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小饭馆[刑侦]》 第1章 第一案:连环砍脚案 日暮无云,秋雁西飞,闭店多日的祝家饭馆里头传来了声响。 邻居磕着瓜子聊祝家饭馆的变故——原来的店主祝老爹半月前因病去世,膝下一儿一女,大儿子同儿媳在单位里上班,小女儿大学休学后一直在家待着,这饭店就留给小女儿操持。今天就是一家子来收拾饭馆的。 饭馆里,祝晓棠和兄嫂刚结束打扫。她撑着腰四下看看窗明几净的屋子,心中升起一阵满意——此处就将是自己未来的事业了。 话要说回两周前,那时祝晓棠还是个刑警,正在追捕一个持枪抢劫的逃犯。追捕中,自己替徒弟挡了一枪,再睁开眼睛,就变成了祝家休学在家的小女儿祝晓棠。同名同姓,却不是同一个人了。 闭眼前自己中枪部位是心脏,想来是回不去了。此处的祝晓棠,休学前曾是医学生,自己也不能竟她未尽之事业。于是就按祝老爹的遗嘱,将祝家饭馆重新开起来。 祝老爹原是个病退的公安,继承了祖上的食谱把饭馆开在公安局边上,心愿就是让公安的兄弟姐妹加班之余能吃上热乎饭——“饭馆要一直开下去”,他临走前再三叮嘱。 “晓棠,你一个人能行吗?”祝晓棠兄嫂都是单位里工作的人,不舍得放弃公职下海来开饭馆。夫妻两人对于让妹妹挑大梁这件事始终心怀愧疚。 祝晓棠觉得开店挺好的。 “嫂子你和哥也不容易。我不想当医生了,回来接着开饭馆,挺好。” 祝晓棠说的真心话。 一来,她穿越前干的是拘人破案,现在开饭馆还能和爱吃的兴趣沾边,要真去当医生就真伤天害命了。二来,她从前就是风里来雨里去、三餐里有三餐不在正点上的一线刑警,对祝老爹让公安同志都吃上热饭的心愿深有同感。 这产业实在不错。 祝家饭馆就开在公安局对面的大道上,沿街一溜店铺打头第一家。门脸前是二十平空地,生意热闹的时候可以露天支出桌子,往里进是能摆下六方桌的前厅,中间一面大玻璃把前厅后厨隔开。后厨推开门连着小院,挨墙堆了一面的泡菜和蜂窝煤。小院侧面有个铁楼梯,往上是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兄嫂在市里有新房,这里现在就留祝晓棠住着,方便又自在。 祝晓棠上下转一圈,打心眼里满意自己这门新营生。 就这样,从前的全国百佳刑警祝晓棠,换一个新世界,卸甲归田开起了小饭馆。 三人将饭馆打扫干净,坐在前厅吃午饭。忙了一上午,大家都累坏了,吃饭从简都是祝嫂子一早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卤牛腱子肉、烙饼,加上小糖蒜。 祝晓棠吃得喷香。 三人边吃边聊,祝嫂子说起下午要早回,得去娘家把女儿淘淘接回来,太迟了怕路上不太平。 “……砍脚那案子还没呢,怪吓人的。” 祝晓棠前些日子刚穿越过来,脑袋昏昏沉沉,都在家里静养,还没有听说过这事。这会听见了,饭桌上就问嫂子一个砍脚的案子有什么吓人的? “死了五个人哟!”祝嫂子拍着胸脯说。 祝晓棠捏着肉饼听她说来—— 这是今年轰动稻市的连环杀人案。 一个月前,下李村的派出所民警报案,有村民在村口发现一具的男尸,尸体少了一条腿。警方随即展开搜查,还未没有确认死者身份。上李村的路边又发现一具少了条腿的尸体。紧接着是隔壁的香溪村、大环村、刘店村,陆续发现少了条腿的尸体。 祝晓棠听着不自觉地点头,犯罪手段特征明显,确实可以认定为连环杀人案。 “到这周,已经是第五具了!人说那腿都是现砍的,血刺拉忽怪渗人的。”祝嫂子说着拍了拍身上悚然的汗毛,“你们说,这都是什么人,杀了人还要砍下条腿?” “吓人就别说了。”祝大哥叮嘱道:“小妹,这地片还是安全,但你自己看店也对加点小心。” “咱店挨着公安呢,什么凶手也不敢来呀。”祝嫂子说,“晓棠,有不对劲你就往公安局里跑啊。” 祝晓棠连连点头,让他们放心。 三人正说这话,大门被拉开一半,露出个大爷来—— “打扰了。” 大爷挺高的个头,虽然有些佝偻,但站姿十分稳当。他松弛的眼皮抬起,朝屋里逡巡一圈,问:“祝老板不在?” “大爷,咱店今天还没开张。”祝晓棠猜想是不是熟客,迎了上去。 大爷眼皮耷拉回去,看了看祝晓棠,又问:“没见过你,祝老板去哪了?” “我老爹不在了,以后这店我来管。您是熟客吧,今天还没开门,欢迎您以后来照顾生意。” “不在了?!”大爷惊讶地吊起眼皮,好一会才道:“节哀,小姑娘……我以后再来。” 祝晓棠目送第一位客人骑上自行车离开,接着又送走兄嫂。她回到后厨,点起炉灶。 借着炉膛的火,祝晓棠翻起食谱来。这本食谱还是祝奶奶传下来的,里面记载了让祝家饭馆红火二十余年的秘密食谱。祝晓棠从前只能算是美食爱好者,工作原因也没有多余时间耗费在厨房,将来祝家饭馆的发展还要仰仗这本食谱。 今天她就打算拿食谱里写在第一页的方子练手。这也是祝家饭馆的经典菜色——卤水猪蹄。 炉膛的火烧得愈加旺,将汤锅里的卤水煮沸,咕嘟咕嘟的汤汁中香味同蒸汽升起,逐渐满溢整个后厨。这锅卤水从祝奶奶手上,传给祝老爹,接着传到祝晓棠,三代人足足五十年的时光,让卤水香味变得鲜香醇厚、馥郁悠长。 卤水一直得到很好的维护,哪怕祝老爹离世这段日子里,祝大哥一天也没落下地日日将其煮沸、祛旧补新。今天,这锅卤水交到了祝晓棠手里。 她按着食谱,在卤水煮沸后,不断打去浮沫,直至汤色透亮。紧接着,她补进香料、老酒持续增添香气,待锅中再度沸腾,放入化冻的猪蹄。