢?它们又不会跳起来咬你。” 一个爽朗、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小海莲娜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逆着光,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正懒洋洋地靠在一棵橡树的树干上。是戈德里克·格兰芬多。他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火红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随意地半扎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额前。他腰间挂着一柄长剑,脸上带着他特有的、仿佛对世间一切困难都无所畏惧的灿烂笑容。那双绿色的眼睛,比裴翠更胜,此刻正含着戏谑而又温暖的笑意,望着她。 “戈德里克教父!” 小海莲娜喊了一声,语气里带着被惊扰的不满,但更多的是一种下意识的依赖和放松。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了起来。“我才没发呆,我在认草药!是妈妈让我做的功课!” 戈德里克大步走过来,他的脚步沉稳有力,踩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在她身边蹲下,成年人的身影立刻将她笼罩在一片凉爽的阴影里,隔绝了灼人的阳光。他身上带着一股干净的,混合着皮革、阳光和森林的气息,这是一种令人安心的、充满生命力的味道。 “功课?” 戈德里克挑了挑眉毛,凑近那丛植物,装模作样地仔细看了看,然后伸手揉了揉小海莲娜的头发,把她好不容易束好的鬈发揉得更乱。“得了吧,小海莲娜,罗伊纳是想让你出来玩,呼吸新鲜空气,不是让你把自己变成一个小书呆子。你看,” 他随手从旁边摘下一朵小小的、蓝色的野花,动作轻柔地别在她略显凌乱的发间,“这朵矢车菊可比任何草药图谱都好看,而且它告诉你,今天是个适合探险的好天气,而不是蹲在这里对着叶子发愁。” 小海莲娜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上的小花,触感柔软而真实。她心里因为功课不顺而积郁的烦躁,似乎被戈德里克这随性而又温暖的举动驱散了一些。但她还是撅起了嘴,带着孩童的固执反驳道:“可是认不出来,妈妈会失望的……她说,拉文克劳家的人必须拥有智慧……”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自己可能达不到期望的担忧。这种担忧,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已经埋下了种子。 戈德里克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变得更为温和。他不再看着那丛植物,而是转过头,认真地注视着小海莲娜的眼睛。他的目光不再戏谑,而是充满了某种深沉的理解,仿佛能看进她小小的、充满心事的心底。 “听着,小海莲娜,”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像溪水流过鹅卵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智慧(Wisdom)……”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智慧可不仅仅是你妈妈书房里那些厚厚的书上写的东西。那只是知识(Knowledge),是工具。” 他伸出一根带着练剑留下的茧子却十分温暖的手指,先是指了指她刚才苦苦钻研的那丛植物,然后又指向阳光下飞舞的蝴蝶,指向潺潺的小溪,最后,指向她胸口的位置。 “真正的智慧,在这里。” 他的手指轻轻点在她的心口,虽然隔着衣服,小海莲娜却仿佛能感觉到那指尖传来的暖意。“是你能感受到这片森林的呼吸,是你能听懂鸟儿歌唱里的快乐,是你在迷路时知道如何找到北极星,是你在朋友难过时知道该说什么话安慰他。甚至……” 他眨了眨眼,笑容里带上了一丝狡黠,“是你能分辨出哪棵树的树枝最结实,适合荡秋千,而不是一爬上去就摔个屁股墩儿!” 小海莲娜被他最后一句逗笑了,露出缺了一颗门牙的、孩子气的笑容,刚才的沮丧一扫而空。戈德里克也哈哈笑起来,笑声洪亮,惊起了不远处灌木丛里的一群小鸟。 笑过之后,戈德里克的神情再次变得认真起来。他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一种近乎父辈的慈爱和期许。“罗伊纳希望你聪明,这没错。但她最希望的,是你能快乐,能勇敢,小海莲娜。智慧如果不能让一个人变得善良和勇敢,那它就毫无意义,甚至可能……是危险的。” 他说这话时,眼神似乎飘忽了一下,仿佛想起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往事,语气中也带上了一抹极淡的、与他平时开朗形象不符的阴影。 他站起身,向小海莲娜伸出手,那只手温暖的让人觉得无比可靠。“来吧,别管这些草了。我知道不远处有个地方,长满了最甜的野草莓,还有一条可以踩水玩的小溪。真正的‘智慧’是现在就去享受它们,而不是等到它们被太阳晒蔫了,或者被鸟儿吃光了才后悔莫及。” 小海莲娜看着他那双充满鼓励和邀请的绿眼睛,又低头看了看那丛让她烦恼的植物。内心的天平迅速倾斜。她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沾着泥土的小手放进了戈德里克的手心里。那只手立刻温暖而坚定地握住了她,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好!”她脆生生地答应着,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刚才关于草药和智慧的烦恼,已经被对野草莓和踩水游戏的期待彻底取代。 戈德里克牵着她的小手,大步向前走去,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洒下跳跃的光斑。小海莲娜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但她一点也不觉得累,只觉得满心欢喜。她仰头看着戈德里克高大的背影,看着他火红的头发在阳光下闪耀,心里充满了依赖和崇拜。在这个瞬间,什么拉文克劳的智慧,什么家族的期望,都比不上这只温暖的大手和前方未知的冒险来得重要。 这份记忆,是如此鲜活、温暖,充满了阳光、草木的香气和戈德里克爽朗的笑声。它是海莲娜千年幽灵生涯中唯一一抹永不褪色的名为亲情亮色,是她冰冷灵魂深处一座孤岛上仍在燃烧的、小小的篝火。 然而,重温这份极致的温暖,非但没有给她带来慰藉,反而像在已经冻结的心湖上凿开了一个窟窿,让冰冷的湖水更加汹涌地倒灌进来。曾经的希望之光,映照出的是如今更加深沉的绝望。那份失落的、关于“智慧”真正含义的教诲,与她后来因追逐“智慧”的象征(冠冕)而导致的悲剧,形成了多么残酷而尖锐的讽刺!戈德里克希望她快乐、勇敢、善良,可她最终却走向了与之相反的道路。这份对比太过强烈,痛苦也太过尖锐。 她从那段鲜活的、充满教诲与温情的记忆中猛地被拽回现实,重新面对这幽灵的、无声无光的世界。巨大的落差让她整个灵魂都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要碎裂开来。那份被遗忘的、关于真正智慧的箴言,此刻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灼着她千年的悔恨。 窗外的天空,已经由墨蓝转向了深灰,预示着黎明即将来临。城堡里依旧一片死寂,连画像们都陷入了深沉的睡眠。走廊墙壁上的火把,火焰燃烧到了尽头,只剩下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红光,随时都会熄灭。 海莲娜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已经很久很久。重温过往的巨大冲击,让她连维持幽灵形态都感到无比艰难。那份千年前的温暖和希望,与千年后冰冷的绝望形成的反差,像一把钝刀,在她的灵魂深处反复切割。或许她从未能获得真正的安宁。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时间线上无法愈合的伤疤。 这种认知,最终凝聚成了一个清晰无比、无法抗拒的念头。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让自己虚无的身体“站”了起来。动作僵硬,仿佛每一个微小的移动都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她飘到走廊那一扇巨大的、拱形的窗户前。窗外,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的亮光,但大地仍被深沉的黑暗笼罩着。黑湖像一块巨大的黑曜石,禁林的轮廓像一头匍匐的、沉睡的巨兽。 她面对着这片即将苏醒,却与她毫无关系的世界,将自己千年来的悔恨、孤独、无助以及那份对已逝温暖的无尽渴望,凝聚成了一道无声的、却倾注了她全部存在力量的呐喊。 这呐喊在她的灵魂深处震荡,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它所指向的对象,是那么明确而古老。 让我离开。 让我离开吧,梅林。 这不是一句简单的抱怨或祈求。这是一个灵魂在承受了远超其极限的痛苦后,最终做出的、放弃般的恳求。是向那位传说中超越了时空、掌控着魔法本源的至高存在,发出的、最后的求救信号。她祈求的不是再一次的重生,不是宽恕,甚至不是遗忘。她祈求的是终结,是彻底的消结,是从这永恒轮回的痛苦戏剧中,彻底谢幕的权利。她太累了,累到连悔恨都感到疲惫。属于她的时代早已落幕,她却被迫在舞台上徘徊不去,做一个多余的、悲伤的旁白。 她的意念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带着她全部的绝望,沉入无尽的虚无。然后,是一片绝对的寂静。比霍格沃茨最深夜的寂静还要深重。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空间也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那第一缕晨光即将刺破黑暗的前一秒,就在她以为连这最后的祈求也将石沉大海、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时候—— 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她。 不是温暖,也不是寒冷。而是一种……抽离感。仿佛她这团凝聚了千年的幽灵能量,正在被一股无法形容的、温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从霍格沃茨的砖石、从周围的空气中,一点点地剥离出来。她感到一种轻盈,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不再是幽灵的虚浮,而是像即将融化的雪花,像即将蒸发的露珠。 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景象——那扇窗、那微弱的晨光、那城堡的轮廓——开始扭曲、旋转,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色彩混合,界限消失。 在彻底失去感知的前一刹那,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悠远、仿佛穿越了无数世界屏障的、若有若无的叹息。那叹息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复杂情绪。 然后,是彻底的黑暗,和一种仿佛回归万物本初的、绝对的宁静。 她的存在,她的意识,她的一切,都像一缕轻烟,消散了。或者说,是踏上了一段通往未知终点的旅程。 霍格沃茨的黎明,如期而至。金色的阳光洒满城堡,崭新的、充满希望的一天开始了。没有人注意到,走廊里那一抹习惯了千年之久的、银灰色的忧郁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撒花][撒花][求你了][求你了]新手上路,求评论,谢谢谢谢谢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永恒的孤寂 第2章 拉文克劳的幼鹰 意识,先于一切感官,从无边的混沌与撕裂感中缓缓凝聚。没有声音,没有光,没有触感,只有一种在湍急时间洪流中被裹挟、撕扯后的眩晕与麻木。海莲娜感觉自己像一缕被狂风扯散的烟尘,在虚无中飘荡了亿万年,又仿佛只是在某个瞬间短暂地失去了锚点。紧接着,一种强烈的、不容抗拒的牵引力从某个方向传来,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攫住了她这缕游魂的核心,猛地将她向下拉拽! “嗡——” 一声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低沉的轰鸣炸响。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破碎的光影碎片,像打翻的万花筒,疯狂旋转、碰撞、又湮灭。她看到了霍格沃茨走廊冰冷的石头墙壁在眼前崩塌,又看到了阿尔巴尼亚森林那阴郁的、滴着水的墨绿色树冠一闪而过;她听到了血人巴罗那绝望的嘶吼在耳边回荡,又似乎捕捉到了罗伊纳·拉文克劳在病榻上那声虚弱而心碎的“为什么……”;她感受到了幽灵形态下那永恒的、刺骨的冰冷,但下一秒,一种陌生的、灼热的、几乎要将她灵魂点燃的洪流,从这具正在被强行塞入的、稚嫩躯体的最深处,轰然爆发! “啊——!” 一声尖锐的、属于幼童的哭喊,不受控制地冲破了她的喉咙。这声音如此真实,带着声带的震动和肺部空气被挤压出的力度,与她作为幽灵时那无声的呐喊截然不同。与此同时,她“感觉”到了。 感觉。这个久违的、奢侈的词汇。 她感觉到自己被困在一个小小的、柔软而脆弱的身体里。四肢短小,无力地挥舞着,仿佛无法承载她那过于沉重的灵魂。皮肤传来一种过于敏锐的感知——身下是某种光滑而微凉的织物,带着阳光晒过后的干燥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清雅的薰衣草香味;空气拂过裸露的皮肤,带来轻微的、凉飕飕的触感;一种强烈的、失控的能量在她体内横冲直撞,像一头被囚禁了千年的野兽,疯狂地撞击着牢笼,急于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 这就是……魔力暴动? 她试图控制,试图用她千年积累的意志去压制、去疏导这股狂野的力量。但这具五岁孩童的身体,其魔力通道是如此狭窄而稚嫩,她的意志如同试图用细小的堤坝去拦截汹涌的洪水,瞬间便被冲垮。周围的空气开始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翅膀在剧烈扇动。桌子上的一个陶瓷水杯开始剧烈地颤抖,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急促的“咯咯”声,杯子里剩余的清水荡出一圈圈混乱的涟漪。墙角那个堆放着小熊布偶和彩色积木的篮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掀翻,柔软的布偶和木质的积块滚落一地。窗帘无风自动,剧烈地翻卷着,如同被风暴侵袭的海面。 混乱。失控。以及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自身力量无法驾驭的恐惧。这与她作为幽灵时那永恒不变、死气沉沉的稳定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活着,就意味着这种随时可能引爆的、滚烫的混乱吗? “海莲娜!” 一个声音,清亮、带着少女特有的质感,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穿透了这片混乱的能量场,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 海莲娜挣扎着,努力聚焦她刚刚重新获得的、尚且模糊的视觉。泪水和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依然能看到一个身影正快步向她走来,逆着从窗外透进来的、被搅乱的斑驳光线。 那是一个少女。看起来约莫8岁的年纪,身量已经开始抽条,显得纤细而挺拔。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质地精良的长袍,袍角绣着精致的、银线勾勒的渡鸦暗纹,随着她的走动,那些渡鸦仿佛在深蓝的夜空中若隐若现。长袍的领口和袖口熨帖得一丝不苟,没有任何多余的褶皱,显露出主人严谨甚至有些刻板的性格。她的头发是纯粹的、如同夜幕织就的黑色,被一丝不苟地编成一条复杂的发辫,盘在脑后,露出光洁而饱满的额头。几缕不听话的碎发垂落在耳侧,为她过于整齐的装扮增添了一抹生动的气息。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如同最纯净的冰川湖泊般的银蓝色眼眸,此刻正微微蹙着眉头,目光锐利如鹰,紧紧地锁定在海莲娜身上。那目光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高速运转的、分析性的探究。她快步走到床边,没有立刻伸手拥抱或安抚,而是先迅速扫视了一圈屋内混乱的景象,目光在颤抖的水杯和翻倒的玩具篮上停留了一瞬,银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变得更加专注。 她伸出手,那是一双指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她的手并没有直接触碰海莲娜因为魔力暴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而是在空中虚按,同时,另一只手从长袍内侧取出了一根纤细的、看起来像是黑檀木制成的小木棍——还不是正式的魔杖,更像是练习用的魔法媒介。 “冷静下来,海莲娜。”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穿透混乱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而非安慰。“你的魔力在失控。看着我,试着跟着我的引导。” 她开始用一种低沉而清晰的语调,吟诵起一段古老而简短的安抚咒文。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韵律,与空气中躁动的魔法元素产生了微弱的共鸣。她手中的小木棍尖端,散发出柔和如月晕般的银色光辉,那光芒并不强烈,却稳定而持续,像一盏在风暴中指引方向的灯塔。 海莲娜,或者说,那个被困在五岁身体里的千年灵魂,怔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严肃的、与她记忆中那个威严而忧郁的母亲形象既重叠又截然不同的少女。 罗伊纳·拉文克劳。 她的姐姐。 一种荒谬绝伦的感觉席卷了她。跨越千年的时光,背负着沉重的罪孽与悔恨,她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到了起点。不是作为女儿,而是作为……妹妹。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混乱的思绪,带来了片刻的清明。 她停止了无意义的哭喊和挣扎,银灰色的眼眸(与她未来的幽灵形态如此相似)怔怔地望着罗伊纳,望着那双充满了理性光辉的银蓝色眼睛。她能感觉到,罗伊纳散发出的那圈柔和的银色光晕,正在如同清凉的水流,缓缓渗入她灼热而混乱的魔力场,试图抚平那躁动的能量。这种引导方式,精准、有效,不带多余的情感,却蕴含着一种坚实的守护。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仰望、渴望其认可却最终令其失望的母亲。她是罗伊纳,是她的姐姐,是一个会在她魔力暴动时,第一时间出现,并试图用理性和魔法来解决问题的、年轻的巫师。 就在这时,那股在她体内冲撞的魔力洪流,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伴随着一声细微的、如同水晶破裂般的轻响,不远处梳妆台上的一面小银镜,镜面上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 魔力暴动的峰值过去了。海莲娜感到一阵极度的虚弱感袭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小小的身体软软地倒回枕头里,只剩下细微的喘息。屋内的震动和嗡鸣声也渐渐平息,只剩下窗帘还在微微晃动,诉说着方才的混乱。 罗伊纳手中的银色光晕缓缓收敛。她看着瘫软在床上的妹妹,又看了看那面破裂的银镜,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她收起那根小木棍,走上前,伸出手,这次是实实在在地落在了海莲娜的额头上。指尖微凉,带着一丝墨水与羊皮纸混合的淡淡气味。 “强度超出预期……”她低声自语,像是在记录一个实验数据,但抚摸海莲娜额头的动作,却意外地轻柔。“看来,需要调整你的魔力适应性训练方案了。” 海莲娜闭上眼睛,感受着额头上那微凉而真实的触感,心中一片翻江倒海。新的生命,新的身份,新的……与罗伊纳的关系。这一切,开始了。 接下来的几天,海莲娜是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度过的。五岁孩童的身体在经历了一次剧烈的魔力暴动后,本能地陷入了长时间的睡眠进行自我修复。她像一只虚弱的小兽,大部分时间都在柔软的床铺上沉睡,只有在女家庭教师或者罗伊纳前来喂她一些流质食物和魔力稳定剂时,才会短暂地清醒片刻。 这给了她宝贵的时间,去梳理那混乱的记忆和认知。她像一个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挖掘着两个不同人生轨迹留下的重叠印记。一个是属于“海莲娜·拉文克劳”,罗伊纳的女儿,偷走冠冕的背叛者,最终死于阿尔巴尼亚森林的悲剧幽灵。另一个,则是属于“小海莲娜”,罗伊纳·拉文克劳的妹妹,一个刚刚经历了首次严重魔力暴动的、拥有非凡潜能的小女巫。 前者是她灵魂的底色,是沉淀了千年的悔恨与悲伤。后者,是她此刻必须扮演的角色,是她存在于这个时代的唯一外壳。她必须将前者深埋,小心翼翼地用后者的言行举止将自己包裹起来,不能露出一丝破绽。尤其是,在面对罗伊纳的时候。 当她能够长时间保持清醒,并且被允许在房间里稍微活动时,她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这个“新家”。这是一个充满了拉文克劳特色的房间。不算很大,但布置得精致而考究。墙壁被粉刷成柔和的天蓝色,天花板上绘制着夜空的图案,并非静态的绘画,而是有微小的、银色的光点在其中缓慢地移动,模拟着星辰的运行——一个精巧的、恒定的魔法效果。窗户宽大,挂着深蓝色的天鹅绒窗帘,上面用银线刺绣着星座的图案。窗外,可以看到拉文克劳家族城堡所属的一片精心打理的花园,更远处,是起伏的、被茂密森林覆盖的山峦。 房间里的家具大多是浅色的木材打造,边缘圆润,显然是考虑了孩童的安全。一张小巧的书桌上,已经整齐地摆放着几本厚厚的、带着插图的魔法生物图鉴和简单的字母启蒙书。书架的上层,则陈列着一些更为古老的、皮革封面的书籍,那是罗伊纳的收藏,暂时放在这里。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古老书卷、打磨光滑的木材、以及某种用于净化空气的魔法香薰(带着薄荷与柠檬草的清新气息)的味道。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充满了理性的美感,但也隐隐透着一丝……属于罗伊纳的、过于严谨而缺乏孩童趣味的冷淡。 海莲娜扶着床沿,小心翼翼地挪到窗边,踮起脚尖,才能勉强看到窗外的景色。阳光洒在她苍白的小脸上,带着真实的暖意。她看到花园里,一个家养小精灵正在小心翼翼地修剪着一株月桂树的形状,另一个则提着一个闪闪发亮的水壶,给一片蓝色的鸢尾花浇水。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那么……正常。与她记忆中那个充斥着猎巫恐慌、家族纷争的动荡时代背景,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但海莲娜知道,这平静只是表象,是拉文克劳家族用魔法和智慧构筑起的脆弱壁垒。 门被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海莲娜猛地回过头,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是罗伊纳。 她今天穿着一件样式更简单的深灰色长袍,没有繁复的刺绣,只有领口别着一枚银质的、展翅渡鸦造型的胸针。黑色的长发依旧盘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用深色木材和黄铜包边的盒子。她的步伐稳定,目光在进入房间的瞬间,就习惯性地扫过整个空间,像是在确认一切是否都在其应在的位置,最后,落在了站在窗边的海莲娜身上。 “你能下床了。”罗伊纳陈述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仅仅在确认一个事实。她走到书桌旁,将那个木盒轻轻放下,发出沉闷的“叩”声。“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头晕或者魔力流不稳的感觉?”她走到海莲娜面前,微微俯下身,那双银蓝色的眼睛近距离地审视着她,像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但需要严格监控的魔法现象。 海莲娜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如此近的距离,她能清晰地看到罗伊纳长长的、如同蝶翼般的黑色睫毛,看到她挺直鼻梁上似乎因为长时间阅读而戴上了一副无框的、水晶磨制的单片眼镜,镜片后那双眼睛锐利得仿佛能看穿人心,虽然罗伊纳才8岁。她甚至能闻到罗伊纳身上那股更浓郁的、混合了特定墨水(一种带着紫罗兰根茎苦涩气味的特殊墨水)、羊皮纸以及一种……类似于雷电过后空气中臭氧般的、纯净的魔法气息。 “我……我好多了,姐姐。”海莲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带着点虚弱和怯生生的感觉。她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睡袍的衣角,不敢与罗伊纳那过于具有穿透力的目光长时间对视。内心却是一片惊涛骇浪。这就是年轻的罗伊纳·拉文克劳。智慧与理性的化身,未来的霍格沃茨创始人之一。而现在,她是她的“姐姐”。这种身份的错位感,几乎让她晕眩。 “嗯。”罗伊纳似乎对她的回答不置可否。她直起身,走到书桌边,打开了那个木盒。里面并非玩具或糖果,而是整齐地排列着一些色彩各异、打磨光滑的水晶石,几卷绘制着简单魔法阵图的羊皮纸,还有几个结构精巧的、由金属环和小球组成的、用于演示天体运行或魔力流动的模型。“你的魔力暴动强度异于常人,这意味着你的潜力,也可能远超常人。”她拿起一块鸽卵大小、内部仿佛有乳白色云雾在缓缓流动的水晶,递到海莲娜面前,“但失控的力量是危险且无用的。从今天起,你需要开始学习如何感知它,控制它。” 海莲娜看着那块水晶,她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温和而稳定的魔力波动。这是一种最基础的魔力感应教具。在千年后,霍格沃茨的一年级新生也会接触到类似的东西。但由罗伊纳·拉文克劳亲自教导,这种感觉……难以言喻。 “握住它。”罗伊纳的声音不容置疑,“闭上眼睛,不要试图去‘做’什么,只是去‘感受’。告诉我你感觉到了什么。” 海莲娜依言照做。她伸出小手,接过那块微凉的水晶。触感光滑而润泽。她闭上眼睛,努力摒弃脑海中纷杂的念头,将注意力集中在掌心。这对于一个拥有千年灵魂的她来说,并不困难,但她必须表现出初学者的生涩和摸索。她微微蹙着小眉头,长长的黑色睫毛轻颤着,仿佛在努力捕捉着什么。 “它……有点凉。”她小声说,这是符合五岁孩童认知的描述。“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她小心翼翼地补充,试图展现出一丝“天赋”,但又不敢过于惊人。 罗伊纳静静地站在一旁观察着,没有打断。她的目光落在海莲娜那过于专注的小脸上,银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思索。这个妹妹,从那次魔力暴动后,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不仅仅是魔力的强度,还有一种……一种偶尔会从她眼神中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寂和复杂。是惊吓过度后的应激反应?还是…… “很好。”罗伊纳的声音打断了海莲娜的表演,也打断了自己的思绪。“能够感知到内部的魔力流动,是第一步。这说明你的感知力是敏锐的。”她从木盒中又取出另一块颜色更深、内部仿佛有细小闪电窜动的水晶,“现在,尝试感受这一块。注意它与之前那块的区别。不要用眼睛看,用你的‘内部感官’去分辨。” 就这样,海莲娜的“启蒙教育”在一种近乎实验室教学的氛围中开始了。罗伊纳是一个严格的“导师”,她的讲解精准、逻辑清晰,但缺乏通常姐妹之间会有的亲昵与温情。她更像是把一个复杂的魔法课题,拆解成一个个小步骤,然后要求海莲娜按部就班地去完成、去理解。她会因为海莲娜一个细微的感知进步而微微颔首(这已经是极高的赞许),也会因为她偶尔的走神或理解偏差而用那种平静无波,却让人压力倍增的目光注视着她,直到她重新集中注意力。 海莲娜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她努力表现出一个聪慧、但仍在正常范畴内的孩童应有的学习能力和反应。她会因为理解了一个概念而露出开心的笑容,也会因为遇到困难而微微撅起嘴巴,偶尔,她会“无意间”提出一个超越年龄、但恰好能引发罗伊纳思考角度的问题,让她的姐姐投来略带惊讶的一瞥。 在这种日复一日的、看似冷静甚至有些枯燥的互动中,一种微妙的情感,开始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对罗伊纳而言,这个妹妹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照顾的、脆弱的家族成员,更是一个拥有巨大魔法潜力、有时能带来意外惊喜的“研究客体”和“学生”。而对海莲娜而言,罗伊纳也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仰望和忏悔的母亲形象,她是一个真实的、活在当下的、有着惊人智慧和对知识无限渴求的少女,是她的“姐姐”,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里,最熟悉、也最需要谨慎对待的锚点。 她们之间,隔着千年的时光,隔着无法言说的秘密,隔着迥异的性格。但一根由魔法、血缘(尽管是重构的)以及一种对彼此智力层面上的、隐约的欣赏所编织的丝线,正在缓慢而坚定地,将她们连接起来。 时光如同拉文克劳城堡外那条永不疲倦的溪流,在日升月落、季节更迭中悄无声息地流淌。转眼间,海莲娜已经在这个时代度过了五个年头。那个在魔力暴动中虚弱不堪的五岁幼童,如今已成长为一名十岁的女孩。她依旧保持着纤瘦的体型,但脸色红润了许多,常年待在室内使得她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皙。黑色的头发长及腰际,通常被女家庭教师编成两条整齐的辫子,垂在胸前。她继承了拉文克劳家族特有的银灰色眼眸,只是这双眸子里,少了孩童应有的懵懂天真,多了几分沉淀下来的宁静与偶尔一闪而过的、与年龄不符的深思。 这五年里,她小心翼翼地扮演着“拉文克劳家早慧的二小姐”这一角色。她在罗伊纳的指导下,系统而循序渐进地学习着魔法基础、古代如尼文、天文和算术占卜。她展现出“恰到好处”的天赋——比普通孩童优秀,足以让罗伊纳感到满意并愿意投入更多精力教导,但又不会惊世骇俗到引人怀疑。她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城堡那藏书丰富的图书馆、罗伊纳那间堆满了各种奇异魔法物品和设计图纸的书房、以及她自己的房间里度过。生活被规律的学习、冥想和偶尔在家族领地范围内的、被严格保护的户外活动所填满。 平静,规律,甚至有些……封闭。 这一天,午后。夏末的阳光不再那么酷烈,带着一种慵懒的金色,透过书房那扇巨大的、朝向西方的拱形窗户,斜斜地照射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亿万颗微尘,在光柱中缓慢地漂浮、旋转,如同一条无声流淌的金色河流。书房里,靠墙立着的高大书架直抵天花板,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皮质封面的书籍和卷轴,空气中混合着陈旧纸张、干燥墨水、以及木蜡的深沉气味。 罗伊纳正坐在一张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着一张巨大的、绘制到一半的城堡结构设计图。她的眉头紧锁,指尖夹着一根羽毛笔,无意识地在羊皮纸的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极其细微的“哒、哒”声,显然沉浸在一个复杂的空间魔法计算难题中。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给她那过于理性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海莲娜则坐在窗边一张稍小的书桌前,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如砖块的《中级魔文词源衍变考》。她刚刚完成罗伊纳布置的翻译段落,放下羽毛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她抬起头,目光越过书页,落在窗外。 窗外,是拉文克劳家族领地边缘那片广袤的、在夕阳下呈现出浓郁墨绿色的森林。更远处,山峦的剪影在金色的天幕下起伏。偶尔能看到一两只飞鸟,变成黑色的小点,掠过天际,发出遥远的、模糊的鸣叫。一种莫名的情绪,如同窗外那逐渐弥漫开的暮色,悄然笼罩了她。 这种生活,是她曾经作为幽灵时,在无尽的悔恨中,偶尔会幻想过的“如果”。安全的庇护所,亲人的陪伴(尽管是以姐妹的形式),学习魔法的机会……这一切,不正是她曾经渴望而不可得的吗?为什么,当这一切真实地降临,她却依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仿佛心底某个角落,始终无法被这温暖的日常所填满? 是因为她始终戴着“早慧孩童”的面具,无法展现真实的自我和背负的沉重过去吗?是因为她知道这平静之下,潜藏着未来必然到来的风暴与悲剧吗?还是因为……这种被精心安排、一切以知识和潜力开发为核心的生活,本身就不是她灵魂真正渴望的形态? “幸福……”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词语,如同叹息般,从海莲娜的唇间逸出。她银灰色的眼眸中,充满了迷茫,像蒙上了一层薄雾的湖面。 书桌后,那“哒、哒”的轻敲声戛然而止。 罗伊纳抬起头,银蓝色的眼眸从复杂的设计图中移开,落在了窗边妹妹的身上。她看到了海莲娜脸上那与年龄不符的、带着淡淡忧郁的迷茫神情,听到了那声几乎微不可闻的低语。这在她那以逻辑和效率为先的思维里,触发了一个新的、需要解析的“问题”。 “幸福?”罗伊纳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她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她一贯的、探讨学术问题时的冷静口吻。“这是一个定义模糊且主观性极强的概念,海莲娜。它并非魔法常数,无法被量化或标准化。你为什么会突然思考这个?” 海莲娜猛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无意间泄露了情绪。她心里微微一紧,迅速收敛起脸上的迷茫,转过头,对上罗伊纳探究的目光。她不能让罗伊纳察觉到她内心深处的波澜,必须给出一个符合她“早慧”身份,但又不会过于超常的解释。 “我……我在书里看到的。”海莲娜指了指面前那本厚重的魔文典籍,试图将话题引向安全的领域,“有些古代文献里,会提到英雄追寻幸福,或者智者谈论幸福的本质。但它好像……很难捉摸。”她微微蹙起眉头,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拥有强大的魔法,算幸福吗?像姐姐这样,解开复杂的谜题,设计出精妙的魔法建筑,算幸福吗?”她小心翼翼地将问题抛回给罗伊纳,同时观察着她的反应。这是一个试探,试探罗伊纳·拉文克劳,这位未来的智慧象征,对于“幸福”这种感性议题的看法。 罗伊纳似乎真的被这个问题带入了思考。她将羽毛笔插回墨水瓶,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指尖相对,架在胸前。夕阳的光芒在她银蓝色的眼眸中跳跃,让那过于冷静的眸子染上了一丝暖色。她沉默了片刻,书房里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远处森林的松涛。 “强大的魔法,是工具。解开谜题和完成设计,是过程。”罗伊纳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经过验证的定理,“它们可以带来满足感,达成目标后的短暂愉悦,或者……摆脱无知和无力状态后的轻松。但将这些等同于‘幸福’……”她微微摇了摇头,尖俏的下巴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这个归纳不够严谨,缺乏足够的样本支持和逻辑必然性。”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海莲娜,带着一种导师审视学生逻辑推导过程般的专注:“你认为呢?抛开书本的描述,基于你自身的感受和观察。当你……嗯,比如,当你成功地让那块月光石按照你的意念漂浮起来的时候;或者,当你在花园里发现一株罕见的、会发出微光的夜光菇的时候;再或者……仅仅是像现在这样,在一个平静的午后,没有功课压力,可以自由发呆的时候……你的内心,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 海莲娜愣住了。她没想到罗伊纳会如此直接地反问,并且列举出如此……具体而微小的情景。她仔细回味着罗伊纳的话。成功的喜悦,发现的惊奇,安宁的闲暇……这些瞬间,确实在她这五年的生活中存在过。在那些时刻,她似乎……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忘记了自己是一个异时代的灵魂,只是沉浸在那个“当下”。 “好像……心里是轻松的。”海莲娜斟酌着词句,缓缓地说道,这一次,她的话语里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感触,“不会去想太多复杂的事情,只是……感受那一刻。”她想起了有一次,她偷偷用还不熟练的漂浮咒,帮一只被困在蜘蛛网上的蝴蝶脱困,看着它振翅飞向阳光时,心里那种微微发暖的感觉。那与解开一个复杂魔文难题带来的、冰冷的成就感,似乎有所不同。 罗伊纳静静地听着,银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仿佛记录下了一个新的观测数据。“‘感受那一刻’……”她低声重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桌光滑的木质表面,“忽略对未来的忧虑或对过去的追悔,将意识的焦点完全集中于当下正在发生的、通常是积极的感官或精神体验……这或许,是构成你所指的‘幸福’感的其中一个有效成分。”她顿了顿,补充道,“当然,这仍然只是一个假设,需要更多的实例来验证。” 她的语气依旧理性而客观,像是在分析一个魔法现象。但海莲娜却从她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东西。罗伊纳并非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感性的概念,她只是习惯用她自己的方式——分析、解构、归纳——去试图理解它。而这种尝试本身,或许就代表了某种程度的……关心? 阳光渐渐变成了浓郁的橘红色,将整个书房都渲染得温暖而静谧。金色的光斑在书架上移动,拉长了影子。窗外,归巢的鸟儿叫声越发嘈杂,预示着白昼的终结。 这场关于“幸福”的短暂探讨,没有得出任何确定的结论。但它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海莲娜的心中漾开了一圈圈涟漪。她看着重新将注意力投入设计图中,眉头再次微微蹙起的罗伊纳,看着她被夕阳勾勒出的、专注而美丽的侧影。 也许,幸福并不是一个需要明确定义和苦苦追寻的宏大目标。它或许就隐藏在这些看似平淡的日常里,隐藏在姐妹之间这种看似理性冷静、实则蕴含着微妙羁绊的互动中,隐藏在对知识共同的追求里,甚至……隐藏在她能够再次“感受”阳光、风声、以及内心波澜的、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里。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悄然照进了她心底那片被千年悔恨冰封的角落。虽然依旧无法完全驱散阴影,但至少,带来了一丝融化的可能。 橘红色的夕阳最终沉入了远山的怀抱,天际只留下一抹绚丽的、如同燃烧余烬般的紫红色霞光。书房内的光线迅速黯淡下来,那些在光柱中舞蹈的尘埃也隐入了渐浓的暮色里,只有书桌上那盏被罗伊纳用魔杖点燃的、散发着稳定白色光晕的水晶球,驱散了一小片黑暗。 罗伊纳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将绘制完毕的设计图卷起,用一根银色的丝带仔细系好。她做完这一切,才仿佛真正从那个充满线条、数字和魔法符号的世界里抽离出来。她抬手,轻轻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当她抬起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房间,落在窗边时,那丝疲惫很快被惯常的冷静所取代。 海莲娜依旧坐在窗边,没有继续看书,只是安静地望着窗外那最后一点天光。晚霞的余晖映在她的侧脸上,给她苍白的皮肤染上了一层暖意,那双银蓝色的眼眸里,倒映着窗外逐渐亮起的、稀疏的星子,显得格外沉静。 “时间不早了。”罗伊纳站起身,长袍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她走到海莲娜身边,并没有催促,只是同样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正在被夜色浸染的森林和山峦。“今天的功课就到这里。晚餐后,你可以自由安排时间,复习魔文或者……做点别的。”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对‘幸福’的课题仍有兴趣,图书馆东侧第三个书架,上层有一些古代哲学家关于伦理和情感探讨的手抄本摘要,或许可以提供不同的视角。不过,注意甄别,其中的逻辑谬误不少。” 海莲娜转过头,看向罗伊纳。在水晶球柔和的光线下,罗伊纳那过于锐利的轮廓似乎也柔和了几分。她能感觉到,这看似随意的建议,背后是罗伊纳式的、对她之前那个“不严谨”问题的回应和引导——用更多的知识和不同的观点来武装自己,以便进行更深入的“研究”。 “谢谢姐姐。”海莲娜轻声说道,这一次,她的道谢里少了几分刻意扮演的童真,多了几分真诚。她站起身,十岁的身高已经到了罗伊纳的肩膀。五年的时光,不仅改变了她的外貌,也让她更加适应了这个身份,以及……与罗伊纳之间这种独特而稳固的姐妹关系。它建立在魔法、知识、理性探讨的基础上,夹杂着严格的教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隐藏在逻辑分析之下的关怀。 她们一起走出书房,沿着被家养小精灵点亮了壁灯的长廊,向餐厅走去。长廊墙壁上悬挂着拉文克劳家族历代先贤的画像,他们有的在打盹,有的则用深沉或好奇的目光,注视着这对在暮色中并肩而行的姐妹。一个是家族寄予厚望、智慧卓绝的继承人,一个是潜力非凡、却总带着一丝神秘气息的次女。 脚步声在空旷的长廊里回响。海莲娜悄悄地侧过头,看着罗伊纳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认真的侧脸。她知道,这平静的、专注于学习和家族事务的生活,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间隙。猎巫的阴影从未真正远离,其他魔法家族的动向,教廷的威胁,以及她自身那无法言说的秘密和使命,都像隐藏在海面下的冰山,终将打破眼前的宁静。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条通往餐厅的、温暖而明亮的走廊里,她是海莲娜·拉文克劳,罗伊纳·拉文克劳的妹妹。她拥有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一个会教导她、与她探讨(哪怕是关于“幸福”这种不严谨话题)的姐姐。这份由时光和共同经历编织出的、微妙而坚实的姐妹情谊,是她在这个动荡时代里,最初也是最重要的锚点。 她十岁了。童年的篇章即将翻过,更广阔、也更危险的世界,正在前方等待。她的故事,还远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呜呜呜,你们是更喜欢慢热的还是快节奏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拉文克劳的幼鹰 第3章 象牙塔外的阴影 拉文克劳城堡的清晨,总是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精确和宁静展开。初秋的曙光,苍白而清冷,如同稀释过的银液,缓慢地渗透进城堡每一条高耸的拱廊,每一扇镶嵌着繁复铅条玻璃的窗户。光线在冰冷光滑的浅色大理石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棱角分明的几何光斑,随着太阳的爬升,这些光斑会以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悄无声息地移动、变形,如同日晷上沉默的指针,标记着时间的流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夜露寒气的潮湿感,以及每日清晨由家养小精灵们点燃的、用于驱散石砌建筑深处霉味的壁炉烟火气,那烟火中特意添加了杜松子和柏木的枝条,燃烧时散发出一种清冽而提神的木质芳香。 