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月神》 第1章 神说要有光(1) 1991年10月,苏.联远东。 草原空旷,风声一刻不停地席卷过来,气候尚是深秋,可寒冷已同严冬无异。原野上几乎见不到绿色,枯草紧贴着坚硬的土层,像是被无形的手按住,偶尔有一只兔子或不知名的小兽匆忙窜过,几步之后便没了踪影,整个旷野随即恢复到死一般的静寂。 理查德把脖子缩进厚重的军大衣里。 呼出的气在唇边结成一层薄霜,他伸手拉紧衣襟,脚步沉重地踏过风口,走进那条铁制的全封闭通道,厚重的门在身后关上,风声立刻暗淡下去,只剩金属回音和他急促的呼吸。 真是糟糕。他想着,大半年的驻扎也没能让他习惯这里的天气,每天早晨睁眼,寒意就像紧贴着骨头一般,逼得人心里生出怨气。 他停下脚步,静静地靠在冰冷的铁壁上,呼吸慢慢平复。 不过,很快这一切就要结束了,到时候他们都能回家啦。 想到这一点,他的眼神渐渐亮了些,脚步也比刚才轻快了许多。 昏暗的走廊里只有理查德沉重的脚步声。铁质的壁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头顶的白炽灯一盏接一盏地亮着,却不足以驱散阴影。 空气里有一股陈旧的机油味和铁锈味,仿佛这条走廊从建成那天起就没怎么改变过。 他走了很久,终于在尽头看见那扇熟悉的大门,那里站着一个人,身姿笔直,像是冻在空气里的雕像。 那是安德烈。理查德几乎在来到“救赎熔炉”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他——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头发剪得很短,面孔依旧带着少年般的棱角。 他停下脚步,从大衣内袋里摸出一张通行卡,递了过去。安德烈接过,蓝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眯起,神色却没什么起伏,就像每一次例行的检查一样。 “这是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冷淡,目光移向理查德另一只手。 那只手攥着一个相当大的公文包,沉甸甸的,皮革在光下泛着暗色的光泽。 理查德微微一顿,随即把手里的包提了提,像是不经意的动作 他的声音却很平稳:“没什么。你知道的,同志,给米沙带的一点礼物。” 安德烈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目光又收了回来。 他把通行卡放回理查德手里,眼神没有什么温度,只是淡淡地说: “你最好快一点。美方人员的权限已经全部被取消了。” 理查德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开,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年轻人侧过身去,把眼睛凑近门旁的识别装置,冷白的光打在他脸上,显得格外苍白。 几秒钟后,仪器发出两声短促的滴滴声,大门的锁扣缓缓松开,沉重的金属在齿轮的带动下缓慢滑动,露出里面更深的黑暗。 “再见,美.国.同.志。”安德烈说道。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感情。 理查德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提紧手里的公文包,迈步走了进去。 迈过门槛的时候,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此刻回头,大概能看见安德烈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抱着枪的雕塑。 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总是那样沉默寡言。 理查德还记得,导师曾经提起过他。那时语气里带着几分遗憾——安德烈曾经是卢比.扬.卡招募的特工,年轻、聪明、冷静得近乎冷酷。 可最后,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他却被派到“救赎熔炉”来,守在这些沉重的大门口。 理查德当然没有回头。于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他只听见身后那扇铁门在缓缓合拢,齿轮摩擦的声音在走廊里久久回荡,像是给这段思绪画下一个沉闷的句点。 “救赎熔炉”,这是这个世界迄今为止最伟大的科技产物。 每一次走进这里,他都忍不住生出同样的感受——无论在此生活多久,这座基地的规模与气息仍能震撼人心。 三十年前,它由美.苏联合建立,远远超过什么曼哈顿计划的规模,几乎召集了世界上最聪明的脑袋:物理学家、数学家、生物学家,还有那些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天才。 这里汇聚的,几乎就是人类能触及的全部尖端科技。 他明白,如果人权组织有朝一日发现这里正在进行的实验,一定会群起而攻之,指责、谴责、抗议不断。但这又如何?原.子.弹的诞生也曾让奥本海默陷入痛苦,仿佛灵魂都被撕裂,可没有人会否认核武器的必然性。 历史从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悔恨而停下脚步。 他抬起头。 视线落在两侧排列整齐的巨大玻璃罐上,透明的壁面内,蓝色的营养液缓缓涌动,仿佛一片寂静的深海。 里面漂浮着一个又一个年轻的身影,男孩、女孩,数目多得让人心口发紧,苍白的皮肤在液体中微微颤动,眼睑紧闭,仿佛睡着,却又像被永远困在梦境里。 这些便是“月神计划”的实验体。 几名负责维护的人员正忙碌在各个操作台前,检查管道与数据,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目光只是一瞬,就很快移开,重新埋进手头的工作里。 “迪克!” 声音低而有力,在空旷的实验区里被墙壁轻轻吞掉,理查德抬头,看见那个金色头发的中年人——山姆,他导师的朋友。 山姆穿着有些旧了的白色隔离服,袖口微微磨损,肩膀处褪色,但衣服依旧整齐地裹住他瘦削的身躯。 理查德快步走上前,心里一阵紧张,肩膀不自觉地挺直,他们拥抱了一下,短促而沉稳,理查德感到胸口被一种熟悉的力量压住,像是长久不见的安慰。 “叔叔,您好吗?”他低声问。 “怎么回事?您不打算回家吗?我以为我们这些美.国.人都被要求撤离了?” 中年人拍了拍理查德的肩膀,手劲稳重,像是敲在石头上的力量,又带着一种轻微的温度。 “我在这里待了三十年了,小子,”他低声说道,目光越过理查德,落在远处熔炉闪烁的光上,“哪里才是家呢?” 他笑了,轻轻摇了摇头,“再说了,离开这里,我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成就呢?” 理查德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山姆的手,又顺着他的肩膀一路望向那座熔炉。 山姆青年时远赴苏.联远东,几乎全程参与基地的建设和月神计划,他的绝大多数生命都和这座熔炉息息相关。 于是理查德问:“米沙呢?” 金发的男人耸了耸肩,目光依旧落在远处闪烁的熔炉上。 “米哈伊尔?他当然在一号实验室,熔炉顶层呢,塞勒涅就在那里,他当然也在那里。” 年轻人应了一声“哦”,还没走出两步,山姆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你知道的吧?这个苏联人疯了。他已经把自己关在一号实验室好几天了。不是说苏.联人都是无神论吗……” 理查德停住脚步,回过头,声音低了几分:“叔叔,这个地球上没有神。请理解一个父亲的心情吧...” 于是中年人不说话了。 和山姆道别之后,他走进通往熔炉顶层的电梯,电梯门缓缓关上,透明的玻璃映出理查德的身影。 以九十年代的科技来看,这座电梯算得上精密了,金属框架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按钮排列得整齐而严谨,微弱的机械声与轻微的振动贯穿整个空间。 透过玻璃,他能俯视整个基地,那些错综复杂、如蛛网般交错的管道、走廊和桥架在下面延伸,光线在金属表面折射出冷冽的光斑,令人稍一走神就容易迷路。 不要多想,理查德。 他握紧了公文包的把手,手指微微发白。 电梯最后在二十一层停下,门缓缓打开。理查德刚迈出一步,便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人。 这是一个独眼的女人,身形略显瘦弱,但气势自持,她年纪不小了,制服干练,裁剪得合身,肩章和徽章在光线下微微反光。身后排列着十几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得整齐,动作一致。 女人抬头看了理查德一眼,眉头微微皱起,目光在光影间扫过他的身形,停留片刻,又缓缓收回。 “福尔彩娃女士……” “你好,美国同志。我记得撤离的通知已经发下来了?” “哦是的,女士,我只是想去见见米沙,你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福尔彩娃点了点头,微微侧身,让理查德先离开电梯。 他刚迈出一步,女人的声音忽然响起:“同志,不要做不应该做的。” 理查德没有回头,脚步稳健,像是没有听见似的,径直朝一号实验室走去。 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我是说,几乎没有其他生物像人类一样,天生带着如此强烈的攻击性,哪怕是掠食动物——狮子、老虎——一旦满足了生存和繁衍的需要,也会安静下来,变得温顺,仿佛变回了一只小猫。 然而人类却不同,现代社会的生产力足以养活绝大多数人,但他们的攻击性不仅未减,反而愈发尖锐。 尤其令人惊讶的是,再没有第二种生物像人类这样,渴望伤害自己的同类,从最早的古猿开始,人类的历史,几乎可以说,就是一部互相攻击的历史。 长矛、石斧、冷兵器、火器,再到核武器——人类一直在追求更加“伟大”的武器,越是廉价、易于批量制造,杀伤力就越惊人。 直到他们制造出了像美国队长或冬兵那样的存在,才恍然明白:原来人类自身,也可以成为最致命的武器。 但这种超级士兵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人性。即便你一次又一次地洗脑,抹去他们过去作为人的记忆,那些被压抑的痕迹总会在某个瞬间浮现。 也许只是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犹疑,也许是一个动作的微妙停顿,却足以让周围的秩序瞬间瓦解,计划、命令、精密的安排——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在那一刻陷入混乱。 人性如同埋藏在深海的暗流,表面平静,却能在任何时候掀起汹涌的波澜。 那么,人类自然而然地想——如果我们创造一个从未拥有过“人”的历史的人,会怎样? 这便是月神计划的起点。 对武器的痴迷,使地球上最强大的两个国家暂时搁置了意识形态的分歧,握手言和,将全部的智慧、资源与野心,投入到这一单一而极端的目标之中。 一号实验室的门没有上锁,理查德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屋内一片黑暗,唯有荧光蓝的营养液照亮了塞勒涅的身影,她蜷缩其中,黑色卷发像海藻般漂浮,微微眯着的眼睛里,是无机制的蓝色光泽,却不透出一丝神情。 她的美丽几乎令人不安,仿佛连呼吸都要小心翼翼地控制,不敢打扰这份静默。 