肥腴的肉质在高温下为卤汁增添厚重的滋味,与此同时,卤汁也浸入肉质的肌理。 猪蹄在中小火中足足煨了两个小时,直到日暮西下、月升中天,祝晓棠才关了灶火。她将卤水中的猪蹄捞出,又仔仔细细地用漏网筛出细碎的肉块——卤水的保存需要纯粹的状态。 就在这时,响起大门被推开的声音,前厅进来一人—— “老板,打烊了吗?” 祝晓棠走出去想着如何拒绝对方。她为了扔垃圾,大门的推拉门没有锁上,加上饭馆里不断传出的香味,显然是被来往的路人误会。可当她见到人变改变了想法。 进来的是位年轻的警察。 他虽然穿着夹克仔裤的便装,但身体语言却让祝晓棠感觉十分熟悉。他个子很高,廓形的夹克遮掩不住背脊流畅有力的肌肉线条,那是长期体能训练塑造出来,充满力量的倒三角廓形。还有夹克遮掩下,隐约可见左侧腰间的凸起——那是他的配枪和枪套。 一个年轻的、英俊的、左撇子刑警。 年轻刑警扬起微微汗湿的脸,露出一侧的酒窝:“不好意思,是有些迟了,但我还没有吃晚饭,不知道店里还有没有……” “有,”祝晓棠爽快地应下,“猪脚面,只有挂面了,成吗?” 祝家饭店第一原则——不能让公安同志饿肚子。 年轻刑警脸上的酒窝更深了,点头:“成,你安排,我都成。” 祝晓棠折返回厨房。烧水下面,水沸几轮捞出面来,刚卤好的猪蹄好冒着热气,放在面上,再浇一勺卤汁。几分钟,她就把猪脚面从后厨送出来。 年轻的刑警看来是累坏了,短短的时间里,他坐在凳上倚着墙已经睡着了。连续不断的凶案、无休止的加班和内心的煎熬,在他年轻的脸上刻下了浓重的阴影。眼窝深陷,周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青黑。 祝晓棠看见桌面上摆着一些案件的资料,再走进,人已经醒了。他大手一揽,将桌上的资料卷起收进夹克内的口袋中。起身接过祝晓棠端来的猪脚面,汤面的热气扑面而来,他紧绷的脸上露出松弛的神色,忍不住凑近汤碗嗅那股醇厚的香味。 只是汤面才放到桌上,他的BB机就响了起来。祝晓棠随即见到他看着bb机忽得蹙紧眉头,来不及品尝垂涎的汤面,道声“不好意思”,放下一张钞票就冲出店门。 “喂,等等——”祝晓棠在背后追赶不及,只得叹息地捡起他落在地面上的东西。 那是一张稻市的地图。 祝晓棠捡起地图坐到桌前,打算自己享用这碗猪蹄面。猪蹄炖得酥软烂透,琥珀酱色的皮肉搭在骨头上,散发着醇厚的卤香。筷子轻轻一拨,皮肉就脱开骨头,散发出更加油润的浓香。 挺成功的。就是仓促之间只能下挂面,不如手擀面挂汁吸汤。 祝晓棠一边品鉴自己的菜品,一边翻看这张被遗落的地图。地图上用红笔圈出了五个地点——下李村、上李村、香溪村、大环村、刘店村…… 方才匆匆离去的刑警在查砍脚案。 那么他刚刚接到的消息,是案件有了新进展,还是又发现了新的尸体…… 祝晓棠看着地图上的五个圈,不由得陷入思考。 什么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运送、抛弃一具成人尸体? 也许在一开始的下李村、上李村能够不被瞩目,但是在连续发生命案引起公安大规模侦查后,凶手还继续完成了在香溪村和刘店村的抛尸。 祝晓棠现在身处的年代物资资源并不像前世发达,人们时髦的通讯工具是BB机,汽车这样的交通工具属于奢侈品,公安一定严查过类似载具。凶手究竟有什么样掩人耳目的手段? 谜团随着思绪推演接连出现,祝晓棠又把视线重新投回到地图上。 稻市下辖七个乡镇,除了已经被圈起来的下李村、上李村、香溪村、大环村、刘店村,还有五里村、马营村、八里村。从距离市区最近的下李村到上李村、香溪村再到最远的刘店村,凶手抛尸的地点由近及远地散落在稻市周边的各村庄。 祝晓棠以指代笔,以相距最远的下李村、刘店村两个案发点为直径画圆,核心区域正是稻市市区,假定这里就是凶手的固定活动地点,他的作案地点呈星型放射分布。 今晚这个新的抛尸点,会是五里村、八里村、马营村中的哪一个?会是最远的八里村吗?还是这最近的马营村?又或者是旧地方? 祝晓棠手指轻敲着地图上的上李村。 外面的濛濛细雨已然变作磅礴大雨。祝晓棠折好地图,起身走到了后厨开始和面…… 第2章 第一案:连环砍脚案 深夜的雨幕中,灯光稀少的村路格外漆黑。 陆铮和搭档打着手电筒赶到现场,传过封锁线,来到村路下坡的水沟里,草丛中横着一只裸露的脚。手电筒的亮光顺着那只脚往上,暴露出一具仰面横陈、头脸被毁的裸尸,他只有一只脚。 “又是左脚。”陆铮咬牙低声说道。 陆铮把现场留给法医,跟着刑侦队长一同来到派出所的同事身边。他们是第一批赶到现场的人—— “发现尸体的是上李村的村民马大勇,他晚上六点半在城里做完工回来,按他的脚程大约应该是八点发现尸体,跑回村里报案。我们赶到的时候是八点二十。” “他走夜路回来,今晚没有月亮,视线不好,怎么发现坡地水沟的尸体?”陆铮发问。 “马大勇倒霉,摔了一跤滚下来,正好跌在尸体边。” “那现场……” 派出所的民警点头:“被马大勇毁坏了,他完全吓坏了,那片泥地里都是他的脚印。” 众人听到这里都叹了一气。沮丧的氛围里,队长拍了拍掌,高声吩咐:“好了,都干活。留两个人在现场跟法医,李忠你带陆铮跟所长回村里,拿下马大勇的口供,村里这两天还有谁进出村都摸一遍。” 今夜注定是忙碌的一夜。陆铮和同事回城的时候踏着破晓的亮光,淋了一夜雨,众人又冻又饿。由于一夜的摸排,案情并没有取得实质性进展,大家都有些垂头丧气,就在此时,他们忽然闻到一股香味。 陆铮循着香味望过去,路边那家小饭馆竟然还开着。 “这店怎么还开着?”“老祝不是生病吗?”“真香啊,这是做了什么?”被香气吸引的不止他一人,同事们低落的情绪纷纷被美食的诱惑化解。 “走,咱们去吃个夜宵,我请客。”陆铮喊了一声,大家立刻便高呼着响应,一同迈向那处灯火。 凌晨两点,小饭馆的门还开着。陆铮从湿冷的雨夜迈进温暖的房内,方才见过的小妹还醒着,她正坐在灶火前卷着本小说读。摇曳的灶火映着她白皙的脸,显出十分静谧。听见门前响动,她便从后厨玻璃门后探出来,不紧不慢地,脸上毫无意外:“有猪脚面,吃吗?” 不是挂面,她这回揉好了面,澄黄的面团就等在案板上。 她是特地在等他们吗?陆铮不由得想。 “要。”“我也来一碗。”七嘴八舌地,所有人都要了一碗猪脚面。谁能拒绝深夜加班后的一碗热汤面呢? 答案是没有。 揉好的面团来回抻几下变作面条,滚水下面,面熟捞面,加汤加猪蹄加卤汁,撒上一把葱花。几分钟便出锅上桌。 一干人都是人高马大的警察,没人干坐着等一个小姑娘上菜,纷纷自觉地去后厨端面。很可能,也是馋得等不及了。 整个饭馆里充斥着卤肉醇厚霸道的香气! 面上桌后还腾着热气,氤氲缭绕,像是一团暖雾,带着丰富卤料香味的暖雾。叫人口舌生津,迫不及待地要尝一尝猪蹄的滋味。伸下筷子,这才知道这猪蹄炖得有多么恰到好处,才轻轻一触,软糯的皮肉就和骨头脱开,要小心地把它送进嘴里——丰腴的油脂混着卤香瞬间溢满唇舌。 那皮软烂,满满地胶质在舌尖上温柔的化开。那肉,吸饱了卤汁的精华,咸鲜入味,丝丝缕缕都带着醇厚的滋味。那蹄筋,弹韧又不是软糯,嚼劲十足,咀嚼之间把更深层的卤香激发出来。 吃一口面, 再喝一口热汤,根根粗面吸饱了汤汁,带着令人满足的分量,混着香浓的肉香、卤香,热腾腾、暖烘烘地滑下喉咙,落进胃袋,满足和幸福也随之升起。 活过来了!在场的众人心里不由冒出同一个念头。 案件久侦不破的愁绪被热腾腾的汤面驱散,吃饱喝足,众人终于重燃激情,开始讨论起来。祝晓棠就在这个时候端了姜汤走上前去,正好听见他们讨论的内容。 正如她猜测的那样,今晚又出现了一名砍脚案的被害者。 “第六个了,一模一样的手法,砍脚、毁脸、抛尸!” “算上那对夫妇,应该是第七个,不过那小媳妇没被砍脚。” “这是什么变态啊!你们说,他专砍人左脚做什么?” 祝晓棠蹙眉一思索,开口问:“为什么专砍男人的左脚?” “我们也想着呢!”其中一位粗眉毛回头道,“警察办案,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别问那么多。”粗眉毛声音也很粗,但心却细致,瞧着祝晓棠端来一托盘,立刻就站起来帮手。一人分一块碗,祝晓棠给他们都倒上热姜汤:“各位淋了雨,喝一碗驱寒。” 众人捧着姜汤一饮而尽,刚才进门时的寒冷与沮丧通通都扫光。陆铮说:“脑子清醒了,我回办公室在理一下案情。”说着他扭头去问:“师父,前面村里的几位供词,我们一会对一对吧。” 他的师父李忠耷拉眼皮,撂下一本笔记:“你自己看,老子要回家补觉,熬一夜顶不住了。”说罢也不管旁人脸色,起身就走人了。 剩下几人面面相觑,拍拍陆铮肩膀,直说自己陪他回去一起理案情。陆铮紧绷的下颌线过了几息才放松,走到后厨要付钱买单。 祝晓棠不要他的钱:“刚才你桌上扔下一张大钞,除了这些,我该找你钱。” 陆铮大手大脚惯了,也没有收起刚放下的钱:“小老板你都收着吧,手艺挺好,多的钱记我账上,我们下次还来。我叫陆铮,海陆空的陆,铁骨铮铮的铮。” 祝晓棠一点头,把钱手下,递回去一份地图:“陆警官,你之前落下的。” “多谢。”陆铮接了地图,和同事们回公安局去。 祝晓棠送走众人,把桌子一收拾,铁门拉上就关店回去睡觉。她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挠着头起床来,支起店门,爽飒的秋风就将人吹了清醒。祝晓棠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披,往菜场慢跑而去。 初秋的风只是微凉,在最初的十分钟过后,祝晓棠的身子逐渐暖和起来,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她开始慢慢加速。 祝晓棠经过昨天的劳作就发现了,这具身体过于文弱了,只是烧一锅猪蹄,过程中就几度气短。她打算循序渐进锻炼身体,不追求前世体测满分的成绩,至少也要有一把子力气砍肉。 慢跑一小时,祝晓棠来到了目的地——片区最大的菜场。她今天打算顺着祝老爹账本上的店名,重新联络下从前小店菜肉的供应商。 稻市的菜场总是十分热闹。 祝晓棠擦着汗,先在菜场门口的早点摊子上坐下来,点了一份豆腐脑和烧饼。烧饼是刚烤出来的,外壳很脆,内里是油盐味的千层老面,又软又酥又香。配一口软嫩的豆腐脑,撒了木耳丝、红剁椒、香菜末和虾米,红红绿绿,浇上咸鲜口的酱汁,吃得叫人熨帖。 吃过早饭,祝晓棠开始逛菜场。先是按着祝老爹账本上的几个店名、摊子,按图索骥,找到了原来他常买菜的摊贩。菜场上的人热心又重情义,不少摊贩还曾去祝老爹的葬礼上吊唁,能认得祝晓棠。还有些许不认识的,卖鸡鸭的丽姨极热心,手上一擦,就领着祝晓棠挨家去认门。 菜场走一圈,祝晓棠俨然就成了自己人,菜篮里一会多出颗大白菜、一会多出把大葱,再添块豆腐、几颗笨鸡蛋、小圆柿、大萝卜,不多时就变得满满当当。祝晓棠也把菜场都认熟了。 “就差这肉铺。”