海莲娜·拉文克劳站在自己卧室那扇朝东的窗户前,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用未经染色的原色羊毛织成的睡袍,睡袍的边缘用简单的蓝色丝线锁了边,抵御着清晨刺骨的寒意。她今年十岁,身体如同抽条的柳枝,开始显露出少女的雏形,但依旧单薄。她呵出的气息在冰冷的玻璃上凝结成一团转瞬即逝的白雾,又迅速消散。透过这层略显模糊的屏障,她望着城堡下方那片属于拉文克劳家族的领地。 领地笼罩在一层薄如蝉翼的晨雾之中,如同蒙着一层半透明的银灰色纱幔。远处墨绿色的森林树冠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一片凝固的、波涛暗涌的海洋。近处的驯化草场和药圃轮廓尚且模糊,只有几盏由魔法驱动的、散发着稳定蓝色光晕的路灯,如同守夜人疲惫的眼睛,在渐亮的晨光中顽强地闪烁着,与东方天际那抹鱼肚白争夺着最后的存在感。一切看起来都与过去五年的任何一个秋日清晨别无二致——有序,静谧,被强大的古老魔法结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仿佛一个悬浮在动荡现实之外的、用知识与理性构筑的精致水晶球。 海莲娜静静地注视着这片熟悉的景色,银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有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她看着一只早起的乌鸦,如同一个不祥的黑色逗点,从森林边缘的一棵枯树顶端猛地窜起,发出粗粝沙哑的鸣叫,划破了清晨的寂静,飞向雾气弥漫的远方。它的叫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引起微弱的回响,更添了几分天地间的寥廓与清冷。这种近乎凝固的平静,对她而言,既是一种奢侈的庇护,也是一种无形的煎熬。她知道这平静之下潜藏着什么,那来自于她千年记忆深处的、关于迫害、逃亡和血腥的隐约回响,如同地层深处沉闷的震动,虽然暂时无法撼动地表的生活,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脚下的土地并非坚不可摧。 走廊外传来了细微而规律的脚步声,是女家庭教师前来唤她起床梳洗,准备开始新一天的课程。海莲娜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正在被阳光一点点驱散的雾气,转身离开了窗边。羊毛睡袍的下摆拂过冰冷的地板,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按部就班地洗漱,换上日常穿的、质地柔软但款式简洁的深蓝色棉布长裙,任由女家庭教师将她黑色的长发编成两条整齐的辫子。整个过程,她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人偶,动作流畅却缺乏生气,只有那双偶尔掠过书架上的特定书名(那些记载着古代防护魔法或历史变迁的厚重典籍)时微微闪烁一下的银灰色眼眸,透露着这具年幼躯壳下并不安分的灵魂。 早餐是在城堡西侧的小餐厅里进行的。这个餐厅规模不大,只供家族核心成员使用。墙壁上挂着几幅笔触冷静、色彩克制的风景油画,描绘着拉文克劳领地在不同季节的景色。长长的橡木餐桌上铺着浆洗得笔挺的亚麻桌布,银质餐具和晶莹的水晶杯摆放得一丝不苟,在从高窗射入的晨光中闪烁着冰冷而昂贵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刚烤好的黑麦面包的焦香、温热的牛奶的甜腥气,以及一盘切片苹果散发出的、略带酸涩的清新果香。 罗伊纳·拉文克劳已经坐在了餐桌的主位旁——真正的主位属于她尚未露面的父亲,一位常年沉浸在顶层书房古老魔法研究中、几乎不过问具体家族事务的学者。年仅十三岁的罗伊纳,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长袍,袍子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左胸位置用银线绣着一个微小的、抽象化的渡鸦侧影徽记。她浓密而富有光泽的黑色长发,如同鸦羽般被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用一个简单的银质发扣固定,露出光洁饱满、线条略显锐利的额头。她的肌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白皙,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缺乏血色,总是习惯性地抿着,显出一种超越年龄的严肃和克制。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银蓝色眼睛,此刻正低垂着,专注地阅读着摊开在餐盘旁边的一卷关于天体运行轨迹与魔力潮汐关联性的羊皮纸。她的手指纤细而稳定,偶尔会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敲击铺着亚麻桌布的桌面,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雨滴落在石板上的“嗒、嗒”声,那是她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海莲娜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安静地开始用餐。银质刀叉与瓷盘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她们之间很少有餐间闲聊,罗伊纳厌恶在进食时进行“无意义的、干扰消化的社交活动”,而海莲娜也乐得维持这种沉默,这让她无需费力伪装。她小口地咀嚼着涂了少许蜂蜜的黑麦面包,目光偶尔会掠过罗伊纳那专注的侧脸,掠过她蓝色眼眸下那不易察觉的、因为长期熬夜阅读而泛起的淡淡青灰色。这就是她如今的“姐姐”,一个将几乎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对魔法本源探索中的天才少女,象牙塔中孕育出的、尚未经历真正风雨的、骄傲而纯粹的智慧结晶。 餐厅高大的双扇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一名穿着拉文克劳家族深蓝色制服的年轻男仆走了进来,他的步伐轻捷而训练有素,脸上带着仆役特有的、恭顺而缺乏表情的面具。他手中捧着一个厚重的、边缘包裹着磨损黄铜的乌木托盘,托盘上放着几封颜色、大小不一的信件。男仆径直走到罗伊纳身边,微微躬身,将托盘平稳地放在她手边的桌面上。 “小姐,今早的信件。”男仆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罗伊纳的视线终于从那卷复杂的羊皮纸上移开,银蓝色的眼眸扫过托盘里的信件。她的目光像精确的筛子,迅速过滤着那些无关紧要的、来自其他学者或魔法材料供应商的普通函件,最终停留在其中一封看起来格外厚重的信件上。那封信的信封是某种略显粗糙的、泛黄的羊皮纸材质,封口处用的不是常见的火漆,而是一种暗红色的、仿佛混合了某种金属粉末的奇特蜡封,蜡封上的印记并非任何她所知的贵族纹章,而是一个简单的、抽象的塔楼图案。信件的边缘有些磨损和卷曲,甚至沾染了几点不易察觉的、深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泥点,又或是……别的什么。 罗伊纳伸出那根刚刚还在敲击桌面的、纤细的手指,拿起了那封信。她的指尖在触碰到那粗糙纸面和暗红色蜡封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她没有立刻拆开,而是将信件拿在手中,感受着它异乎寻常的重量和质地,银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看到一道未曾见过的复杂数学公式时的审慎与探究。 海莲娜停下了手中切割面包的动作,银灰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罗伊纳手中的那封信。她并不清楚那封信的具体内容,但那粗糙的材质、奇特的蜡封、以及罗伊纳那细微的停顿,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细微的涟漪。一种模糊的预感,如同窗外那尚未完全散尽的晨雾,悄然弥漫开来。这看似与往常无异的、平静而规律的清晨,似乎正被某种来自象牙塔之外的东西,轻轻地叩响了门扉。 早餐在一种比往常更加凝重的沉默中结束。罗伊纳几乎没有再碰她的食物,只是匆匆喝完了那杯温牛奶,便拿着那封特殊的信件,以及另外几封可能相关的函件,起身离开了餐厅。她离去的步伐依旧稳定,但海莲娜敏锐地捕捉到,她黑色长袍的下摆拂过大理石地面时,带起的气流比平时似乎更急促了一些。 海莲娜独自用完早餐,在女家庭教师的陪同下,前往位于城堡三楼的启蒙书房,进行上午的魔法史课程。授课的是一位年迈的、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家族学者,奥利凡德先生(与后来的魔杖匠人家族无关,只是一个普通的姓氏)。书房里充满了陈旧羊皮纸和干燥草药的味道,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照亮空气中缓慢浮动的尘埃。奥利凡德先生用他那带着鼻音的、催眠般的语调,讲述着古代妖精叛乱的始末,那些遥远的战争和条约,听起来如同另一个世界的神话传说,与拉文克劳城堡内井然有序的现实隔着无法逾越的时空鸿沟。 然而,海莲娜发现自己很难像往常一样,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些古老的字句上。她的目光不时地飘向窗外,飘向城堡主体建筑的方向。她想起了罗伊纳离开时那不易察觉的急促,想起了那封带着暗红色蜡封的、沉重的信件。那封信,像一块投入她心湖的石头,沉甸甸地坠在深处,搅动起潜藏的淤泥。千年幽灵的记忆并非清晰连贯的画面,更多是一种弥漫性的、关于恐惧和压迫的氛围感知。她记得那种被追捕的窒息感,记得藏匿时听到外界搜捕声的惊悸,记得魔法的光芒与鲜血的猩红交织的残酷景象……这些记忆碎片,平时被她小心翼翼地压制在理智的壁垒之下,此刻却被那封来历不明的信件悄然撬开了一道缝隙。 课程结束后,按照惯例,她有一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通常她会去图书馆寻找感兴趣的书籍,或者在城堡内允许的范围内散步。今天,她选择了后者。她沿着一条连接侧翼与主堡的、有着巨大拱形窗户的封闭长廊缓缓行走。长廊的一侧是坚固的石墙,墙上间隔悬挂着描绘魔法界重大历史事件或拉文克劳家族先贤肖像的挂毯,那些丝线织就的画面色彩已然有些黯淡,人物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而遥远。另一侧则是连绵的拱窗,窗外是城堡的内庭花园,秋日的花卉如金盏菊和紫苑正在凋零,留下残败的色彩,在微凉的空气中瑟瑟发抖。 当她走近主堡入口附近时,她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迹象。平时守卫在主要通道口的那些穿着深蓝色制服、神态放松的家族护卫,今天似乎增加了人数,而且他们的站姿更加笔挺,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或者插在特制腰带上的短魔杖杖柄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包括海莲娜。他们向她行礼时,动作依旧标准,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微微蹙起的眉头,透露着一种外松内紧的戒备状态。 空气中,似乎也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与平日不同的紧张因子。往来穿梭的仆役们脚步更快,彼此间的交谈也压得更低,看到海莲娜时,他们会立刻停止交谈,垂下眼帘,恭敬地让到一边,但那瞬间交换的眼神中,似乎隐藏着某种未能完全掩饰的不安。甚至连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混合了古老石头、木蜡和魔法熏香的味道,似乎也掺杂进了一丝来自外界风尘的、凛冽而不安的气息。 海莲娜放慢了脚步,假装被一幅描绘拉文克劳先祖与一只智慧巨鹰对话的挂毯所吸引,实际上却在凝神细听。她的听觉远比普通十岁孩童敏锐,这得益于她灵魂本质的异常。她捕捉到从主堡深处,那间通常用于接待重要访客或举行小型家族会议的“星辉厅”方向,隐约传来了一些压抑的、时高时低的争论声。声音经过层层墙壁和门扉的阻隔,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无法分辨具体的词句,但那语调中蕴含的激动、忧虑,甚至是一丝……愤怒,却是无法完全掩盖的。 她不敢靠得太近,那里不是她这个“二小姐”应该随意窥探的地方。她只能站在挂毯投下的阴影里,感受着那从紧闭的门扉后渗透出来的、如同低频震动般的不安氛围,一下下敲击着她的耳膜,也敲击着她本就敏感的心弦。她看到家族的一位长老,以严肃和智慧著称的埃利奥特爵士,匆匆从走廊另一端走来。这位平素总是衣着一丝不苟、神情从容镇定的长者,此刻他那身深紫色的天鹅绒长袍的前襟上,竟然有一小片不明显的褶皱,像是被人匆忙间抓握过。他花白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嘴唇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甚至没有注意到站在阴影里的海莲娜,径直推开了星辉厅那扇沉重的、雕刻着星月图案的橡木大门,闪身进去。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里面争论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瞬,海莲娜似乎听到了“……全灭了……”、“……挑衅……”、“……必须回应……”等几个零碎的词语,伴随着某个手掌重重拍在木质桌面上的闷响,随后,大门又迅速合拢,将一切声音重新隔绝。 全灭了?挑衅?海莲娜的心猛地一沉。这些词语像冰冷的针,刺入她的脑海。她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挂毯粗糙的丝线质感透过薄薄的棉布裙子传递到她的背部,带来一丝寒意。她银灰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因为这显然意味着不好的事情正在发生;有一丝隐秘的“果然如此”的确认感,历史的车轮似乎正沿着她隐约知晓的轨迹开始转动;更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女孩,被困在这具稚嫩的躯壳里,拥有着超越时代的认知,却无法改变眼前任何事态的发展,甚至连知情权都被牢牢限制。她只能像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透过这象牙塔的缝隙,窥探着外界正在酝酿的风暴的一角。 这种无力感,与她作为幽灵时那种永恒的、无法介入生者世界的旁观者状态,何其相似。只是这一次,她拥有了真实的躯体,感受到了真实的寒冷和恐惧,却也依然被排除在核心之外。她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柔软的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这刺痛让她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也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种存在的“局限”。 下午的课程是魔文基础,由另一位家族学者在启蒙书房授课。海莲娜坐在靠窗的位置,心不在焉地听着学者讲解着一个古老如尼文与魔力导向性的关系。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堆积起了厚厚的、铅灰色的云层,阳光被彻底吞噬,书房内的光线变得晦暗,不得不提前点燃了墙壁烛台上的魔法灯盏。那些灯盏散发出稳定的、带着暖意的黄色光晕,却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低沉气压。 学者平和而略显单调的讲解声,与窗外渐渐响起的、淅淅沥沥的雨声交织在一起。雨点起初稀疏,敲打在玻璃窗上,发出清脆而孤零零的“滴答”声,如同不规则的计时器。很快,雨势变大,密集的雨帘冲刷着城堡的外墙和窗户,发出持续不断的、哗啦啦的喧嚣,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在这片水的牢笼之中。潮湿的、带着泥土和腐烂树叶气息的水汽,透过窗户细微的缝隙渗透进来,与书房内温暖的、带着书卷和烛火气味的空气混合,形成一种粘稠而令人烦闷的氛围。 海莲娜面前的羊皮纸上,那个复杂的如尼文字符只描绘了一□□毛笔的笔尖停留在纸上,一小滴浓黑的墨汁正在缓缓洇开,形成一个不断扩大的圆斑。她的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脑海中反复回响着之前在星辉厅外听到的只言片语,回想着埃利奥特长老那反常的凝重表情,回想着罗伊纳早餐时拿着那封信的细微停顿。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像散落一地的拼图,她试图在脑海中将它们组合起来,却始终缺少最关键的部分,无法窥见全貌,只能感受到那拼图背后透出的、令人不安的冰冷底色。 课程终于在一种压抑的气氛中结束了。学者似乎也察觉到了城堡内不同寻常的氛围,没有像往常一样布置过多的课后练习,便匆匆收拾东西离开了。海莲娜独自留在书房里,没有立刻离开。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暴雨蹂躏的世界。铅灰色的天幕低垂得仿佛要压垮远山的脊梁,密集的雨线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鞭子,抽打着城堡、花园和远处的森林,激起一片迷蒙的水雾。视线所及之处,一切都变得模糊、扭曲,充满了不确定的危险感。哗啦啦的雨声充斥着她的耳膜,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充满焦虑的白噪音,让她本就纷乱的心绪更加难以平静。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进来的是罗伊纳。 她似乎刚从某个正式场合回来,还穿着那身深灰色的正式长袍,只是外面罩了一件防水的深色斗篷,斗篷的肩部和大臂位置被雨水浸湿,呈现出更深的颜色,边缘还在滴滴答答地落下细小的水珠,在她脚边浅色的石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她的脸色比早餐时更加苍白,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紧抿的嘴唇边缘甚至有些发白。她取下了那个银质发扣,浓密的黑发略显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几缕湿漉漉的发丝粘在她光洁的额角和脸颊上,让她平素过于整齐严肃的仪容,罕见地显露出一丝狼狈和……疲惫。她那银蓝色的眼眸深处,不再是纯粹的对知识的渴求与冷静的分析,而是翻滚着一种海莲娜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愤怒,有深切的忧虑,甚至还有一丝……被冒犯的、冰冷的怒意。 罗伊纳看到了站在窗边的海莲娜,脚步微微一顿。她似乎没有预料到这个时候书房里还有人。她沉默地解下湿漉漉的斗篷,随手搭在一张椅背上,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然后,她走向海莲娜,步伐不再像平时那样稳定自信,反而带着一种沉重的、被什么东西拖拽着的滞涩感。 她停在距离海莲娜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扫过窗外那一片混沌的雨幕,又落回到海莲娜身上,银蓝色的眼眸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映照着窗外晦暗的天光和室内摇曳的烛火。 “你在这里。”罗伊纳的声音有些沙哑,失去了平日里的清亮和绝对的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哽住的滞涩感。 海莲娜转过身,面对着她,心脏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她能清晰地闻到罗伊纳身上带来的、室外冰冷的雨水气息和湿羊毛斗篷的淡淡腥味,这味道与她平时身上那股纯粹的墨水与羊皮纸气息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姐姐……”海莲娜轻声唤道,银灰色的眼眸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罗伊纳的脸色,“你……还好吗?” 罗伊纳没有立刻回答。她抬起手,用指尖用力按了按自己的眉心,那里已经出现了几道与她年龄不符的、浅浅的竖纹。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平复一下情绪,但效果甚微。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划破灰暗的天幕,短暂地照亮了她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翻涌着复杂情绪的蓝色眼眸,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沉闷而巨大的雷声,仿佛就在城堡屋顶炸开,震得窗户玻璃都微微颤动。 在这雷声的余韵中,罗伊纳终于开口,她的声音很低,仿佛不是在对着海莲娜说,而是在陈述一个让她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和沉重的事实。 “莫里斯家族……”她吐出了这个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几乎要将空气冻结的寒意,“消失了。” 海莲娜屏住了呼吸。莫里斯家族,一个她隐约有些印象的、与拉文克劳家族有着远亲关系和少量魔法材料贸易往来的小型巫师家族。规模不大,名声不显,偏安一隅。 罗伊纳的视线从海莲娜脸上移开,再次投向窗外那无尽的雨幕,仿佛能穿透这水雾,看到遥远地方发生的惨剧。“今天早上那封信……是他们在边境的一个联络点,最后发出的求援信。”她的语气变得艰涩,“信的前半部分,是莫里斯族长亲笔,字迹潦草……描述了教廷裁判所的一支‘清扫队’,在他们领地附近异常活跃,他们试图转移,但被盯上了……请求邻近家族的警惕和……可能的援助。” 她停顿了一下,胸腔微微起伏,似乎在压制着什么。又一道闪电划过,映得她侧脸轮廓如同冰冷的石膏像。 “但是,信写到一半……”罗伊纳的声音几乎降到了耳语的程度,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清晰,“字迹变了。变成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笔迹。冰冷,工整,像是由尺子比着写出来的……用的是……用的是某种混合了血液和灰烬的墨水。” 海莲娜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尾部猛地窜起,瞬间蔓延至全身,让她四肢都有些发冷。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裙摆,柔软的棉布在她手中被揉捏得不成样子。 “那后来的字迹……写了什么?”海莲娜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罗伊纳猛地转过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海莲娜,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她刺穿,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那封信上触目惊心的内容。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才用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却又充满了某种荒谬冰冷感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复述: “‘巫术的污秽已被圣火涤净。莫里斯之巢,已归于主的沉默。此信,聊作讣告,亦为警钟。’” 雷声再次隆隆滚过天际,仿佛在为这冷酷的宣告伴奏。 书房内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暴雨无止境的喧嚣。烛火在墙壁上投下跳跃而扭曲的影子,将姐妹两人的身影拉长,晃动,如同在狂风中挣扎的鬼魅。 巫术的污秽已被圣火涤净……已归于主的沉默……聊作讣告,亦为警钟…… 这不仅仅是屠杀,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冷酷到极致的挑衅。用受害者的信纸,用混合了鲜血与灰烬的墨水,向其他的魔法家族宣告他们的灭亡,并以此作为威慑。其背后的嚣张、残忍与那种将巫师视为亟待清除的“污秽”的极端蔑视,令人不寒而栗。 海莲娜感到一阵反胃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仿佛能闻到那信纸上散发出的、混合了血腥、焦糊和冰冷恶意的气息。她能想象出莫里斯家族最后的绝望,以及那支“清扫队”在完成屠杀后,带着何种冰冷而狂热的心态,写下这封“讣告”。千年记忆中被猎杀的恐惧,如同沉睡的火山,在这一刻被这血腥的信件彻底点燃、喷发。象牙塔外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狰狞地逼近,带着死亡和毁灭的气息,狠狠地撞在了拉文克劳城堡看似坚固的墙壁上。 罗伊纳说完那句话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不再看海莲娜,也不再看向窗外的暴雨,只是垂着眼眸,视线落在自己紧紧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的双手上。她浓密的黑色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微微颤动着,显示着她内心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平静。那封染血的、充满挑衅意味的信件内容,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她的心头,不仅带来了对同类命运的悲悯与物伤其类的愤怒,更带来了一种对她所熟悉的、由理性与知识构筑的世界的巨大冲击。这种**裸的、毫无转圜余地的暴力与仇恨,是她那些精妙的魔法公式和深奥的哲学思辨所无法理解和化解的。 海莲娜也没有再开口。她静静地站在一旁,感受着从罗伊纳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压抑的愤怒与无措。她看着姐姐紧握的双手,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很想说些什么,用她千年的阅历去安慰,或者至少是分析,但她不能。她只能作为一个十岁的妹妹,分享着这份沉重而无知的恐惧。这种咫尺天涯的隔阂感,比任何明确的威胁更让她感到窒息。 窗外,暴雨的势头似乎达到顶峰,雨点砸在窗户上的声音密集得如同战鼓擂响,仿佛有千军万马正在围攻这座古老的城堡。狂风呼啸着穿过塔楼间的缝隙,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利声响。整个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狂暴的自然之音,以及书房内死一般的沉寂和烛火不安的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罗伊纳终于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的双手,指尖因为长时间的压迫而显得有些僵硬和苍白。她抬起头,蓝色的眼眸中,那些翻腾的激烈情绪似乎被强行压制了下去,重新被一种深沉的、冰封般的冷静所覆盖,只是那冰层之下,裂痕依稀可见。 “这件事,长老们会处理。”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平稳,但比以往更加低沉,像是一块被投入冰湖的石头,带着彻骨的寒意。“你不需要知道更多,海莲娜。这……不是你现在应该关心的事情。”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保护性的隔离,试图将年幼的妹妹阻挡在血腥的现实之外。但这隔离,在此刻的海莲娜听来,却更像是一种宣判,宣判她依旧被排除在真正的风暴之外,只能被动地等待结果。 罗伊纳说完,便转身向书房外走去。她的步伐比来时稳定了一些,但那挺直的背脊,却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仿佛瞬间背负上了某种看不见的重担。她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补充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一个冰冷的注脚: “埃利奥特长老提到,执行这次‘清扫’的,很可能就是近年来在教廷内部声名鹊起的那支特殊行动队。领队的……据说是一个非常年轻的狂信徒,他们称之为‘教廷的荣光’或者……‘绯红的利刃’。一头红发,出手狠辣,从无失手。” 红发……绯红的利刃…… 这两个词,像两道闪电,骤然劈开了海莲娜脑海中的迷雾,与她内心深处某个模糊而至关重要的预感瞬间重合!戈德里克!是他吗?那个她未来的教父,那个本该象征着勇气与骑士精神的灵魂,难道在这个时候,竟然是以这样一种身份存在着?教廷手中最锋利、最无情的那把剑?屠杀巫师的……刽子手? 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眼睁睁看着罗伊纳黑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走廊阴影里,脚步声在空旷的石廊中渐行渐远,与窗外的雨声混合在一起,最终难以分辨。 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窗外那仿佛永不停歇的、象征着混乱与悲伤的暴雨。烛火将她孤单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摇曳不定。 象牙塔的屏障,已经被现实的血腥强行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死亡的阴影和教廷的威胁,如同窗外冰冷的雨水,无情地渗透进来。而更让海莲娜感到冰冷和迷茫的是,那传闻中带来死亡与毁灭的“利刃”,似乎与她命运轨迹中一个至关重要的、本应带来温暖与守护的存在,惊人地重叠在了一起。 前路,仿佛被这倾盆而下的暴雨和浓重的血色彻底笼罩,看不清方向。她的重生之路,从这一刻起,被赋予了更加沉重、也更加扑朔迷离的宿命色彩。 第4章 樱桃树 莫里斯家族覆灭的消息,像一股无声却刺骨的寒流,席卷了拉文克劳城堡的每一个角落。昔日那种沉浸在学术探究中的、近乎超然的宁静氛围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悬浮在空气中的、紧绷的警惕。走廊里往来仆役的脚步变得更加轻捷匆忙,他们低声交谈时眼神会不自觉地瞥向四周,仿佛担心隔墙有耳。家族护卫的数量明显增加了,他们不再仅仅象征性地站在岗哨上,而是组成了规律的小队,沿着城堡围墙和关键通道进行不间断的巡逻,金属靴底踏在石板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在清晨和黄昏格外清晰,成为一种无声的宣告。连空气中那股熟悉的、混合着书卷、木蜡和魔法熏香的味道,似乎也掺杂进了金属摩擦后的冷冽气息和皮具保养油的味道。 海莲娜敏锐地感受着这一切变化。她银灰色的眼眸时常若有所思地掠过那些行色匆匆的身影,掠过窗户上新近加固的、几乎看不见的魔法符文闪烁的微光。她知道那封血腥信件的内容,知道“绯红的利刃”,知道那个拥有红发、与她记忆中教父形象可能重叠的、教廷最年轻的刽子手。这些认知像一块块沉重的冰,堆积在她的心头,让她十岁孩童的生活,蒙上了一层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焦虑。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仅仅满足于扮演一个“早慧”的学生,被动地接受庇护,等待未知的风暴降临。她需要知道更多,需要理解正在发生什么,以及……可能会发生什么。那种源自千年灵魂深处的不安和一种想要抓住命运轨迹的迫切感,驱使着她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堡的尖顶,预示着又一场秋雨。海莲娜没有去启蒙书房,也没有去图书馆。她换上了一件颜色更沉稳的深蓝色细羊毛长裙,仔细地将黑色的长发梳理整齐,然后,她走向了位于城堡主塔楼东翼的、埃利奥特长老的书房。这位以智慧和稳重著称的长老,是家族事务的主要管理者之一,也是目前最有可能向她透露一些信息的人选。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足够有说服力、不至于引起怀疑,又能表达她诉求的理由。 埃利奥特长老的书房门外,站着两名神情肃穆的护卫。他们认出了海莲娜,微微躬身行礼,但眼神中带着询问。海莲娜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尽量用平稳的语调说道:“我有事想请教埃利奥特长老,关于……关于古代防护魔法阵的一些历史演变问题,这关系到我对当前魔文课程的理解。”她刻意选择了一个与当前局势隐约相关,但又属于她学习范畴内的话题。 护卫进去通报后,很快便出来,为她打开了厚重的橡木门。书房内的景象与城堡其他地方的紧张氛围截然不同,这里仿佛是一个被时光遗忘的宁静港湾。房间宽敞而略显拥挤,四壁都被顶天立地的深色胡桃木书架占据,书架上塞满了各种皮质封面、书脊烫金或磨损严重的书籍和卷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年纸张、干燥墨水、优质烟丝以及一种用于保养皮革书封的、带着淡淡甜味的蜡油混合在一起的、深沉而令人心安的气息。壁炉里跳跃着温暖的火焰,驱散了室外的阴冷,火光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投下摇曳的光斑。 埃利奥特爵士坐在一张宽大厚重的书桌后面,书桌上堆满了摊开的文件、地图和一些奇异的、像是星盘或测量仪器的黄铜物件。他本人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实际年龄可能更大,头发是那种夹杂着银丝的深褐色,梳理得整整齐齐。他有一张饱经风霜却依旧轮廓分明的脸庞,额头宽阔,鼻梁高挺,嘴角两旁有着两道深刻的法令纹,显示出他惯于深思和缄默。他穿着一身舒适的深棕色天鹅绒家居袍,而非正式的长老礼服,但依旧显得一丝不苟。此刻,他正戴着一副金丝边的夹鼻眼镜,就着桌上一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魔法台灯,阅读着一份文件。听到海莲娜进来的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陷的、颜色如同古老橡树树皮般的棕褐色眼眸,透过镜片望向她,目光锐利而冷静,带着长期处理复杂事务积淀下来的审慎。 “海莲娜小姐,”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秋风吹过干枯的树叶,“听说你在魔法阵历史上遇到了困惑?”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指向书桌对面一张覆盖着柔软深红色天鹅绒坐垫的高背扶手椅。 海莲娜依言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感受到身下天鹅绒布料柔软而微凉的触感。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决定开门见山,但需要包裹上合乎情理的外衣。 “埃利奥特长老,”她抬起银灰色的眼眸,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而带着求知欲,而非探究,“感谢您愿意拨冗见我。我最近在学习古代如尼文与防护魔法阵的关联,注意到许多强大的古代阵法,其核心并非纯粹的防御,更多的是……预警、辨识,甚至是对特定恶意能量的反弹。”她稍微停顿,观察着长老的反应。埃利奥特爵士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手指无意识地在摊开文件边缘轻轻摩挲着,没有任何表示。 海莲娜鼓起勇气,继续说道:“我……我感觉最近城堡的气氛有些不同。护卫增加了,窗户上也出现了新的符文。这让我联想到我所学的知识……是不是……是不是我们面临的威胁,也需要用到类似古代阵法中那种……‘辨识恶意’或者‘预警’的特性?”她的声音逐渐降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孩童的担忧和困惑,“我知道我还小,可能不该问这些。但是……但是我看到罗伊纳姐姐最近也很忙碌、很忧虑。我不想……不想只是被动地待在房间里学习,却对可能影响到家族、影响到姐姐的事情一无所知。”她的语气里,适时地注入了一丝倔强和渴望承担责任的味道,“我也不小了!我想……我想像姐姐一样,至少,能理解正在发生什么。” 她说完,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不确定这番半真半假、混合了学术探讨和情感诉求的话,是否能打动这位以严谨和守密著称的长老。 埃利奥特爵士沉默着,他取下了夹鼻眼镜,用一块柔软的麂皮布仔细地擦拭着镜片,动作缓慢而专注。书房里只剩下壁炉木柴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沉闷雷声。他棕褐色的眼眸在没有镜片遮挡后,显得更加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再次落在海莲娜身上,这次,那目光中少了几分纯粹的审视,多了几分复杂的考量,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求知欲,本身并非过错,海莲娜小姐。尤其是当其源于对家族和亲人的关切时。”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你观察得很敏锐。城堡确实加强了戒备。至于原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书桌上那份他刚刚阅读的文件,那是一份边缘带着烧灼痕迹的信件副本。“外界……并不太平。一些与我们有着相似血脉和传承的同胞,近来遭遇了不幸。”他的措辞非常谨慎,避免使用过于刺激的词语。 “是因为……教廷吗?”海莲娜忍不住追问,声音细微。 埃利奥特爵士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从哪里听到这个词的?”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海莲娜能感觉到那平稳之下瞬间绷紧的警惕。 海莲娜心里一紧,知道自己可能冒进了。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小声说:“我……我不记得了,可能……可能是偶尔听到仆役们低声议论,或者……在某个不起眼的旧书角落里瞥见过……”这个解释很苍白,但她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令人意外的,埃利奥特爵士没有深究。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海莲娜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明白你知道的比你承认的要多”。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融入了壁炉的噼啪声中。“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对于你这个年纪来说,并非幸事,海莲娜小姐。那只会带来不必要的恐惧和负担。”他的话语带着长者真切的关怀,但也带着不容置疑的界限。 “但是恐惧源于未知!”海莲娜抬起头,银灰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近乎执拗的光芒,“如果连敌人是谁,威胁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那种模糊的恐惧,比清晰的危险更让人煎熬!我……我想拥有面对现实的勇气,而不是被蒙在鼓里,像个易碎的水晶娃娃一样被保护起来!”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提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她部分真实的心声,源于她千年幽灵生涯中对无力感的深刻厌恶。 埃利奥特爵士显然被她的反应和话语中蕴含的激烈情绪所触动。他凝视着她,棕褐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更深沉的思索。他沉默了片刻,窗外,第一滴硕大的雨点终于砸在了玻璃窗上,发出清脆的“啪嗒”声,紧接着,密集的雨声如同擂鼓般响起,瞬间笼罩了整个世界。 “勇气……”长老低声重复了这个词,像是在品味它的含义,“真正的勇气,并非无知者的莽撞,而是明知道危险,依旧选择面对和承担的意志。”他站起身,走到壁炉旁,望着跳跃的火焰,背影在火光中显得有些沉重。“你很特别,海莲娜小姐。你的眼神……有时让我觉得,你看到的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威胁确实存在,并且比我们预想的更近、更……残酷。家族正在采取一切必要的措施。而你需要做的,是继续你的学习,增强你的力量。知识,最终才是我们最坚固的壁垒。当你的智慧和力量足以匹配你的……‘勇气’时,你自然会知晓你需要知道的一切。” 这并非她想要的答案,没有具体的细节,没有关于“绯红利刃”的确认。但这番话,像是一把钥匙,并非打开了真相的大门,而是打开了她被允许活动的边界。长老承认了威胁,承认了她的“特别”,并隐晦地指出了她未来的“责任”。这让她感到一丝微弱的、被认可的慰藉,但更多的是更加沉重的、对于“未来”和“力量”的迫切感。 也许是埃利奥特长老的话起了一些作用,也许是家族认为长期将年轻成员禁锢在城堡内并非良策,几天后,一个旨在“舒缓紧张情绪、接触自然魔力”的短途出行计划被提上了日程。目的地是拉文克劳领地边缘、一片被称为“低语森林”的古老林地。这片森林受到家族魔法结界的长期滋养,相对安全,并且以其宁静秀美的景色和某些对魔力感知有益的特定植物而闻名。 出行的那天早晨,天气难得地晴好。深秋的天空呈现出一种清澈高远的湛蓝色,几缕薄云如同撕扯开的棉絮,懒洋洋地悬挂在天际。阳光失去了夏日的灼热,变得金黄而温暖,慷慨地洒落在城堡灰色的石墙上、已经开始泛黄凋零的庭院草木上,以及准备出行的一行人身上。队伍规模不大,包括海莲娜、负责照顾她的女家庭教师玛莎、两位经验丰富的家族护卫,以及一位名叫埃尔伍德的、对领地内动植物颇有研究的年轻学者。 他们乘坐着一辆由两匹温顺的栗色马拉着的、带有拉文克劳家族徽记的封闭式马车,沿着一条蜿蜒穿过丘陵和草场的、被车轮碾出深深辙印的泥土路,向着低语森林的方向驶去。马车厢内铺着厚厚的羊毛毯,散发着淡淡的樟木和阳光的味道。海莲娜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不断向后掠过的风景——金黄色的草浪在风中起伏,如同流动的黄金;远处墨绿色的森林轮廓越来越清晰,像一道巨大的、沉默的城墙;偶尔能看到几只野兔在草丛中惊窜,或者一群鸟儿呼啦啦地从路旁的树丛中飞起。空气中充满了泥土、枯草和阳光的温暖气息,与城堡内那种略带封闭感的氛围截然不同。 然而,海莲娜的心境却无法完全融入这片秋日的宁静。埃利奥特长老的话语,关于外界残酷的威胁,关于她需要力量和勇气,像背景音乐一样在她脑海中低回。她看着窗外那片看似和平的森林,知道在那繁茂的枝叶和幽深的阴影之下,可能隐藏着与莫里斯家族遭遇相似的、未被察觉的危险。这种认知,让她对即将进入的森林,既有一丝期待(或许能发现什么,感受到什么),也怀着一份深深的警惕。 马车在森林边缘一处较为开阔的空地停了下来。低语森林果然名不虚传,高大的乔木(主要是橡树、山毛榉和部分针叶杉木)遮天蔽日,只有稀疏的阳光能够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在铺满了厚厚一层褐色落叶和腐烂枝干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空气瞬间变得凉爽而湿润,充满了泥土的腥甜、真菌的微腥、腐烂植物的酸腐以及各种不知名野花和树脂混合在一起的、复杂而原始的气息。周围异常安静,只能听到风吹过树梢时发出的沙沙声响,如同森林在低声絮语,偶尔夹杂着几声遥远的、不知名鸟类的清脆鸣叫,更显得林间幽深静谧。 学者埃尔伍德兴致勃勃地开始介绍沿途看到的几种具有魔法特性的植物,比如月光苔、宁神花等等。女家庭教师玛莎紧跟在海莲娜身边,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湿滑的苔藓和裸露的树根。两名护卫一前一后,手始终按在武器上,眼神机警地扫视着周围的密林深处。 海莲娜跟在队伍中间,一边听着学者的讲解,一边不由自主地释放着自己微弱的魔力感知,去感受这片森林的“呼吸”。她能感觉到脚下土地深处传来的、沉稳而古老的魔力脉动,能感觉到周围树木体内流淌的、缓慢而充满生机的自然能量,甚至能隐约捕捉到一些小型魔法生物(如护树罗锅或仙子)在灌木丛中活动时留下的、细微的魔力涟漪。