丽姨站在一家关了门的猪肉铺前,“老板王大军,咱们菜场原来就属他家肉最好,都是去咱乡下收的猪,不是外地拉来的。你爸原来就认准他们家。” 祝晓棠也在祝老爹的账本上见过“大军猪肉铺”的名字,又看了看店门,好奇问:“姨,他这店看着几天没开门了?” 店门前干干净净,买肉的板都干着,显然是清洗干净很久,多天没有摆过肉了。 丽姨“哎哟”一声,说:“造孽,他去年得了病身子就坏了,去省城治了大半年,回来就不常开门了。也是偶尔,从前乡里的老熟人托他收猪,他才来卖上一两天。” 祝晓棠点点头,又看了眼肉铺紧闭的大门,门口竟还贴着一张招工启事,看着很新,启事用的红纸还没有褪色。 熙攘的菜市里,祝晓棠忽然想到,不知道陆警官他们搜寻的方向是什么。 “你是要做长期买卖的,定肉还是另外找一家。”丽姨说着就拉住她往别处走,“老陈买的肉也不错,他生意好,都新鲜。” 丽姨冲着肉铺里正砍肉的老板就喊:“老陈!这老祝姑娘,她顶了他爹饭馆子,以后在你这买肉,你可得便宜啊!我和你说,我可在这看着呢。老祝和我都十几年交情了,他姑娘就是我姑娘……” 丽姨一张嘴叭叭叭,老陈却是个闷葫芦,半天从里面拎出来一根棒骨,塞进祝晓棠菜篮里:“小老板,以后常来。” 祝晓棠要付钱,被丽姨拦下来。祝晓棠哪里是占人民群众便宜的性格,她在老陈这里又买了五斤五花肉,往回挨个摊子买了生鲜蔬果,最后在丽姨那边买下两只嫩鸡。 祝晓棠收获满满,左手挎着沉甸甸的菜篮子,右手提着一大袋子。采买的时候发狠忘情,走到菜场门口就犯了难,以现在自己的小身板,很难负重回去。 丽姨热心肠地帮她想法张罗:“要是王大军在就好了,他有辆三轮摩托,咱们这有车的还是少……” 正发愁,眼前呼啸着过来一辆摩托车。来人长腿一支,将车停下,把头盔摘了露出张熟悉的俊脸来:“祝小老板,巧了在这遇见你。” 第3章 第一案:连环砍脚案 祝晓棠搭了陆铮的车回到小饭馆,有着人高马大的热心警官帮助,她两大袋物资轻松地运到了后厨。 “陆警官,多谢你啦,下次你来吃饭我给你加鸡腿!”祝晓棠端上一杯茶道谢。 陆铮也不客气:“现在有吗?我跑了一上午,还没吃饭呢。” 祝晓棠瞧了瞧他眼下的青黑,一点头就钻进厨房:“等着。” 不多时,她端出来一碗煎蛋青菜挂面。昨晚猪蹄都被他们包圆了,旁的也没有存货。 “先简单凑合一下。” “这就很好!” 陆铮一闻就到汤底用猪油煸过的葱蒜香味,接过碗热腾腾地扒面下肚。 他这边吃着,祝晓棠又端出一盘切好的腊肠。刚刚上锅蒸好,红肠肉是粉的,油脂是透亮的,想得叫人吞舌头。陆铮夹着红肠和面条一块裹着吃,越嚼越香。 终于是解了这一上午的疲乏饥饿。 祝晓棠见他吃得碗底精光,给他添了一杯茶,上去收拾碗筷。却被陆铮给叫住了。 “小老板,先不忙,我有事情问你。”说话间,祝晓棠就见他从夹克里掏出一张地图。 陆铮将地图摊开,递到祝晓棠面前,点了点香溪村的位置,问:“为什么你会提前知道凶手抛尸地点?” 祝晓棠惊讶于他的问题,挑起柳眉,双臂一抱,问:“陆警官怎么这样问?” 小饭馆里静悄悄,只有两人无声地对视。 片刻,陆铮率先松下紧张的肩膀,道出缘由来:“昨天你把地图还给我的时候,我在上李村上面闻到了特别的香味。” “昨天卤猪蹄,这整张地图恐怕都是卤香。” “不,”陆铮摇头,“昨晚小吴加了一份剁椒蒜末,你说是现做的。在剁蒜的前后,你特别点过上李村的位置。整张地图上确实都是卤香,但只有上李村的位置留下了不同的蒜味。” 他说中了。 祝晓棠默默无言,摸了摸鼻子有些出乎意料。这人的嗅觉太过灵敏,赛过警犬了吧? 陆铮追问道:“所以,祝老板你为什么会提前知道凶手最新抛尸点是上李村?” 祝晓棠注意到他的用词,反问:“我提前知道抛尸地点,你却不认为我是凶手?” “我调查过你,”陆铮露出脸颊边的酒窝:“一个老刑警的女儿,应该不会违法犯罪。而且,你这么瘦小,不可能杀人抛尸,死者体型都远比你大。” “万一我是帮凶呢?” 陆铮的笑容僵住。 祝晓棠欢乐地看见对方的表情,收了戏弄的心,说出了自己的分析:“我是猜的。” 在第一个案件中,凶手弃尸在距离市区最近的下李村。假定这是最早的一起凶杀,之后他的犯罪手法和心理逐渐成熟,抛尸地点由近及远从下李村扩展到刘店村。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下一个抛尸点可能是凶手没有去过的五里村、马营村、八里村。但是市里高度重视连环凶杀案,刑侦队的人彻夜搜捕,这样的压力之下,凶手的行为轨迹必然会发生改变。 “……所以我猜,他应该会选择一个近且熟悉的地点抛尸。”祝晓棠说道。 陆铮听得入迷,逐渐睁圆双目。片刻,他挠了挠短发,问:“那么,凶手为什么不选最近的下李村?” “那是他犯下的第一起案件,并不成熟和完善,存在很高的临时性。但第二起抛尸的上李村,是凶手打算连续作案后的首选抛尸点。” “你说得很有道理!”陆铮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祝晓棠,认真地说:“真想不到,你会有办案的天赋。” 什么意思,听着不像夸奖啊。祝晓棠看了看自己细弱的胳膊。 但她还是为自己粉饰一番:“我从小就喜欢看推理小说,也听我爸说了很多办案的事。” “关于这个案子,你还推理出了什么?”陆铮语气激动地问。 祝晓棠环抱手臂,不紧不慢地反问:“陆警官和师父关系不好?” 寻常年轻刑警,都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带着办案。