这种感觉很奇妙,与她待在城堡里通过书本和魔法物品学习时完全不同,更加鲜活,更加……直接。这让她暂时忘却了烦恼,沉浸在与自然魔力交融的新奇体验中。 然而,意外总是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发生。 当他们深入森林一段距离,正准备在一处林间小溪旁稍作休息时,一只原本在溪边饮水的、受惊的雄鹿,或许是被队伍中某人身上佩戴的金属反光或者陌生的气味所刺激,突然毫无征兆地从茂密的灌木丛后猛地窜出!它体型硕大,鹿角狰狞,受惊之下完全失去了方向感,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径直朝着队伍休息的方向疯狂冲撞过来! “小心!”前面的护卫大吼一声,猛地拔出长剑,试图威慑。 场面瞬间大乱。女家庭教师玛莎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地想拉住海莲娜往后退,却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后面的护卫也迅速上前,与同伴形成夹击之势,试图驱赶那只受惊的雄鹿。学者埃尔伍德惊慌失措地躲到了一棵大树后面。拉车的马匹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和雄鹿的气息所惊扰,发出一阵惊恐的嘶鸣,不顾车夫的呵斥,猛地扬起前蹄,然后拖着马车疯狂地向森林另一个方向冲去! 混乱中,海莲娜被玛莎拉扯着向后跌倒,滚入了一丛茂密的、带着尖刺的黑莓灌木后面。荆棘划破了她手臂和脸颊的皮肤,带来一阵刺痛,柔软的泥土和腐烂的树叶沾满了她的裙摆。等她忍着手臂上火辣辣的疼痛,挣扎着从灌木丛中爬出来时,眼前已经失去了队伍的踪影。雄鹿不知去向,护卫和玛莎的呼喊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并且被茂密的林木层层阻隔,变得模糊不清。那辆受惊马车狂奔时发出的轰隆声和树木被撞断的噼啪声,也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森林深处。 她,落单了。 一瞬间,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海莲娜。她孤身一人,站在这个陌生而幽深的森林里,手臂和脸颊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沾满泥土的裙子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周围是无比高大的、仿佛要向她倾轧过来的树木,阳光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投下无数晃动的、扭曲的光斑和阴影,使得林间的视线变得暧昧而不可信。远处传来的、队友们模糊的呼喊声,非但不能带来安慰,反而更加凸显了她的孤立无援。森林不再宁静美好,那些低语的树叶声,此刻听起来像是无数隐藏生物在窃窃私语,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带着腐殖质和血腥味(来自她自己的伤口)的冰冷空气。不能慌。她告诉自己。千年的幽灵生涯让她对孤独和危险有着异于常人的耐受力。她仔细辨认着方向,试图根据记忆中马车狂奔的声响和太阳的位置,判断出返回森林边缘的大致方向。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厚厚的落叶层上行走,尽量避开那些看起来特别湿滑或者布满荆棘的区域。她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每一次风吹草动,每一次树枝折断的细微声响,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停下脚步,紧张地四处张望。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时间在幽暗的森林里仿佛失去了意义。腿脚越来越沉重,手臂上的伤口因为运动和汗水浸染而更加疼痛。饥饿和口渴的感觉也开始袭来。周围的景色似乎一成不变,都是无尽的树木、灌木和斑驳的光影,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绿色迷宫里徒劳地打转。绝望的情绪,如同藤蔓,开始一点点缠绕上她的心头。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准备找个地方蜷缩起来保存体力时,她突然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声音。不是风声,不是鸟鸣,也不是野兽的嚎叫。那是一种……金属碰撞的清脆响声,夹杂着压抑的、充满了痛苦和急促的喘息声,还有某种……仿佛火焰灼烧空气时发出的、低沉的噼啪声?并且,空气中隐约飘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她平时接触的温和魔法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攻击性和毁灭意味的魔力波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而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海莲娜的心猛地揪紧了。她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仔细分辨着声音和气味传来的方向。是在她的左前方,一片生长着更加茂密、树干呈现出不祥的深褐色的铁杉林后面。危险!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警告她。快离开!躲起来! 但是,另一种更加强烈的冲动,却驱使着她。是好奇?是对那异样魔法波动的探究?还是……一种冥冥之中的预感?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无法抵抗那命运的牵引。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踮起脚尖,利用树木和灌木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地,向着声音和气味传来的方向,缓缓靠近。 她躲在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铁杉树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望向那片林间空地的景象。 只看了一眼,她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空地的景象触目惊心。原本平整的地面布满了焦黑的痕迹和深浅不一的坑洼,几棵较小的树木被拦腰斩断,断口处呈现出不自然的、仿佛被高温瞬间熔化的琉璃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刺鼻的臭氧味(类似于雷雨后的气味,但更浓烈)、烧焦的木头和皮肉的味道,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新鲜血液的甜腥气。 空地中央,站着三个身影。其中两个,穿着统一的、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银灰色胸甲和锁子甲,胸前用猩红色的颜料绘制着一个抽象化的、仿佛利剑与火焰交织的十字架图案——教廷骑士!他们戴着覆盖了整个头部的桶形巨盔,看不清面容,只能从头盔的缝隙中感受到两道冰冷而无情的目光。他们手中握着出鞘的长剑,剑身上流动着不祥的、如同燃烧余烬般的暗红色光芒,显然被附加了某种针对巫术的破魔或灼烧效果。他们的动作矫健而充满杀伐之气,如同两台完美的杀戮机器。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倚靠在一棵焦黑树干上、摇摇欲坠的身影。 那是一位女性。她穿着一身已经破损不堪、沾满了泥土和深色污渍(显然是干涸和未干的血迹)的墨绿色旅行长袍,袍子的质地似乎很特殊,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泛着如同鸟类羽毛般的光泽。她的身形纤细,看起来非常年轻。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头发,那是一种如同燃烧的火焰般、耀眼夺目的红色,此刻凌乱地披散着,沾染了血迹和灰尘,几缕发丝粘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和额头上。她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身体微微佝偻着,一只手紧紧捂住腹部,指缝间不断有殷红的血液汩汩涌出,将她墨绿色的袍子和捂住伤口的手都染成了暗红色。另一只手则紧握着一根已经断裂、只剩下半截的、像是白蜡木材质的魔杖,杖尖黯淡无光。 尽管处境如此狼狈和危险,她的脸庞依旧能看出原本惊人的美丽。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如同精灵的雕塑,尤其是那双眼睛——那是如同初春森林最深处、阳光穿透新叶时呈现出的、清澈而充满生命活力的翠绿色。此刻,这双美丽的眼眸中,充满了极度的痛苦、不屈的愤怒,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连灵魂都在燃烧的绝望。她的呼吸急促而浅短,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牵扯着腹部的伤口,让她发出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放弃抵抗,女巫。”其中一个教廷骑士开口了,声音透过厚重的头盔传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和回响,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你的邪恶戏法已经结束了。接受圣火的净化,是你唯一的归宿。” 红发女巫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翠绿色眼眸,死死地瞪着眼前的骑士,那眼神中的恨意与骄傲,几乎化为实质。她握紧那半截魔杖,试图再次凝聚魔力,杖尖艰难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绿色光芒。 另一名骑士似乎失去了耐心,他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手中那燃烧着暗红色光芒的长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不留情地向着女巫的脖颈斩去! 眼看那燃烧着破魔红光的长剑就要触及红发女巫纤细的脖颈,将她最后的生命之火斩断。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或许是源于灵魂深处对教廷本能的憎恶,或许是那红发女巫眼中不屈的火焰触动了她千年前被追杀的痛苦记忆,又或许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无法言说的命运牵引——海莲娜,这个躲在树后、本应恐惧得无法动弹的十岁女孩,不知从哪里涌起了一股巨大的勇气。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从藏身的大树后冲了出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一直紧握着的、之前用于辅助行走时捡到的一根结实的硬木树枝,朝着那名举剑骑士的方向狠狠地投掷过去!同时,她体内那并不算强大的魔力,伴随着她强烈的意愿,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并非攻击,而是形成了一股无形的、混乱的推力,像一阵突然刮起的狂风,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猛地撞向那名骑士! “砰!” 树枝准确地砸在了骑士覆盖着金属臂甲的手臂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虽然无法造成任何伤害,但这突如其来的干扰和那股混乱的魔力冲击,还是让那名骑士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连半秒都不到的凝滞和分神。他的头盔下意识地转向海莲娜出现的方向。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瞬间! “Expelliarmus!(除你武器)” 一声微弱却无比清晰、带着破釜沉舟般决绝的咒语,从红发女巫几乎咬破的嘴唇间挤出!她手中那半截魔杖尖端,原本如同风中残烛的绿色光芒骤然爆发,凝聚成一道细长而精准的魔力光束,并非射向骑士本人,而是射向他手中那柄燃烧着红光的长剑! “铛啷!” 那名骑士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和麻木,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长剑脱手而出,旋转着飞向空中,划出一道暗红色的弧线,然后哐当一声掉落在远处的落叶丛中,上面的红光迅速黯淡下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电光火石之间!另一名骑士反应过来,怒吼一声,立刻放弃对女巫的夹击,转而挥剑冲向突然出现的海莲娜!他的眼神透过头盔缝隙,锁定在这个胆敢干扰“神圣净化”的小女孩身上,充满了被冒犯的杀意。 海莲娜看着那柄带着死亡气息、向她急速迫近的长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死亡的阴影,如此真切地笼罩下来。 “Protego!(盔甲护身)” 又是一声急促而虚弱的咒语。一道半透明的、闪烁着不稳定涟漪的魔法屏障,如同一个脆弱的肥皂泡,瞬间出现在海莲娜与那名骑士之间。是那个红发女巫!她在施展完缴械咒后,几乎耗尽了最后一丝魔力,为海莲娜撑起了这面摇摇欲坠的护盾。 骑士的长剑狠狠劈砍在魔法屏障上,发出刺耳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声响。屏障剧烈地扭曲、波动,上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显然无法承受第二次攻击。但这一下,也为海莲娜争取到了宝贵的、后退和躲闪的时间。 “快……走……”红发女巫的声音如同游丝,带着无法形容的疲惫和急切,她的身体沿着焦黑的树干缓缓滑落,腹部的伤口因为再次强行催动魔力而涌出更多的鲜血,在她身下的土地上染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 那名被缴械的骑士已经捡回了自己的长剑,与同伴一起,再次将充满杀意的目光投向了瘫倒在地的女巫和惊慌失措的海莲娜。形势依旧危急,甚至因为海莲娜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复杂。 然而,就在两名骑士准备再次发动攻击,彻底终结这一切时,红发女巫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她似乎完全放弃了对自身伤口的压制,也放弃了对迫近死亡的恐惧。她用尽最后的气力,抬起那双翠绿色的、此刻却如同即将燃尽的星辰般的眼眸,深深地、极其复杂地看了海莲娜一眼。那眼神中,有感激,有绝望,有难以言喻的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某种宿命关联的、惊人的了然和……决断。 她颤抖着、沾满鲜血的手,艰难地伸向自己血迹斑斑的袍襟内侧,摸索着。她的动作缓慢而吃力,每一次移动都似乎牵扯着致命的创伤,让她发出痛苦的闷哼,额头上渗出大量冰冷的汗水,与血污混合在一起。但她固执地、顽强地,从怀里掏出了两件东西。 那是一对耳坠,和一枚戒指。 耳坠的造型十分独特,是两片极其纤薄、仿佛用纯净的月光和清晨的露水融合打造而成的银色叶子,叶子的脉络清晰可见,栩栩如生,边缘泛着一种柔和而神秘的、如同月晕般的微光。而那枚戒指,样式古朴大方,戒圈是一种温暖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暗金色金属,戒面则镶嵌着一颗不大却异常纯净的、如同最深邃森林湖泊般的橄榄石,石头内部仿佛有绿色的光晕在缓慢地流动、呼吸。 这两件物品一出现,似乎周围的空气都为之清新了一瞬,散发出一种宁静、祥和而充满生命力的魔法波动,与教廷骑士武器上那狂暴毁灭的暗红光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红发女巫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海莲娜震惊而茫然的银灰色眼眸上,她的嘴唇翕动着,用尽灵魂最后的力量,将这两件蕴含着柔和光辉的物品,猛地塞进了海莲娜因为紧张而冰冷的小手中。耳坠冰凉的金属触感和戒指温润的质感,清晰地传递到海莲娜的掌心。 “请你……”女巫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沫,“……将这个……送给他……戈德里克·柯里昂……不!”她的翠绿色眼眸中,爆发出最后一道强烈到刺目的、混合着无尽爱意、悔恨与期盼的光芒,死死地凝视着海莲娜,仿佛要将这个托付烙印进她的灵魂深处,“是戈德里克·阿拉诺·格兰芬多,我的……儿子……戈迪……” “戈迪”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她眼中那最后的光芒如同燃尽的烛火,骤然熄灭了。她紧握着海莲娜手腕的、沾满鲜血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在空气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最终软软地落在浸满她自己鲜血的土地上。她美丽头颅歪向一边,火焰般的红发披散在苍白的面容和冰冷的地面上,翠绿色的眼眸失去了所有神采,依旧圆睁着,望着阴霾的天空,仿佛在质问着不公的命运。 几乎在她生命气息彻底消散的同时,奇异而震撼的一幕发生了。她那逐渐冰冷的身体,并没有僵硬,反而开始散发出一种柔和的、如同春日新绿般的微光。微光中,她的形体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仿佛融入了周围的空气和大地。紧接着,在她倒下的地方,土地微微拱起,一株嫩绿的、充满了无限生机的树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破土而出,迅速生长、抽枝、展叶!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一株形态优美、枝叶繁茂的年轻樱桃树,便静静地伫立在了空地中央,柔韧的枝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未尽的故事。树上,甚至隐隐凝结出了几颗细小如珍珠般的、青白色的花苞。 精灵死亡,归于自然,化作植物。这个古老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而那两名教廷骑士,显然也被这超乎想象的景象惊呆了,他们举着剑,僵立在原地,头盔下的目光充满了震惊和一丝……对于无法理解的、属于“异类”神秘力量的、本能的忌惮。 空地上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风吹过新生的樱桃树叶片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以及那两名教廷骑士沉重而带着惊疑不定的呼吸声。他们看着那株凭空出现的、充满了生命魔力的樱桃树,又看了看站在树旁、手中紧紧攥着那对耳坠和戒指、脸色苍白如纸的海莲娜。这个小女孩,以及眼前这违背常理的一幕,显然超出了他们简单的“净化”范畴。 海莲娜呆呆地站在原地,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身体。手掌中,那对月牙耳坠冰凉的触感和那枚橄榄石戒指温润的质感,如同烙铁般灼烧着她的皮肤和神经。“戈迪”……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反复炸响。红发女巫临终前那深切到令人心碎的凝望,那混合着爱、悔与期盼的眼神,如同最清晰的幻象,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她真的……遇到了“戈迪”的母亲?那个在未来将成为她教父的、红发绿眸的戈德里克的母亲?而她,就在她眼前,为了救自己,耗尽了最后一丝生命力,化作了一株樱桃树?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到无法呼吸的托付,和眼前这超现实的景象,让她的大脑一片混沌,几乎无法思考。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以及熟悉的、带着焦急的呼喊声:“海莲娜小姐!海莲娜小姐!你在哪里?” 是家族护卫和玛莎她们!他们终于循着之前的动静找过来了! 那两名教廷骑士显然也听到了声音,他们互相看了一眼,透过头盔交换了一个眼神。继续停留已经不明智,面对拉文克劳家族的护卫,他们未必能占到便宜,而且眼前这诡异的樱桃树和那个拿着奇怪物品的小女孩,也让他们感到不安和难以处理。其中一名骑士迅速捡起同伴之前被击飞的长剑,两人没有任何犹豫,如同来时一般突兀,转身就迅速退入了茂密的铁杉林深处,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只留下地上狼藉的打斗痕迹和那株静静伫立的、新生的樱桃树。 几乎在骑士消失的同时,几名拉文克劳家族的护卫气喘吁吁地冲进了这片空地,后面跟着脸色惨白、几乎要晕厥的女家庭教师玛莎和学者埃尔伍德。当他们看到空地中央那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生机勃勃的樱桃树,以及呆呆地站在树下、手中紧握着不明物品、手臂和脸颊带着划伤、裙摆沾满泥土和血迹(主要是女巫的)的海莲娜时,所有人都惊呆了。 “梅林啊!这里发生了什么?”一名护卫失声惊呼,他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手紧紧握着剑柄,显然注意到了空地上战斗的痕迹和那尚未完全散去的、令人不适的魔法残留与血腥气。 玛莎哭着冲上前,一把将海莲娜紧紧抱在怀里,身体因为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小姐!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我们找了你很久!这里……这里到底怎么了?”她检查着海莲娜手臂和脸颊的伤口,心疼得直掉眼泪。 海莲娜任由玛莎抱着,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目光依旧有些空洞,仿佛还沉浸在那巨大的冲击和女巫临终的托付之中。她感觉到自己紧握的手心里,那两件信物硌得生疼。耳坠和戒指……戈迪……红发女巫……樱桃树……教廷骑士……这些信息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却无法立刻拼凑出完整的图景。 一名经验丰富的护卫蹲下身,仔细检查着地面焦黑的痕迹和那些被斩断的树木,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这里有很强的对抗痕迹……还有……教廷裁判所那帮杂碎特有的‘净炎’残留!”他站起身,看向那株樱桃树,眼神中充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这棵树……它的生命力场非常奇特,而且……它出现的位置……”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里刚刚发生过一场极其危险和诡异的冲突,而海莲娜卷入其中,并且奇迹般地生还了。 “先离开这里再说!”护卫队长当机立断,这里并非久留之地。“海莲娜小姐受了惊吓,需要立刻回去治疗和休息。” 玛莎和另一名护卫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几乎无法自己行走的海莲娜。在离开空地前,海莲娜忍不住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株在幽暗森林中静静伫立、散发着柔和生命光晕的樱桃树。它像一个沉默的墓碑,又像一个刚刚开始的、充满了秘密的传奇。 她被护卫们簇拥着,踏上了返回城堡的归途。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身体因为脱力和惊吓而虚弱不堪。但比这些更沉重的,是她紧握在手心里、那两件带着红发女巫最后体温和生命祝福的信物,以及那个沉甸甸的名字——“戈迪”。 她活了下来,被救了。但她的世界,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一个与她命运紧密相连的、充满了悲伤与秘密的托付,如同这秋日森林里无声落下的种子,深埋进了她生命的土壤中,不知何时破土而出。 戈德里克……海莲娜默念 第5章 Salazar Slytherin 返回拉文克劳城堡的路途,在海莲娜混沌的感知中,像一段被拉长、扭曲的模糊梦境。她被安置在马车里,身下颠簸的触感与车厢外护卫们警惕的低语、马蹄叩击路面的杂乱声响交织在一起,混合成一片令人不安的背景噪音。玛莎用颤抖的手拿着浸湿的软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脸颊和手臂上已经凝结发暗的血痕,冰凉的触感偶尔刺破她麻木的神经,带来一阵细微的、属于活着的战栗。然而,比这些皮外伤更深刻的,是另一种“重量”。它并非物理意义上的沉重,而是如同一种无形的、冰冷而致密的物质,沉淀在她的灵魂深处,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那是红发女巫临终前绝望而期盼的眼神,是“戈迪”这个名字蕴含的未知与宿命感,是那株在血腥与死亡中诡异诞生的樱桃树留下的、寂静而惊悚的视觉烙印,以及……她紧握在手心,直至指关节都有些发白、几乎要嵌进肉里的,那两件信物。 她全程沉默着,银灰色的眼眸失焦地望着车厢内随着马车晃动而摇曳的阴影,对玛莎带着哭腔的絮叨和护卫关切的询问充耳不闻。她的全部心神,都用于维系一个脆弱的外壳,防止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冲破这具十岁孩童应有的、受惊后的茫然与呆滞的表象。她必须隐瞒,必须将森林空地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两件信物和那个名字,深深地埋藏起来,像埋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危险种子。这不仅关乎她自身难以解释的处境,更关乎那个红发女巫以生命为代价的托付,以及……那个可能与“绯红利刃”重叠的、名为“戈迪”的存在。一种源自千年灵魂的本能告诉她,泄露这一切,将带来无法预料的、甚至可能是毁灭性的后果。 当马车终于驶入城堡那熟悉而高耸的拱门,停在主庭院时,外面似乎比离开时更加戒备森严。火把在傍晚渐深的暮色中噼啪燃烧,跳动的火光映照在护卫们更加冷峻的脸上和出鞘一半的武器寒光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紧绷感。得到消息的罗伊纳和埃利奥特长老已经等在了那里。罗伊纳依旧穿着她那身一丝不苟的深灰色长袍,只是外面匆忙罩了一件黑色的保暖斗篷,她淡漠的眼眸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在跳动的火光下,锐利地扫过马车,最后定格在被玛莎搀扶下来的、狼狈不堪的海莲娜身上。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海莲娜沾满泥土和暗色污渍的裙摆、以及她脸上那道已经处理过却依旧明显的划痕上停留了一瞬,但那探究的视线并未在海莲娜始终紧握的右拳上过多停留——或许是被她整体的惨状所误导,或许是基于对妹妹受惊状态的合理推断。 “先去医疗室,彻底检查。”罗伊纳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语速比平时略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她没有立刻追问细节,这让海莲娜暗中松了一口气。 埃利奥特长老站在罗伊纳身侧,他的脸色在火把明暗不定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凝重,那双橡木色的眼眸深深地看了海莲娜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试图维持的平静外壳,直抵她内心深处的惊惶与秘密。但他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对护卫队长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稍后进行详细汇报。 海莲娜被直接送回了自己的卧室,而非家族的公共医疗室,这显然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控制消息和避免不必要的关注。家族的治疗师——一位沉默寡言、手指冰凉的老夫人,已经等在那里。她仔细检查了海莲娜的伤口,清洗、上药、包扎,动作熟练而麻利。她配置的安神魔药带着一股强烈的、令人头晕目眩的草药苦涩味,海莲娜顺从地喝下,希望能借此平息体内依旧奔流的肾上腺素和脑海中不断闪回的血色画面。 治疗师和玛莎终于离开了,卧室的门被轻轻关上,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将外界的一切暂时隔绝。房间里只剩下海莲娜一个人,以及壁炉里新添的、跳跃着温暖橙光的火焰。窗外,夜色已然浓重如墨,只有零星几颗寒冷的星子点缀在天鹅绒般的幕布上。 确认无人后,海莲娜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了一丝缝隙。剧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但手心里那两件信物传来的、异乎寻常的存在感,却像一根尖锐的针,死死抵住她昏沉的意识,不让其彻底滑入黑暗。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那只因为长时间紧握而有些僵硬、甚至带着自己指甲掐痕的右手。 掌心里,那对月牙耳坠和那枚橄榄石戒指静静地躺着,沾染了她手心的冷汗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来自林间空地的血腥气。在卧室相对明亮稳定的魔法灯光下,它们显露出更加清晰的细节。耳坠的银色叶片薄如蝉翼,仿佛真正树叶的脉络都被完美复刻,边缘流转的月晕般微光,并非反射室内的灯火,而是源自其内部,如同有生命般缓缓脉动,带着一种清冷的、不属于人间的优雅。而那枚戒指,暗金色的戒圈触手温润,不像普通金属那般冰凉,上面雕刻着极其细微的、如同藤蔓缠绕又似古老文字的纹路,戒面上那颗橄榄石,其内部的绿色光晕如同有生命的呼吸,缓慢地收缩、扩张,凝视久了,仿佛能听到遥远森林里最宁静的溪流声和风吹过树梢的叹息。 海莲娜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铺着的深蓝色天鹅绒布上,仿佛它们是易碎的梦境,或是蛰伏的活物。她蜷缩在柔软的扶手椅里,拉过一条厚厚的羊毛毯裹住自己依旧有些发抖的身体,目光却无法从这两件信物上移开。 红发女巫……精灵……她临终前化作樱桃树的奇异景象,以及这两件物品上散发出的、与她所知的任何一种人类巫师魔法都截然不同的、宁静而深邃的力量波动,都在指向一个古老传说中的种族。那个拥有漫长寿命、与自然紧密相连、魔法体系自成一脉的族群。而“戈迪”,那个女巫在生命最后时刻念念不忘、拼死也要将信物送达的儿子,也是海莲娜的未来教父,他继承了多少精灵的血脉?他知道自己身世的真相吗?他现在在哪里?是否真的……就是那个传闻中教廷的“绯红利刃”,那个双手沾满巫师鲜血的、年轻的刽子手? 这些疑问,像一团乱麻,缠绕在海莲娜的心头,越勒越紧。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拥有千年的记忆,知晓部分未来的走向,却无法改变眼前迷雾般的现实,甚至无法向任何人倾诉分毫。埃利奥特长老的告诫言犹在耳,罗伊纳的探究目光仿佛仍在背后。她就像一個行走在悬崖边缘的盲人,手中握着至关重要的火种,却看不清脚下的路,也不敢高声呼救,生怕一点声响就会引来坠落的厄运,或是暴露火种的存在,引来更可怕的掠夺者。 信物的重量,不仅仅是物理的,更是命运的。它像一道突如其来的桥梁,蛮横地架设在了她按部就班的重生之路与一个充满危险、秘密和悲伤的漩涡之间。她别无选择,只能踏上这座桥,走向那未知的、黑暗的彼岸。而第一步,就是守护好这个秘密,并尝试理解手中这唯一能连接彼岸的“钥匙”。 接下来的几天,海莲娜被勒令在自己的卧室和相连的小起居室里“静养”。名义上是让她从惊吓和皮外伤中恢复,实则是一种变相的隔离与观察。城堡内的气氛并未因她的回归而缓和,反而因为护卫队长对林间空地的汇报(尽管海莲娜隐瞒了核心部分)而更加凝重。那株凭空出现的、充满生命魔力的樱桃树,以及确认的教廷“净炎”残留,像两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拉文克劳家族的高层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和无数猜测。巡逻的队伍更加频繁,结界的强度被进一步提升,连仆役们之间的交谈都几乎绝迹,城堡仿佛一头受惊的巨兽,蜷缩起来,亮出了锋利的爪牙,警惕地注视着外界的黑暗。 这种封闭的环境,在某种程度上,反而为海莲娜研究那两件信物提供了意想不到的便利。玛莎和女家庭教师虽然轮流看护她,但她们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体恢复和情绪稳定上,对于她长时间坐在窗边“发呆”,或者“摆弄”一些她们看来无伤大雅的小物件(海莲娜巧妙地将耳坠和戒指混入了几件普通的儿童首饰中),并未过多干涉。 海莲娜利用一切独处的时机,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那两件精灵信物的感知上。她不敢使用任何显眼的探测魔法,那无异于在黑暗中点燃火炬引人注目。她只能依靠最原始、也最隐蔽的方式——用她远超常人的灵魂感知力,去细细地、反复地触摸、聆听、感受。 她发现,那对月牙耳坠似乎对月光有着异乎寻常的亲和力。在一个云层稀薄的夜晚,当清冷的月辉透过玻璃窗,如水银般洒落在摊开的天鹅绒布上时,那两片银色叶片上的微光会明显变得活跃、明亮,仿佛在无声地吸收着月亮的精华,并且散发出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冰晶碰撞般的、悦耳的震颤,那震颤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魔力感知,带来一种沁人心脾的宁静与安抚效果,甚至隐隐压制了她体内因为回忆血腥场面而偶尔泛起的躁动魔力。 而那枚橄榄石戒指,则与生命的律动息息相关。当她将它握在掌心,闭上眼睛,努力摒除杂念时,她仿佛能“听”到一种低沉的、缓慢而有力的搏动,如同大地深处的心跳,又像是古老森林的呼吸。戒指散发出的温润生命力场,如同无形的温暖水流,缓缓渗透她的皮肤,安抚着她受伤的(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组织,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和生机。有一次,她不小心将一滴清晨采集的、带着晨露的清水滴在了戒面上,那滴露珠竟然没有滑落,而是被橄榄石如同活物般缓缓“吸收”了进去,戒指内部的绿色光晕随之微微一涨,仿佛饱饮甘泉般满足。 这些发现让她更加确信信物的精灵本源。它们并非冰冷的魔法造物,更像是某种活着的、与自然本源紧密相连的“器官”或“延伸”。它们的力量并非人类巫师那种通过咒语、手势和意志去“命令”和“驱使”魔力,更像是一种“共鸣”与“引导”,引导着自然界中存在的、温和而强大的生命与月华之力。 然而,随着感知的深入,一种更深层的、隐晦的联系开始浮现。当她同时握着耳坠和戒指,将心神沉入那种宁静与生机交织的力场中时,偶尔——非常偶尔,如同惊鸿一瞥——她会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鲜明的“标记”。那并非图像或声音,而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强烈个人印记的“情感烙印”或者说是“灵魂的回响”。那是一股灼热的、如同正午阳光般炽烈的生命力,带着无拘无束的自由气息和某种……未经雕琢的、近乎野性的力量感,但这股力量深处,却缠绕着一丝与之格格不入的、冰冷的枷锁和扭曲的痛苦。这个“标记”与信物本身的力量同源,却又截然不同,如同母子之间的血脉联系,却又充满了矛盾与张力。 戈迪……这一定就是那个“戈迪”留下的灵魂印记!通过他母亲精心制作、或许一直陪伴他成长的信物,跨越了空间,隐约传递到了她的感知中。他还活着,而且,他体内确实流淌着浓郁的精灵血脉(那灼热的生命力就是明证),但他似乎正处在某种束缚、甚至是……被“污染”的状态(那冰冷的枷锁和扭曲感)。这与“绯红利刃”的形象,残酷地吻合了。 这个认知让海莲娜感到一阵心悸。她仿佛看到那个可能拥有着火红头发、翠绿眼眸的少年,被囚禁在教廷的教条和训练中,他天生的、属于森林与自由的力量被强行扭曲,塑造成了杀戮的工具。而他的母亲,那位红发的女巫,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想通过这两件信物,传达什么?是唤醒?是救赎?还是……某种只有他们母子才能理解的力量传承或封印解除? 谜团非但没有减少,反而随着研究的深入,变得更加庞杂和惊心动魄。她就像一个偶然捡到了神秘钥匙的孩子,却发现这把钥匙可能关联着一个巨大的、危险的宝藏,或者一个更加可怕的囚笼。她该怎么办?将信物交给家族?且不说如何解释来源,拉文克劳家族是否会因此去主动接触、甚至尝试“解救”那个可能是教廷利刃的“戈迪”?这无异于引火烧身。而且,这是那位母亲托付给“她”的,是跨越了生死界限的信任。 她必须自己守住这个秘密,直到……直到她找到合适的时机,或者,直到命运再次将那个名为“戈迪”的少年,推到她的面前。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却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宿命般的期待与沉重。 就在海莲娜沉浸在对信物的研究与内心的挣扎中时,城堡内的气氛再次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种不同于应对教廷威胁的、带着某种外交辞令和谨慎评估意味的紧张感,开始从城堡的上层区域弥漫下来。仆役们开始更加忙碌地打扫某些不常用的厅堂,更换更加精美的挂毯和银器,地窖里取出了陈年的佳酿。空气中,除了固有的书卷和警戒气息,又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远方的、带着水泽清冷与某些特殊魔法药材混合的奇异香气。 海莲娜从玛莎谨慎的只言片语和女家庭教师偶尔流露出的、混合着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的语气中,捕捉到了信息——有重要的访客即将到来。来自另一个古老的、与拉文克劳家族有着悠久渊源,但理念和作风却大相径庭的魔法世家。 斯莱特林家族,即将正式访问拉文克劳城堡。 斯莱特林家族抵达的那天,是一个阴郁的、仿佛憋着一场寒雨的午后。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城堡的尖顶,连呼啸而过的风都带着湿冷的、仿佛能浸透骨髓的寒意。拉文克劳城堡一改往日的内敛与书卷气,显露出它作为古老魔法世家应有的、威严而隆重的一面。巨大的铸铁主门完全敞开,上面镌刻的防御符文在阴天里幽幽地闪烁着蓝光,如同巨兽苏醒的眼睛。身着正式深蓝色镶银边礼袍的家族护卫,如同雕塑般伫立在通道两侧,他们的表情比平日更加冷硬,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门外那片被灰蒙蒙雾气笼罩的、通往远方的道路。 海莲娜被要求换上了一件更为正式的、用厚实挺括的深蓝色天鹅绒制成的长裙,领口和袖口镶嵌着细密的银丝刺绣,描绘着简单的星辰与渡鸦图案。她被允许跟随在罗伊纳和埃利奥特长老身后,与其他几位家族核心成员一起,在主堡那宏伟的、穹顶绘制着浩瀚星空魔法图的门厅内,等候客人的到来。门厅两侧墙壁上悬挂的历代家主画像,也一改平日或沉思或慵懒的姿态,纷纷挺直了腰板,表情严肃,目光中带着审视与考量,注视着入口方向。 罗伊纳站在最前方,她今天穿着一身从未见过的、裁剪极其合体的墨黑色长袍,袍子用一种泛着暗光的特殊丝绒制成,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左肩用银线绣着一个复杂的、如同蛇形盘绕又似水流漩涡的拉文克劳家族古徽记。她浓密的黑发依旧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用一枚镶嵌着深邃蓝宝石的银质发冠固定,这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了许多,也更具压迫感。她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望着敞开的门外,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不起丝毫波澜,但海莲娜站在她侧后方,能隐约看到她垂在身侧、被宽大袖口遮掩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相互摩挲着——这是她内心在进行复杂计算或评估时,不为人知的小动作。 埃利奥特长老站在罗伊纳身旁稍后半步的位置,穿着一身深紫色的隆重礼袍,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脸上带着符合外交礼仪的、恰到好处的庄重与温和,但他那双橡木色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冷静而审慎的光芒,如同经验丰富的老猎手,在评估着即将进入视野的猎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古老石料、打磨光亮的木材、精心保养的金属器皿以及某种用于迎接贵客而特意点燃的、带着龙涎香与冷杉气息的魔法熏香的复杂味道。一种无声的、关乎家族尊严、力量展示与未来走向的博弈,在这看似平静的等待中,已然悄然开始。 远处,传来了马蹄铁敲击石板路面的、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声响,由远及近,如同逐渐逼近的战鼓。很快,一列车队穿透了城堡外弥漫的灰色雾气,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为首的是几名骑着高大神骏、披挂着暗色马甲的拉文克劳家族引路骑士,紧随其后的,便是斯莱特林家族的车驾。 他们的马车与拉文克劳家典雅大气的风格截然不同,通体由某种深暗的、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檀木或类似材质打造,车厢上雕刻着并非繁复的花纹,而是简练而充满力量感的、如同盘绕蟒蛇或水流漩涡的抽象图案,边缘镶嵌着冰冷的、泛着幽绿色微光的金属饰边。拉车的马匹也非寻常品种,是一种体型精悍、毛色深暗、眼瞳中隐隐透出野性绿光的夜骐混血马,它们步履沉稳,悄无声息,带着一种近乎幽灵般的诡异气质。 车队在门厅前稳稳停住。引路骑士分立两侧,拉文克劳的护卫们则更加挺直了脊背,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间的剑柄或魔杖套上。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连风声都似乎变小了许多。 最前方那辆黑色马车的车门被无声地推开(没有仆役上前,仿佛是自动开启),一个身影率先走了下来。 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身材已经显露出青年的修长轮廓,但依旧带着少年的清瘦感。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墨绿色长袍,袍子的质地光滑如蛇鳞,在阴郁的天光下泛着不易察觉的、水波般的暗纹。他的肤色是那种缺乏日照的、近乎大理石般的苍白,与他墨绿色的袍子形成强烈的对比。他的头发是纯粹的、如同乌鸦翅膀内侧最柔软绒毛般的墨黑色,梳理得一丝不乱,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他的额头前,更添了几分冷峻。他的脸庞继承了古老贵族特有的、锐利而精致的线条,鼻梁高挺,嘴唇薄而缺乏血色,总是抿成一条略显严厉的弧线。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那是如同最深的泥潭、在暴风雨来临前呈现出的、带着一丝诡异绿调的墨黑色眼眸。此刻,这双眼睛正平静地、甚至是有些淡漠地扫过迎接的队伍,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掠过埃利奥特长老,掠过罗伊纳,没有丝毫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好奇或紧张,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深藏在骨子里的傲慢。他,就是萨拉查·斯莱特林,斯莱特林家族年轻的家主,虽然年仅十五岁,却已经以其早熟的智慧、强大的魔法实力和……某些备受争议的理念,在古老的魔法世家圈子中声名鹊起。 他的出现,仿佛自带一种降低周围温度的气场。门厅内原本就紧张的气氛,似乎更加凝滞了。 紧接着,从萨拉查·斯莱特林身后的马车阴影中,又走出了几个身影,显然是斯莱特林家族的长老和重要成员。