昨夜他主动说要加班梳理案情,那个面瓜似的老刑警就拂袖离去。今天上午又是见他独自一人四处摸排。 师徒关系可见一斑。 陆铮站起身来,语气诚恳:“祝小老板,瞒不过你一双眼睛。我师父是个老油条,凡事糊弄过去就行,但办案不能这样,这凶手已经杀了七个人了,我想用最快速度抓到他!” 如果说昨天闻到地图上特别的味道,陆铮对祝晓棠只是好奇和怀疑,今天听了她的分析,心中就只剩下叹服。 他清楚,在推理分析上自己不如这位饭馆小老板。 “请你帮助我。”陆铮请求道。 陆铮低下头,请求的态度十分诚恳。 祝晓棠看着他头顶的发旋,点头答应下来:“成,我帮你,你可得喊我师父。” 她向来是喜欢带肯干进取的好徒弟。 陆铮却扬起笑容:“要当我师父,得看你破案的本事。” “徒弟,这声师父我等着听。” 话音落下,祝晓棠收了玩笑,正色道:“我现在需要你把案件信息同步给我,我们要尽快,也许来得及救下第八个受害者。” “第八个受害者?” 祝晓棠点头。在全市搜捕之下,凶手仍然杀害第六位受害人并抛尸。意味着他有着极强地驱动力去犯罪,不会被警方打断。同时,抛尸也可能意味着他再给下一位受害人腾位置。 陆铮介绍了案件进展情况。连环砍脚案,即“9.12”案,目前是稻市公安局摆在第一位的大案要案。刑侦也不分一队二队了,所有人马都撒出去摸排搜捕。但是技术所限,截止目前为止无论是受害者还是凶手,都没有发现有用信息。 “dna、指纹?都没有消息?”祝晓棠惊讶地问。 陆铮沮丧道:“现场发现过三枚疑似凶手指纹,在市里指纹库没有比对到信息。dna要送去省里检验,至少还要半个月。” 更不要提监控录像,安置监控摄像头的路段寥寥无几。 祝晓棠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忘记现在身处的是九十年代,侦查技术存在着巨大的落后与困难。 祝晓棠又让陆铮说说六起案件的时间和细节。 第一起案件尸体发现在下李村,案发时间是一个月以前,法医初步鉴定死者死亡时间为发现尸体的三天前。 第二起案件尸体发现在上李村,案发时间是三周前,死亡时间为发现尸体的一周前。 第三起在香溪村,案发时间是两周前,死亡时间为发现尸体的一周前。 第四起和第五起分别在大环村、刘店村,案发时间为上周四和周五,死亡时间均为发现尸体的三天前。 “第六起就是昨天,法医鉴定结果还没有出,队里的老同事说瞧着估计死了两三天。凶手作案的频率越来越快了。”陆铮说。 “他越来越急躁。”祝晓棠思索着,“他为什么着急?在全城搜捕的压力之下,接连犯案。你们到现在为止,一只左腿都没有找到吗?” 陆铮懊恼地摇头:“队里也反复讨论,我们都认为左腿是关键,但至今为止,就是一只也没有找到。” “凶手痴迷于左腿,而且一定是男性左腿。”祝晓棠想起那起抛尸在大环村的案子,凶手杀害了一对夫妻,但却只砍走了丈夫的左腿。 祝晓棠若有所思,又问陆铮现在刑侦队的搜捕方向。 “全市排查拥有机动车辆的人,重点筛查其中的男性、经常出入乡镇的、医生、厨子、屠夫。”陆铮顿了顿,“左腿切面比较光滑,凶手具备相应的生理知识。” 祝晓棠点头,问:“这些人里,多少左腿有问题?还有,多少人拥有冰柜?” 凶手砍下了那么多左腿,而且执着于男性的左腿,用来做什么?稻市的警察快把公路、村路、下水道等地方,一寸土一寸土的摸过去了。这样的搜捕之下,只要凶手处理左腿,一定会被发现痕迹。但偏偏就是,一条左腿都没发现。 祝晓棠心里涌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你说,被凶手吃了???”陆铮大喊。 虽然违背人性,但极度变态凶残的凶手在杀人之后食用尸体,这样的案例祝晓棠也曾见过。唯有这样才能解释凶手对左腿的痴迷,和左腿消失无踪的原因。 “成年男性,使用载货交通工作,经常出入乡镇尤其是上李村,拥有独立冰柜……”祝晓棠弹珠般吐出一连串关键词,心中的画像愈加清晰:“能满足这些情况的,极有可能是屠宰户。这个职业满足了犯案的条件,他需要出入乡镇收猪牛,运肉的车子可以不引人注意地运尸、抛尸,有大型冰柜储存尸体左腿。他的左腿应该有问题。” 祝晓棠继续说:“重新筛查出入五个村镇收肉的屠宰户,排查满足条件且近期行动异常的人。吃了那么多人肉,很有可能出现精神失常的症状。” 陆铮片刻才收敛起惊讶的情绪,他肯定道:“明白了,我现在去。” 第4章 第一案:连环砍脚案 两人商量妥当,陆铮就回队里去跑屠宰户这条线索。祝晓棠拉开店门,打算开始做生意。 支起卤水锅,又是新的一天。 煮沸卤水,弃旧补新,祝晓棠今天往锅里添了两斤鸭掌还有三只嫩鸡。 鸭掌先下,卤制时间越久滋味越足,最好是卤到鸭掌筋理都透着味道,这才叫好。嫩鸡则不同,吃得就是一个嫩字,所以要后放。三只嫩鸡选的是不足一百天的小鸡,皮肉都嫩,在锅里卤制半个钟头就足够滋味。 煮沸的蒸汽带着香味飘出店门,氤氲水雾里,店门外跑进一个客人。 “小老板!卤东西呢!昨天的猪蹄有没有,给我来两!” 原来是昨晚的回头客。 祝晓棠从后厨探身一看,就把人认出来了,是昨晚吃面续了一回汤的小女警,她梳着两股麻花辫。小女警牵着另一个生面孔,正挨着耳朵夸昨晚的猪蹄多么美味多么令人难以忘怀。 祝晓棠抱歉道:“今日没卤猪蹄。” 小女警“哎”的一声,两股麻花辫都丧气地垂了下来。 “鸭掌要不要?”祝晓棠说着捞出两只,大勺递了过去,“试吃看看。” “哎呀!这鸭掌颜色看着就好!”