他们大多年纪较长(毕竟年轻且有能力的都被咔嚓了),穿着同样风格的深色袍服,神情或严肃,或冷漠,或带着精明的打量。 而海莲娜的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定格在了紧随萨拉查之后、从另一侧车门下来的那个身影上。 那同样是一个少年,看起来比萨拉查稍小一些,约莫十三四岁。他穿着一身款式相对简单、但质地依旧不凡的深灰色长袍,安静地站在萨拉查侧后方半步的位置,微微垂着头,姿态恭谨,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他的肤色甚至比萨拉查更加苍白,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病态感的白皙,这使得他眼眶下那抹淡淡的青灰色阴影格外明显。他的头发是那种缺乏光泽的、如同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旧亚麻布般的浅金色,柔顺地贴服在额前。他的身形单薄,站在那里,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吹走。 然而,当他似乎感受到某种注视,下意识地抬起眼帘,望向迎接队伍这边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停顿。 海莲娜对上了一双眼睛。一双……她跨越了千年时光,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眼睛。那是如同被最深的绝望和偏执浸染过的、冰冷的灰色眼眸。此刻,这双灰色的眼眸中,带着属于他这个年纪和身份的、应有的恭顺与一丝紧张,但在那层表象之下,海莲娜的灵魂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她清晰地“看”到了那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沉睡火山核心般的、凝固了的痛苦、混乱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野兽般的警惕。 泰伦斯·贝勒。 血人巴罗。 那个在未来,因爱生恨,亲手将利刃刺入她胸膛(或者说,是那个作为罗伊纳女儿的海莲娜的胸膛)的凶手。那个与她纠缠了千年、在霍格沃茨走廊里无尽徘徊的、充满了罪孽与悲伤的幽灵。 他就在这里。如此年轻,如此……真实。不再是虚幻的、冰冷的幽灵,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苍白皮肤和浅金色头发的少年。他站在萨拉查·斯莱特林的阴影里,如同一条被驯养、却依旧保留着尖牙的幼蛇。 而在海莲娜看到泰伦斯的同时,泰伦斯那灰色的眼眸,也准确地捕捉到了站在罗伊纳身后、那个穿着深蓝色天鹅绒裙子、有着黑色头发和银灰色眼眸的女孩。四目相对的瞬间,泰伦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那恭顺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起来。他那灰色的眼眸中,那层恭顺的薄膜仿佛被什么东西猛地刺破,流露出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察觉的——困惑、震颤,以及一种仿佛看到了某种不该存在于世的、熟悉而令人不安的幻影般的……戒备。 没有言语,没有任何明显的失态。仅仅是一次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目光交汇。但在那无声的碰撞中,仿佛有千年的冰层发出了细微的碎裂声,宿命的齿轮,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发出了一声沉重而艰涩的、开始转动的咯吱声。 冗长而程式化的欢迎仪式在一种表面客气、内里却暗流涌动的氛围中继续进行。双方家族的长辈们交换着符合身份的、措辞严谨的欢迎词与问候,脸上挂着符合礼仪的、却未达眼底的笑容。萨拉查·斯莱特林作为家主,虽然年轻,但言行举止却无可挑剔,他应对埃利奥特长老的问候时,语气平稳,用词精准,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近乎老练的沉稳,只是那黑色眼眸深处的冷漠与审视,始终未曾褪去。 海莲娜跟在罗伊纳身后,随着队伍缓缓移动,前往准备好的会客厅。她的目光低垂,看似专注于脚下光滑如镜的石地板,但全部的感官却如同张开的蛛网,敏锐地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她能感觉到泰伦斯·贝勒那道若有若无的、如同冰冷蛛丝般黏着在自己背影上的视线,那视线中混杂着尚未理清的困惑、本能的好奇,以及一种……仿佛确认了某种威胁般的、更加深沉的戒备。他显然也感受到了那瞬间目光交汇时,灵魂深处传来的、莫名其妙的熟悉与震颤。这种无声的、建立在千年宿怨之上的“相认”,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海莲娜感到心惊肉跳。 在宽敞而布置得极其隆重、却依旧透着拉文克劳式理性审美的会客厅内,双方分主宾落座。仆役们悄无声息地奉上精致的茶点和香气馥郁的红茶。短暂的、围绕着旅途、天气等无关痛痒话题的寒暄之后,话题不可避免地,开始滑向那笼罩在所有人心头的、来自外部的阴霾。 埃利奥特长老措辞谨慎地提到了近期“不太平静的局势”,以及魔法同胞们遭遇的“不幸”,试图试探斯莱特林家族的态度和合作意向。 萨拉查·斯莱特林端坐在雕刻着蛇形扶手的高背椅上,苍白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椅臂上,姿态优雅却带着一种无形的疏离感。他听着埃利奥特长老的话,墨黑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直到埃利奥特长老话音落下,客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壁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愈发凄厉的风声时,他才缓缓地、用一种清晰而冷静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真理般的语调开口。 “动荡,源于混乱。而混乱,往往始于……界限的模糊。”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麻瓜……以及那些被其思想玷污、血脉不纯的所谓‘巫师’,他们对魔法本质缺乏敬畏,对古老传承毫无尊重。他们的存在,他们的……扩散,就像病毒,不仅削弱着我们整体的力量,更将致命的危险,引向了那些试图保持纯粹与高贵的古老家族。” 他顿了顿,墨黑色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所有的拉文克劳成员,那目光中不再仅仅是冷漠,更增添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对于某种理念的坚信。 “莫里斯家族的悲剧,令人遗憾。但这也再次警示我们,松散的联系、无原则的庇护,只会让瘟疫蔓延。真正的力量,源于纯粹的血脉,源于对古老魔法本源的忠诚守护,源于……严格的甄别与……必要的隔绝。”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蛇,悄然吐信,露出了隐藏在优雅外交辞令下的、尖锐而危险的獠牙。“唯有确保内部的纯净与团结,构筑起只属于真正巫师的堡垒,我们才能在这日益污浊的世间,存活下去,并且……重新夺回属于我们的荣耀。” 这番言论,如同在平静(尽管是表象)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拉文克劳家族成员们的脸上,神色各异。有的陷入沉思,有的眉头微蹙,显然并非所有人都认同这种极端而排外的观点。埃利奥特长老的脸上依旧维持着外交式的平静,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些。罗伊纳蓝色的眼眸中,则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理性的驳斥,又像是对这种将智慧与血脉简单挂钩论调的、本能的不屑,但最终,都化为了更深的沉思与考量。 海莲娜坐在角落里,听着萨拉查那冷静而笃定的声音,感受着话语中那不容置疑的、将“纯血”置于至高地位的倾向,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这就是未来斯莱特林学院的奠基理念,此刻,还只是一个由年轻家主提出的、充满争议的雏形。但它所指向的未来,那关于密室、关于歧视、关于最终决裂的悲剧宿命,却如同窗外愈发浓重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头。 斯莱特林的来访,带来的不仅仅是合作的意向,更是一股危险的、足以在魔法世界内部掀起滔天巨浪的暗流。而她自己,手握着一个可能与教廷利刃相关的精灵信物的秘密,又与那个未来的血人巴罗,进行了一次跨越千年的、充满戒备的无声对视。 风暴,仿佛已经近在咫尺,让人感受到它那强大的威力和无尽的破坏力。这风暴不仅来自城堡之外,那是一片充满未知和危险的世界,狂风呼啸、电闪雷鸣,似乎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更令人担忧的是,这风暴还源自于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联盟内部。 在这个联盟中,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目的和利益,表面上的和谐与团结之下,隐藏着无数的矛盾和冲突。这些矛盾就像一颗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引爆,引发一场毁灭性的风暴。而她,作为这个联盟中的一员,也无法置身事外。 她的未来,就如同这扑朔迷离的风暴一般,充满了不确定性和变数。她早已被宿命所缠绕,无论怎样努力,似乎都难以逃脱命运的摆布。她的道路崎岖不平,前方等待她的究竟是光明还是黑暗,谁也无法预知。 但是,至少她找到了线索…… 第6章 傲慢的壁垒 斯莱特林家族的到来,像一块被投入拉文克劳这潭深水的、棱角分明且温度迥异的异质冰块,激起的涟漪无声却广泛地扩散开来。城堡内部原本相对统一的书卷气息,被一种来自水泽深处的、带着清冷与某种隐秘腥甜(或许是随行携带的魔法药材或宠物所致)的陌生气息所侵染。这种气息并非难闻,却无孔不入,仿佛在悄然改变着城堡内熟悉的魔法场域,让一些敏感的、用于监测魔法流动的水晶仪器在无人触碰时,会发出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嗡鸣。 作为东道主家族备受关注的次女,海莲娜不可避免地要被推至台前,履行一些必要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社交义务——比如,在家族长老们进行那些关乎“宏大叙事”的闭门磋商时,负责“陪伴”同样被排除在核心圈外的斯莱特林家族的年轻成员。而这个“荣幸”的任务,毫无悬念地,落在了她和泰伦斯·贝勒身上。 会面被安排在城堡西翼一间被称为“镜廊”的休息室内。这间屋子采光极好,即便是在如今这个阴郁的午后,靠墙立着的几面巨大的、边框雕刻着繁复星空图案的银镜,也将窗外灰白的天光反复折射,使得室内显得异常明亮,甚至有些晃眼。空气里弥漫着拉文克劳家惯用的、带着柠檬与薄荷清香的清洁魔法气息,努力抗衡着那丝若有若无、来自客人的冷湿气。光滑如镜的深色木地板上,铺设着厚厚的、织有复杂几何图形的蓝色地毯,踩上去几乎无声。 海莲娜提前到了几分钟,她选择了一张背靠书架、面朝门口的矮脚沙发坐下,这个位置既能观察入口,身后坚实的书架也能给她一种微妙的安全感。她今天穿了一件相对不那么正式的浅灰色羊毛长裙,试图淡化那种被精心打扮过的“展示”感,但浆洗得笔挺的领口和袖口依旧让她感觉有些束缚。她手里假装捧着一本摊开的、关于常见魔法植物特性辨析的厚皮书,目光却根本没有落在字句上,银灰色的眼睫低垂,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即将推开的门上,像一只察觉到危险靠近而提前竖起耳朵的小动物。 该死的社交。她在心里无声地翻了个白眼。要和一个理论上是你千年仇人、现在却顶着张无辜(或许并不那么无辜)少年脸的家伙,进行友好(虚伪透顶)的交谈?梅林的臭袜子!这简直比让她再去面对一次那株诡异的樱桃树还要让人难受。至少树不会用那种仿佛能把你从里到外解剖一遍的、冷冰冰的眼神盯着你。 门被无声地推开了。 泰伦斯·贝勒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的、质地精良却毫无装饰的长袍,衬得他肤色愈发苍白,像是久未见光的洞穴生物。他浅金色的头发柔顺地贴服着,整个人像一道沉默而模糊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房间。他进门后,脚步有瞬间极其短暂的停顿,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器,迅速而冷静地扫过整个房间的布局、光线角度、可能的出口,最后,才落在了坐在沙发上的海莲娜身上。 那目光,怎么说呢?海莲娜内心的小人立刻开始了疯狂吐槽:哦来了来了,经典的斯莱特林式审视!带着三分礼貌,三分疏离,剩下四分全是“让我看看你这拉文克劳的小脑瓜里除了书本知识还装了些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的隐晦优越感。简直就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潜在价值和风险,而不是在看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向她走来,步伐轻捷得几乎没有声音,只有袍角拂过地毯时带起的细微摩擦声。在距离她约莫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这是一个既不算失礼又明确划分出安全距离的位置。 “拉文克劳小姐。”他开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和低沉,缺乏少年人应有的活力,每个音节都像是经过权衡后才被允许吐出。“希望没有让您久等。” 瞧瞧这用词,“拉文克劳小姐”,多么正式,多么……拒人千里之外。海莲娜腹诽着,面上却挤出一个符合她年龄的、带着些许腼腆和拘谨的浅笑,放下手中的书(动作略显刻意地显示了一下书名),站起身来,微微颔首:“并没有,贝勒先生。我也刚到不久。” 两人重新落座,中间隔着那张宽大的、摆放着一盆正在缓慢旋转的、散发着宁静魔力波动的水晶兰的矮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带着呜咽声的风,以及两人之间那巨大而无形的、名为“尴尬”的壁垒在无声地筑高。 泰伦斯坐姿端正,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自然地放在膝盖上,目光平视,焦点却似乎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显然没有主动开启话题的打算。他那张过于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张打磨光滑的面具。 海莲娜内心的小人已经在捶地了:救命!这是要比赛谁先眨眼谁就输了吗?我们是要在这里静坐到天荒地老,等着蜘蛛在我们头上结网吗?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目光落在自己刚才放下的那本书上,找了个最安全、最不会出错的话题:“贝勒先生对魔法植物学也有兴趣吗?这本书里提到几种生长在水泽地区的稀有苔藓,据说对稳定某些水系魔法阵有奇效。”老天,这话题干巴巴得就像放了三天的面包屑。 泰伦斯的视线终于移动了一下,落在了那本书的封面上,停留了大约一秒,然后抬眸看向海莲娜,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略有涉猎。斯莱特林家族的领地内,水泽与幽谷遍布,相关的应用魔法更为普遍。拉文克劳小姐若是对此感兴趣,或许可以关注一下‘暗影之沼’的特有菌类,它们在……隐匿与防护方面,有独到之处。”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做学术报告,末尾那句看似分享的话,却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属于斯莱特林的、关于自身领地与知识优越性的隐晦展示。 哦?这是在暗示我们拉文克劳只懂理论,不如你们斯莱特林实践出真知?海莲娜心里的小警报立刻滴滴作响。她维持着表面的温和,银灰色的眼眸却微微眯起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感谢您的建议。不过,我认为理论是实践的基石。只有充分理解魔植内部的魔力流转规律与古代如尼文的对应关系,才能更安全、更高效地应用,避免……不可控的副作用。毕竟,有些来自幽暗地域的菌类,其孢子本身就带有极强的迷惑性与潜在风险,不是吗?”她语气轻柔,甚至带着点求知欲,但话语里的锋芒却毫不掩饰地指向了对方提及的“隐匿”特性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 泰伦斯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冰层下突然窜过的一尾冷鱼。“风险,往往与收益并存。关键在于掌控者的能力与……意志。”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微放慢了一丝,“畏惧风险而固步自封,并非强者的选择,拉文克劳小姐。” “但无谓的冒险,也绝非智慧的表现,贝勒先生。”海莲娜立刻接口,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浅笑,“真正的强大,在于明知风险却能找到规避或化解之道,而不是单纯地依赖力量去压制。您说呢?”她歪了歪头,做出一个略显天真的表情,心里却在冷笑:跟一个活了一千多年的幽灵讨论风险与智慧?小子,你还嫩了点! 两人对视着,脸上都挂着符合贵族礼仪的、浅淡而克制的表情,但目光在空中交汇处,却仿佛有细小的、冰冷的电火花在噼啪作响。试探,反击,隐晦的挑衅,包裹在礼貌言辞下的机锋……这哪里是十岁少女与十三岁少年的初次社交?这分明是两个披着孩童外衣的老狐狸(或者说,一个老幽灵和一个不知是早熟的小毒蛇还是跨越千年的老毒蛇)在不动声色地互相刮毛发,比比谁先被冻死! 镜廊内明亮的光线,此刻仿佛变得有些刺眼,将那无形的壁垒照得更加清晰。空气中,柠檬薄荷的清香与那丝冷湿气息相互缠绕、对抗,一如沙发上这两位各怀鬼胎的“年轻人”。 这场充斥着无声硝烟的“友好交流”并未持续太久,就被一位前来传话的拉文克劳仆役打断。仆役恭敬地告知,两位年轻人可以自由活动,但仅限于城堡主堡的公共区域,因为长老们的正式议谈即将在位于城堡核心区域的“星辉密室”开始。 海莲娜和泰伦斯几乎同时暗暗松了口气——虽然原因可能截然不同。海莲娜是终于不用再绞尽脑汁应付那条说话拐弯抹角的小毒蛇,而泰伦斯,或许也是厌倦了这种需要时刻维持面具的虚伪应酬。 他们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沉默地离开了镜廊。沿着宽阔而冷清的主廊向前,越是靠近城堡的核心区域,空气似乎就越发凝滞。墙壁上悬挂的古老挂毯仿佛都屏住了呼吸,上面织就的魔法生物图案眼神呆滞,失去了平日的灵动。往来仆役的脚步放得极轻,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谨慎,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当他们走到通往上层密室区域的螺旋石阶附近时,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几个人。罗伊纳和萨拉查·斯莱特林也在其中。罗伊纳依旧是那身墨黑色的正式长袍,站在离楼梯口稍远的窗边,目光投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窗棂上轻轻敲击着,显然内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萨拉查则站在靠近楼梯的位置,身姿挺拔,墨绿色的袍子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他双手背在身后,黑色的眼眸望着那扇紧闭的、雕刻着日月星辰与复杂魔法锁的厚重橡木密室大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气场,让他看起来不像个等待的旁听者,更像是个即将踏入战场的指挥官。 除了他们,还有几位两家稍显年轻的成员或重要助手,也都三三两两地聚在附近,低声交谈着什么,但声音都压得极低,像蚊蚋嗡鸣,给这片本就肃穆的空间更添了几分压抑。 海莲娜和泰伦斯默契地在人群外围停住了脚步,各自找了个不显眼的角落。海莲娜靠在一根雕刻着渡鸦浮雕的石柱旁,能清晰地感受到石柱传来的、古老而冰冷的触感。泰伦斯则选择了一处光线稍暗的壁龛阴影里,几乎要与背景融为一体。 密不透风的寂静笼罩下来,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风声和近处某些人因为紧张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所有人的注意力,或明或暗,都聚焦在那扇紧闭的密室大门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粘稠得难以流动。 突然,门内隐约传来一个提高了音量的、带着激动情绪的声音,像是埃利奥特长老,但隔着厚重的门板,听不真切具体词句,只能捕捉到“……代价……”、“……无法独自承担……”等模糊的片段。 紧接着,另一个更加冷硬、带着斯莱特林特有腔调的声音响起,语气强势:“……必要性……优柔寡断才是最大的危险!……” 争论声时高时低,像闷雷在云层后翻滚。海莲娜屏住呼吸,努力竖起耳朵,试图从那嘈杂的噪音中剥离出有用的信息。 “……联合是必然,但方式……”这是罗伊纳父亲,那位通常沉默的学者家主罕见地、带着疲惫的声音。 “资源必须重新分配!尤其是那些……”一个斯莱特林长老尖锐的嗓音。 “防御的重点不应只在于边界,内部的……”埃利奥特长老试图插话。 “纯血家族的权益必须放在首位!这是底线!”又一个斯莱特林的声音,斩钉截铁。 “情报……共享……教廷的动向……”某个拉文克劳成员提议。 “风险……如何确保忠诚?”冷硬的质疑。 碎片化的词语,破碎的句子,像一块块冰冷的、带着棱角的石头,从门缝底下被扔出来,砸在门外等待的每个人心上。“联合”、“资源”、“防御”、“纯血”、“忠诚”、“风险”、“代价”……这些词语本身并不出奇,但在此刻这种高度紧张和秘密的氛围下,被那些压抑着激动、愤怒或忧虑的语调说出来,却组合成了一幅充满不确定、博弈与潜在裂痕的、令人不安的图景。 海莲娜看到罗伊纳敲击窗棂的手指停了下来,紧紧握成了拳,指节泛白。她墨黑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思虑。萨拉查依旧背对着众人,望着那扇门,但海莲娜注意到,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手指微微收紧了。 就连躲在阴影里的泰伦斯,那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苍白侧脸上,肌肉也似乎绷紧了些,灰蓝色的眼眸里不再是全然的冷漠,而是多了一丝极其专注的、仿佛在分析战场情报般的锐利。 海莲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哪里是盟友之间亲切友好的磋商?这分明是两大势力在危机逼迫下,艰难而充满算计的利益整合与路线之争。拉文克劳的谨慎与包容,斯莱特林的激进与排外,在这扇门后激烈碰撞。所谓的合作,从一开始就建立在如此脆弱而充满分歧的基石之上吗?她不由得想起萨拉查之前那番关于“纯粹血脉”的言论,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内的争论声渐渐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闷的、仿佛达成了某种临时妥协的寂静。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门,依旧紧闭着,像一只缄默的巨兽之口,吞噬了所有的声音与秘密,只留下门外这群年轻的、被排除在决策圈外的继承者们,在凝滞的空气中,各自消化着那零星泄露出的、沉重而无力的信息碎片。 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那扇象征着权力与秘密的厚重橡木大门,终于伴随着一阵低沉而冗长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呻吟声,被从内部缓缓推开。 首先走出来的是两家的长老们。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疲惫,以及那种经过激烈博弈后强行维持的、公式化的平静。埃利奥特长老的眼角皱纹似乎更深了,但他依旧对等候在外的罗伊纳和萨拉查等人微微颔首,眼神传递出一个“稍安勿躁”的讯号。斯莱特林家族的一位首席长老,那位眼神锐利如鹰隼的老者,则径直走到萨拉查身边,低声快速耳语了几句,萨拉查面无表情地听着,只有墨黑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微光,显示他正在飞速消化得到的信息。 没有欢呼,没有明确的宣告,但一种无形的、沉重的氛围变化,明确地告诉所有人——某种初步的、有限的、或许布满裂痕的同盟关系,已经在这间密室里,艰难地达成了。 接下来几天,城堡内的氛围变得更加微妙而忙碌。具体的合作细节开始像渗透的水一样,缓慢而谨慎地在有限的高层之间流转。护卫们的巡逻路线似乎进行了一些调整,变得更加高效且覆盖了之前的一些盲区。一些来自斯莱特林家族的特有魔法材料被小心翼翼地运入城堡的特定工坊,而拉文克劳家族擅长绘制的精密魔法阵图副本,也被封存在特制的匣子里,由专人护送前往斯莱特林领地。 在这种“合作”的大背景下,海莲娜和泰伦斯这两个被象征性安排在一起的“年轻纽带”,也不得不增加了接触的频率。虽然大多数时候依旧是令人尴尬的沉默和礼貌而疏远的简单问候,但总比一直大眼瞪小眼要强点——海莲娜苦中作乐地想。 这天下午,他们被安排一同整理城堡图书馆某个偏僻角落里的、一批新近从家族秘库中调取出来的、关于古代魔法战争史的卷宗副本。这项工作枯燥但重要,据说是为了给双方的合作寻找历史上的“先例”和“经验教训”。 图书馆的这个角落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悬浮的、散发着稳定白光的魔法水晶提供照明,空气中弥漫着陈年羊皮纸特有的、带着微微酸腐和尘埃的气息。高大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两人各自占据了一张长桌的一端,默默地翻阅、分类着那些字迹潦草、有些甚至因为年代久远而边缘破损的卷宗。 海莲娜正对着一份描述某场古老战役中,一支精灵游骑兵部队如何利用森林地形,以少胜多,击溃了数倍于己的、被黑暗魔法侵蚀的巨人军团的记载出神。卷宗上的文字古奥拗口,夹杂着大量已经失传的精灵语词汇和简略的战术符号。她看得有些吃力,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下意识地低声念出了一个反复出现的、似乎是精灵游骑兵指挥官名字的音节,那音节古怪而绕口。 就在她尝试拼读第二遍的时候,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从长桌的另一端响起,打破了这片角落的沉寂。 “那个词,按照古精灵语东部森林氏族的发音规则,舌根应该再压低一些,气流从鼻腔后端通过。你刚才的读法,更接近现代通用语对那个名字的误传。” 海莲娜猛地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泰伦斯依旧低着头,目光似乎还停留在他面前那份关于古代黑魔法防御工事的卷宗上,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他无意识的学术纠正。他苍白的手指正轻轻点着卷宗上的某个复杂符文,神态专注。 海莲娜愣住了。不是因为他的纠正本身,而是……他刚才那句话里透露出的,对古精灵语发音规则的熟悉程度,以及那种精准到近乎苛刻的考据癖,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三岁少年应有的知识储备。这甚至超越了许多以博学著称的拉文克劳学者。这家伙……是打娘胎里就开始啃这些发霉的卷宗了吗? 她心里吐槽归吐槽,但一种对于知识的纯粹好奇(以及一丝不愿在对方擅长的领域露怯的好胜心)让她忍不住追问,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请教意味:“贝勒先生对古精灵语很有研究?这份卷宗里的很多词汇和记述方式都太古老了,理解起来很有难度。”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学术讨论,试图淡化那瞬间的诧异。 泰伦斯终于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潭映不出星光的深水。他看向海莲娜,目光在她手中那份关于精灵游骑兵的卷宗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极其复杂,有一闪而过的、仿佛触及某个遥远记忆的恍惚,但很快又被惯有的冷静所覆盖。 “算不上研究。”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斯莱特林的古老藏书中,有不少涉及……非人魔法种族的记载。精灵,作为曾经与人类关系密切、拥有独特魔法体系的种族,其语言和历史,是理解许多古代魔法契约和失落技艺的关键。”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卷宗粗糙的边缘摩挲着,“尤其是关于他们如何将自身魔力与自然环境共鸣,转化为战术优势的部分……很值得分析。” 他这番话,依旧带着斯莱特林式的、将知识视为工具和力量的实用主义色彩,但其中蕴含的见识深度,却让海莲娜无法再简单地将他视为一个只会复述家族教条的、傲慢的少年。他显然是真的读过,并且思考过。 海莲娜压下心中的波澜,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试图引导出更多信息:“确实。这份记载里提到,那支精灵部队似乎能通过一种特殊的‘共鸣’,引导森林本身的意志来对抗敌人,这听起来几乎像是……传说中的自然魔法。但卷宗里语焉不详,似乎当时的记录者也无法完全理解这种力量。” 泰伦斯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像是在审视卷宗上的文字,又像是在回忆什么。“自然魔法……”他低声重复,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近乎讽刺的意味,“更准确地说,是一种深度的‘同化’与‘引导’。精灵天生拥有与元素和生命网络连接的能力,但这也使得他们……更容易被强大的、外部的意志所‘共鸣’和……影响。” 他的话语在这里有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那个“影响”一词,被他用一种近乎气音的方式吐出,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 海莲娜的心脏猛地一跳!引导?同化?被外部意志影响?这……这似乎隐隐指向了她手中那两件精灵信物带给她的感觉,以及……那个关于“戈迪”可能被教廷控制的猜测!泰伦斯是无意中提及,还是……他也知道些什么?关于精灵的弱点? 她强忍着立刻追问的冲动,银灰色的眼眸专注地看着泰伦斯,脸上露出被知识所吸引的表情:“您的意思是……精灵的这种力量,其实是一把双刃剑?既能让他们强大,也可能成为他们的……弱点?”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汇。 泰伦斯的目光与她在昏暗的光线中相遇。这一次,他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冰冷的迷雾在缓缓流动,隔绝了所有的情绪,却又好像隐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秘密。他看着她,看了大约两三秒的时间,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疏离,而是带上了一种……极其复杂的、仿佛在透过她看某种更深层东西的探究。 “任何过于依赖外界的力量体系,都必然存在被反向制约的风险。”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在自言自语,“尤其是当这种力量,与生俱来,深深烙印在血脉之中时。它既是恩赐,也可能是……最无法摆脱的枷锁。在古老的战争中,不乏……被更强大、更邪恶意志操控的精灵,他们美丽而强大的身躯,最终都化为了……最可怕的战争机器。” 说完这番话,他不再看海莲娜,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放回自己面前的卷宗上,仿佛刚才那段涉及古老秘辛与力量本质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一般。 图书馆的角落重新陷入了沉寂,只有魔法水晶稳定的白光和羊皮纸翻动时发出的、细微的沙沙声。但海莲娜的心,却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深潭,波澜骤起。 泰伦斯·贝勒……他绝对不简单。他那超越年龄的知识,他对精灵特性那种近乎一针见血的剖析,尤其是最后那段关于“被操控的战争机器”的话……这真的是一个普通的斯莱特林少年能轻易说出的见解吗? 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了海莲娜的心头。 他,会不会也…… 图书馆的偶遇和那场看似偶然的学术交流,像一根细小的探针,在海莲娜与泰伦斯之间那堵厚厚的、由戒备、疏离和千年宿怨筑成的壁垒上,撬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缝隙很小,不足以让光线透入,却足以让一些冰冷而危险的猜测,如同毒蛇般悄然钻入。 接下来的接触,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层新的色彩。海莲娜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仅仅将泰伦斯视为一个傲慢无礼、秉承家族偏见的斯莱特林少年。她开始更加仔细地观察他,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一个看似无意的停顿、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 她发现,泰伦斯在独处时(比如在长廊擦肩而过,他以为无人注意的时候),那双灰蓝色眼眸中偶尔会掠过一丝极快的、与年龄不符的疲惫与……某种沉淀已久的阴郁。那不仅仅是少年老成,更像是一种灵魂被长久禁锢后流露出的、麻木的倦怠。他在应对萨拉查或其他斯莱特林年长者时,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但海莲娜捕捉到过他几次在萨拉查转身后,那微微松一口气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肩膀松弛,以及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的情绪——有关注,有衡量,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这家伙,心里藏着事。而且,绝不是小事。海莲娜几乎可以肯定。他那个关于精灵“容易被外部意志影响”、“化为战争机器”的论断,太精准,太……像是亲身经历过什么,或者目睹过类似的悲剧。结合他远超常人的历史与语言学知识……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骗鬼呢! 难道他真的也是……重生的?和她一样,从那个千年之后、充满了悔恨与执念的幽灵状态归来?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他认出她了吗?在镜廊初次见面时那瞬间的眼神震颤,是因为他也感受到了那该死的、跨越千年的“熟悉感”? 她不敢确定。泰伦斯·贝勒像一本用最复杂的密码写就的、封面还覆盖着坚冰的书,她只能小心翼翼地、一页页地去尝试解读,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触发未知的危险。 而他所提及的,关于精灵力量本质的“枷锁”论,更是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她心中的迷雾,却又带来了更深的寒意。 “戈迪”……那个拥有精灵血脉,可能正是教廷“绯红利刃”的少年。如果他体内流淌着如此强大而敏感的血脉,那么他在教廷那种极端环境下长大,被灌输了完全相反的、仇恨魔法的信念,日复一日地进行着屠杀同类的训练……这会对他的灵魂造成怎样的扭曲和摧残? “被更强大、更邪恶意志操控的精灵”……“最可怕的战争机器”…… 泰伦斯的话,像恶毒的预言,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她仿佛能看到,那个或许有着如火红发、如林深眸的少年,他天生属于自由与自然的灵魂,被强行塞进了教廷打造的、冰冷而血腥的铠甲里,他强大的精灵本能不是被用于守护生命,而是被扭曲、被利用,变成了高效屠杀的工具。他母亲留给他的信物,那蕴含着宁静月华与生机勃勃自然之力的耳坠与戒指,是否就是为了对抗这种“操控”与“扭曲”而存在的钥匙? 这个推测让她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过与愤怒。不是为了那个尚未谋面的“戈迪”,更多的是为了那位在生命最后时刻,眼中燃烧着不甘与期盼的红发母亲。她的托付,比想象中更加沉重,更加……紧迫。 然而,她现在能做什么?她只是一个十岁的拉文克劳次女,被困在家族的庇护(或者说监视)之下,身边还多了一个身份不明、意图难测的“重生”嫌疑犯泰伦斯·贝勒。她甚至无法确定“戈迪”是否真的存在,又身在何方。 斯莱特林家族的访问,在一种表面合作达成、内里暗流涌动的状态下,接近了尾声。最终的联合声明语焉不详,只强调了两大家族在面对“共同挑战”时将保持“密切沟通”与“有限度的协作”。明眼人都能看出,那扇密室大门后达成的,只是一个脆弱而充满算计的临时联盟。 在斯莱特林家族离开的前夜,城堡举办了一场小型的送别晚宴。气氛比欢迎时似乎轻松了一些,但那份谨慎与隔阂依旧存在。海莲娜和泰伦斯作为年轻一辈,依旧被安排在同一张餐桌的末位。 席间,趁着长辈们在进行最后阶段的、充满机锋的告别辞令时,海莲娜状似无意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对身旁一直沉默的泰伦斯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延续那天在图书馆的话题: “贝勒先生关于精灵力量易被操控的见解,令人印象深刻。看来,过于强大的天赋,有时确实是一种诅咒。” 泰伦斯正在切割一块烤肉的刀叉,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他没有转头看她,依旧目视着餐盘,苍白的面孔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晦暗不明。过了几秒,他才用同样低沉的、近乎耳语的声音回应,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冰冷的石子投入井中: “诅咒与否,取决于持有者的意志,以及……是否找对了打开枷锁的钥匙。否则,再美丽的造物,也终将沦为……他人手中的利刃。” 他说完,便不再言语,继续专注于手中的餐食,仿佛刚才只是发表了一句无关紧要的餐后感言。 晚宴的喧嚣,长辈们的祝酒词,仿佛都在这一刻远去。海莲娜坐在热闹之中,却感觉周身被一股无形的寒意所包裹。 钥匙……利刃…… 泰伦斯·贝勒,你究竟知道多少?而你,又到底是谁? 斯莱特林的车队,终于在次日清晨,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拉文克劳领地边缘的浓雾之中。城堡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但有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海莲娜站在塔楼的窗前,望着远方那吞噬了车队踪影的、灰蒙蒙的雾气,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贴身口袋里的、那两件微凉的精灵信物。 那沉重的枷锁,宛如命运的镣铐,已经无情地展现在眼前,令人无法忽视。而那把寒光四射的利刃,高悬在未知的深渊之上,仿佛随时都可能坠落,给人带来致命的一击。 而她,那个本就如同迷雾一般迷离难测的女子,其重生之路更是如同被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险恶异常的谜团之中。这个谜团如此幽深,让人摸不着头脑,仿佛永远也无法找到出口。 然而,泰伦斯·贝勒所留下的,绝对不仅仅是一次充满玄机的对话那么简单。那更像是一道悬而未决的谜题,一道关乎着往昔与未来的谜题。这个谜题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她紧紧地吸进去,让她在其中苦苦挣扎,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尽管答案似乎就在眼前…… 第7章 Helga Hefflepuf 斯莱特林家族那带着水泽寒气的队伍终于滚蛋了,拉文克劳城堡仿佛卸下了一层看不见的沉重铠甲,连空气都似乎轻盈了几分。但海莲娜知道,这轻松只是表象。那帮家伙留下的不是什么友谊的纪念品,而是一堆需要小心应对的合作条款,以及……一个在她脑子里疯狂刷存在感的、名为泰伦斯·贝勒的未解之谜。 这家伙绝对有问题!她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上那些模拟星辰运行的、慢悠悠移动的魔法光点,心里的小人正在疯狂敲打推理黑板。那些关于精灵的深刻(而且黑暗)的见解,那副少年皮囊下偶尔泄露出的、老鬼一样的眼神……梅林的皱纹啊!他该不会也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的重生流水线里爬出来的吧?而且还是跟她有血海深仇的那个批次!这算什么?冤家路窄PLUS版? 烦躁地翻了个身,手臂不小心压到了藏在睡衣口袋里的、那两件精灵信物。月牙耳坠冰凉的触感和橄榄石戒指温润的质感,像两道交织的电流,瞬间刺入她混沌的思绪。都怪泰伦斯那些关于“枷锁”和“战争机器”的鬼话,让她现在一碰到这东西就心神不宁。 “戈德里克……”她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那个可能拥有如火红发、如林绿眸,却被迫手持利刃指向同胞的少年。他的母亲,那位在她眼前化作樱桃树的红发女巫,究竟想通过这两件信物传达什么?是呼唤?是救赎?还是……某种能打破“枷锁”的密码? 带着这堆乱麻般的思绪,她终于抵挡不住疲惫,沉入了睡梦。然而,睡眠并非庇护所,而是另一个更加光怪陆离、也更加残酷的战场。 她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缕无形的意识,被强行塞进了一个……视角?一个依附在某个炽热而痛苦存在之上的旁观者视角。周围是冰冷、坚硬的石壁,空气里弥漫着霉味、灰尘和一种……令人作呕的、过于浓郁的熏香气味,像是试图掩盖什么更糟糕的东西。光线昏暗,只有几支插在墙壁铁架上的牛油蜡烛在跳动,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影般的昏黄光芒。 然后,她“看”到了他。 一个少年,跪在冰冷粗糙的石地板上。他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身形精瘦,穿着一件粗糙的、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亚麻布单衣,衣服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显得他更加瘦小。但他背脊挺得异常笔直,像一棵在狂风中死死抓住岩石的小树。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那是如同燃烧的火焰、甚至比火焰更耀眼夺目的红色长发,被他用一根破皮绳随意地半扎在脑后,但仍有许多不羁的发丝散落下来,垂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旁,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额角和颈侧。 他在微微颤抖。不是害怕,而是一种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痛苦、或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抵抗什么的颤抖。他的双手紧紧握成拳,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海莲娜的视角(或者说,她依附的那个存在)缓缓抬起……看到了站在少年面前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纯白色、绣着金色繁复十字纹路长袍的男人。他的脸笼罩在袍子自带兜帽的阴影下,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线条冷硬、缺乏血色的下巴。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与这间石室的冰冷、还有那令人窒息的熏香完美融合,是一种毫无温度、仿佛能将灵魂也冻结的“神圣”。 “戈迪。”