小女警拉着同伴,一人一个鸭掌就啃了起来。 鸭掌卤了两小时,滋味早就浸透了。肥厚的部分,嘴巴一抿就掉进口腔里。粘筋带骨的部分就需要上牙齿,仔细啃咬、品味其中的弹牙劲道。 “真好吃啊老板,你家卤货滋味真足!给我们打两盒!”小女警同伙伴一道,递出来两个铝制饭盒。 祝晓棠给两人盛满,今天第一单就算开张了。 接下来,店里就没再来新客。 祝家小饭店从祝老爹手上起,就不是生意兴隆的小店。眼下关张几月重又新业,一时间无人问津也是常理,祝晓棠并不着急,反而去店门外挂上了“暂停营业”的牌子。 卤鸭掌和卤鸡都是经放的卤货,冷吃也独有一番风味。祝晓棠索性就将东西都捞起来,放到一旁,另起新锅开始准备午饭。 她今天约了左邻右舍在店中相聚,打算用一桌好菜作为给街坊四邻见面礼,联络感情。 早上在菜场买的这条胖头鱼新鲜丰腴,还有一块热豆腐,正好做鱼头豆腐锅。锅烧热,鱼头下锅油煎,待到两面焦黄,浇筑热水。嘶啦的一声,鱼的鲜味瞬间被激发出来,滚烫澄清的热水在锅中也变作了诱人的奶白色。这时再将鱼头与汤移入砂锅,切入豆腐,盖上盖小火闷煮。 剩下的鱼身也有用处,祝晓棠拿刀把肉片下,剁成细细的鱼茸,汆成鱼肉丸子。白嫩嫩的丸子,过一遍滚水便成形,浑圆Q弹,在案板上还能弹起来。鱼肉丸子也一起下入砂锅中,跟着豆腐一道在奶白鱼汤中咕嘟咕嘟。 一个灶眼上炖着鱼汤,祝晓棠又点起另一个灶眼烧牛尾。 新鲜的牛尾早就冲净了血水,焯水沥干后投进爆香葱姜香料的热油锅里,在快速的翻炒中,牛尾受热迅速收紧,颜色由生转熟,在美拉德反应下,肉香也被唤醒。祝晓棠倒入老抽和冰糖,让每一块牛尾在翻炒中均匀地吃上颜色和味道。最后,沿着锅边浇入黄酒,酒香裹着锅气轰然升腾,在冲天的香气中注入没过牛尾的热水,转至小火盖上锅盖,让所有升腾的香气收拢在锅内,满满转化成无比的美味。 接下来,再烧热一口锅,祝晓棠要炒海肠、溜肉段。 后厨里猛火快炒,外头客人已经陆陆续续上门来。隔壁食杂店的周叔一家子带着一碟锅包肉和一罐渍香瓜,五金店的吴大爷提来两瓶特酿大曲。裁缝铺的郑婶子举着一板酸菜猪肉饺子,直接进后厨来:“妹儿,来给婶子烧过水,咱们下饺子。” 小饭馆里登时变得热闹起来! 不多时,所有菜齐上桌,祝晓棠最后端上一盘西红柿拌白糖,鸡鸭鱼肉满满登登摆满一桌。 周叔的小儿子扒着桌面,张着小嘴,很是捧场地:“哇——!!!!!” 滋味丰富的肉,又鲜又浓的汤,脆甜鲜香的肠,余韵绵长的酒…… “哦哟,这一顿可真是足了。”吴大爷拍着将军肚悠悠打出一个饱嗝,对祝晓棠竖起大拇指:“妹儿,你这手艺像你奶啊!” 祝晓棠端起酒杯感谢街坊四邻:“以后还请周爷爷、各位叔叔婶婶多多关照。” 周叔的小儿子嘴角还挂着葱花:“我每天都来给姐姐捧场——” 吴大爷玩笑道:“哦哟不得了,你小子年纪轻轻就晓得哄漂亮姐姐。” 祝晓棠敬了一圈酒,同食杂店的周叔把今后的粮油订单敲定了。 “从前我老爹如何来,我如今也一样,烦扰周叔关照。”祝晓棠敬了周叔一杯酒,话题接着一转,说起王大军来。“周叔记得王大军这号人吗?从前给我家送猪肉的。我今早去菜场,发现他家肉铺关张了。” 食杂店老板,对于来往人流总是格外留心。周叔一拍大腿就说:“咋不记得,我家以前还总叫他捎肉呢。” 周叔的媳妇在旁边跟着说:“是个实心人,我们也就是捎带两三斤肉、几根棒骨的,他都按批发价拿的。就是可惜了,你以前在外面读书不晓得,他都病了好几年。” 周叔接着补充:“早前说去省城医院治,后来说是治不起了,钱就跟丢进窟窿里一样没水花,就回来了。” “啥病啊?”郑婶子问。 “说是骨癌,癌细胞长腿上去了,真造孽!” 祝晓棠听得心中一跳,紧接着问:“是左腿还是右腿?” “哪条腿……这婶子就不知道了。” 吴大爷在旁边跟着说:“他身子骨也不成了,没法开店。不过月初我还在菜场见到他了,说是乡下熟人拜托他收猪,也只能这样偶尔卖一卖。像以前那样,长期给你家供肉是不成了。” 祝晓棠“嗯嗯”地答,心中思绪渐渐飘到案子上去了。不过一桌都是热闹人,就着好酒好菜也聊得开心。宾主尽欢的一餐饭,让祝晓棠就此融入明阳路小商铺群体。 同一条路上,稻市公安局里的吃饭氛围就不是那么融洽了。 下班的时间,刑侦大队的办公室灯火通明,有在位置上的都是抱着饭盒,一边吃一边翻资料。“9.12”案就侦不破,在全市搜捕的情况下竟然又发现一名死者,市里、省里的压力犹如千钧重石。 局长从市里开完会,背着满头官司冲进刑侦队里,下了死命令:“三天!要是再没有进展,就要全市戒严封锁各个交通出口。警察的脸皮,就看你们还要不要了。” 整个办公室坐了十来号人,却静得能听到马路上的自行车铃。小女警抱着一盒鸭爪,低着头也不敢啃。 队里又开了一次会,决定集中力量从死者上面下功夫,全力查明死者身份、生前行动轨迹、接触人群,试图以此为突破口,寻找到凶手相关的蛛丝马迹。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陆铮和他师父起了争执。他本是被派了和李忠去走访市区小祥路——第一起案件发现在下李村的死者是小祥路的流浪汉,这也是所有案件中唯一明确身份的死者。 这是个轻省的活,其他人都要跑村镇,陆铮却不愿意去。 “师父,你听我说,我真觉得上李村要再跑一次。之前侦查凶手的方向没错,我们再去问一次,上李村有什么屠宰户常去……” “上李村有人跑,”李忠不乐意地打断他:“服从指挥听命令,我反正要去小祥路,陆少爷要是不乐意你自便。” 说着,李忠径直拿起挎包走了。 