男人的声音响起了,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能钻进人骨髓里的冰冷穿透力,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耳膜上,“告诉我,你今日净化了几处污秽?” 被称作戈迪的少年猛地抬起头! 海莲娜感觉自己(或者说她依附的存在)呼吸一滞。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本该是如同初春森林、充满生机与活力的翠绿色,此刻却像两潭被抽干了所有生命、死寂的、空洞的绿色深井。里面没有光,没有情绪,只有一片荒芜的、令人心悸的虚无。但这片虚无之下,又仿佛有某种极其强烈的、被强行镇压下去的东西在疯狂冲撞,使得他眼眶周围的肌肉都在微微抽搐。 “……三处。”戈迪的声音干涩沙哑,和他外表年纪应有的清亮完全不同,像是声带被砂纸磨过。 “声音太小了,我的孩子。主的战士,当有洪钟之音。”男人的语气没有任何责备,只有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规范。 戈迪的拳头握得更紧了,手背青筋暴起。他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石室里撞击出回响:“三处!” “很好。”男人似乎满意了,但他兜帽下的阴影似乎转向了少年空洞的双眼,“那么,告诉我,戈迪,你为何而战?” “……为了涤净世间的污秽……为了执行主的意志……”少年机械地重复着,但那空洞的绿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像即将熄灭的火星。 “污秽源于何处?” “……源于……背离光明的……异端……与……巫师……”说出“巫师”这个词时,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发音异常艰难。 “包括你的母亲吗,戈迪?”男人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向最脆弱的地方! 戈迪的身体剧烈地一震,那死寂的绿眸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痛苦、困惑、一种近乎本能的愤怒与……深埋的爱与思念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破那层空洞的伪装。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剧烈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 海莲娜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依附的这个存在,心脏在那个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是了……这就是关键!用他母亲作为攻击的武器,反复撕扯他的伤口! “你的母亲,艾莉丝……”男人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稳,却比刚才的尖锐更令人毛骨悚然,“她美丽,强大,拥有着凡人难以企及的力量与寿命……但她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她背弃了光的指引,沉溺于黑暗的巫术,更可悲的是,她竟然愚蠢地相信了所谓的……爱情。” 最后两个字,他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吐出。 “她的力量,她高贵的血脉,没有用于侍奉光明,反而成了孕育更多污秽的温床!戈迪,你的体内流淌着她的血,这是你与生俱来的原罪!但你也是主赐予我们的利器,用来斩断这罪恶的循环!” 男人上前一步,伸出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手上戴着一枚镶嵌着巨大、不断散发出诡异精神波动黑曜石的戒指。他用手,覆盖在戈迪的头顶。那黑曜石戒指几乎贴住了少年的头皮。 “你要为她赎罪,戈迪。用你的力量,去净化,去消灭!唯有如此,你才能洗刷她带给你的耻辱,你的灵魂才能得到拯救,才能……接近你血脉中本该拥有的、真正的‘完美’!” 他的声音如同催眠的魔咒,带着强大的、扭曲的精神力量,透过那枚诡异的戒指,蛮横地涌入戈迪的意识。 海莲娜“看”到,戈迪眼中那刚刚燃起的、混杂着痛苦与质疑的微弱火焰,在这股外来的、强大的精神力量冲击下,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晃,然后……一点点地,被强行压灭,重新被那种死寂的空洞所覆盖。他挺直的背脊微微佝偻了下去,仿佛承受了无法想象的重压,浑身脱力般微微晃动了一下,只有紧握的双拳,依旧固执地泛着白。 *的!海莲娜在梦中几乎要破口大骂。这算什么?PUA未成年精灵混血儿?!利用他对母亲的复杂情感,扭曲事实,再用那枚见鬼的戒指进行精神压制?这教主是个搞传销洗脑的顶尖高手吧!伏地魔是你徒弟吗?还“真正的完美”?我呸!分明是想把他变成只听令于自己的杀人机器!难怪泰伦斯说精灵容易被外部意志影响,这枚戒指……恐怕就是关键!戈德里克的母亲,那位艾莉丝,到底是被怎么欺骗的?这戒指的力量又是什么鬼东西? 梦境开始变得模糊、扭曲,那冰冷的石室、那跳动的烛光、那男人苍白的手和诡异的戒指,以及戈迪最终归于死寂的空洞绿眸,像破碎的镜片一样旋转、消散…… 海莲娜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后背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的布料黏在皮肤上,带来极其不适的感觉。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从水下窒息中被捞起,梦中那种冰冷的、令人绝望的压抑感依旧紧紧缠绕着她,久久不散。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呈现出一种冰冷的鱼肚白。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声和壁炉里昨夜余烬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口袋,紧紧攥住了那两件信物。月牙耳坠的冰凉和橄榄石戒指的温润,此刻感觉如此真实,又如此沉重。 梦中的景象历历在目——戈迪那空洞死寂的绿眸,教主苍白的手和那枚散发着诡异精神波动的黑曜石戒指,那些扭曲事实、诛心至极的洗脑言论……这一切都太过清晰,太过具体,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噩梦。是这两件信物!是它们带着她,跨越了遥远的距离,让她以某种不可思议的视角,窥见到了那个名为“戈迪”的少年正在承受的、非人的折磨! “艾莉丝……”她低声念出梦中教主提到的、戈迪母亲的名字。那位红发女巫,她不是因为愚蠢而被骗,她是……爱上了一个错误的人?一个卑劣的、欺骗了她,甚至可能窃取了她部分力量(或者制造了那枚控制戒指)的巫师?而那个巫师,很可能就是现在的教主?!这信息量也太炸裂了!猎巫者竟是自己人?堪比八点档狗血剧,但结局却血腥残酷得多! 她的小脑袋瓜飞速运转,试图理清这团乱麻。所以,现在的局面是:教主利用从戈迪母亲那里骗来(或偷来)的力量,制作了可以控制精灵混血(或者纯血?)的戒指,正在对戈迪进行惨无人道的洗脑和精神控制,把他打造成对付巫师的终极武器——“绯红的利刃”。而戈迪的母亲艾莉丝,在意识到一切后,不知如何逃了出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将可能蕴含着对抗这种控制、或者唤醒戈迪本性的关键信物,托付给了恰好撞见的自己…… 梅林啊!这托付也太他喵的(跟千年后的学生学的)沉重了吧!她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巫啊!(虽然内在是个千年老幽灵)这感觉就像新手村还没出,系统就直接给你砸了个拯救世界(还是地狱难度)的主线任务!这合理吗?!这游戏体验极差! 海莲娜抱着脑袋,把自己重新摔回柔软的枕头里,发出一声无声的哀嚎。吐槽归吐槽,但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却在她心中悄然点燃,越烧越旺。 不是因为教主的邪恶和残酷(那当然也很让人火大),更多的是因为……那种将活生生的人,扭曲成没有自我意志的工具的行为!那种肆意践踏他人灵魂、剥夺其自由与选择的傲慢! 她想起了自己作为幽灵的千年时光,那种被定格、被束缚、永远无法真正“活着”的痛苦。而戈迪,他还在呼吸,心脏还在跳动,却正在被强行拖入另一种形式的、活着的死亡!他的灵魂被禁锢,他的意志被篡改,他天生的、属于森林与自由的力量被扭曲成杀戮的凶器! 这绝对不能忍! 还有罗伊纳……她那个理性至上、偶尔毒舌但内心其实藏着柔软(大概吧)的姐姐。如果教廷的威胁不被阻止,如果像斯莱特林那种极端纯血论调占据上风,拉文克劳所珍视的智慧、知识与包容,又将何去何从?未来的霍格沃茨,还能如期建立吗?那些悲剧,是否会以另一种形式重演? 以及……那个身份成谜、但大概率是“同类”的泰伦斯·贝勒。他那副死样子虽然很欠揍,但……如果他真的也是重生的,那他是否也背负着想要改变的过去?看着他走向那条成为血人巴罗的老路?光想想就觉得……有点浪费他那张脸(不是!)。 不行!绝对不行! 海莲娜猛地从床上坐起,银灰色的眼眸中燃烧着一种与她稚嫩外表截然不符的、坚定而灼热的光芒。去他的按部就班!去他的小心翼翼!重活一世,如果还只是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乎的人(哪怕是潜在的仇人)走向已知的悲剧,那和上辈子那个无力徘徊的幽灵有什么区别? 这一世,她不要只做一个被动的旁观者,一个等待命运裁决的棋子! 她的目标,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她要变强,强到足以打破这该死的宿命!她要利用自己知晓未来的优势和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尽可能地……拯救!拯救那个被枷锁束缚的红发少年,拯救她嘴硬心软的姐姐,拯救那个可能走向歧路的斯莱特林,拯救所有她能看到、能触及的、被卷入这场风暴的、她在乎的人! 哪怕前路遍布荆棘,哪怕希望渺茫得像夜空里最黯淡的星,她也要去闯一闯! 这中二度爆表的宣言在她脑海里回荡,让她自己都有点脸红。但……管他呢!重生不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吗?! 坚定了(自认为)伟大目标的海莲娜,感觉浑身都充满了……饿意。没错,经过一场精神折磨般的噩梦和一番头脑风暴,她的肚子非常不优雅地咕咕叫了起来。果然,拯救世界也是需要体力的。 她草草洗漱,换好衣服,决定先去餐厅填饱肚子,再思考她的“伟大计划”第一步该从哪儿开始——比如,是先想办法增强自身实力,还是先调查那枚诡异黑曜石戒指的来历,或者……想办法给那个见鬼的教主找点不痛快? 当她走进城堡那间惯常用早餐的小餐厅时,却意外地发现,今天这里的氛围……有点不一样。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往常那种熟悉的、带着烤面包和咖啡因的单调香气,而是一种……异常温暖、复杂而诱人的味道。那是一种混合了新鲜出炉的、带着蜂蜜甜香的全麦面包,某种用奶油和香草慢炖而成的、口感顺滑的燕麦粥,以及煎得恰到好处、边缘微焦的培根,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能抚慰灵魂的、带着大地芬芳的魔法气息。 海莲娜的肚子叫得更响了。这味道……也太犯规了吧!拉文克劳家的厨房什么时候偷偷升级了? 她看到罗伊纳已经坐在了她常坐的位置上,面前摆放着的早餐看起来也比平日精致丰盛了许多。但罗伊纳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食物上,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墨黑色的眼眸快速扫过上面的文字,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连海莲娜进来都没注意到。 “姐姐,早安。”海莲娜在她对面坐下,目光忍不住瞟向旁边餐车上那些盖着保温银罩、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食物,“今天的早餐好像……特别香?” 罗伊纳这才从文件中抬起头,看了海莲娜一眼,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海莲娜怀疑她是不是看出了自己没睡好),然后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嗯。厨房来了几位……客人。赫奇帕夫家族的人。” 赫奇帕夫?海莲娜在记忆里快速搜索了一下。一个近几十年来才崭露头角的新兴魔法家族,名声不显,据说主要从事魔法植物种植、草药培育和……餐饮行业?以前只觉得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家族,但现在闻着这香味……好像有点东西? 就在这时,餐厅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影端着一个小巧的、还在冒着热气的陶瓷炖锅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少女。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年纪,比罗伊纳稍矮一些,身材匀称,给人一种……非常“踏实”的感觉。她穿着一身暖黄色的、质地柔软舒适的棉布长裙,裙子上没有任何繁复的装饰,只在领口和袖口绣着几朵简单的、嫩黄色的小花。她的头发是那种如同成熟麦田般的、温暖的金棕色,编成两条粗粗的、看起来就很结实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辫梢用同色的布条系着。她的脸庞圆润,皮肤是健康的、被阳光亲吻过的暖色调,脸颊上带着自然的红晕,像两颗熟透的苹果。最吸引人的是她那双眼睛,是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般、清澈而温暖的湛蓝色,此刻正含着友善而略带腼腆的笑意。 她看起来……和拉文克劳的理性冷峻、斯莱特林的阴郁精致完全不同。她就像……就像刚刚从一片丰收的田野里走来,身上还带着阳光、泥土和烤面包的香气,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的、暖洋洋的亲和力。 “拉文克劳小姐,早安。”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点点柔软的乡下口音,但并不难听,反而显得格外真诚。“这是刚用我们家族自己种的、带着晨露的宁神花和幸运四叶草熬的安神粥,对平复心绪、补充魔力很有好处的。我看您好像昨晚没休息好,就自作主张给您也盛了一碗,希望您不要介意。”她说着,将手里那碗散发着淡淡草药清香和谷物甜香的粥,轻轻放在海莲娜面前,动作自然又体贴。 海莲娜愣了一下,看着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粥体粘稠、点缀着细碎花草的粥,又看了看少女那双清澈真诚的蓝眼睛,心里莫名地一暖。这服务态度……拉文克劳家的仆役可没这么贴心周到。而且,她怎么看出自己没睡好的?这观察力可以啊! “谢谢你……”海莲娜有些迟疑地开口,她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哦!瞧我!”少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我叫赫尔加,赫尔加·赫奇帕夫。我们家族是应埃利奥特长老的邀请,过来帮忙……嗯,改善一下城堡的后勤和伙食,顺便看看能不能在城堡附近的土地上种点有用的草药。” 赫尔加·赫奇帕夫。海莲娜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原来她就是赫奇帕夫家族的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高高在上的家族成员,反而像个邻家热心肠的大姐姐。 “我是海莲娜,海莲娜·拉文克劳。”海莲娜也报上自己的名字,语气不自觉地放松了许多,“这粥闻起来很棒。” “希望能合您的口味。”赫尔加开心地说,那双蓝眼睛弯成了月牙,“我们赫奇帕夫家没什么太大的本事,就是祖传会伺候土地和锅灶。能让食物变得美味又对身体有好处,能让土地长出更多有用的东西,我们就很开心啦!”她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对自家技艺的自豪,但这种自豪并不惹人讨厌,反而显得朴实可爱。 一直沉默着看文件的罗伊纳,此时也抬起头,目光落在赫尔加身上,墨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审视,但并非敌意,更像是一种……对某种未知实用技术的评估。“赫奇帕夫小姐,关于你之前提到的,利用特定魔法植物组合,优化城堡外围警戒结界魔力流转效率的方案,我认为有进一步探讨的价值。饭后,如果你方便,我们可以去我的书房详细谈谈。” 赫尔加立刻点头,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当然方便,拉文克劳小姐!能帮上忙是我们的荣幸!我带了详细的种植规划和魔力场模拟图!” 看着赫尔加那充满干劲、毫不怯场的样子,再看看面前这碗光是闻着就让人心情平静不少的安神粥,海莲娜忽然觉得,这个新兴的赫奇帕夫家族,或许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们不追求强大的攻击魔法或深奥的理论,他们专注于最基础、也最不可或缺的后勤、治疗与土地祝福。在这种动荡的时局下,这种能力……或许比任何锋利的刀剑都更珍贵。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温热的粥送入口中。清甜的谷物香味混合着宁神花特有的安抚气息和四叶草带来的微弱幸运魔力,瞬间在味蕾上化开,仿佛一股暖流,缓缓抚平了她因为噩梦和沉重目标而紧绷的神经。 也许……希望并不总是以锋利的形态出现。有时,它也会化为一碗温暖的粥,一个友善的笑容,和一片即将孕育生机的土地。 早餐在一种难得的、近乎温馨的氛围中结束。赫尔加·赫奇帕夫的出现,像一缕阳光穿透了拉文克劳城堡连日来的阴霾,连带着罗伊纳似乎都对那些枯燥的文件少了几分不耐,饭后便带着赫尔加去了书房,讨论她那套听起来就很靠谱的“种田流”防御方案去了。 海莲娜心情复杂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方面,赫尔加带来的温暖和务实让她看到了一丝不同于斯莱特林激进路线的希望;另一方面,梦中戈迪那空洞的眼神和教主冰冷的声音,依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在心间,提醒着她远方正在发生的残酷。 她需要做点什么,不能只是等待。她拿出羽毛笔和羊皮纸,开始尝试梳理已知的信息,规划下一步行动。增强自身实力是必须的,但除了按部就班的学习,还能从哪里快速获得力量?调查黑曜石戒指?这玩意儿一听就涉及教廷核心机密,难度系数爆表。给教主找麻烦?她连人家大本营在哪儿都不知道…… 就在她对着羊皮纸上那几个可怜巴巴的选项愁眉苦脸时,卧室的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埃利奥特长老,他的脸色比早餐时凝重了许多,手里拿着一封看起来刚刚收到的、用某种迅捷魔法传递过来的信件。 “海莲娜小姐,”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打扰你了。刚刚收到来自北方的消息……又一个与我们有些往来的小家族,弗利家族,他们的聚居地……失去了所有联系。最后传出的魔法讯号,充满了……净炎的波动。” 海莲娜手中的羽毛笔“啪嗒”一声掉在了羊皮纸上,溅开一小团墨迹。 弗利家族……她有点印象,一个擅长驯养魔法鸟类、规模比莫里斯家族还要小的家族。失去了所有联系……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又一家……灭绝了。 而且,是在斯莱特林家族刚刚离开,两大家族“同盟”达成的风声可能已经传出去之后发生的。这是巧合?还是……某种**裸的挑衅?或者说,是教廷在展示肌肉,警告任何试图联合的巫师家族? 埃利奥特长老没有再多说,只是深深地看了海莲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关切,有沉重,或许还有一丝……对她之前那番关于“勇气”言论的无声回应。他留下那句如同丧钟般的话语,便转身离开了。 房间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但海莲娜却感觉,这寂静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沉重,都要冰冷。 赫奇帕夫带来的炊烟尚且温暖,远方的悲歌却已再次奏响。希望的萌芽与残酷的毁灭,如同光与影,在这个时代交织上演。 她低头,看着羊皮纸上那团逐渐晕开的墨迹,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变强的渴望,从未如此刻般强烈而紧迫。 第8章 绯红 这里没有名字,只有代号。他们是“净垢之火”,是主手中挥舞的、灼热的鞭子,负责鞭笞这片被“污秽”浸染的土地。而他,是他们之中最年轻,也最锋利的那一柄——代号,“绯红”。 戈德里克(他在内心某个被遗忘的角落,还记得这个音节,但早已不被允许使用)站在一处刚刚结束“净化”的、曾经属于某个被判定为“巫师巢穴”的小型村落边缘。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混合了木材燃烧后的焦糊味、某种难以形容的、魔法造物被强行摧毁后逸散出的臭氧腥气,以及……一丝淡淡的、令人不太舒服的铁锈味。夕阳正缓缓沉入远山墨色的剪影之后,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如同干涸血液般的橘红色,与他那头如火的红发相互映衬,带着一种残酷的诗意。 他身上穿着“净垢之火”标准的制式装备——并非沉重笨拙的全身板甲,而是经过特殊附魔的、轻便但防御力惊人的暗银色链甲衫,外面罩着一件没有任何标识的、便于在阴影中行动的深灰色皮质短斗篷。这身打扮让他行动迅捷如风。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那双本该如同初生森林般翠绿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来自古老墓穴的灰尘,显得空洞而缺乏焦点,只有在扫视那些仍在冒着缕缕青烟的废墟时,才会闪过一丝完成任务后的、近乎麻木的确认感。 他刚刚独自“处理”掉了这个隐藏在偏僻山谷里的、据情报显示窝藏了至少三名成年巫师和若干“受污染幼体”的村落。过程……很顺利。如同拆解一个结构简单的机械。锁定目标,突入,用最有效的方式解除威胁(无论是缴械、束缚,还是……最终净化),确认无残留,然后发出信号,等待后续的“清理小组”来处理现场。 他低头,看着自己握着剑柄的右手。手上戴着贴合手掌的鞣制皮革手套,指关节处镶嵌着薄薄的、用于增强拳击力和防护的金属片。手套很干净,看不到任何污渍,但他似乎能透过这层皮革,感觉到之前挥剑时,剑刃斩断那些试图抵抗的、闪烁着“邪恶”光芒的魔法时,传来的那种细微的、如同切割某种韧性藤蔓般的震颤感。还有……那个躲在木桶后面、吓得瑟瑟发抖、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泪水的小男孩……他大概只有五六岁吧?身上有微弱的、不稳定的魔力波动。按照教义,这是“潜在的污秽”,需要被“引导”或“净化”。他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哦,对了,他用了一个简单的昏睡咒(这是被允许的,针对幼体的非致命控制手段),然后把他交给了后续跟进的、专门负责“教化”的部门。他们会评估那孩子的“可塑性”。 他觉得自己做得没错。高效,精准,并且……保留了一丝“仁慈”。教主说过,他们不是屠夫,他们是医生,负责切除腐烂的肢体,以保全整个身体。必要的痛苦,是为了更大的善。他对此深信不疑。就像解一道复杂的几何题,只要逻辑清晰,步骤正确,结果就必然是真理。 “绯红。”一个低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是这次行动的临时指挥官,一个名叫马尔科姆的老资格“清道夫”,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疤痕,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让他看起来总是带着一股凶戾之气。 戈德里克转过身,姿态自然而放松,没有任何下级见到上级时应有的紧张或谄媚,只有一种平等的、甚至略带审视的平静。他的实力和效率,就是他的资本。“指挥官。区域已肃清,确认无高阶威胁残留。共发现并处理成年‘异变体’三名,‘潜在污染源’七处,‘受污染幼体’一名已移交教化部。” 马尔科姆看着他那张过于年轻、甚至可以说得上俊秀(如果忽略那双空洞的眼睛)的脸,又扫了一眼他纤尘不染的装备,疤痕扭曲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说不清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效率很高。你的‘圣眷’似乎又精进了。”他的目光在戈德里克那头火焰般的红发上停留了一瞬,语气有些复杂。所谓的“圣眷”,指的是戈德里克那异于常人的、仿佛天生就是为了克制和摧毁魔法而存在的特殊力量,以及教主对他显而易见的“青睐”。 “为主效力,自当竭尽所能。”戈德里克的回答标准得像教科书,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因为提到“主”和“效力”而稍微亮了一点点,像死水里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马尔科姆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摆了摆手:“收拾一下,准备撤离。下一个目标点在西北方向,据说有个擅长使用诅咒草药的老太婆,已经让好几个村庄‘染病’了。”他顿了顿,补充道,“这次情报显示,可能有……稍微棘手点的玩意儿。别掉以轻心,绯红。” “明白。”戈德里克点了点头,心里已经开始自动调取关于诅咒草药和可能应对策略的相关知识库。棘手?在他这里,只有“已解决”和“待解决”两种状态。所谓的棘手,不过是需要多花点力气,或者换个解题思路而已。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已经完全被群山吞噬,只留下边缘一丝黯淡的红光,像即将熄灭的余烬。夜晚要降临了。他不太喜欢夜晚,黑暗中总有些模糊的、抓不住的东西会冒出来,干扰他的思绪。还是白天好,一切清晰,目标明确。 代号绯红,继续前行。他就像一把被精心打磨、只为特定用途而存在的利器,锋利,高效,并且……坚信自己正在劈砍的,皆是世间必须被清除的荆棘。至于这些荆棘是否会感到疼痛,或者它们原本是否可能开出不同的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毕竟,工具不需要思考这些,只需要执行。 “净垢之火”并非永远沉浸在血腥与硝烟之中。有时候,为了“根除污秽的土壤”,他们也需要扮演另一种角色——播撒“光明种子”的布道者。用教主的话说,这叫“净化与教化并举,方能根绝后患”。 于是,在某些任务间隙,当情报显示某个区域“愚昧”盛行,容易滋生“巫术温床”时,戈德里克便会脱下那身利于行动的暗色装备,换上一套相对朴素(但依旧干净整洁得一丝不苟)的白色亚麻布长袍,胸前佩戴着一个简单的、木质的十字架,以“巡回宣讲教士”的身份,出现在那些偏僻、贫困、信息闭塞的村庄里。 今天就是这样一个日子。他来到了一个位于两条浑浊河流交汇处的、名叫“泥爪村”的小地方。村子里的房屋低矮破败,大多是用泥土和稻草混合垒砌而成,屋顶上长着枯黄的杂草。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潮湿泥土的味道,以及牲畜粪便和人类生活混杂在一起的、并不好闻的气味。村民们大多面黄肌瘦,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眼神里充满了长期劳作后的疲惫和对陌生来客的、小心翼翼的警惕与好奇。 戈德里克站在村子中央一块稍微平整些的空地上,那里通常用于晾晒谷物或者召开村会议。几个好奇的孩子躲在远处歪斜的木桩后面,探出脏兮兮的小脑袋看着他。一些村民也远远地站着,交头接耳,不敢靠得太近。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回忆着教义中关于“安抚民心”、“引导向善”的章节,以及那些被要求背诵的、充满了比喻和说教意味的布道词。说实话,他更喜欢直接执行“净化”任务,那种目标明确、行动干脆利落的感觉。布道……有点麻烦。需要控制语气,需要注意措辞,还需要应对各种他无法理解的、属于“普通人”的琐碎情绪和问题。这比他破解一个复杂的魔法陷阱还要耗费心神。 他开始讲话了,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质感,但语调却刻意模仿着那些资深教士的平稳和……某种缺乏真实情感的抑扬顿挫。 “迷途的羔羊们……”他开口,用的是标准的开场白,“我奉至高无上、仁慈全能的主之圣名,来到你们中间……”他讲述着主的荣光,讲述着背离光明、信奉“邪术”将会带来的灾难和诅咒,讲述着唯有虔诚信仰、遵循教义,才能获得灵魂的安宁与救赎。 他的话语逻辑清晰,引经据典(虽然那些“经典”他自己也未必完全理解其深层含义),如同在复述一道复杂的证明题。村民们大多听得懵懵懂懂,但看到他身上干净的袍子,听到他口中那些关于“灾难”、“诅咒”的可怕字眼,以及偶尔提及的、主可能赐下的“恩典”(比如风调雨顺,驱逐病魔——当然,前提是足够虔诚),一些人的眼神开始发生了变化,从警惕变成了敬畏,甚至是一丝渺茫的希望。 戈德里克一边机械地背诵着,一边观察着村民们的反应。他看到人群外围,一个抱着婴儿、脸色苍白的年轻母亲,正用一种混合着绝望和祈求的眼神望着他。她的孩子似乎病了,小声地哭泣着,声音微弱。 按照布道手册,他此时应该宣扬“信仰可以治愈疾病”,或者指引他们去寻求教会设立的(通常是收费的)诊疗所。但他看着那个婴儿皱巴巴、通红的小脸,听着那细弱的哭声,心里某个地方,似乎被一根极细的针,轻轻地刺了一下。一种陌生的、类似于……不舒服的感觉,悄然蔓延开来。 他背诵的语句出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停顿。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超出布道手册规范的动作。他停止了关于“神罚”和“恩典”的宏大叙述,向着那个母亲的方向,稍微走近了两步,目光落在那个哭泣的婴儿身上。 “他……不舒服?”戈德里克的声音里,那层刻意模仿的教士腔调淡化了一些,流露出一点属于他真实年龄的、略显生硬的关切。他不太擅长处理这种情况。 年轻母亲似乎被他的靠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紧了孩子,瑟缩了一下,但看到他似乎没有恶意,才怯生生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哭腔:“是……是的,牧师大人……他发热,哭了好几天了……吃了些草药,也不见好……” 戈德里克翠绿色的眼眸中,那层空洞的灰尘似乎被吹开了一丝缝隙。草药?他立刻想到了那些被列为“巫术”的、使用魔法植物进行治疗的手段。按照教义,这是不被允许的,是“异端”的行为。他应该立刻指出这一点,并告诫她停止使用。 但是……他看着那个母亲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泪水,和婴儿因为难受而挥舞的小拳头,到嘴边的话,莫名其妙地哽住了。他皱了皱眉,似乎在进行某种艰难的逻辑运算。教义规定……但目标是消除痛苦,引导向善……使用未经许可的草药是错误……但直接禁止可能无法解决眼前的问题,甚至可能引发抵触情绪……影响布道效果…… 他的大脑像卡壳的机械齿轮,发出无声的摩擦声。最终,一种奇怪的“折中”方案在他那被严格编程的思维中形成了。 “错误的……治疗方法,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危害。”他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措辞来指代草药,但语气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判定感,“主的仁慈,体现在祂赐予的自然之物中,但也需要正确的引导和使用。”他伸出手,不是指向教堂的方向,而是指向村子外围一片常见的、长着一种开着小白花的野草的空地——那种野草他认得,是教廷认可的、几种基础治疗药剂的非魔法辅料之一,性质温和,理论上(按照他学过的草药学基础)对外感风寒有点微弱的辅助散热效果,至少吃不死人。 “去采集一些那种白花下面的根茎,洗净,煮水,少量喂给他。”他的指令清晰,直接,像是在下达作战命令,而不是提供医疗建议,“这只能暂时缓解。若想根除,你们需要……寻求真正光明的指引。”他最终还是把话题绕回了信仰,但至少,他给出了一个眼前看似可行的、物理性的操作步骤。 年轻母亲愣住了,似乎没想到这位看起来高高在上的“牧师大人”会给出这么……接地气的建议。她看了看戈德里克指的方向,又看了看他没什么表情但似乎很认真的脸,连忙千恩万谢地点头,抱着孩子匆匆去了。 戈德里克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稍微减轻了一些。他觉得自己解决了一个“突发干扰变量”,并且没有偏离“引导向善”的主线任务。他甚至为自己的“灵活处理”感到一丝微弱的满意。看,即使是在布道这种他不擅长的领域,他也能找到最优解。 他重新回到空地中央,准备继续他那干巴巴的布道词。然而,他没有注意到,人群中几个原本眼神麻木的老人,在看到他刚才那略显笨拙却实实在在指向一种常见草药的动作后,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那眼神里,有疑惑,有惊讶,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对教会纯粹恐惧的东西。 也许,这把名为“绯红”的利刃,在试图扮演播种者的时候,无意间,落下了一颗与他原本使命截然不同的、微小而奇特的种子。 布道结束后,戈德里克没有立刻离开泥爪村。按照流程,他需要收集一些“基层反馈”,并观察布道后的“初步成效”。他像个幽灵一样,无声地在村子里踱步,那双褪去了些许空洞、但依旧缺乏温度翠绿色眼眸,冷静地扫描着周围的一切。 他看到几个半大的孩子,衣衫褴褛,在泥地里追逐一只瘸腿的狗,发出无忧无虑(在他看来是愚昧无知)的笑声。他看到衣衫褴褛的村民在贫瘠的土地上艰难地劳作,汗水顺着黝黑的皮肤滑落,滴进干裂的泥土里。他看到一间破屋门口,一个老人蜷缩在阳光下,眼神浑浊,仿佛在等待着什么的终结。 这一切,在他被灌输的认知框架里,都有着清晰的标签:贫穷、愚昧、落后、缺乏“光明”的指引。这些都是滋生“污秽”(指代巫师和魔法)的温床。他的到来,他的布道,他代表的“主的光辉”,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将他们从这种“低级”的生存状态中“拯救”出来。 一种混合着怜悯(他认为是)和强烈优越感的情绪,在他心中升起。看啊,没有主的指引,人类就是这样在泥泞中打滚,浪费着生命。而我们,掌握着真理和力量的我们,正在试图将他们拉出来。这难道不是一种极大的……善吗? 这种想法,让他那通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甚至隐隐透出了一丝……近乎神圣的使命感。这是一种极其纯粹的、也因此而显得格外可怕的傲慢——一种坚信自己掌握着唯一真理,并有权利用这真理去“规范”和“拯救”所有“误入歧途”者的傲慢。 这时,他的目光被村口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的一幕吸引了。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一块破瓦片,给一株快要枯萎的、开着淡紫色小花的野草根部松土,嘴里还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那株野草……戈德里克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认得那种花,学名“幽影兰”,一种常见的、带有微弱安神效果的低阶魔法植物,通常生长在魔力节点附近。在教廷的分类里,这属于“需监控”的潜在污染源。 他的脚步无声地移动了过去,像一头逼近猎物的豹子。 小女孩察觉到有人靠近,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脏兮兮但眼睛很大的小脸。她看到戈德里克身上那件代表“牧师”的白袍,眼中瞬间充满了恐惧,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了那株小花,小手紧紧攥着那块破瓦片。 戈德里克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翠绿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威胁,只有一种纯粹的、如同看待一个程序BUG般的审视。“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小女孩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在照顾小花……它,它快死了……它很香,晚上闻着它,奶奶能睡得好一点……”她的奶奶,就是刚才戈德里克看到的那个蜷缩在门口晒太阳的老人。 戈德里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是这种……基于“感觉”和“情感”的非理性行为。因为“香”,因为“奶奶能睡好”,就去照顾一株被定义为“潜在风险”的魔法植物?这完全不符合逻辑和规定。 “这是一种……不被允许的植物。”戈德里克陈述道,语气就像在说“水是湿的”一样自然,“它的香气,可能蕴含着迷惑心智的微弱毒素。长期接触,会对灵魂造成不可预知的侵蚀。”他复述着教义上的内容,尽管他本人很清楚,这种低阶幽影兰的那点安神效果,对普通人来说,危害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甚至可能真有那么点好处。但,规定就是规定。风险,无论多小,都必须被扼杀在萌芽状态。 小女孩听不懂什么“毒素”、“侵蚀”,她只听到“不被允许”,只看到眼前这个穿着白袍的、看起来很好看的哥哥,要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理由,夺走她这微不足道的、能让奶奶舒服一点点的“宝物”。巨大的委屈和恐惧让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混合着脸上的灰尘,留下一道道泥痕。 “不要……不要拿走我的小花……奶奶睡不着,很难受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身子因为抽泣而剧烈颤抖。 戈德里克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撕心裂肺的小女孩,翠绿色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困惑。他无法理解这种反应。他明明是在指出错误,是在防止潜在的危害,是在执行“善”的指令。为什么对方会表现出如此激烈的、负面的情绪?这不符合他接受的“行为-反馈”模型。 他的大脑再次高速运转起来,试图分析这个意外情况。目标:清除潜在风险。障碍:目标个体的非理性情感抗拒。解决方案A:强制执行,可能引发更大范围的负面情绪,影响布道成果。解决方案B:进行更深入的“教化”,但时间成本过高,且成功率未知…… 就在他进行逻辑演算的时候,旁边一个一直在偷偷观察的、胆子稍大点的男孩,忍不住冲他喊了一句:“你干嘛欺负莉娜!这花长在这里好久了,从来没害过人!它开了花,我们晚上还能闻到香味呢!” 另一个孩子也小声附和:“就是……比村里那个瘸腿巫师以前弄出的怪味好闻多了……” “瘸腿巫师?”戈德里克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立刻将注意力从哭泣的小女孩和那株花上转移开来。新的潜在威胁目标出现。 那个说漏嘴的男孩吓得脸色一白,赶紧捂住了嘴巴。 戈德里克走向那个男孩,语气依旧平稳,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告诉我,关于那个‘瘸腿巫师’的事情。这是为了你们村子的安全。”他将“清除风险”和“保护他们”自然而然地联系在了一起。 男孩在他的目光逼视下,战战兢兢地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一个名字和大致的方向,是村子边缘一个独居的、据说会用些草药给人看小病的老头。 戈德里克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还在哭泣的小女孩,又看了看那株幽影兰。解决方案似乎清晰了。他伸出手,不是去拔那株花,而是从随身的一个小布袋里(里面通常装有一些基础的、教廷认可的草药或圣水之类的道具),取出了一小撮干燥的、散发着清淡草木香的叶片——那是教廷批准的、用于安神助眠的普通薰衣草碎叶。 “这个,效果更稳定,没有风险。”他将薰衣草碎叶递给小女孩,语气带着一种施舍般的、“看我多为你考虑”的意味,“以后,用它。”然后,他不再理会小女孩是否接受,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那个男孩提供的方向。那株幽影兰,他暂时“放过”了,因为有了优先级更高的目标。而且,他用“更安全”的替代品进行了“交换”,他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 他离开的背影挺拔而坚定,充满了执行使命的果决。但他没有看到,身后那个小女孩,看着他递过来的、陌生的干叶子,又看了看自己那株被“宣判”了的小花,哭得更加伤心了。她不需要“更稳定”、“没有风险”的东西,她只想要她熟悉的那一点点带着魔力的、温暖的紫色。 戈德里克很顺利地找到了那个所谓的“瘸腿巫师”——一个住在村外破烂窝棚里、行动不便、只会用些土方子和极其粗浅的(在戈德里克看来毫无威胁的)草药知识给村民治点小病的孤寡老人。老人甚至算不上真正的巫师,身上连像样的魔力波动都没有。 过程毫无悬念。戈德里克甚至没有动用武力,只是亮明了身份,用他那套冰冷的、基于教义的逻辑,指出了老人“使用未经许可的技艺”的“错误”,并勒令他停止一切“非法行径”,否则将面临“净化”的后果。老人吓得面如土色,瘫倒在地,哆哆嗦嗦地发誓再也不敢了。 戈德里克看着老人恐惧的样子,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任务达成的平静。他又清除了一处微小的“潜在风险”,保护了这些“愚昧”的村民(他认为)。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对。 返回临时驻地的路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风吹拂着他束在脑后的红色长发,带来一丝凉意。他的思绪,不知怎的,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投入到对下一个任务的规划中,而是不由自主地,飘回了泥爪村,飘回了那个哭泣的小女孩,和那株淡紫色的幽影兰上。 为什么……她会哭得那么伤心? 他试图用已有的逻辑框架去解释:因为无知,因为被情感蒙蔽,因为无法理解更高的真理和长远的善。 这个解释,在过去无数次类似的情况下,都完美地适用。但这一次,不知为何,像齿轮啮合时卡进了一粒微小的沙子,发出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忽略的滞涩感。 他想起小女孩那双充满泪水、充满了真实痛苦的大眼睛。那痛苦,看起来……不像是伪装,也不像是源于对“惩罚”的恐惧,更像是因为某种珍贵的东西被否定、被剥夺而产生的……纯粹的悲伤。 他还想起了那个抱着生病婴儿的母亲,眼中类似的绝望和祈求。 以及,他递给小女孩薰衣草时,她非但没有感激,反而哭得更凶的反应…… 这些画面,这些不符合他认知模型中“正确反馈”的情绪表现,像一道道细微的、无法用现有公式解开的乱码,突兀地存在于他的处理核心周围。 “错误的治疗方法,可能会带来更大的危害。”他低声重复着自己对那个母亲说过的话,像是在确认其正确性。 “它的香气,可能蕴含着迷惑心智的微弱毒素。”他重复着对小女孩的“宣判”。 这些话,依旧逻辑严密,符合教义规定。但是……为什么执行这些“正确”指令后,带来的结果,却夹杂着那么多他无法理解、也无法处理的……“负面情绪副产品”? 教主说过,必要的痛苦,是为了更大的善。他一直是坚信这一点的。但……“必要”的界限在哪里?像那个瘸腿老人,他造成的危害微乎其微,清除他,带来的“善”又有多大?像那株幽影兰,它的“风险”和那个小女孩的悲伤,孰轻孰重? 这些问题,像悄然滋生的藤蔓,第一次,缠绕上了他那被严格编程的、非黑即白的思维世界。他感到一种陌生的、轻微的不适,像是精密仪器内部,某个零件发生了微不可察的偏移。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些杂乱无章的、属于“感性”领域的干扰清除出去。他是“绯红”,是主最锋利的剑,他的任务是清除污秽,不是去理解污秽为什么会存在,或者清除过程中那些无关紧要的“情绪噪音”。 对,就是这样。他加快了脚步,向着驻地那点熟悉的、代表着秩序和使命的灯火走去。 …… 真的是吗? 戈德里克前期其实很天真,如此也就格外残忍,因为他从一开始就被误导了嘛。(╯-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绯红 第9章 他长得可真好看 所以说,为什么侦查任务这种听起来就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潜在危险的事情,会需要她这个“重点保护对象”参与啊?海莲娜跟在队伍中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一条被戏称为“风哭峡”的狭窄谷地里,内心的小人正在疯狂吐槽拉文克劳家族高层的决策能力。 这条峡谷真是名副其实。两侧是陡峭得几乎垂直的、风化了不知多少年的灰黄色岩壁,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和裂缝,像一张张沉默而怪异的巨口。狂风永无止境般地从峡谷一端灌入,在岩壁间碰撞、挤压、回旋,发出各种尖锐的、低沉的、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声响,吵得人脑仁疼。阳光很难直射到谷底,只有一些被岩壁反射后的、惨白而缺乏温度的光线,勉强照亮脚下崎岖不平、布满了碎石和干燥苔藓的地面。空气又干又冷,带着一股岩石的粉尘味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陈旧的血腥气(或许是错觉,或许是这里曾经真的发生过什么)。 这次的任务,据说是追踪一伙在附近区域流窜、疑似与几起巫师失踪案有关的黑巫师(或者说,是教廷判定为“黑巫师”的倒霉蛋)。队伍规模不大,由一位经验丰富的拉文克劳家族护卫队长带队,加上四名精锐护卫,以及……她和她的女家庭教师玛莎。哦,还有一位据说是赫奇帕夫家族派来协助的、擅长追踪和野外生存的年轻人,叫卡恩,是个沉默寡言、但眼神很锐利的小伙子。 玛莎紧紧攥着海莲娜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觉疼痛。这位可怜的女家庭教师脸色苍白得像她浆洗过度的领口,每一声风啸都能让她惊得哆嗦一下,嘴里不停地用气音念叨着梅林保佑、梅林保佑。海莲娜倒是没那么害怕(毕竟内在是个见过大场面的老幽灵),但也被这诡异的环境和玛莎的紧张搞得有些心烦意乱。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衣服最里层、贴着皮肤放置的那两件精灵信物。月牙耳坠和橄榄石戒指传来微弱的、带着安抚力量的凉意,让她稍微定下心来。 “保持警惕,注意岩壁上方和前方的拐角。”护卫队长,一个名叫布兰登的、脸上带着一道旧疤的严肃中年男人,压低声音命令道。他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眼神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 海莲娜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努力释放自己那点可怜的魔力感知,试图在狂风的干扰下,捕捉任何不寻常的魔法波动。说实话,这感觉就像试图在飓风里听清一根针落地的声音,纯属心理安慰。她只希望能赶紧结束这该死的任务,回到城堡温暖的壁炉前,喝上一杯赫尔加特制的、能让人忘记所有烦恼的热可可。 就在队伍即将通过一个尤为狭窄、两侧岩壁几乎要贴合在一起的隘口时,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预兆,甚至连风似乎都在那一瞬间停滞了。紧接着,数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他们头顶上方、那些密密麻麻的岩壁孔洞和阴影中,悄无声息地一跃而下!他们的动作迅捷、精准,带着一种经过千锤百炼的、纯粹的杀伐之气,瞬间就切断了队伍的前后联系,形成了包围之势! 是教廷的“清扫队”!他们穿着那身标志性的、便于行动的暗色装备,脸上覆盖着只露出眼睛和口鼻的、毫无表情的金属面甲,手中握着闪烁着不祥破魔光芒的武器。人数不多,大概六七人,但散发出的气势却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峡谷隘口。 “敌袭!保护小姐!”布兰登队长怒吼一声,瞬间拔剑出鞘,剑身上亮起拉文克劳特有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蓝色防御光芒。其他护卫也反应极快,迅速收缩阵型,将海莲娜和玛莎护在中间,魔杖尖端纷纷亮起各色防护或攻击咒语的光芒。 战斗在瞬间爆发!魔咒的光芒与刀剑的寒光激烈碰撞,发出刺耳的爆鸣声和金属交击的脆响,瞬间盖过了峡谷的风嚎。拉文克劳的护卫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蓝色的防御屏障如同坚固的礁石,抵挡着“清扫队”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攻击。然而,这些教廷的猎犬显然也绝非庸手,他们的攻击狠辣而高效,专门针对巫师的防御魔法,那破魔属性的武器和附魔,让护卫们的防御屏障剧烈波动,岌岌可危。 玛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几乎要晕厥过去,死死抱住海莲娜。海莲娜的心脏也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慌!她看着眼前这混乱而危险的场面,看着那些护卫们在教廷精锐的攻击下渐渐落入下风,一种无力感和愤怒交织在一起。她必须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干扰! 她悄悄从口袋里摸出自己那根小小的、练习用的魔杖,瞄准了一个正试图从侧翼绕过防御、攻击卡恩(那个赫奇帕夫小伙子正用某种催生出的坚韧藤蔓勉强纠缠着一个敌人)的教廷成员。 “昏昏倒地!”她用尽力气喊出咒语,魔杖尖端射出一道微弱得可怜的红光。 然而,千年的灵魂似乎没有给她的魔力带来任何长进。 那道红光,在漫天飞舞的激烈魔咒光芒中,简直像萤火虫试图与日月争辉。它软绵绵地飞向目标,然后……在距离那个教廷成员还有好几英尺远的地方,就“噗”地一声,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消散在了空气中。甚至连一点涟漪都没能激起。 那个教廷成员甚至都没注意到这道来自“幼崽”的微不足道的攻击,依旧专注于突破卡恩的藤蔓防御。 海莲娜:“……” 好吧,她就知道。这种程度的魔法,在这种级别的战斗中,简直就是在给敌人挠痒痒,不,连挠痒痒都算不上!简直是给对方助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就在海莲娜为自己的“战五渣”实力感到无比挫败,拉文克劳护卫们的防御圈在教廷“清扫队”精准而凶狠的打击下摇摇欲坠之际,一股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寒潮,骤然笼罩了整个战场! 甚至连峡谷里永不停歇的狂风,似乎都在这一刻畏惧地减弱了嘶嚎。 一道身影,如同撕裂阴影的红色闪电,以一种超越了常人视觉捕捉极限的速度,突兀地出现在了战场的中心——正好是拉文克劳防御阵型最为薄弱的一个衔接点! 那是一个少年。看起来绝不会超过十四岁(从视觉来说),身形修长而挺拔,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单薄感。但他站在那里,却像一柄已然出鞘、饮血无数的绝世利剑,周身散发出的凌厉气息,瞬间成为了整个战场的焦点。 他穿着一身合体的、暗银灰色的轻型附魔链甲,外面罩着便于行动的深灰色皮质战斗服,没有佩戴头盔,将他那张过于出色的脸庞完全暴露在空气中——肤色是那种缺乏日照的、近乎冰雪般的白皙,五官轮廓精致得如同古老神话中描绘的精灵,尤其是那双眼睛,此刻正如同最上等的、蕴含着风暴与生机的祖母绿宝石,璀璨,却……冰冷得毫无温度,仿佛两口映不出任何倒影的深潭。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如同燃烧的火焰、又如同流淌的熔金般耀眼夺目的红色长发,被他用一根简单的黑色皮绳随意地束在脑后,但仍有许多不羁的发丝在激荡的气流中飞扬,为他过于冰冷而又炽热(天呐,这是什么修辞)的美丽增添了几分野性的张力。 老天,他长得可真好看……海莲娜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了这个念头,随即又被巨大的危机感淹没。等等!红发!绿眸!年纪也对得上!这、这该不会就是……那个“绯红的利刃”?戈德里克?! “是‘绯红’!小心!”布兰登队长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警告,声音都变了调。显然,他认出了这个在教廷内部凶名赫赫、在巫师界恶贯满盈的“新星”。 戈德里克(暂且这么称呼他)对于布兰登的警告充耳不闻。他那双空洞的翠绿色眼眸,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就锁定了防御阵型中最关键的几个魔力节点和人员站位。他甚至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魔法,只是简单地抬起了手——他手中握着的,并非传统的魔杖,而是一柄样式古朴、剑身狭长、闪烁着幽蓝色破魔符文的单手长剑。 下一刻,他动了。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红色残影。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切入两名护卫之间,手中的长剑以一种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可怕力量和精准角度的轨迹,轻描淡写地挥出。 “砰!咔嚓!” 第一剑,精准地劈在了一名护卫匆忙撑起的、厚实如塔盾的蓝色魔法护盾上。那足以抵挡寻常刀剑劈砍和大部分恶咒的护盾,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连一秒都没能支撑住,瞬间爆碎成漫天闪烁的蓝色光点!那名护卫如遭重击,闷哼一声,口喷鲜血倒飞出去,撞在岩壁上,生死不知。 第二剑,几乎在同时,划向另一名护卫手持魔杖的手臂。角度刁钻,速度奇快。那名护卫甚至来不及反应,只感觉手腕一凉,魔杖已然脱手飞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出现在他小臂上,鲜血瞬间涌出。 电光火石之间,仅仅两剑!拉文克劳护卫们赖以维持的防御阵型,如同被抽掉了关键积木的城堡,瞬间崩塌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干净利落,高效得令人胆寒! 他使用的不仅仅是物理力量,海莲娜能清晰地感觉到,在他挥剑的瞬间,有一种极其特殊而强大的、仿佛天生就是为了撕裂和湮灭魔法而存在的力量,附着在他的剑刃和他自身周围。那是一种……与巫师们引导、塑造魔力的方式截然不同的、更加霸道、更加直接的力量运用。这就是他被称为“利刃”的原因吗?他本身,就是一柄人形的、针对魔法的终极兵器! “保护小姐!撤退!向隘口外撤退!”布兰登队长目眦欲裂,挥舞着长剑试图上前阻拦,但另外两名教廷成员立刻缠住了他,让他根本无法脱身。 剩下的护卫和卡恩拼死抵抗,试图重新组织起防线,但在戈德里克那绝对的实力压制和其余教廷成员的配合下,简直是螳臂当车。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或者说,“净化”? 玛莎已经彻底吓傻了,瘫坐在地上,连哭都哭不出来。海莲娜被她扯得一个踉跄,也跌坐在地,碎石硌得生疼。她看着那个如同战神(或者说杀神)般的红发少年,看着他冰冷空洞的绿眸,看着他如同艺术般精准而致命的杀戮动作,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这就是……戈德里克。这就是那个在梦中被洗脑、被控制,那个她可能肩负着“拯救”使命的少年,也是她未来的教父,他比梦中又成熟了几分。此刻,他以一种如此强势、如此残酷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带来的是毁灭与死亡。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冲上去对他喊“停手!你被洗脑了!我是来帮你的!”?别开玩笑了!估计话没说完就被他一剑送去见梅林了!而且他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自己思想的样子!那双眼睛,比她在梦中见到的,更加空洞,更加……像是一件完美的武器。 绝望,如同峡谷底的寒意,一点点浸透了她的四肢百骸。 战场局势已然崩溃。布兰登队长浑身是血,依旧在苦苦支撑,但落败只是时间问题。另一名护卫为了保护卡恩,被一名教廷成员的破魔短矛刺穿了肩膀,惨叫着倒地。卡恩本人也被逼到了岩壁角落,他催生出的藤蔓在教廷特有的、燃烧着苍白火焰的武器面前,如同遇到克星般迅速枯萎焦黑。 海莲娜和瘫软的玛莎,几乎完全暴露在了敌人的兵锋之下。一名教廷成员,解决掉了自己的对手后,那双透过面甲显得冰冷无情的眼睛,立刻锁定了这两个看起来毫无反抗能力的“累赘”,尤其是海莲娜——一个穿着精致、明显身份不凡的巫师幼崽,这可是有价值的俘虏或者……需要优先“净化”的目标。 那名教廷成员举起手中那柄闪烁着不祥红光的弯刀,迈着沉稳而充满杀气的步伐,向海莲娜走来。刀锋上附着的破魔能量,让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起来。 要死了吗?重生一次,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事,就要这样憋屈地死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死在这个她想要“拯救”的目标面前?海莲娜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死亡刀锋,巨大的恐惧让她身体僵硬,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她甚至能闻到对方武器上传来的、混合了金属和血腥的冰冷气息。 不!不能这样! 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混合着不甘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她心底爆发!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将吓傻的玛莎往旁边一推,自己则挣扎着向后退去,同时再次举起了她那根可笑的、小小的练习魔杖! 她知道自己很弱,知道她的魔法不堪一击。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是徒劳的挣扎! “盔甲护身!”她用带着哭腔、却异常尖锐的声音喊出了她所知道的、最强大的防御咒语(尽管在她手里效果大打折扣)。魔杖尖端艰难地亮起一层薄得几乎透明、如同肥皂泡般脆弱的银色光晕,颤巍巍地挡在她身前。 与此同时,或许是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强烈的情绪波动,她贴身收藏的那两件精灵信物——月牙耳坠和橄榄石戒指,似乎被某种力量微微激发,散发出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混合了宁静月华与蓬勃生机的特殊魔力波动。这波动是如此隐晦,混杂在战场混乱的魔力乱流中,如同投入大海的一粒沙。 那名教廷成员的弯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不留情地斩落下来。目标直指海莲娜纤细的脖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瞬移般,突兀地出现在了海莲娜与那名教廷成员之间!是戈德里克! 他不知何时已经解决了布兰登队长(后者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如同鬼魅般掠过了大半个战场,恰好出现在了这里。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常理,仿佛预判到了这一切。 面对那名教廷成员斩向海莲娜的弯刀,戈德里克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反手一挥手中的长剑。 “铛!” 一声清脆无比的金属交鸣!那名教廷成员连人带刀,如同被高速行驶的马车撞中,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跌退,手中的弯刀差点脱手飞出,面甲下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不解,似乎不明白“绯红”大人为何会阻止他“净化”一个明显的巫师幼崽。 而戈德里克,在格开这一击的同时,他那双空洞的、如同无机质宝石般的翠绿色眼眸,已经落在了海莲娜身上。 他的目光,先是习惯性地、冰冷地扫过她手中那根可笑的魔杖,以及魔杖尖端那层吹弹可破的、可怜的银色光晕。那眼神,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着一只试图用露珠抵抗洪流的蝼蚁。带着绝对的、毋庸置疑的碾压感。 清除。这个指令几乎已经在他脑海中形成。对于“污秽”,尤其是试图反抗的“污秽”,不存在任何怜悯。这是最基本的教条。 他的手腕微动,长剑即将带着湮灭魔法的力量,如同之前摧毁那些成年巫师的防御一样,轻而易举地撕碎这层可笑的屏障,并将后面的“幼年污染源”一并“净化”。 然而,就在他的剑势即将发动的那个瞬间——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仿佛源自他血脉最深处的……气息,如同缥缈的丝线,悄然钻入了他的感知。 这气息……来自于那个吓坏了的小女孩身上?怎么可能? 戈德里克那万年冰封般的翠绿色眼眸深处,极其罕见地、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那层空洞的伪装,仿佛被投入石子的古井,荡开了一圈清晰的涟漪!是错觉吗?不……这感觉……这宁静、温暖、充满了生命力的感觉……和他梦中那个模糊的、让他感到莫名安心又无比痛苦的红色身影……和他内心深处被严令禁止回忆、却又无法彻底磨灭的……母亲的气息……如此相似! 为什么?一个巫师幼崽身上,为什么会有……母亲的气息?! 他的动作,出现了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极其细微的凝滞。那本该如同死神镰刀般精准落下的长剑,在最后关头,发生了一丝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偏移! 剑锋没有斩向海莲娜的脖颈,也没有摧毁她那可怜的防御咒。而是以一种精妙到毫巅的控制力,擦着那层银色的光晕边缘掠过,剑身上蕴含的、那霸道无比的破魔与物理双重力量,巧妙地转化成了一股纯粹的、温和(相对他平时的攻击而言)的冲击力,如同无形的大手,轻轻地“按”在了海莲娜的额头上。 海莲娜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传来,眼前一黑,甚至没来得及感受到任何疼痛,所有的意识便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瞬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她软软地倒了下去,手中那根小小的魔杖“啪嗒”一声掉落在碎石上。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似乎……看到了那双近在咫尺的、如同森林般的翠绿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并非冰冷杀意的……某种极其复杂的、类似于……困惑?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 戈德里克站在原地,看着倒在地上、已然昏迷过去的黑发小女孩,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起来。他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于“程序运行错误”般的表情。 他……做了什么? 他为什么没有按照标准流程,清除这个明显的“巫师幼崽”? 是因为……她太弱了?弱到不值得他动用“净化”的力量?不,教义明确指示,对“污秽”不能有任何姑息,无论强弱。 是因为……她刚才那徒劳的、可笑的抵抗,让他产生了一丝……类似于“有趣”的情绪?就像看到一只小奶猫对着猛虎龇牙?不,这种非理性的情绪不应该存在。 那么……是因为……那丝熟悉的气息? 戈德里克的大脑,他那被严格编程、逻辑至上的思维核心,第一次遇到了一个无法用现有教条和逻辑完美解释的“异常事件”。他感觉自己精密运转的世界里,突然被强行塞入了一段无法识别的乱码。 战斗很快就彻底结束了。拉文克劳的侦查小队全军覆没,除了昏迷的海莲娜,其余人非死即重伤(被后续赶到的教廷人员拘押)。玛莎在混乱中被一名教廷成员粗暴地打晕拖走。峡谷里只剩下教廷“清扫队”的人员,以及站在原地、盯着昏迷的海莲娜、眉头越皱越紧的戈德里克。 “绯红大人?”之前那个被戈德里克格开的教廷成员,小心翼翼地上前,试探性地问道,“这个幼体……如何处理?是否需要……”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按照惯例,这种没有当场“净化”的俘虏,通常会被带回进行“审判”或“教化”,但一个如此年幼的,价值不大,很多时候为了省事,也会就地处理。 戈德里克猛地抬起头,那双恢复了些许空洞、但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未散困惑的翠绿色眼眸,冷冷地扫了那个成员一眼。那眼神让后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如何处理? 戈德里克的思维高速运转起来。清除?这个选项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理所当然。那丝熟悉的气息像一根看不见的线,绊住了他执行“清除”指令的决断。 带回去?以什么名义?俘虏?她太弱小了,作为俘虏的价值几乎为零。而且,将她带回总部,暴露在那位“教主”的视线下……不知为何,这个念头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抗拒的情绪?为什么? 他需要一個理由。一個符合逻辑、能够解释他异常行为的理由。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海莲娜身上。黑色的头发,精致的五官,即使昏迷了也微微蹙着的小眉头,显示出她并非全然的懦弱(至少敢对他举起魔杖,虽然很可笑)。她身上的衣物质地很好,显然出身不凡…… 一个“合理”的解释,如同黑暗中亮起的灯塔,瞬间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她是拉文克劳家族的重要成员。”戈德里克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冰冷和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个活着的、有价值的……人质。” 对,人质。利用重要人物进行谈判或交换,这在军事策略上是常见的、有效的手段。这符合逻辑。留下她的性命,是为了获取更大的战略利益。这完全说得通! 这个理由,完美地掩盖了他那一瞬间因“熟悉气息”而产生的手软,将他的异常行为,重新纳入了“理性”和“为组织利益考虑”的范畴。他甚至为自己能如此“机智”地找到这个借口,感到一丝微弱的……满意。看,即使出现了意外变量,他也能迅速调整策略,找到最优解。 “把她带走。”戈德里克下令,语气不容置疑,“单独关押,小心看管。她……或许有用。” “是!绯红大人!”几名教廷成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主要是怕戈德里克反悔)地将昏迷的海莲娜抬起。 戈德里克最后看了一眼那个黑发的小女孩,看着她毫无知觉地被带走,翠绿色的眼眸深处,那丝困惑被强行压下,重新被冰冷的理智所覆盖。 他做出了最“合理”的选择。他保下了这个可能带有母亲气息的、奇怪的巫师幼崽,并且为这个行为找到了无懈可击的理由。他成功地解决了这个“程序错误”。 然而,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基于“价值”和“利用”的“仁慈”,本身就是一种何等傲慢而残忍的天真。他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当成了一个可以估价的筹码,并且坚信这才是最“正确”的处理方式。 其实戈德里克是四巨头中最大的,至于为什么看着小,要怪就怪精灵血脉吧?\_(?o?)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他长得可真好看 第10章 绿眼睛 意识像是从一条浑浊、冰冷的长河里艰难地浮出水面。首先感知到的是后颈传来的一阵闷痛,提醒着海莲娜不久前遭受的精准打击。紧接着,是粗糙布料摩擦皮肤的刺痛感,以及一种被紧紧束缚、无法自由活动的禁锢——她的手腕和脚踝都被坚韧的绳索捆绑着。 她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一条极细的缝隙,避免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眼球转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极其简陋、几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的房间。墙壁是粗糙的、没有经过任何粉刷的灰黑色石头垒砌而成,缝隙里能看到深色的苔藓痕迹。天花板很低,给人一种压抑感,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扇开在高处、狭窄得只容一只猫通过的铁栅栏小窗,吝啬地投下一束昏黄、带着尘埃飞舞的下午阳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灰尘味、潮湿石头的气味,还有一种……淡淡的、像是消毒药水和某种廉价熏香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不太舒服的味道。 梅林啊……她这是在哪?教廷的某个据点?还是某个临时牢房?这环境,这待遇,跟她那间铺着柔软地毯、有着星空天花板的拉文克劳卧室比起来,简直是乞丐版中的乞丐版!千年幽灵生涯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她尝试悄悄调动一□□内的魔力,结果令人沮丧——就像试图用一根吸管去搅动凝固的混凝土,纹丝不动。看来教廷对付巫师俘虏很有一套,某种抑制魔力的结界或者药物正在发挥作用。导致她现在跟个普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十岁小女孩没什么两样,除了脑子里多了一千年的唠叨和悔恨。 完了完了,这下真成砧板上的鱼了。罗伊纳姐姐!埃利奥特长老!你们家的宝贝(虽然是次等的)妹妹/小姐被抓了!快来捞人啊!虽然大概率打不过那个红发矮子……啊呸,是那个身手可怕的红发少年。 就在她内心戏十足地哀嚎时,门外走廊里传来了清晰的、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皮革靴底敲击在石板上,发出稳定而富有节奏的声响,由远及近,正朝着这个房间而来。 海莲娜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来不及多想,她立刻重新紧紧闭上双眼,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装出一副依旧处于昏迷状态的孱弱模样。虽然演技可能有点浮夸(毕竟一千年没演过戏了),但死马当活马医吧!说不定对方是个观察力不那么敏锐的家伙呢? 门轴发出缺乏润滑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被推开了。 脚步声进入了房间,在她附近停了下来。海莲娜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她屏住呼吸,连眼皮都不敢颤动一下,心里默念:我是昏迷的小孩,我是昏迷的小孩,我弱小,可怜,又无助…… 进来的人,正是戈德里克。他已经换下了那身便于行动的暗色战斗装备,穿着一套简单的、略显宽大的白色亚麻布常服,样式朴素,看起来像是某种内部人员祷告时穿的袍子,衬得他那头红发更加醒目。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翠绿色的眼眸扫过地上蜷缩着的、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小女孩。 他站在那里看了几秒钟,然后,用一种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无聊的语气开口:“别装了。你的睫毛在抖。” 海莲娜:“……” 内心小人瞬间倒地不起。出师不利!第一回合就被KO!这红毛小鬼啊不是,教父的观察力原来这么毒的吗?! 她认命地睁开眼,银灰色的眼眸里写满了“算你狠”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慌(这次是真的有点慌)。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因为被绑着,动作显得十分笨拙和狼狈。“……这是哪里?你……你想干什么?” 戈德里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走到房间唯一的一张破木椅子旁坐下,双腿交叠,姿态随意却依旧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直视着海莲娜,没有任何迂回,直接得像个棒槌:“你,见过一个叫艾莉丝的女人吗?红头发,绿眼睛,长得……还算漂亮?” 艾莉丝!戈德里克母亲的名字!海莲娜心里咯噔一下。他果然在找她!直接问出来了!这让她怎么回答?说见过,还接收了你妈的临终托付和两件一看就非同小可的信物?那她估计下一秒就要从“待审问俘虏”升级成“需要立刻净化的重要知情者”了。说没见过?谎话太容易被戳穿,而且显得她毫无价值,很可能被当成普通小巫师随手处理掉。 电光火石间,海莲娜做出了决定——说一部分真话,但关键部分模糊处理!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暂时保命的策略。 “……红头发,绿眼睛的女人?”她微微蹙起眉头,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声音带着点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不确定,“好像……有点印象?之前在森林里……是遇到过一位女士,头发颜色很漂亮,像火焰一样……她好像……受了伤,很匆忙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汇,观察着戈德里克的反应。 戈德里克在听到“受了伤”时,交叠的膝盖上,放在上面的那只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眼神更加锐利地盯着海莲娜:“然后呢?她跟你说了什么?给了你什么东西?” 来了!关键问题!海莲娜心里警铃大作。她知道自己身上藏着信物,对方很可能有探测魔法或者只是直觉。矢口否认太假,但直接把东西交出去?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强烈阻止她这么做。时候未到……一种莫名的预感告诉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把,赌戈德里克那种莫名其妙的、不喜欢与人接触的洁癖(或者说是某种界限感)。 她抬起头,银灰色的眼眸里故意带上了一点破罐子破摔的无赖和……一丝狡黠:“她说了什么……我有点吓坏了,记不太清了。至于东西嘛……”她拖长了语调,歪着头看着戈德里克,甚至还努力动了动被绑着的手腕,“我身上就这么点地方,你觉得我藏了东西?那你……自己搜搜看呗?”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戈德里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瞬间像是被投入了石子的水面,泛起了一层明显的、混合着惊愕和恼怒的红晕。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半度,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气急败坏:“你!你难道不知道男女有别吗?!简直……不知羞耻!” 海莲娜差点笑出声。赌对了!这家伙果然吃这套!她立刻乘胜追击,用一种更加天真无邪(假装)、又带着点“你们麻瓜真奇怪”的语气说道:“那怎么了?我们巫师都不太在乎这个的。什么男女,女男,男男,女女在一起都很正常啊。照你这么说,我还男男有别呢!害,你们这些教廷的人,思想真迂腐~” “迂……迂腐?!”戈德里克显然被这番离经叛道(在他看来)的言论冲击得不轻,他翠绿色的眼睛瞪得溜圆,指着海莲娜,手指都有些发抖,“你……你胡说八道!这是……这是基本的礼仪和规范!是……是……”他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个所以然来,显然他接受的教义里没有应对这种奇葩言论的标准答案。 看着他这副又羞又怒、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的样子,海莲娜差点没忍住笑场。谁能想到,外面那个杀伐果断、令人闻风丧胆的“绯红利刃”,私底下居然是个会因为“男女有别”而脸红跳脚的……纯情少年?这反差萌也太致命了吧!可惜了这张还挺好看的脸,居然长在这么一个死脑筋的教廷狂信徒身上。 最终,戈德里克似乎意识到跟这个“毫无廉耻”的小女巫争论这个只会让自己更生气。他重重地坐回椅子上,胸口微微起伏,恶狠狠地瞪着海莲娜,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哼!牙尖嘴利!我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就在这种极其折磨人的拉锯战中度过。戈德里克试图用各种方式盘问海莲娜关于艾莉丝的下落、拉文克劳家族的情报、以及其他任何他觉得有价值的信息。而海莲娜,则充分发挥了她作为千年幽灵(以及十岁熊孩子)的智慧与无赖,将“装疯卖傻”、“答非所问”、“顾左右而言他”等技能发挥得淋漓尽致。 “你们家族有多少巫师?” “唔……没数过耶,大概比你们教廷的规矩少一点?” “你们平时都做什么?” “看书啊,学习啊,偶尔逗逗猫头鹰,或者在城堡里玩捉迷藏?你们呢?除了抓人和祷告,还有别的娱乐活动吗?” “艾莉丝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哎呀,都说了记不清了嘛……可能问了我吃没吃饭?或者夸我头发颜色好看?” 戈德里克被气得几次差点暴走,他那张俊秀的脸绷得紧紧的,翠绿色的眼眸里怒火与无奈交织。他从未遇到过如此难缠的“审讯对象”!打又不能真打(至少现在不能),骂又骂不过,讲道理对方根本不听!他感觉自己的耐心和逻辑正在被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巫一点点磨光。 等到窗外那点可怜的阳光彻底消失,房间里只能依靠墙壁上一盏昏暗的、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魔法石灯照明时,戈德里克终于放弃了。他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着因为“战斗”了一下午而显得有些疲惫、但海莲娜的眼神依旧亮晶晶,戈德里克冷冰冰地丢下一句:“呵,你最好明日也有这样的活力。” 他指的是明天很可能要进行的、更正式的、可能带有刑讯性质的公开审问。 海莲娜心里一沉,但面上却毫不示弱地回了一句:“放心,保证精神抖擞,让你见识一下拉文克劳的‘活力’!” 戈德里克冷哼一声,不再看她,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海莲娜一个人,和被束缚的无力感。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叹了口气。虽然嘴上占了便宜,但处境依然危险。拉文克劳的救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啊? 夜幕彻底笼罩了这个小小的囚室。高窗外的世界一片漆黑,连星光都吝于施舍。墙壁上那盏魔法石灯的光芒微弱而稳定,在粗糙的石壁上投下扭曲摇晃的影子,更添了几分阴森。 海莲娜被绑着手脚,姿势别扭,加上对未来的担忧,毫无睡意。她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下午戈德里克那副气急败坏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忍不住有点想笑,但笑意很快又被现实冲散。 这家伙……明明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眼神却时而空洞,时而像现在这样,会因为一些奇怪的点而流露出真实的情绪。他就像一把被强行塞错了剑鞘的绝世好剑,锋利,却指向了错误的方向。真是……让人莫名有点火大,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 寂静和无聊像潮水般涌来。海莲娜眼珠转了转,忽然冒出一个大胆(或者说作死)的念头。 当戈德里克例行巡视(或者说确认她没搞什么小动作),再次推开房门时,就看到那个被绑成粽子似的小女巫,正用一双亮得惊人的银灰色眼睛望着他,脸上带着一种……让他直觉不太妙的笑容。 “喂,绿眼睛。”海莲娜开口,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招呼邻居家的小伙伴,“你都说明天要精神点了,那我现在睡不着,太无聊了。你给我讲个故事怎么样?做为交换,我可以先给你讲一个哦?” 戈德里克站在门口,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讲故事?给一个俘虏?还是在这种地方?他匪夷所思地看着海莲娜,觉得这女孩的脑袋肯定在之前的战斗中被打坏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的处境?”他忍不住提醒她。 “知道啊,阶下囚嘛。”海莲娜满不在乎地耸耸肩(虽然因为被绑着,动作很别扭),“所以才要找点乐子,不然多难熬。你看,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咱们总不能大眼瞪小眼一直到天亮吧?那多没意思。” 戈德里克嘴角抽搐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如此……心大的俘虏。他本能地想拒绝,但看着海莲娜那双充满期待(假装)的眼睛,以及想到自己回去也是面对冰冷的墙壁和枯燥的教义,鬼使神差地,他居然……没有立刻离开。他沉默地走回那张破椅子旁,坐下,抱起手臂,用一种“我看你能耍什么花样”的眼神看着海莲娜,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麻烦。你说。” 海莲娜心里比了个胜利的手势。有门!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声音在寂静的囚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嗯……从前,有一只很小很小的鸟儿。”她用一种讲童话的语气说道,眼神却意有所指地看着戈德里克,“它天生就拥有非常非常美丽的羽毛,像燃烧的火焰一样耀眼,而且它的歌声特别动听,能让森林里的所有生物都感到快乐。” 戈德里克没什么反应,只是静静听着。 “但是呢,这只小鸟破壳没多久,就被一个人抓走了。”海莲娜继续说着,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这个人告诉小鸟,它那美丽的羽毛是‘不祥的’,它动听的歌声是‘蛊惑人心的’。这个人把小鸟关在一个金色的笼子里,每天喂它吃一种特别的食物,这种食物让小鸟忘记了森林,忘记了天空,也渐渐忘记了自己原本的歌声。它开始学着唱这个人教给它的、调子很奇怪、内容也很冰冷的歌。它以为这就是世界上唯一的歌,它甚至以为,自己天生就该唱这样的歌。” 她顿了顿,银灰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戈德里克:“你说……这只小鸟,可怜吗?它本来可以自由地在森林里飞翔,唱着自己喜欢的歌的。” 戈德里克皱起了眉头。他听出了这个故事里的隐喻。火焰般的羽毛……是在说他?他沉默了片刻,才生硬地反驳:“……如果它原本的羽毛和歌声,真的会带来灾祸呢?如果那个人是在……保护它,或者保护其他人呢?” “哦?”海莲娜挑眉,“所以,剥夺它的自由,扭曲它的天性,就是保护?哪怕它自己并不快乐,甚至……很痛苦?” 她想起了梦中戈迪那空洞死寂的眼神。 “……必要的引导和规范,是为了更大的善。”戈德里克重复着那句他深信不疑的教条,但语气似乎没有下午那么坚定了。他移开了目光,似乎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该我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调动某种情绪,然后开始讲述,语气变得庄重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 “在遥远的过去,世界被黑暗与污秽笼罩。人类愚昧无知,被邪恶的巫术所欺骗和奴役。”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宣讲般的节奏,“然后,至高无上的主,降下了祂的荣光!祂选派了最忠诚、最勇敢的战士,手持燃烧着圣火的利剑,去涤荡世间的罪恶!” 他讲述了一个“英勇”的圣战士,如何凭借对主的无限信仰,独自深入一个被“邪恶巫师”控制的村庄。那个巫师如何用“诡计”和“妖术”折磨村民,散播瘟疫。圣战士如何不顾自身安危,与巫师及其“爪牙”浴血奋战,最终在主的“神迹”加持下,将巫师“净化”,拯救了所有被蒙蔽的村民,让“光明”重新照耀那片土地。 他的故事里,充满了“净化”、“拯救”、“光明战胜黑暗”的字眼,情节简单粗暴,善恶分明到了极点。他讲述的时候,那双翠绿色的眼眸里,再次燃起了海莲娜在战场上见过的那种、混合着狂热与空洞的光芒,仿佛完全沉浸在了那种“神圣使命”的氛围中。 海莲娜静静地听着,心里却是一片冰凉。这故事……简直是对她梦中景象和弗利家族悲剧的美化版!将血腥的屠杀包装成英雄史诗,将迫害描绘成神圣救赎……这种扭曲事实、煽动仇恨的洗脑,真是太可怕了。 两个故事,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观,在这间昏暗的囚室里无声地碰撞。 戈德里克讲完他的“英雄故事”后,似乎还沉浸在那种激昂的情绪里,胸口微微起伏。他看向海莲娜,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到被“感化”或至少是震撼的表情。 然而,海莲娜只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银灰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困倦和……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哦……讲完了啊。”她语气平淡,甚至有点敷衍,“嗯……挺……激烈的。” 戈德里克:“……” 他感觉自己酝酿了半天的情绪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或许是下午的“斗智斗勇”和刚才的故事消耗了太多精力,也或许是那盏昏暗的魔法石灯太过催眠,海莲娜靠着墙壁,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眼皮也越来越重。被束缚的身体无法找到舒适的姿势,但她实在太累了,意识逐渐模糊。 戈德里克看着这个前一秒还古灵精怪、把他气得够呛,下一秒就像只困倦的小猫一样蜷缩起来的小女巫,眉头微蹙。他站起身,似乎打算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瞥见海莲娜因为侧身蜷缩而微微敞开的、裙子侧面的一个小口袋。口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的光光下,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非常柔和的、如同月晕般的微光。 那光芒转瞬即逝,但戈德里克捕捉到了。不仅如此,一股极其微弱、却让他灵魂深处莫名一悸的、熟悉而温暖的气息,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他的感知。 他的脚步猛地顿住了。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是……错觉吗? 那光芒……那气息……似乎在哪里……感受过?在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些被刻意模糊和压抑的记忆碎片里……好像有过类似的、让他感到安心和……难过的东西。 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内心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了一下,泛起一丝微澜。他知道,那口袋里肯定藏着东西。很可能就是他在找的,与母亲艾莉丝有关的东西。 现在正是机会。她睡着了,毫无防备。他可以轻易地…… 他的手指动了动,仿佛想要伸出去。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转身,也没有任何动作。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原地,背对着熟睡的海莲娜,听着她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沉默了许久。 那闪烁的微光和熟悉的气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小石子,在他被严格规训的、冰封的心湖下,激起了一圈圈无人得见的涟漪。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囚室,再次轻轻关上了门,将那片微光和熟睡的女孩,留在了身后的黑暗与寂静里。 