陆铮在走廊上追了几步,恼怒地停下来,片刻,朝墙边踹了一脚。 “陆少爷?你拿墙角撒什么气?”楼梯转角上来一人。 是祝晓棠提着两只卤鸡来了。卤鸡又嫩又香,冷吃风味更佳,最适合加班吃。 陆铮如是这般同祝晓棠说了一通,又保证:“你放心,我相信你的分析。我已经问过所有养猪的村民,今年总共有七个屠户去收猪,这条线索我自己去跑。” 祝晓棠蹙眉分析,认为调转侦查方向并不可取:“除了男性和左腿以外,凶手几乎是随机选择被害者下手。从这个方向去做,大海捞针。屠户这条线索你要跟,但还是和队里报备一下,尽量争取支援。” 陆铮摸了摸短寸,点头答应,又问:“你来做什么?” 祝晓棠提起两只卤鸡:“来宣传一下,打广告。” 陆铮引路,祝晓棠把两只卤鸡送进刑侦大队:“大家不要客气,我们祝家小饭馆现在重新开业,大家要是加班需要宵夜,欢迎关顾生意,也可以打店里电话,我能送餐上门。” 方才麻花辫小女警带的鸭爪队里都分食过,昨晚吃猪脚面的人也不在少数,祝家饭馆的美味无需多言。如今大家看着这两只澄黄油亮的卤鸡,都口舌生津、忍不住发馋。 刑侦队大队长出来推辞:“小祝,光顾生意好说,这卤鸡我们不能白吃你的……” 话音未落,祝晓棠已经把卤鸡撕开来了。她手里垫了油纸,抓着鸡腿轻轻一撕,骨肉就分离了,可见这鸡多嫩。 “没事,不白吃,这钱小陆警官付过了。”她递出一只鸡腿,“队长尝尝味道。” 盛情难却,递到眼前的鸡腿也难却,陆铮代队长接过鸡腿,拉着他上一边汇报。祝晓棠则将剩下的卤鸡分给其他人。 趁着大家吃鸡的功夫,她的目光落到了挂满案情图片的黑板上。 其中一张照片上,死者三处伤口清晰可见——一处致命伤在颈部,割断颈部血管;一处在左腿,砍断膝盖关节;一处在面部,高温烧毁五官。 第5章 第一案:连环砍脚案 燎毛、放血、斩骨,这分明是在杀猪。 祝晓棠闭上了眼睛—— 在无尽的黑暗中,ta穿着雨靴,围着防水围裙,将一个捆扎紧实的人拖上案板。又或者说是一具肉,对于顾客来说真的有什么区别吗? ta以为,未必。 嘴巴塞进抹布,只能从中泄露出惊恐的呜咽,而这不会被放在心上,因为ta已经习以为常。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练手的头几次,现在的ta已经下手娴熟、果断。 ta的年纪不小,习惯用传统的放血方式——直接放血,不做昏迷处理。ta会用整个身体压下,固定住身下人的位置。第一刀从颈窝下刀,直接砍断动脉,血液会以最快的速度流出来。 很快,案板上的人就不会挣扎,而是变成一块肉。 这样让接下来的处理操作变得容易,毕竟ta已经不再年富力强,左腿也不再给予有力的支撑。或许还会坐下来,锤一锤腿。 然后点燃火枪,把脸烧毁,烧得面目全非、五官模糊。 之后是最重要的一步,磨得锋利光亮的斩骨刀,当空劈下,从左腿膝窝处斩断。 *** 祝晓棠收拾了一番,准备再去一趟菜场。她到的时候是下午,菜场过了热闹的点,不少摊贩已经关张回家。王大军肉铺的门依旧禁闭着。 祝晓棠驻足瞧了一会,然后来到丽姨的店门前。 “你要王大军的地址?”丽姨问道。 “嗯,”祝晓棠编了个理由,“我老爹之前还有笔钱没和他结,听说他生了病也不容易,我想着尽早把钱给他送过去。” 丽姨是个热心肠,一听缘由立刻去给她找地址。 “王大军老婆死了以后,老房子卖了给儿子换新房,一个人也不讲究就住在店里。这几年得了病,有时住院,有时在店里。这会也不治了,估计是在儿子家……喏,找着了,就这。”丽姨把本子上的地址指给她看。 祝晓棠把地址抄下来,连忙赶去。 *** 王大军的儿媳是邮政局的工作人员,一家新房就买在邮政家属大院。祝晓棠转了一趟公交来到大院门口,临到大门口又折返出来,进了路边的水果店。 眼下正是柿子刚上市的时候,红彤彤、圆滚滚的,整整齐齐摆在柜台上。她挑了一兜子晶莹透亮的,这些熟透了的柿子绵软香甜,一撕开皮如果不立即用嘴去接,甜蜜的浆汁瞬时就要沿着手指流下来。 店主瞧她眼生,多问了一句。祝晓棠顺嘴搭上话:“我来看一个大伯,他得了病腿脚不好,儿子儿媳一家孝顺,把他接过来养病了。” “哦,你来看陈虹老公公吧。”店主认得王大军一家,“不晓得在不在家哦,两三天没见陈虹他们出门了。” 祝晓棠背脊一紧,指着收银柜上的电话:“叔,电话能用么?” “三毛一分钟,你打吧。” 祝晓棠给陆铮打了一个电话,他没在队里,只能托人转告叫他速来邮政大院。祝晓棠又往他BB机去了一条急电。 祝晓棠心中有七八分怀疑,不敢托大也怕错失时间,思索再三又重新给刑侦队拨去电话:“警官,我要举报王大军,他是砍脚案的凶手!他的地址就在邮政局家属大院……” 报完地址她抢在对面的追问前放下电话,然后义无反顾地往大院里去。 等不及了。 王大军也许等不及吃人了。 祝晓棠按着地址上的门牌号,来到一栋单元楼前。现在是工作日的下午四点半,距离下班放学的回家人潮还有一段时间,楼栋里静悄悄。 3号楼1单元501室,门口摆着一双男士皮鞋、一双女士高跟鞋,还有一双雨靴。凶手抛尸在上李村的那晚,正下了一场大雨。 祝晓棠趴在门前听了一会,门里也同样是一片寂静。 片刻后,她敲响了门。 “你好,有人在家吗?”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祝晓棠又一次敲门:“请问,王大军、陈虹在家吗?”门内依旧无人应答。 “王大军、陈虹!在家不!!!我是局人事处的小唐,快开门!!!” 祝晓棠第三次敲门,捏造了一个身份。 