第11章 天文塔约会来不来? 午后的光线透过彩绘玻璃,在石地板上投下血红色的斑驳光影。海莲娜被铁链锁在审判厅中央的柱子上,眯着眼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她刚从地牢被拖上来,那里连老鼠打嗝都是黑乎乎的。 "醒醒,小女巫。"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带着教堂唱诗班般的韵律,"我们有些问题要问你。" 海莲娜抬起头,看见高台上端坐着三位审判官。中间那位,胡须修剪得像是用尺子量过,胸前挂着一个巨大的银十字架,在光线照射下不时闪着她的眼睛。 "姓名?"左边那位记录官头也不抬地问,羽毛笔悬在羊皮纸上。 "海莲娜·拉文克劳。"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尽管手心已经在冒汗。梅林的胡子啊,这场景简直比宾斯教授的魔法史课还要无聊——而且危险多了。 "年龄?" "十岁。"她顿了顿,补充道,"快十一岁了。" 记录官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在撒谎。"据我们所知,拉文克劳家族次女确实在这个年纪。但你如何证明你就是她?" 海莲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们把我从家里绑来,现在反而问我怎么证明我是我?这就像问一条鱼怎么证明它会游泳一样莫名其妙。" 右边那位一直沉默的审判官突然开口,声音像是砂纸摩擦:"你在上月15日,是否出现在低语森林?" 海莲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们知道了?不,不可能,那天除了那株诡异的樱桃树和...等等,他们在套她的话。 "低语森林?"她装出一副天真的模样,"那是什么地方?听起来像是会在童话故事里出现,有会说话的蘑菇和喜欢恶作剧的仙子那种?" "回答问题。"中间那位审判官——大审判官,他们这么称呼他——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那节奏让人心烦意乱。 "我不记得了。"海莲娜说,"我经常在自家领地里散步,但从不记那些树林叫什么名字。就像你不会给自家花园里的每只蚂蚁都取名字,对吧?" 记录官停下笔,与其他两位交换了一个眼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那么,"大审判官向前倾身,银十字架随之晃动,"你能否解释,为何在我们从低语森林带回的证物中,有一缕与你发色完全相同的黑色头发?" 海莲娜感觉喉咙发紧。她记得那天荆棘划过头皮的刺痛感,记得躲藏时树枝勾住她头发的瞬间。该死,他们居然连这个都找到了,就算矢口否认也会有别的证据吧,比如说那两位骑士,只可惜她有脸盲症,不够漂亮的她一般记不住。 "我...可能去过吧。"她勉强说道,"但我不记得具体是哪天,也不记得见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特别的东西?"右边那位审判官敏锐地抓住了她的措辞,"比如一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樱桃树?或者...一位红发女巫?" 海莲娜的血液几乎凝固。他们什么都知道。不,他们只是猜测,就像拼图时手里只有几块碎片,却试图猜出整幅图画。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沾满灰尘的鞋子,"我只是个孩子,对植物学没什么研究。如果你们想讨论园艺,我姐姐罗伊纳可能更合适——虽然她更喜欢把植物压扁在书页里,而不是种在土里。" 大审判官站起身,长袍发出沙沙的声响。他缓步走下高台,在她面前站定。他的影子完全笼罩了她,带着一股浓郁的熏香味。 "孩子,你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他轻声说,只有她能听见,"我们知道你见过艾莉丝——那个红发女巫。我们知道她给了你什么东西。告诉我们那是什么,也许主会怜悯你年轻的灵魂。" 海莲娜咬住下唇。她不能说出信物的事,不能把戈德里克的母亲用生命保护的秘密交给这些人。但直接拒绝,无疑是在为自己签署死刑执行令。 "我...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声音在颤抖,这次不是装的。 大审判官直起身,面向整个审判厅宣布:"海莲娜·拉文克劳,你被指控与黑暗力量勾结,包庇女巫,隐瞒关键证据。根据神圣律法,判处即刻净化,以儆效尤。" 厅内响起一阵低沉的议论声。海莲娜感觉双腿发软,全靠铁链支撑着身体。就这样结束了吗?重生一次,却比上一世死得更早、更毫无意义? "我反对。"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所有人齐刷刷转头,看见戈德里克站在那儿,依旧穿着那身白色祷告服,红发在脑后松松束着。他快步走进大厅,向审判官们行了一礼。 "戈德里克?"大审判官皱起眉,"这不是你该插手的事务。"海伦娜终于正面知道了他的名字。 "恕我直言,大人。"戈德里克站定在海莲娜身旁,声音坚定,"这个女孩身上还有太多未解之谜。仓促净化,可能会让我们失去重要情报。" "比如?" "比如拉文克劳家族的防御布局,他们的盟友网络,魔法资源的分布..."戈德里克列举着,"这些对未来的清剿行动至关重要。一个活着的囚犯,比一具尸体有用得多。" 右边那位审判官冷笑:"我们已经审问过她,她什么都不肯说。" "那就给我更多时间。"戈德里克说,"我昨天与她交谈已有进展,再给我几天,必定能撬开她的嘴。" 大审判官沉吟片刻,目光在戈德里克和海莲娜之间移动:"你似乎对这个女巫格外上心,戈德里克。" "我只为主的事业上心,大人。"戈德里克平静地回答,"浪费一个可能的信息源,是种罪过。" 厅内陷入沉默,只有火炬燃烧的噼啪声。海莲娜屏住呼吸,看着审判官们交换眼神。她从未想过,会是这个她视为敌人的人站出来为她争取生机。 "一周。"大审判官最终说道,"你有一周时间,戈德里克。如果到时还是没有结果..."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戈德里克躬身:"足够了,大人。" 当守卫上前解开铁链时,海莲娜几乎站立不稳。戈德里克伸手扶住她,他的手掌温暖而稳定。在那一瞬间,他们的目光相遇,海莲娜看见他翠绿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那不是对一个囚犯的怜悯,更像是...某种认同?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戈德里克没有回应,只是示意守卫带她回牢房。但在转身离去前,他极轻地说了一句:"再见,小女巫。" 再见?一周内不是天天见吗?为什么是再见? 海莲娜被拖拽着离开审判厅,心中五味杂陈。她赢得了时间,但代价是什么?戈德里克真的相信能从她这里得到情报,还是...另有原因? 无论如何,她还活着。这就够了。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海莲娜被粗暴地扔回牢房,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震下些许灰尘。她蜷缩在角落,审判的余悸还未完全消退。戈德里克为何要救她?又为什么说再见,仿佛马上就要老死不相往来?这问题在她脑中盘旋,像只恼人的飞蛾。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先是几声短促的叫喊,接着是金属碰撞的声音,然后是一片混乱——脚步声、咒语爆裂声、更多的叫喊... 海莲娜猛地坐直身体。这不是日常的巡逻交接,这听起来像是...战斗? "梅林啊,"她喃喃自语,"不会是..." 牢门突然被一道绿光击中,轰然炸开。烟雾中,一个身影立在门口——高挑、苍白、穿着斯莱特林标志性的墨绿色长袍。萨拉查·斯莱特林本人,他怎么会... "看来我们找到小拉文克劳了。"萨拉查的声音如同丝绸包裹的冰块,"比想象中要顺利些。" 他身后,罗伊纳·拉文克劳快步走进,黑发有些凌乱,袍角沾着灰尘,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海莲娜!你还好吗?" "罗伊纳姐姐!"海莲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追踪咒,加上一点运气。"罗伊纳简短地回答,魔杖一挥解开海莲娜身上的束缚咒,"能站起来吗?我们得快点离开。"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戈德里克出现在拐角,手持出鞘的长剑,剑身流动着不祥的暗红色光芒。他的目光扫过破败的牢门,落在萨拉查和罗伊纳身上。 "擅闯者,"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放下武器。" 萨拉查轻笑一声,魔杖在指尖转了一圈:"就凭你一个人,想拦住我们?"(海莲娜:说不定真可以。) "不止他一个。"另一个声音响起。马尔科姆——那个脸上带疤的指挥官——带着一队教廷武士堵住了走廊另一头。形势瞬间逆转。 戈德里克向前一步,剑尖微抬:"我建议你们听从指示。" 罗伊纳将海莲娜护在身后,魔杖直指戈德里克:"我们不会把她交给你们。" 空气仿佛凝固了,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海莲娜屏住呼吸,知道任何一点火花都可能引爆这场冲突。 是戈德里克先动了。但他的剑没有挥向拉文克劳或斯莱特林,而是突然转向,划出一道耀眼的弧线——击中了马尔科姆脚下的地面。爆裂的魔法能量将指挥官震得后退数步,撞在墙上。 "走!"戈德里克对罗伊纳和萨拉查喊道,同时转身面向自己的同伴,"我拦住他们!" 这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海莲娜看见戈德里克挥舞长剑,不是进攻,而是防御——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精准地挡住了教廷武士的前进路线,却没有真正伤害任何人。那根本不是"绯红"应有的战斗方式,那简直是...一场表演。 萨拉查最先反应过来,一把拉住海莲娜:"快走!" 他们冲出牢房,沿着走廊飞奔。身后传来戈德里克清晰的声音:"他们往东翼去了!追!"——同时却用剑势将试图追赶的人逼向西侧。 海莲娜回头望去,正好看见戈德里克的目光与她相遇。在那瞬间,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全力应对重新组织起来的追兵。 "他是在帮我们。"海莲娜喘着气说。 "显而易见。"萨拉查干巴巴地回答,"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 罗伊纳皱眉:"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出口就在前面!" 他们冲出一扇侧门,来到城堡外的空地。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自由的气息。几位拉文克劳和斯莱特林的成员正在这里接应,魔杖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 "走!"罗伊纳推了海莲娜一把,"我们断后!" 海莲娜被一位斯莱特林成员拉上扫帚,其他人也纷纷起飞。在升空的瞬间,她看见戈德里克冲出城堡大门,佯装向天空发射了几道无害的照明咒(海莲娜:我一直很想知道他是怎么自学无声咒的。)。 "愿主指引你们。"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但海莲娜从他的口型读出了这句话。 扫帚急速升高,教廷城堡在脚下迅速变小。海莲娜紧握着扫帚柄,心中五味杂陈。戈德里克放走了他们,毫无疑问。但他的"仁慈"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飞行途中,萨拉查飞到海莲娜身边,声音在风声中几乎听不清:"看来我们欠''绯红''一个人情。虽然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他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种人。"海莲娜说。 "每个人都是复杂的,小姑娘。"萨拉查轻笑,"即使是教廷的利刃也不例外。" 罗伊纳在前方领航,不时回头确认海莲娜的安全。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但也有一丝欣慰——至少,她救回了自己的妹妹。 当拉文克劳城堡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海莲娜终于松了口气。但她的手不自觉地伸向口袋,随即僵住了——信物不见了。 "怎么了?"罗伊纳注意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海莲娜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只是...有点冷。" 她望向远方,心中明白:信物一定是在混乱中掉落了。而最可能捡到它的,就是戈德里克。 拉文克劳城堡的灯火在夜色中温暖而诱人,但对海莲娜来说,这种感觉转瞬即逝。双脚刚踏上熟悉的土地,她就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泰伦斯·贝勒,站在斯莱特林队伍的末尾,像一道苍白的影子。 "贝勒?"萨拉查挑眉,"我以为你留在领地处理事务。" 泰伦斯躬身行礼,浅金色的头发在月光下几乎透明:"事情提前办完了,大人。听说有救援行动,就赶来看看能否帮上忙。" 他的目光扫过海莲娜,灰蓝色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不是关心,更像是...确认。 罗伊纳走上前,轻轻拥抱了海莲娜:"感谢梅林,你安全回来了。我们必须加强城堡的防御,教廷这次太过分了。" "他们一直都很过分,拉文克劳。"萨拉查淡淡地说,"只是你们选择视而不见。" 就在两位族长开始争论时,泰伦斯悄无声息地靠近海莲娜。"你看上去不太好,"他的声音很低,"受伤了?" "没有。"海莲娜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空的口袋,"只是...丢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泰伦斯的眼神锐利起来。 海莲娜犹豫了。她能信任他吗?这个可能是她千年仇敌的人? "没什么重要的。"她最终说道,"一些个人物品。" 泰伦斯似乎想说什么,但被萨拉查打断了:"贝勒,我们该走了。让拉文克劳家处理自己的家务事。" 斯莱特林们开始集结,准备通过飞路网返回自己的领地,也就是拉文克劳们准备斯莱特林家族的客房。泰伦斯最后看了海莲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关切,有探究,还有一丝她无法解读的情绪。 "保重,拉文克劳小姐。"他轻声说,然后转身跟上队伍。 海莲娜被罗伊纳带回城堡内部,仆役们忙碌地为她准备热水和食物,看来赫奇帕夫们已经离开了。但在享受这一切之前,她必须先面对埃利奥特长老的询问。 "告诉我们发生的一切,孩子。"长老温和但坚定地说,"每个细节都可能很重要。" 海莲娜如实叙述了被俘的经过、审判,以及戈德里克出人意料的干预。但在信物的问题上,她选择了隐瞒——只说那是对自己很重要的小饰品。 "戈德里克..."埃利奥特沉吟,"教廷的''绯红''为何要救你?" "我不知道。"海莲娜诚实地说,"但他似乎...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狂热。" 罗伊纳皱眉:"别被表象迷惑,海莲娜。他可能只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谈话持续到深夜。当海莲娜终于被允许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她已经精疲力尽。但躺在床上,她却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逃亡时的画面——戈德里克挥舞长剑的身影,他刻意误导同伴的动作,还有最后那句无声的"愿主指引你们"。 以及,那不见了的信物。 第二天清晨,海莲娜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她推开窗户,看见一只陌生的猫头鹰正在庭院里扑腾,脚上绑着一个不起眼的小包裹。就在她疑惑时,泰伦斯·贝勒从客房方向走出,接过了那个包裹。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泰伦斯微微点头,然后若无其事地返回室内。 一小时后,海莲娜在图书馆"偶遇"了他。他独自坐在偏僻的角落,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古籍。 "贝勒先生。"海莲娜在他对面坐下,"这么早就开始研究?" 泰伦斯头也不抬:"时间宝贵,拉文克劳小姐。尤其是当我们有未解之谜需要处理时。" "比如?" "比如,你为什么对戈德里克·格兰芬多如此感兴趣,当然,他现在还不是格兰芬多。"他翻过一页羊皮纸,"又比如,你究竟在教廷城堡丢了什么。" 海莲娜的心跳加速了。他知道了什么?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泰伦斯终于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眸直视着她:"我们别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了,海莲娜。你和我,我们都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记忆,不是吗?" 图书馆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海莲娜感觉自己无法呼吸,千年来的秘密就这样被轻易揭穿,而且是被最意想不到的人。 "你...也是?"她艰难地问。 泰伦斯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幽灵的徘徊不止你一个,灰女士。" "血人巴罗。"海莲娜轻声说,这两个称谓在安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沉重。 泰伦斯——或者说是巴罗——微微颔首,他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古籍粗糙的页面上摩挲:"一千年了。我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重逢。" 海莲娜环顾四周,确保没有旁人,才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什么时候..." "醒来?大约五年前。"他的目光飘向远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体里,面对一个声称是我''表哥''的萨拉查·斯莱特林突然袭击过来的某个发绿光的咒语。想象一下那种混乱。" “那还是我更受梅林眷顾,”海伦娜轻哼,但又想到她与萨拉查少得可怜的对话“我以为你表哥很温良呢?”狗屁,近亲生出的孩子再伪装都是有缺陷,而萨拉查,海伦娜还记得那次争吵,他明显是个十足的疯子。 “呵,仅限对他没任何威胁的纯血,”泰伦斯小声讽刺着(海伦娜绝不承认他有时还挺可爱)。 "我以为只有我..."海伦娜掰回了话题。 "显然不是。"泰伦斯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疲惫的幽默,"梅林跟我们开了个糟糕的玩笑,把两个互相厮杀的幽灵塞进了同一个时代,还变成了孩子。" 海莲娜试图消化这个惊人的事实。她的仇人,那个杀死她(或者说,杀死"那个"她)的人,现在就坐在面前,有着少年的躯壳和古老的眼神。 "为什么现在相认?"她最终问道。 泰伦斯的表情严肃起来:"因为情况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教廷,戈德里克,还有你丢失的信物...这些都不是巧合。" "信物?你知道些什么?" "我只知道那很重要。"泰伦斯向前倾身,"昨天救援时,我感觉到一股强大的魔法波动——宁静,古老,与教廷的污秽力量截然不同。那是什么?" 海莲娜犹豫了。即使面对另一个重生者,千年的戒备也难以放下。 看出她的犹豫,泰伦斯轻笑一声:"还在怀疑我?如果我想害你,在教廷城堡就有无数机会。" 他说得对。海莲娜深吸一口气,决定赌一把:"是戈德里克母亲的信物。她临终前托付给我,要我交给''戈迪''。" 泰伦斯挑眉:"所以教廷的利刃不仅是我们未来的老师,还是我们的目标人物的儿子?真是...讽刺。" "不仅仅是儿子。"海莲娜压低声音,"他有精灵血统,正在被教廷用某种方式控制。那信物可能是破解控制的关键。" 一阵短暂的沉默。泰伦斯的表情变得深思熟虑:"这就解释了很多事。为什么他对你手下留情,为什么他看起来...矛盾。" "你认为信物在他手上?" "几乎可以肯定。"泰伦斯点头,"而这意味着,他知道了你的身份,至少是部分。" 图书馆的钟声敲响,预示着早餐时间即将结束。他们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谈话不得不中断。 "我们得继续这个话题。"泰伦斯迅速合上书,"但不是在这里。" "今晚?"海莲娜提议,"天文塔?" 泰伦斯微微颔首:"午夜。现在,我们最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站起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海莲娜独自坐在原地,脑海中翻江倒海。千年的仇敌成了唯一的同盟,教廷的利刃可能是潜在的盟友,而拯救她想拯救的人的关键,落在了一件丢失的信物上。 这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但也比想象的更有希望。至少,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当罗伊纳来找她时,海莲娜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外表。但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千年的孤独终于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联盟——与最意想不到的人。 "你还好吗,海莲娜?"罗伊纳关切地问,"你看上去...不一样了。" 海莲娜微微一笑:"我只是想通了一些事,姐姐。关于过去,也关于未来。" 她们并肩走出图书馆,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古老的石地上投下斑斓的色彩。前方道路依然迷雾重重,但至少,现在有了指引的微光。 而远在教廷城堡,戈德里克·格兰芬多独自站在窗前,手中握着一枚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橄榄石戒指。戒指内侧,刻着一个古老的名字:艾莉丝。 "母亲..."他轻声低语,翠绿色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第12章 雏形 拉文克劳城堡的天文塔,是英格兰境内最接近星空的地方之一。夜风呼啸着穿过石柱廊间的缝隙,发出如同古老幽灵低语般的声响。海莲娜·拉文克劳裹紧了身上单薄的银蓝色斗篷,指尖拂过粗糙的石栏,感受到的是千年风霜侵蚀留下的、凹凸不平的痕迹。塔楼内部,穹顶绘着黯淡的星辰图谱,几颗用于观测的巨大水晶球被随意搁置在角落,此刻只默默反射着窗外稀疏的星光,像一只只沉睡的巨眼。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羊皮纸、干燥草药以及一种特有的、属于高处的清冷尘埃的味道。 海莲娜比约定的午夜时分早到了一刻钟。她需要这点时间来平复自审判厅归来后就一直翻腾不息的心绪,更需要理清与那个如今名为“泰伦斯·贝勒”的“故人”之间,骤然改变的关系。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闭上眼睛,试图将脑海中戈德里克挥剑时那双挣扎的翠绿色眼眸、母亲遗留的信物那温暖的触感,以及泰伦斯——或者说,血人巴罗——在图书馆揭穿彼此身份时那灰蓝色眼眸中复杂的微光,一一剥离,分门别类。这并不容易,重生带来的先知先觉,有时感觉更像是一种诅咒,尤其是在你发现另一个背负着同样诅咒的人,恰是你前世悲剧的根源时。 一阵极其轻缓,几乎被风声完全掩盖的脚步声从螺旋楼梯的方向传来。海莲娜立刻睁眼,身体不着痕迹地微微紧绷,一只手悄然探入斗篷内侧,握住了藏在其中的魔杖柄。 泰伦斯·贝勒的身影从楼梯的阴影里缓缓浮现。他依旧穿着斯莱特林标志性的墨绿色长袍,只是款式更为简洁,像是匆忙间套上的。浅金色的头发在微弱的星光下近乎透明,衬得他苍白的肤色愈发没有血色。他那张属于少年的、尚带几分青涩的脸上,却镶嵌着一双过于古老和疲惫的眼睛。 “希望我没让你等太久,拉文克劳小姐。”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符合他此刻“萨拉查·斯莱特林附庸”身份的疏离感,但那双眼睛,却直直地看向海莲娜,仿佛在说:“你我都知道,这伪装有多么必要。” “恰到好处,贝勒先生。”海莲娜也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节,微微颔首,“夜晚的星空总能让人心绪宁静,正好可以用来思考一些……复杂的问题。” 两人默契地走到天文塔最僻静的角落,这里有一张石制长椅,背靠着厚重的墙壁,能有效避开塔楼下方可能存在的窥探。他们并未紧挨着坐下,而是保持着一个既能低声交谈,又不会显得过于亲密的距离。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了片刻,不同于之前的互相猜忌和试探,这次沉默里掺杂了一种奇异的、共享巨大秘密的窘迫与茫然。 最终,是泰伦斯先打破了寂静,他望着窗外无垠的黑暗,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那么,灰女士,或者,我该继续叫你海莲娜?一千年,我们竟然回到了故事开始之前。感觉如何?海莲娜,别告诉我你还沉迷于对冠冕的追求。” 海莲娜忍不住轻轻“呵”了一声,带着点自嘲:“我猜,梅林大概有个不怎么样的幽默感。至少,他没把我们塞进巨怪或者妖精的身体里,这已经算是一种仁慈了,不是吗?”她顿了顿,侧头看他,“那么你呢,巴罗?习惯了斯莱特林地下室的阴冷潮湿,忽然回到这个一切尚未开始的时代,感觉如何?尤其,还是作为萨拉查·斯莱特林的……亲戚?” 她故意在“亲戚”二字上稍稍停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前世,他是斯莱特林的学生,对学院的创始人怀着近乎偏执的忠诚与崇拜。而今,他却要扮演萨拉查的族裔,这其中的荒谬感,她相信他能体会。 泰伦斯——或者说,巴罗的灵魂——嘴角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那几乎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感觉?”他重复道,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阴霾,“就像是被强行塞进一件尺码不对,而且风格极其浮夸的礼服里,还要在一位你最敬畏、同时也最……难以捉摸的长辈面前,时刻注意仪态。” 他稍微放松了坐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石椅冰凉的边缘。“萨拉查大人他……和画像里留下的印象,一样但又很不一样。”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并非没有感情,拉文克劳小姐。恰恰相反,我认为他的情感可能比任何人都要强烈。只是……它们被一层坚不可摧的冰包裹着,或者,被他转化成了另一种形态。一种……更接近‘规则’与‘必要性’的东西。” 海莲娜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潜台词。“比如,对血统纯粹性的执着?” “那并非简单的偏见,”泰伦斯纠正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在为萨拉查辩解,又像是在对自己解释,“在他看来,那是一种……生存的必然。魔法世界危如累卵,教廷的势力无孔不入。他认为,只有最纯粹、最不容易被渗透和动摇的血脉,才能确保魔法火种的延续。内部通婚,隔绝外部,在他看来不是偏好,而是一道必要的防线。他清楚地知道这很冷酷,很不近人情,甚至……用我们千年后的眼光看,是错的。但他会选择这样做,因为在他衡量得失的天平上,种族的存续远高于个体的感受和所谓的‘公平’。” 他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海莲娜:“他很危险,海莲娜。不是因为他邪恶,而是因为他太过于坚信自己的道路是唯一正确的,并且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包括他自己。” 疯子…… 这番剖析让海莲娜感到一阵寒意。她想起前世关于斯莱特林密室的传说,想起萨拉查最终与其他三位创始人分道扬镳的结局。原来,那颗“分歧的种子”,在如此早的时候,就已经深埋于他这种近乎悲壮的决绝之中了。 “听起来,”海莲娜轻声说,带着一丝无奈的幽默,“未来的学校生活,如果它还能建立起来的话,注定不会太平静。一位信念如钢铁、必要时可以冷酷无情的斯莱特林,一位睿智但可能过于专注知识的拉文克劳,一位……”她顿了顿,想起了戈德里克,“……一位目前还在替教廷卖命、身世成谜的‘绯红’,再加上一位我们尚未深入接触的赫奇帕奇。这组合,简直像是把火药桶、火星、一捆干草和一只试图劝大家冷静的獾关在了同一个笼子里。” 泰伦斯这次是真的牵动了一下嘴角,形成一个极其短暂的、近乎微笑的表情。“很形象的比喻。不过,或许那只獾,才是最关键的角色。”他话锋一转,回到了更紧迫的现实,“说说吧,关于我们那位身世成谜的‘绯红’,也就是我们亲爱的霍格沃兹第一任校长兼格兰芬多第一任院长,与你丢失的信物,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感觉到那上面的魔法波动非比寻常。” 海莲娜深吸了一口气,将戈德里克母亲,红发女巫艾莉丝临终托付的场景,以及那对耳坠和戒指的样貌、其中蕴含的宁静古老的精灵魔法,低声而清晰地告诉了泰伦斯。她提到了艾莉丝让她寻找“戈迪”,提到了教廷可能利用精灵血脉的弱点控制了他。 “……信物一定是在逃亡的混乱中掉落了,”海莲娜得出结论,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最可能捡到它的,就是戈德里克本人。如果他看到了,如果他因此想起了什么……” “那么,他此刻内心经历的风暴,恐怕不比我们任何人小。”泰伦斯接口道,眼神深邃,“教廷的洗脑术并非无懈可击,尤其是当面对足以触动灵魂本源的血脉记忆时。这或许能解释他之前在审判厅和救援时的反常举动。那不是彻底的清醒,更可能是一种……被唤醒的本能在与他被灌输的信念激烈对抗。” 他沉吟片刻,继续说道:“我们不能完全依赖他的本能。必须主动做点什么。萨拉查大人正在策划对教廷的几次报复性打击,手段会很强硬。罗伊纳小姐想必也在全力加强拉文克劳的防御。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下,一个失控的‘绯红’,或者一个身份暴露的精灵后裔,都可能成为引爆全面冲突的导火索。” “我明白。”海莲娜握紧了双手,“我们需要找到他,至少,要确认他的状态,尝试接触。但绝不能引起萨拉查和我姐姐的怀疑,尤其是萨拉查,如果他得知戈德里克的真实血脉和目前的处境,以他的行事风格……”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斯莱特林的“务实”和“必要之恶”,在对待一个可能极度危险且身份敏感的戈德里克时,会采取什么措施,他们都能猜到七八分。 “我们需要一个契机,”泰伦斯缓缓地说,“一个合理的,能让各方势力暂时放下戒备,至少是表面和平共处的契机。” 就在这时,天际的第一缕微光开始撕破深蓝色的夜幕,星辰渐渐隐去。风声似乎也小了一些,城堡下方传来了隐约的、早起仆役活动的细微声响。 “天快亮了。”海莲娜站起身,拂去斗篷上沾染的夜露,“新的一天,不知道又会带来什么变数。” 泰伦斯也随之起身,恢复了那副冷淡疏离的附庸模样。“保持警惕,拉文克劳小姐。还有,”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很高兴,在这个见鬼的时代,我不再是唯一一个‘醒着’的人了。” 海莲娜微微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两人前一后,沉默地走下螺旋楼梯,各自融入即将苏醒的城堡阴影之中。星夜下的密谈结束了,但他们之间,一种基于共同秘密和千年羁绊的、脆弱而奇特的同盟,就此悄然结成。 午后,一场不期而至的细雨笼罩了拉文克劳城堡。雨丝细密而柔和,敲打在彩绘玻璃窗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同时拨动着琴弦。城堡内,光线变得晦暗不明,墙壁上的火炬提前被点燃,跳动的火焰在石壁上投下摇曳不安的影子,混合着雨天特有的、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潮湿空气,营造出一种既宁静又潜藏躁动的氛围。 海莲娜坐在城堡西侧一间小起居室的窗边,看着窗外被雨幕模糊了的庭院景色。距离天文塔的会面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但她和泰伦斯的对话,以及其中蕴含的庞大信息量,依旧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她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小块用于安抚心神的、散发着淡淡薰衣草香气的蜡丸,这是拉文克劳家的治疗师今早刚给她的。 一阵轻快而稳定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不同于城堡内仆役谨慎的细碎步伐,也不同于罗伊纳干脆利落的足音,更迥异于萨拉查或其追随者那种近乎无声的滑行。这脚步声带着一种踏实的、让人安心的节奏感。 起居室的门被敲响了三下,不疾不徐。 “请进。”海莲娜应道,同时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过萎靡。 门被推开,出现在门口的身影,让海莲娜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正是赫尔加。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的休息,海莲娜小姐。”赫尔加·赫奇帕奇声音如同春日融化的溪流,清澈而充满活力,“听说你前几日受了些惊吓,我恰好烤了些蜂蜜燕麦饼干,又顺路去家族的药圃采了些宁神花和助愈合的百里香,想着或许能派上用场。” 赫尔加·赫奇帕奇。未来的霍格沃茨创始人之一,以仁慈、宽容、擅长与食物相关的魔法和草药学而闻名。在前世模糊的记忆和今生的零星传闻中,赫尔加总是与“温暖”、“庇护”、“公平”这些词汇联系在一起。但海莲娜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她。 “赫奇帕奇小姐,”海莲娜连忙站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见面礼,“您太客气了。快请进。”她心中迅速盘算着。赫奇帕奇家族与拉文克劳家族素来没有深交,但也无甚矛盾。突然这几天频繁来往。上一次是试探。而这次,她穿着正式,带着不仅仅是亲手制作的食物,还有珍稀草药,其含义就大不相同了。这不仅仅是一次慰问,更像是一次“橄榄枝”。 赫尔加步履轻快地走进来,将沉重的藤篮放在房间中央的小桌上,动作自然得仿佛她是这里的常客。她解下被细雨打湿的斗篷,随手挂在门边的衣架上,然后转过身,那双棕色的眼眸带着毫不掩饰的真诚关切,仔细打量着海莲娜。 “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她微微蹙眉,但语气依旧温和,“看来那些教廷的家伙,确实没干什么好事。我带来的宁神花,用热水冲泡开,加入一小勺蜂蜜,睡前饮用效果最好。至于百里香,可以捣碎了外敷,对消除淤青有奇效。”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掀开篮子的盖布,里面果然整齐地码放着几包用棉纸包好的草药,还有一罐晶莹剔透的蜂蜜,以及一碟子金黄诱人、散发着浓郁奶香和蜂蜜甜香的饼干。 “您……您真是费心了。”海莲娜有些措手不及,这种直白而务实的关怀,与她习惯的拉文克劳式的理性分析或是斯莱特林式的隐晦算计都截然不同。 “这没什么,”赫尔加拿起一块饼干,不由分说地塞到海莲娜手里,“尝尝看,我加了点自制的接骨木花蜜,应该比普通的蜂蜜更香甜些。食物是治愈身心的基础,这是我祖母常说的话。尤其是在经历了可怕的事情之后,一点甜食总能让人感觉好些。” 海莲娜接过饼干,指尖传来温热的、扎实的触感。她小口咬了一下,酥脆的口感和恰到好处的甜味立刻在舌尖弥漫开,伴随着燕麦的朴实香气,确实带来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安稳的感觉。 “很好吃,”她由衷地说,“谢谢您,赫奇帕奇小姐。” “叫我赫尔加就好,”赫尔加笑容更灿烂了些,自己也拿起一块饼干,毫不见外地坐在了海莲娜对面的扶手椅上,“我们年纪相差不大,不必如此拘礼。说实在的,海莲娜——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一直觉得,我们这几个古老的家族,虽然各自秉持的理念不同,但在面对共同的外部威胁时,实在应该多些走动,多些了解。就像不同的草药,单独使用各有奇效,但若能合理配伍,往往能制成效果更佳的魔药。” 她的话语直接而坦率,没有丝毫拐弯抹角。海莲娜立刻明白了她此行的真正目的。如果说上一次来访是礼节性的试探,那么这一次,赫尔加是带着明确的合作意向而来。她的理念,似乎更倾向于联合与庇护,与萨拉查可能主张的激进报复或严格界限截然不同。 “当然,赫尔加。”海莲娜从善如流,她放下吃了一半的饼干,斟酌着词句,“您说得很有道理。只是……联合并非易事,尤其是在各自都有不同考量的情况下。” “我明白,”赫尔加点了点头,表情认真起来,“斯莱特林家族重视血统和传统,拉文克劳家族追求知识和智慧,而我们赫奇帕奇,更看重勤劳、忠诚和……给需要的人一个安全的归处。”她顿了顿,棕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坚定,“我知道,萨拉查·斯莱特林阁下对麻瓜和麻瓜出身的巫师抱有很深的戒心,甚至……敌意。我尊重他的担忧,教廷的所作所为确实令人发指。但我始终认为,一个人的价值,不应仅仅由他的血脉来源决定。善良、勇气和忠诚,这些品质同样珍贵,甚至更为稀有。” 她看向窗外连绵的雨丝,声音柔和却有力:“我梦想着,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建立一个地方,一个远离教廷迫害,也远离世俗偏见的地方。那里不仅欢迎拥有古老血脉的巫师,也愿意向那些拥有魔法天赋,却因出身而备受欺凌的孩子们敞开大门。在那里,他们可以学习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被视为异端;可以安心成长,不必担惊受怕。” 海莲娜的心猛地一跳。赫尔加描述的这个“地方”,几乎就是未来霍格沃茨的雏形!而且,她明确表达了与萨拉查不同的观点,这几乎是直接表明了在未来可能的联盟中,她所持的立场。 “一个伟大的梦想,”海莲娜轻声说,心中对这位看似温和无害的赫奇帕奇小姐,油然生出一股敬意。这不仅仅是仁慈,更是一种深具远见的勇气和包容。“但要实现它,恐怕会面临难以想象的阻力。” “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沟通,更多的理解,以及,”赫尔加转回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海莲娜,“像你这样,经历过磨难,或许能看得更清楚的年轻一代的支持。我知道,你的姐姐罗伊纳是一位极其睿智的领导者,但有时候,最直接的感受,往往来自亲身的经历。” 她这是在委婉地表示,她希望争取拉文克劳家族的支持,或者至少,是理解。而海莲娜作为此次事件的直接受害者,她的态度或许能对罗伊纳产生影响。 就在这时,起居室的门再次被敲响。罗伊纳·拉文克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身深蓝色的长袍,表情是一贯的冷静自持,但眼神在看到赫尔加和她带来的藤篮时,微微闪动了一下。 “赫尔加小姐,”罗伊纳的声音平稳,“感谢你再次前来探望海莲娜。” “罗伊纳小姐,”赫尔加立刻站起身,笑容依旧温暖,“我只是尽一点心意。海莲娜的气色比我想象中要好,这真是个好消息。” 罗伊纳走进来,目光扫过桌上那碟饼干和打开的草药包,点了点头:“赫奇帕奇家族在草药学和治愈魔法上的造诣,一向令人钦佩。”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语句,“关于近期的事件,以及未来的动向,我想,我们几大家族确实需要找机会,更深入地交换一下意见。萨拉查阁下那边,似乎也已经有了些……初步的想法。” 赫尔加的表情也严肃了些许:“是的,我也正有此意。一味地防御或退缩并非长久之计,但贸然的激烈行动,也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或许,我们可以约定一个时间,进行一次非正式的会谈?” 罗伊纳沉吟片刻,目光在海莲娜和赫尔加之间转了一圈:“斯莱特林家的人还有一周才走。时间就定在……明天下午,如何?地点就在拉文克劳城堡的议事厅。彼时斯莱特林阁下也会来。” “很好,”赫尔加点头同意,“我会准时到场。”她重新拿起藤篮,对海莲娜笑了笑,“好好休息,海莲娜,记得试试那些宁神花。罗伊纳小姐,那我就先告辞了。” 赫尔加离开后,起居室里只剩下拉文克劳姐妹。雨声似乎变得更清晰了。 罗伊纳走到窗边,看着赫尔加撑着伞,踏着湿润的石板路渐渐远去的背影,轻声说道:“赫奇帕奇……她带来了食物和草药,也带来了合作的意愿,以及……分歧的预兆。”她转过身,看着海莲娜,“你觉得她怎么样?” 海莲娜拿起那块没吃完的蜂蜜燕麦饼干,感受着指尖残留的温热和香甜,缓缓说道:“她很像她带来的这些饼干,姐姐。朴实,温暖,而且……充满了力量。我想,在未来的风暴里,她或许会是我们最稳定、也最值得信赖的盟友之一。” 罗伊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海莲娜知道,赫尔加这次看似简单的探访,如同在平静(至少是表面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决定性的石子。涟漪,已经开始扩散了。 次日午后,雨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城堡的尖顶,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草木的清新气息,却也夹杂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压抑。 拉文克劳城堡的议事厅,是一座有着高耸穹顶和彩色玻璃窗的圆形大厅。平日里这里颇为冷清,此刻却聚集了决定魔法世界未来走向的几位关键年轻人。 罗伊纳·拉文克劳坐在主位,身着深蓝色绣着青铜鹰纹的长袍,神情肃穆,面前摊开着几张写满复杂符文和防御法阵草图羊皮纸。她的目光清澈而锐利,如同她的象征物——鹰,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海莲娜作为家族次女和本次事件的亲历者,坐在罗伊纳的侧后方,位置不那么起眼,却足以观察全场。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甚至带点劫后余生的疲惫,但内心却绷紧了一根弦。 萨拉查·斯莱特林坐在罗伊纳的右手边。他穿着一丝不苟的墨绿色长袍,银质的蛇形搭扣扣得严严实实。他苍白的面容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薄唇紧抿,一双黑色的眼眸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偶尔掠过一丝冰冷的光,让人不敢直视。泰伦斯·贝勒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如同一个真正的、沉默而忠诚的附庸,低眉顺目,但海莲娜能感觉到,他全身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觉的状态。 赫尔加·赫奇帕奇坐在罗伊纳的左手边。她依旧穿着暖色调的衣裙,只是颜色比昨日稍深,脸上带着温和却绝不软弱的微笑。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放松,却自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沉稳气度。 大厅中央的石制长桌上,没有摆放任何茶点,只有几卷空白的羊皮纸和几支羽毛笔,预示着这将是一场严肃乃至艰难的会谈。 “感谢各位应约前来,”罗伊纳作为东道主,首先开口,声音清晰地在穹顶下回荡,“想必大家都已清楚,教廷此次针对我妹妹海莲娜的绑架与非法审判,已经越过了我们所能容忍的底线。这不仅仅是对拉文克劳家族的挑衅,更是对整个巫师界生存权的蔑视。我们必须对此做出回应,并商讨出应对未来威胁的共同策略。” 她开门见山,直接将议题提升到了生存与对抗的层面。 萨拉查几乎是立刻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容忍只会招致更大的贪婪,防御无法根除毒瘤。教廷视我们为异端,欲除之而后快,我们又何须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他黑色的眼眸扫过众人,“我认为,是时候让他们清楚地认识到,激怒沉睡的巨龙,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他身体微微前倾,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点,一道微光闪过,空气中仿佛凝结出一幅由魔法光影构成的、简略的教廷势力分布图。“我提议,组织数次精准而致命的报复性打击。目标,位于低语森林边缘的教廷前哨站,以及他们设在附近城镇的几个秘密审讯点。不必大规模冲突,但要足够狠辣,足够震慑。我们要割掉他们的耳朵,戳瞎他们的眼睛,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敢再轻易将手伸向我们的领地。” 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情绪的波动,只有冷静到极点的算计和杀意。这是一种纯粹的、以牙还牙的暴力逻辑,充满了斯莱特林式的果决与……危险。 议事厅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海莲娜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看到站在萨拉查身后的泰伦斯,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一尊雕像,但她捕捉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罗伊纳皱起了眉头,她没有立刻反对,而是沉吟道:“萨拉查,你的愤怒我可以理解。主动出击,确实能展现我们的力量和决心,在一定程度上遏制教廷的嚣张气焰。但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这样的行动风险极高。首先,这会彻底暴露我们的实力和部分据点,将原本处于暗处的冲突,直接推向明面,可能引发教廷更大规模的、不计后果的清剿。其次,我们目前对教廷的内部结构了解尚浅。贸然行动,可能会打草惊蛇,甚至导致我们想要保护的目标,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拉文克劳的顾虑,不无道理。”赫尔加开口了,她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报复能带来一时的快意,但无法带来长久的和平,甚至可能让更多无辜的生命被卷入战火。教廷的势力盘根错节,与其正面硬撼,并非明智之举。” 她将目光投向萨拉查,眼神诚恳:“斯莱特林阁下,我理解您想要保护族人、震慑敌人的心情。但除了反击,我们是否还有其他的路可以走?我始终认为,我们当前最迫切的任务,不是去摧毁敌人的据点,而是建立起我们自己的、稳固的‘避风港’。” 她微微抬手,仿佛在描绘一个蓝图:“我们应该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寻找和建设一个隐秘的、强大的庇护所上。这个地方需要有强大的古老魔法守护,能够屏蔽教廷的探测,能够收容和培训那些拥有魔法天赋、却无处容身的孩子们——无论他们出身于古老的巫师家族,还是偶然觉醒的麻瓜后代。只有当我们拥有了一个真正安全的大本营,拥有了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我们才能在未来可能到来的更大风暴中,立于不败之地。” 赫尔加的提议,与萨拉查的激进报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个主张向外攻击,一个主张向内建设;一个强调以血还血,一个强调庇护与延续。 萨拉查的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的弧度,那并非笑容,而是一种近乎轻蔑的表情。“避风港?赫奇帕奇小姐,你的理想很……美好。但你是否想过,在你忙着修建你的‘温室’,准备庇护那些来历不明的幼苗时,教廷的铁蹄可能随时会踏破你脆弱的围墙?清除掉迫在眉睫的威胁,才是确保未来能够存在的先决条件。至于麻瓜后代……”他顿了顿,黑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温度,“他们的忠诚度和可靠性,本身就是最大的隐患。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并非所有麻瓜都是教廷的帮凶!”赫尔加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些许激动,她棕色的眼眸中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也有很多麻瓜生活在恐惧和压迫之下!魔法天赋是梅林的恩赐,不应因血脉而区分贵贱!一个孩子的善良和勇气,难道不比他那无法选择的出身更重要吗?” “在生存面前,天真的善良毫无意义,甚至可能是致命的毒药。”萨拉查冷冷地反驳,“我们无法承担信任被背叛的代价。一次背叛,就可能让整个族群万劫不复。我的主张,或许冷酷,但这是为了绝大多数族人的生存,必须做出的、最符合逻辑的选择。” “但你的‘逻辑’里,缺少了对生命本身的尊重!”赫尔加毫不退让。 罗伊纳看着眼前这越来越激烈的争论,眉头越皱越紧。她抬手制止了两人进一步的争执:“够了!萨拉查,赫尔加,我理解你们各自的立场。萨拉查的方案更具攻击性,能短期内打击敌人,但风险巨大;赫尔加的方案更注重长远发展和根基稳固,但需要时间,且对潜在风险的控制力较弱。” 她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的海莲娜:“海莲娜,你是此次事件的亲历者。对于如何应对教廷的威胁,以及我们未来的方向,你有什么看法?”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海莲娜身上。萨拉查的眼神冰冷而审视,赫尔加的眼神带着鼓励和期待,罗伊纳的眼神则充满了探究。连一直如同背景板的泰伦斯,也极快地抬眸瞥了她一眼。 海莲娜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她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刻。她的发言,虽然不可能立刻决定最终的策略,但很可能影响天平的倾斜。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略带沙哑(这倒不全是假装)的声音说道:“姐姐,斯莱特林阁下,赫奇帕奇小姐。我认为,两位阁下的主张,并非完全对立,或许……可以找到一种结合的方式。” 她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既要符合她“受惊少女”的身份,又要巧妙地引导方向。“斯莱特林阁下主张的报复,确实能展现我们的力量,让教廷不敢再小觑我们。但正如姐姐所说,全面开战风险太高。或许……我们可以将行动规模控制在更小的范围内,目标更明确,比如,只针对那些直接参与绑架和审讯我的、证据确凿的个别狂热分子,进行精准的……‘警告’?这样既能表达态度,又不会过度刺激教廷,引发全面战争。” 她看到萨拉查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反对,似乎是在考量。 她继续说道,转向赫尔加:“而赫奇帕奇小姐关于建立庇护所的构想,我认为是至关重要的长远之计。但我们不能等到庇护所完全建成再去应对威胁。或许,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一方面,由斯莱特林阁下策划有限度的、精准的威慑行动;另一方面,立刻开始秘密选址和筹备庇护所的建立。同时,加强对教廷内部,尤其是他们控制魔法生物和特殊血脉手段的情报收集。知己知彼,我们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决策,避免无谓的牺牲,也能……更好地判断,哪些人是可以争取,甚至是必须拯救的。” 她最后这句话意有所指,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萨拉查,但只有她自己和可能知情的泰伦斯明白,这指向的是戈德里克。 议事厅内陷入了一片沉默。罗伊纳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显然海莲娜这番兼顾了双方部分诉求、又强**报和精准度的提议,给了她新的思路。 赫尔加看着海莲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深的欣赏和认同,她微微点了点头。 萨拉查则面无表情,他黑色的眼眸深邃地盯着海莲娜看了几秒钟,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海莲娜几乎能感觉到那视线带来的冰冷压力,但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良久,萨拉查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绝对强硬:“有限度的警告……以及,同步进行庇护所的筹备和情报收集。拉文克劳小姐的提议,虽然依旧保守,但……不失为一种可供讨论的折中方案。” 他没有完全赞同,但至少,他没有直接否决。这意味着,合作的大门,虽然布满裂痕,但并未完全关闭。 罗伊纳显然抓住了这个机会:“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就按照这个方向,详细商讨一下具体的步骤。关于威慑行动的目标、规模和执行方式,需要斯莱特林阁下提供更详细的计划以供评估。关于庇护所的选址和初期建设,赫奇帕奇小姐,或许你可以主导……” 会议继续进行下去,虽然气氛依旧凝重,争论依旧存在,但最初那种剑拔弩张、几乎要立刻分道扬镳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些许。 海莲娜悄悄地松了口气,后背却惊出了一层薄汗。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分歧的种子”已经播下,萨拉查的偏执,赫尔加的包容,罗伊纳的权衡,以及戈德里克这个巨大的变数……未来的路,依旧布满了荆棘和迷雾。 时间逆转至审判前夜。 戈德里克想起小女巫口袋中的事物。 当时,它们正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他体内某种沉睡的力量隐隐共鸣的柔和光芒。 他走到窗前,望着那轮冰冷的月亮,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不久之前,那个黑色头发女孩的模样。她看起来很瘦小,被沉重的铁链锁着,脸色苍白,但那双灰色的眼眸里,却没有他预想中的恐惧和绝望,在戏弄之下反而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怜悯的复杂情绪,尤其是在看向他的时候。 为什么?她为什么那样看着他?她身上的气息,又为何会让他感到如此……熟悉?甚至,带着一种让他想要落泪的悲伤? 这些问题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被教廷教条严密禁锢的思维。他感到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那层厚重的、由仪式、祈祷和药物共同构筑的壁垒。 最终,身体的极度疲惫和精神的重压将他推向床榻。他甚至来不及脱下那身令他感到束缚的白色祷告服,就沉入了并不安稳的睡眠之中。 然后,他坠入了一个梦。一个无比清晰,却又光怪陆离,仿佛由无数记忆碎片拼接而成的预知梦。 他梦见自己不再是教廷的“绯红利刃”。他是一个有着火焰般红发的男孩,奔跑在一片阳光灿烂、开满奇异花朵的山谷里。空气中弥漫着蜂蜜和青草的甜香,远处有瀑布轰鸣。一个同样拥有红发、笑容温柔似水的女子,张开双臂迎接他,她的眼睛是和他一样的翠绿色,耳边戴着一对闪烁着温润光泽的银饰。 “戈迪,我的小狮子……”他听到女子这样呼唤他,声音如同山谷中最动听的鸟鸣。 画面陡然碎裂。黑暗降临。冰冷的雨水,刺骨的寒风。女子倒在泥泞中,红发被雨水浸透,黏在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的眼神涣散,却依旧死死地盯着他藏身的方向,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重复着某个词,某个名字……然后,几个穿着教廷黑袍、面容模糊的身影出现,粗暴地拖走了她……火光冲天,凄厉的惨叫…… 然后,一个阴天,红发女巫似乎逃了出来,在一个树林里,她躺在血泊里,将两个饰品交给了那个拉文克劳家的次女,渐渐地失去了生命特征化作了一棵樱桃树。 “不——!”他在梦中无声地呐喊,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场景再次变换。他站在一座宏伟壮丽的、他从未见过却感觉异常熟悉的古老城堡前。城堡有高耸的塔楼,巨大的桥梁,在晨曦中熠熠生辉。四个巨大的旗帜在城堡上空飘扬:金色的狮子,蓝色的鹰,黄色的獾,以及……银色的蛇。 他看到自己,穿着绣着金狮的红色长袍,与另外三个人并肩站立。一个是黑发蓝袍、神情睿智冷静的年轻女子,一个是圆脸棕发、笑容温暖的女子,还有一个,是面色苍白、黑眸深邃、穿着墨绿长袍的年轻男子。他们在一起交谈,有时激烈争论,有时又会心一笑。他们共同挥动魔杖,为城堡加持着强大的魔法…… 然后,画面变得混乱而破碎。他与那个黑眸男子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内容模糊不清,只感受到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和深切的悲伤……最终,他看着他决绝地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城堡的阴影中……巨大的悲伤淹没了他…… 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那个黑色头发的女孩,戈德里克在梦中得知了她的名字海莲娜,长大了些,穿着拉文克劳的蓝色长袍,在一个堆满了书籍的房间里,对他微笑,递给他一杯热气腾腾的饮料,称呼他为……“教父”。 教父?! 戈德里克猛地从床上惊醒,坐直了身体,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撞破胸腔。窗外,天色依旧漆黑,离黎明尚有一段时间。 梦境的细节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留下一些强烈的情感碎片和几个模糊的画面:母亲温柔的笑容与惨死的景象,那座奇异的城堡,那四个并肩而立的身影,还有……海莲娜那声清晰的“教父”。 他剧烈地喘息着,翠绿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混乱、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这不是梦。至少,不全是。 这梦境,还有海莲娜看他的眼神……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他无法彻底否认的“真相”。 母亲不是被巫师杀死的。 教廷告诉他的身世,是谎言。 他一直为之效忠、为之挥舞长剑的对象,是杀害他母亲的仇人。 而他,戈德里克,很可能……属于一个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古老而神秘的血脉。那个小女巫海莲娜,甚至可能是他未来的……教女?不对,年龄不对…… “这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而颤抖。他用力攥紧戒指,坚硬的棱角硌得他掌心生疼。脑海中,那些被灌输的教条、那些对女巫和异端的憎恨,与梦中母亲的呼唤、那座城堡的壮丽、还有海莲娜那声“教父”交织在一起,激烈地搏斗着,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裂。 他该相信什么?他该忠于谁? 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点燃,对准了那些他曾视为“导师”和“同伴”的教廷成员。但同时,一种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恐惧也攫住了他。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他该怎么办?他能去哪里? 第13章 联姻 赫尔加·赫奇帕奇离开拉文克劳城堡的那天下午,天空是一种灰蒙蒙的、仿佛被水浸过的羊皮纸颜色。细雨刚停,城堡的每一块灰色岩石都吸饱了水分,颜色深黯,湿漉漉地反射着天光。庭院里,赫尔加那辆由两只性情温和的、毛茸茸的巨犬拉着的马车,车轮在泥地上留下两道清晰的辙痕,很快又被渗出的雨水慢慢填满。 海莲娜站在自己房间的窗边,看着那抹暖黄色的身影消失在城堡大门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唉,”她对着窗外那一片湿漉漉的、显得有些沉闷的景色低语,“温暖的獾走了,冰冷的蛇却要留下了。” 这感觉,就像刚喝下一杯热气腾腾、甜滋滋的蜂蜜茶,转眼就被迫抱着一块冷冰冰、还带着地窖寒气的石头。而且,这块石头还要在你怀里待上整整六天,或一周。 一队人正无声无息地穿过拉文克劳城堡那道巨大的橡木门扉,从客居塔楼进入主堡。是萨拉查·斯莱特林和他的随从。与赫奇帕奇离去时那种带着草药和食物香气的温暖氛围截然不同,这群人又让走廊里的温度下降了几度。他们步履轻缓,几乎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墨绿色的袍角拂过潮湿的石板地面,带不起一丝尘埃。 萨拉查走在最前面,依旧是那副一丝不苟、仿佛每一根发丝都经过精确计算的模样。他苍白的面容在城堡昏暗的光线下,更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大理石像。 泰伦斯·贝勒跟在萨拉查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如同一个完美的影子。他低垂着眼眸,浅金色的头发在阴沉的光线下缺乏光泽,整个人收敛得几乎没有存在感。但在经过海莲娜窗下那条通往主堡的小径时,他的脚步几不可察地慢了极其微小的半拍,眼角的余光似乎极快地扫过她窗口的方向,随即又恢复了原状,仿佛那只是随意的浏览。 海莲娜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知道那不是随意的一瞥。那是一种确认,一种在严密监视下,两个共享秘密者之间极其隐晦的交流。她下意识地捏紧了窗台的边缘,指尖感受到石头传来的、雨后特有的沁凉。 “六天……”她喃喃自语,转身离开窗边,不想再看那队墨绿色的身影完全融入城堡的阴影之中。这意味着至少六天,她都要在萨拉查·斯莱特林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审视目光下度过。更要命的是,她还要和那个体内装着血人巴罗灵魂的泰伦斯·贝勒,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扮演彼此只是“认识的、不太熟的、家族联盟下的泛泛之交”。 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就像你明明知道舞台对面那个演员是你的老对头兼新搭档,你们手里攥着能改变剧情的同一个秘密剧本,却还得按照官方给出的、漏洞百出的蹩脚台词念,还得时不时对着台下(主要是萨拉查和罗伊纳这两位严厉的导演)露出“我们真的不熟”的礼貌微笑。 晚餐时分,气氛就明显不同了。长桌上依旧摆满了拉文克劳厨房精心准备的食物,但空气里仿佛漂浮着看不见的冰晶。萨拉查用餐的姿态优雅至极,每一个动作都符合最严格的古老礼仪,刀叉与瓷盘接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他不说话,只是偶尔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扫视一下餐厅,或者与坐在主位的罗伊纳进行几句简短到极致的、关于防御魔法或古代魔文的交流。 罗伊纳似乎并未觉得不适,她向来能沉浸在自我的思维中,对周遭氛围的变化反应迟钝。她甚至对萨拉查的留下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欢迎——“斯莱特林阁下的学识能为我们城堡的防御体系提供宝贵的建议”,她当时是这么说的,语气公事公办。 海莲娜则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在慢火上烤的弗洛伯毛虫。她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专注于面前那盘炖菜,但总能感觉到一种若有若无的、来自萨拉查方向的压力。她知道这可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就是无法放松。而泰伦斯,坐在萨拉查下首的位置,安静地进食,如同一个精致的、会呼吸的人偶,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这种刻意的、符合身份的疏远,本该让她安心,却莫名地让她有些……烦躁。该死的血人巴罗,装得还挺像!她恶狠狠地用勺子戳着盘子里的豌豆,心里嘀咕着,前世在霍格沃茨当幽灵时都没见他这么“恪守本分”过。 晚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安静中结束了。海莲娜几乎是立刻就想溜回自己的房间,但被罗伊纳叫住了。 “海莲娜,”罗伊纳的声音将她定在原地,“斯莱特林阁下此次停留数日,除了公务,也是两个家族增进了解的机会。你作为家族的次女,也要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多与贝勒先生交流。你们年纪相仿,或许能有共同话题。” 海莲娜感觉自己的嘴角差点抽搐起来。和泰伦斯·贝勒交流?聊什么?聊聊一千年前你是怎么一刀把我捅死的,还是聊聊这一千年做幽灵的心得体会?梅林最肥的三角裤啊!她努力挤出一个乖巧的、略带羞涩的笑容:“我知道了,姐姐。我会……尽力。” 她抬眼,正好对上泰伦斯投来的目光。他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但海莲娜发誓,她在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幸灾乐祸的光芒,快得像错觉。这家伙绝对在偷笑! “很好。”罗伊纳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萨拉查,“关于东翼那个古代魔法结点的加固方案,斯莱特林阁下,我们或许可以去书房详谈?” 萨拉查微微颔首,起身离席。泰伦斯自然也紧随其后。 海莲娜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尤其是泰伦斯那副“忠诚附庸”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这几天,看来是注定要在一场大型的、名为“贵族礼仪与家族和谐”的真人扮演游戏中度过了。她只希望,自己千万别在哪个环节笑场,或者一个忍不住,对着泰伦斯那张故作平静的脸问出“你当年追杀我的时候脚步可没这么轻”之类的话来。 接下来的几天,拉文克劳城堡仿佛被浸泡在一种混合了古老羊皮纸、潮湿石头、以及某种来自斯莱特林一行人身上特有的、带着冷冽水生植物气息的诡异氛围里。阳光偶尔会顽强地穿透云层,在走廊里投下短暂的光斑,但很快又会被新的阴云吞噬。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并非来自外敌,而是源于内部这微妙而尴尬的共处。 海莲娜尽力履行着罗伊纳的“嘱托”,与泰伦斯进行着符合身份的“交流”。通常在下午茶时间,在城堡那间可以俯瞰到一部分药草园的小起居室里,他们会“偶遇”,然后进行一些干巴巴的、乏善可陈的对话。 “今天的天气似乎比昨天好一些,贝勒先生。”海莲娜搅拌着杯里的红茶,眼睛盯着杯沿那圈精致的蓝色花纹,仿佛能从中看出古代如尼文的奥秘。 “确实,拉文克劳小姐。希望这种好天气能持续下去,有利于药草的生长。”泰伦斯的回答永远是这样,礼貌、正确,且毫无信息量。他端坐着,姿态无可挑剔,手指轻轻搭在茶杯柄上,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窗外,或者自己面前的点心盘上。 偶尔,他们也会讨论一些“安全”的话题,比如某本魔法史典籍的不同解读,或者某种常见魔法药材的处理手法。每一次,海莲娜都感觉自己在进行一场高难度的平衡表演,既要维持表面上的友好,又不能让话题深入任何可能引起萨拉查或罗伊纳怀疑的领域。而泰伦斯,则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学识尚可、但性格内向沉默的斯莱特林附庸。 只有在极少数周围确实没有旁人的瞬间,比如当一阵风恰好吹动窗帘,短暂遮蔽了可能的视线,或者当负责添茶的仆役刚刚转身离开的刹那,泰伦斯才会极快地、用只有海莲娜能听到的音量,吐露一两个单词。 “东翼,结点稳固。”或者,“格兰芬多,无消息。” 海莲娜则会借着放下茶杯,或者整理裙摆的动作,同样迅速地低声回应:“明白。”或者,“继续留意。” 这种如同地下工作者接头般的交流方式,让海莲娜在疲惫之余,又感到一种荒谬的滑稽感。她甚至开始怀念前世在霍格沃茨当幽灵时,至少还能自由自在地穿墙而过,不用坐在这里陪着个“老熟人”演这种令人牙酸的戏码。 就在这种表面平静、暗流涌动的日子持续到第四天时,一个消息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拉文克劳与斯莱特林两家族的长老们,似乎认为年轻一代这几日“相敬如宾”、“融洽”的交流(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是一个极好的迹象。为了庆祝两大家族防御合作的初步成功,并进一步“巩固友谊,展望未来”,他们提议在斯莱特林一行人离开的前夜,于拉文克劳城堡举办一场小型的、但足够正式的舞会。 消息传来时,海莲娜正在自己的书房里试图解读母亲留下的一本关于精灵魔法的残卷,闻言差点把手里珍贵的羽毛笔掰断。 “舞会?”她瞪着前来传达消息的、罗伊纳身边的一位年长女巫,声音都有些变调,“在这个时候?” “正是时候,海莲娜小姐。”女巫脸上带着程式化的、但此刻在海莲娜看来格外刺眼的笑容,“紧张的氛围需要适当的调剂。而且,这充分展示了拉文克劳与斯莱特林联盟的稳固,对内外都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海莲娜在心里哀嚎。信号?这分明是灾难的预告!让她穿着勒死人的礼服长裙,踩着能崴断脚踝的高跟舞鞋,在一群心思各异的贵族中间假笑、寒暄、还要可能和泰伦斯·贝勒跳舞?梅林的胡子啊!这比面对一打暴躁的炸尾螺还要可怕! 然而,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暗示,很快就在家族内部一些年长女眷的窃窃私语和意味深长的目光中流传开来。 罗伊纳是拉文克劳的族长,身份尊贵,且性格强势,专注于家族事务和魔法研究,从未流露出任何联姻的意向。更重要的是,她是族长,理论上,在婚姻中应处于主导地位,让一位族长“下嫁”或随夫姓,在这个古老而注重传统的圈子里,是极其罕见且容易引发非议的。 相比之下,海莲娜,家族的次女,年轻,刚刚经历了“磨难”(在她们口中这甚至成了一种增加怜爱感的筹码),性格看起来……嗯,至少表面上还算温顺(这绝对是最大的误解!)。她似乎是拉文克劳家族与斯莱特林家族进行更紧密联结的、一个“更稳妥”的选择。 “听说斯莱特林家族内部通婚多年,血统极其纯粹,但萨拉查阁下本人似乎……并未有明确的婚约对象。”一位姨妈在“顺便”来看望海莲娜时,状似无意地提起,眼神在她身上逡巡,像是在评估一件待价而沽的古董。 “贝勒先生虽然是附庸,但深得萨拉查阁下信任,本身血脉也古老,若是……”另一位表姐在帮她挑选舞会礼服时,拿着一条墨绿色的发带在她头上比划,意有所指。 海莲娜感觉自己的胃都抽搐了起来。联姻?!和萨拉查·斯莱特林?!或者哪怕是和泰伦斯·贝勒?!光是想想,她就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令人窒息。她知道家族联姻是常态,尤其是在这种寻求稳固联盟的时期。但她从未想过,这团政治的火焰会这么快就烧到自己身上。 她注意到,萨拉查·斯莱特林显然也洞悉了长老们的这份“用意”。在接下来的公共场合,他对待海莲娜的态度,发生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变化。他依旧冷淡,依旧惜字如金,但在偶尔投向她的目光中,少了几分之前纯粹的、看待一个“合作家族次女”的审视和平易近人,如果他有的话,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评估?或者说,是一种了然于心的、冷静的衡量。 他会在与她擦肩而过时,极其轻微地颔首,幅度比对待其他人略大一丝丝。会在讨论某个魔法议题时,如果海莲娜(被迫)在场,他会将话题引向一个她恰好最近在母亲笔记上看到过的、相对冷门的方向,然后沉默地观察她的反应。他甚至在一次晚餐前,当海莲娜因为思考戈德里克的事情有些走神,差点被自己过长的裙摆绊倒时,离她最近的萨拉查,手臂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本能地想伸手,但又立刻克制住,恢复了绝对的静止,只有那双黑色的眼眸,在她稳住身形后,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解读的幽光。 这种被当成潜在联姻对象观察和评估的感觉,让海莲娜浑身不自在。她和萨拉查之间,弥漫开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尴尬气氛。他知道她知道长老们的意图,她也知道他知道她知道。两人都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但每一次视线接触,都仿佛有冰冷的蜘蛛网拂过皮肤。 舞会的筹备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城堡里的仆役们忙碌地打扫大厅,悬挂新的帷幔,调试乐器。一种虚假的、浮于表面的喜庆氛围开始蔓延,却丝毫无法驱散海莲娜心头的阴云。她看着镜子里被套进一件华丽但束缚的宝蓝色礼服的自己,感觉像是一只被精心包装,即将送上展台的珍稀鸟类。 而泰伦斯·贝勒,这几日看她的眼神,也似乎比之前更加复杂。那里面除了惯有的审视和隐藏的默契,似乎还多了一点别的……类似于烦躁?或者是不悦?海莲娜不确定,她也没太多心思去仔细分辨。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在这场该死的舞会上存活下来,并且找个机会,必须和泰伦斯好好谈谈这见鬼的“内部通婚”和联姻闹剧! 舞会之夜,终究还是在一片虚假的繁华中到来了。拉文克劳城堡的大厅被无数漂浮的魔法蜡烛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混合着蜂蜡、香水、以及各种精致食物的甜腻气味。乐师们演奏着悠扬却略显刻板的舞曲,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在光洁如镜的石地上旋转,低声交谈,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社交笑容。 海莲娜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都快笑僵了。她穿着那件该死的宝蓝色缎面长裙,领口缀着细碎的月光石,沉重得让她感觉像是被套上了一层铠甲。她已经记不清自己和第几位彬彬有礼、但眼神里充满算计的年轻巫师跳过舞了。他们的恭维千篇一律,试探小心翼翼,无一例外都想从她这里套取关于拉文克劳家族未来动向,或者她个人对联盟、乃至对斯莱特林看法的一点口风。 萨拉查·斯莱特林无疑是全场的焦点之一。他跳了几支舞,姿态无可挑剔,带着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优雅。他的舞伴们,包括一位拉文克劳的远房表姐和一位斯莱特林带来的女伴,都显得既兴奋又紧张。海莲娜注意到,萨拉查的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她感觉像是被一条蛇在暗处盯上,冰冷而充满评估意味。 至于泰伦斯·贝勒,他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地待在舞厅的角落,仿佛将自己融入了墙壁的阴影里。他也履行了基本的社交义务,与几位身份相当的小姐跳了舞,但整个过程都显得疏离而礼貌,没有任何多余的交谈或眼神交流。只有当海莲娜在舞池中旋转,视线偶然与他相碰时,她能感觉到他那灰蓝色眼眸中,比往日更深的沉郁,以及一丝……压抑着的不耐烦? 这感觉糟糕透了。像是一场所有人都戴着面具的滑稽戏,而她,似乎成了戏台上那个即将被献祭的羔羊。联姻的阴影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越缠越紧。 终于,趁着一支舞曲结束,新的舞曲尚未响起的间隙,海莲娜借口呼吸新鲜空气,提着她那沉重的裙摆,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喧嚣的大厅。她穿过几条悬挂着古老挂毯的走廊,来到一个连接着西侧小花园的露天阳台。 夜风带着凉意和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让她因窒闷而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阳台由白色的石栏围成,上面爬满了某种夜间开放的、散发着淡雅香气的藤蔓植物。月光不算明亮,被薄云遮挡着,洒下朦胧的清辉。 她刚扶着冰冷的石栏深呼吸了几下,就听到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她猛地回头,心跳瞬间加速。 是泰伦斯·贝勒。他也离开了舞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这里。他依旧穿着那身墨绿色的正式礼服,领口系着银色的领结,在朦胧的月光下,他苍白的脸色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格外清晰地映着一点微光,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拉文克劳小姐,”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一个人离席,恐怕不太安全。” “比起里面那些戴着友好假面、心里却盘算着如何把我‘合理’嫁出去的人,我觉得这里的冷风更安全些,贝勒先生。”海莲娜的语气忍不住带上了刺,连日来的压抑和此刻联姻的压力让她有些失控。她转过身,直面着他,月光勾勒出她带着薄怒的侧脸。 泰伦斯没有立刻接话,他走到阳台的另一侧,与她隔着一小段距离,同样面向着夜色中模糊的花园轮廓。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夜风吹动藤蔓叶片的沙沙声。 “我听你说,”海莲娜最终还是没忍住,她必须问清楚,否则她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暧昧不清的局势逼疯了,“斯莱特林家族,内部通婚多年,以保持血统纯粹著称。”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有些发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荒谬和愤怒,“那么,请问贝勒先生,现在这算怎么回事?萨拉查·斯莱特林阁下,以及你,出现在这里,被暗示与拉文克劳家族联姻?这难道不是违背了你们一贯的原则吗?还是说,所谓的‘内部通婚’只是幌子,当有更大的利益摆在面前时,原则也是可以灵活变通的?” 她的话语像一连串冰冷的石子,投向泰伦斯。她紧紧盯着他,不想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泰伦斯的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瞬。他缓缓转过头,灰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翻涌着海莲娜从未见过的、清晰的恼怒和一种……被冒犯的郁躁。 “内部通婚,”他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冷的嘲讽,“是斯莱特林家族延续千年、确保魔法血脉纯净与力量传承的核心律条之一。但你以为这是什么?一种毫无弹性的、愚蠢的自我封闭吗?” 他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月光此刻清晰地照亮了他眼中那抹不悦。“家族需要延续,需要力量,需要盟友。在必要的时候,为了更长远的利益,为了获得强大的魔法血脉来弥补自身可能存在的缺陷,或者为了缔结至关重要的联盟,‘有限度’地、‘谨慎’地与外姓联姻,是被允许的,甚至是被鼓励的——只要对方的价值足够高,血统足够古老强大,并且能确保后代依旧以斯莱特林的意志和利益为最优先。”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尖锐的讥诮,不知是在嘲讽这制度,还是在嘲讽此刻的处境。“拉文克劳的智慧血脉,无疑是值得‘争取’的珍贵资源。尤其是在当前对抗教廷的背景下。长老们的用意,萨拉查大人心知肚明。他是在衡量,拉文克劳小姐,冷静地衡量这笔‘交易’可能带来的收益与风险。而你……”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落在海莲娜脸上,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更加复杂,“你,作为拉文克劳的次女,一个刚刚证明了自己‘价值’(他似乎在‘价值’二字上咬了重音)的年轻女巫,自然是他们眼中一个……‘稳妥’的、值得评估的联姻人选。至于我?”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冷笑的气音,“一个‘古老’、‘忠诚’且‘深受信任’的附庸家族继承人,或许是他们为你准备的、万一与萨拉查大人联姻不成的一个‘备选’方案。毕竟,这样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巩固联盟,不是吗?” 海莲娜被他话语里毫不掩饰的尖锐和那声“备选”背后的自嘲与怒意震住了。她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没想到泰伦斯会如此直接地撕开这层温情脉脉的面纱,将背后冰冷的政治算计**裸地摊开在她面前。更没想到,他对于自己被可能视为“备选”这件事,反应会如此……激烈。 “我……”海莲娜感觉喉咙发干,“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受不了被当成一件物品来衡量,对吗?”泰伦斯打断她,声音依旧低沉,但那股尖锐的怒气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些,转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千年疲惫的无奈,“我也一样,海莲娜。尽管我早已习惯了在斯莱特林的规则下生存,但并不意味着我喜欢这种……被安排的感觉。尤其是……” 他再次停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海莲娜心惊,“尤其是,当对象是你的时候。”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海莲娜心中漾开了层层叠叠的涟漪。愤怒、尴尬、无奈、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交织在一起。阳台上的气氛变得异常微妙,之前的剑拔弩张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以言说的张力。 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在朦胧的月光下对视着,舞厅里隐约传来的乐声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他们之间,横亘着千年的恩怨、现实的算计、家族的责任,以及此刻这种突如其来、谁也未曾预料到的、微妙而脆弱的联系。 舞会最终在一片看似宾主尽欢、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落下了帷幕。海莲娜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撑过剩下的时间的,她的大脑被阳台上的那场对话,以及泰伦斯最后那个复杂的眼神塞得满满的。 第二天,斯莱特林一行人准备启程返回自己的领地。气氛恢复了表面的公事公办。萨拉查·斯莱特林与罗伊纳在城堡大门前进行最后的公务交谈,内容是关于某个共享防御结点的后续维护。 海莲娜站在罗伊纳身后稍远的位置,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起眼。她看到泰伦斯·贝勒指挥着仆役将最后的行李搬上马车,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沉默,恭谨,仿佛昨夜在阳台上那个带着怒气和不悦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就在一切准备就绪,萨拉查已经微微颔首,准备转身登上他那辆由漆黑夜骐拉着的、装饰着银蛇标记的马车时,泰伦斯却朝着海莲娜走了过来。 他的步伐稳定,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手中拿着一个看起来相当普通、用深褐色龙皮包裹、边缘有些磨损的笔记本。 “拉文克劳小姐,”他在海莲娜面前站定,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这是斯莱特林家族整理的一部分关于低语森林地区魔法生物习性及潜在威胁的观察笔记副本。萨拉查大人认为,或许对拉文克劳家族完善领地防御有所助益。请您转交拉文克劳族长,或自行参阅。” 他双手将笔记本递了过来,动作一丝不苟,完全符合一个附庸代主人转交物品的礼仪。 海莲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伸出双手,接过了那个笔记本。笔记本入手有些沉,龙皮质地粗糙,带着一种陈旧的气息。她的指尖在接触到封皮的瞬间,似乎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魔法波动,类似于……天文塔那夜她从他身上感受到的、属于血人巴罗的那份古老灵魂的印记?但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让她无法捕捉。 “非常感谢斯莱特林阁下,以及您,贝勒先生。”海莲娜按照礼仪回应,微微躬身,“拉文克劳会仔细研究这份宝贵的资料。” 泰伦斯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灰蓝色的眼眸极快地与她对视了一眼。那眼神里,所有的昨晚的激烈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如同静水般的平静,以及一丝几不可察的……提醒?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跟上已经登上马车的萨拉查·斯莱特林。 马车车门关闭,夜骐展开巨大的翅膀,发出无声的嘶鸣,拉动马车缓缓升空,最终化作天边一个墨绿色的小点,消失在层云之中。 拉文克劳城堡似乎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氛围,少了那份无处不在的、冰冷的蛇院压力。但海莲娜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握着手中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木门,她才仔细打量起这个笔记本。外表看起来确实普通,甚至有些陈旧。她犹豫了一下,轻轻打开了封面。 扉页是空白的。但当她下意识地、带着某种猜测,用指尖轻轻拂过那空白的纸页时,奇异的魔法现象发生了。空白的纸页上,如同被无形的墨水书写,缓缓浮现出一行清晰而优雅的、带着独特个人风格的字体: 『为确保信息传递顺畅,避免再次发生因“内部通婚”之类蠢问题引发的无效沟通,建议使用此笔记本。同一时间,只有持有匹配魔法印记的人才能看到彼此书写的内容。谨慎使用。——T.B.』 海莲娜瞪着这行字,先是愕然,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和好笑的感觉涌了上来。笔记本?双向通讯?这玩意儿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她忍不住低声吐槽,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扬:“泰伦斯·贝勒先生,你确定我们不需要去找某个将来会叫‘汤姆·里德尔’或者‘伏地魔’的家伙交版权费吗?或者,你这算是提前为霍格沃茨的‘黑魔法防御课教授’职位准备道具?” 她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什么魂器,上面萦绕的魔法气息虽然古老晦涩,但并无黑魔法的阴邪之感,反而带着一种斯莱特林式的、注重保密和实用的冷静特质。 她拿起桌上一支普通的羽毛笔,蘸了蘸墨水,犹豫了片刻,在那行字下面,小心翼翼地写下: 『收到。测试。另外,关于版权问题,建议咨询未来的知识产权律师里德尔先生。——H.R.』 字迹在纸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如同被水吸收般,缓缓消失不见。过了大概十几秒,就在海莲娜以为是不是自己操作不对,或者这玩意儿需要“充电”时,新的字迹浮现出来,速度似乎比刚才快了一点,带着点没好气的意味: 『……专注于眼前危机,拉文克劳小姐。格兰芬多那边有任何异动,随时联系。』 字迹再次消失。 海莲娜合上笔记本,将它小心地放在书桌一个带锁的抽屉里。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拉文克劳领地熟悉的景色,心中五味杂陈。 我和萨拉查·斯莱特林…… 真的假的? 他要是烦了送我个三连抽怎么办? 不行不行,怎么想都不合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