这一次,她不依不挠,似乎门内不开门的话她就会一直敲下去,直到把楼上楼下所有人都惊动也不罢休。接连不断地敲门声中,铁门之后的木门终于被拉开一道缝。 门缝里露出一只圆睁的眼睛,眼白黄浊,底部蔓延着红丝,瞳孔不安地颤动着。 “谁?”门后面的人,五十上下,精神紧绷,大概就是祝晓棠一直在寻觅的王大军。 “大伯,你在家怎么不应呢?”祝晓棠提了下手中的水果:“我是人事处的,领导听说陈虹同志请病假,让我过来慰问一下。 她装出不耐烦的声音:“我都搁门口站多久了,大伯你快开开门,让我进去。” “她……她病了不方便,你东西搁门口,回吧。” “那可不成!我连门都没进,一面也没见,这回去咋交差。”祝晓棠不依不挠,“大伯,你是陈虹同志她公公吧,你给我喊一下陈虹同志呗。” 王大军在门后急了,嗓子陡然拔高,吼道:“我叫你快滚,滚,听见没!” 说着就要关门。 祝晓棠好不容易喊开门,当然不会让机会这样溜走,当即就将手中的外套隔着铁门栏杆,卡进里面木门门缝中。 卡住门后,她的声音也跟着拔高:“大伯,我好心好意来探望你儿媳!再说,我可是代表局里、代表领导来的……” 王大军一时关不上门,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意,终于打开了里面的木门,接着又打开了外头的铁门。 门户敞开,将近黄昏室内却没有亮灯,王大军站在一片昏暗中。病痛入骨的左脚无力垂在地面,他整个人全靠右腿支撑,歪斜这一个大骨头架子站着。 “陈虹在里屋,你进来吧。”他说。 随着他声音一道传过来的,是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味。 祝晓棠定了定心神,一手拎着水果,一手抓着外套,踏进了幽暗的房子里。王大军将她往卧室引,在她往前走的瞬间,把门关上。祝晓棠听着砰地一声,不及回头去看,耳后已经传来一道劲风。她迅速拧身后仰,带着血沫的砍刀擦着鼻尖挥过。 王大军一击不中,踉跄着要上前,祝晓棠扬手就将一兜柿子砸向他面中。王大军满面砸烂的柿子,看不清前方,祝晓棠抓住时机,双手抓着外套套住那把砍刀,连带着王大军的手臂一同绞住。王大军整个人被她绞着胳膊不得不反身过来,祝晓棠抬脚往背上踹,试图将他压倒地上。 祝晓棠是奋力狠狠一踹,可人却只晃悠了两步,又站稳了。 祝晓棠心中一遭,大意了,忘记现在自己是个小弱鸡。而挨揍的王大军,已经红着眼反身扑过来…… *** 王大军已经杀红了眼,血气和滔天的恨意将原本被掏空的病躯充盈,似乎让他在这一刻力大无穷,他要让所有对不起自己的人都付出代价,眼前这个小女娃,还有厕所里的那个不孝子…… 所有!所有对不起他的人! 王大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怨恨。 他从前是个老实人,从一个木板推车做起,勤勤恳恳、走村入户地收猪买肉,靠着辛勤打拼攒下肉铺、开上三轮摩托车、给儿子买新房,成为菜场多少人羡慕的对象。 可突然老天爷就不眷顾他了,他得了病,市里治不好,去了省里省里也治不好,棺材本都搭了进去也不见起色。 儿子站到他病床前,劝他回家:“医生也说了,爸咱们回家保守治疗吧,我和陈虹天天给你熬棒骨。” 王大军在被子底下攥紧了拳头。自己儿子和儿媳的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分明是他们不愿意拿钱出来给自己治病,才劝他回去。 保守治疗,不过是吃药等死! 王大军不愿回去,可他没钱了,还是回了市里,身体一天比一天得坏。他以为这辈子就这样等死了,可突然老天爷又给了他生机。 那天大雨,王大军从医院拿药回来的路上撞到了一个流浪汉。他原本是慌忙下去查看,但当看见那人毫无意识地倒在大雨中,他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大胆的念头来——都说要以形补形,可人的骨头坏了,猪的骨头怎么补得好呢? 他吃了第一条腿后,身体果然好了起来,左腿渐渐生出力气。 于是他不再去医院,反而重新将肉铺开起来。借着下乡收猪的幌子,沿途寻找搭车的、问路的人,再伺机将他们打昏,运回肉铺里杀掉、砍腿,尸体就在下一次收猪的时候沿途扔掉。 他这么做了几回,竟然都没有被抓到,这让王大军心中升起无限的勇气。只是尸体多了,引起公安的注意,来往村路上搜查的人太多。王大军几回收猪都空手而归,他又生出一计,在肉铺上贴出招聘启事,吸引年轻有力的男人上门应聘,再伺机将其杀害。 王大军又得手了两次,然后市里就布下了天罗地网,一连许多天没有人上门应聘。王大军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急速地败坏下去。 在极度渴求的癫狂状态下,他给自己的儿子打了电话——声称要上他家去吃饭。 儿子啊,你的家是我供的,你的骨血是我造的,现在就是你报答的时候了…… “王大军!!王大军,你非法行凶,我现在依法逮捕你——” “王大军!!你儿子儿媳在哪里!回答我!” 王大军觉得头很痛,他一心与眼前的小女娃搏斗,不知何时身后冲来一个巨大的力量,将他掀翻在地。 逮捕?终于,他还是被抓住了吗? 在纷乱中,被按在地上的王大军抬起一根手指,指向了紧闭的厕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