理查德的胸口一阵紧闷,但很快,他的目光落在了更深处的黑暗中——米哈伊尔就坐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塞勒涅,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无法打断他的注视。 “米沙……?” 米哈伊尔像从长久的梦境中被唤醒,缓缓转头,这才意识到有人靠近,他猛地站起,肩膀微微绷紧,眼中闪过短暂的惊讶。 “迪克?你怎么还没走?” 美国人挑了挑眉,放下公文包,手轻轻敲了敲米哈伊尔的肩膀,语气平静,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揶揄。 “你就这么盼着我走?” 苏.联人挠了挠头,眼神略显游移:“也不是……我只是以为——” “行了,米沙,”理查德打断他,声音沉稳,带着不可商量的果断,“我这次来有两件事,之后就要回国了。”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米沙的眼睛,语气缓慢而沉稳,仿佛每个字都在空气中沉淀:“你真的不打算和我一起回美.国吗?你知道,以你的才华,真的不该埋没在这里。我老师……他很看重你。” 米哈伊尔摇了摇头,肩膀轻轻耸起,目光低垂:“迪克,你已经问过我很多遍了。不,我不会去美国。” 被拒绝的美国人默默地看向荧光蓝的营养液中,少女蜷缩在液体里,黑色卷发如海藻般漂浮,微微眯着的眼睛像深不见底的水潭。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平静:“是因为塞勒涅吗?” 米沙推开理查德,眼神里带着一丝悲伤。 “我做错了……这是我的罪孽,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你真是白痴,”理查德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压迫感,“你这脑子是怎么当上总设计师的?” 他抓起公文包,毫不犹豫地扔给米哈伊尔。后者愣在原地,手指碰到包的一瞬间微微发抖,目光飘向理查德,而后者偏过头去,不愿多说什么。 “你难道——” “你要的宇宙魔方,偷走它确实有些麻烦。” 这是小塞的背景故事,大概五章左右进入主线[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神说要有光(1) 第2章 神说要有光(2) 宇宙魔方静静地躺在公文包里,不过巴掌大小,四面闪烁着幽蓝的光,那光并不刺眼,却仿佛能渗入人眼深处,让人呼吸微微滞住。 世间再没有任何一种物质能与其中蕴藏的能量相比。 理查德的老师在年轻时,曾与佩姬·卡特、霍华德·史塔克并肩,历经重重险阻才将它寻得,如今,它却安静地落在理查德手中,被他带到了米哈伊尔面前。 米哈伊尔久久凝视着那立方体,仿佛连眼皮都忘了眨动。 “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做。这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这重要吗?反正把它留在神盾局,或者留在你这里,都没有任何区别。” 理查德语气随意,毫不在乎似的,说完便一屁股坐了下来,椅子在地板上轻轻发出一声钝响,他抬眼望向营养液中沉睡的塞勒涅,神情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难以分辨。 “至少你不会去毁灭世界,对吗?”他说。 米哈伊尔怔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触动了,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当然……是的,当然,我当然不会这样做。” 他停顿了一下,又皱起眉头,低声补了一句,“神盾局是什么?” 理查德愣了一下,神情里透出几分讶异。 “你读书读傻了?你可是研究这种东西的,怎么会不知道神盾局?” 苏联人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迟疑:“迪克,我知道霍华德·史塔克他们和美国队长有关系,但神盾局……” 于是他笑了笑,靠在椅背上,神情轻松下来:“那就不重要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组织而已。老师也不太喜欢他们,没关系的。”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眉头轻轻一挑:“福尔彩娃和你聊了什么?” 米哈伊尔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淡淡地问:“你对她有意见?” 理查德先是环顾了一圈,甚至走到门口探头望了望,确定走廊里没有动静,这才回过身来,压低声音道:“意见?不算。但不喜欢倒是真的。我从没见过这样不通人情的人……” “不,迪克。”米哈伊尔打断了他,“我们任何人都无法真正理解中校同志。在阿富汗的经历几乎击垮了她,但福尔彩娃仍然是个高尚的无产阶级同志。” 他停了一瞬,抬眼望进理查德的眼睛,声音放得更低:“你知道吗?正是她阻止了上面那些人,才没有把美国人扣押在这里。” 年轻的美国人脸上闪过一丝迷茫,眉头紧蹙起来。 “不,什么?我当然不知道。等等——你是说,苏联想把我们扣押起来?” 米哈伊尔只是静静地望着他,那眼神里带着几分同情,他伸手把理查德推向门外,声音低沉而缓慢:“您对政治的了解,似乎并不比我对神盾局的了解更多,朋友。回家吧。” 理查德被推得踉跄了一下,手紧紧扣住门框,声音里满是急切:“不,不,我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走吧,同志!”米哈伊尔的声音提高了些。“快走,留在这里您会死的。” 门被重重关上,木与金属的碰撞声在狭长的走廊里回荡,彻底隔断了米哈伊尔的声音,理查德立在门口,手仍搭在门框上,眼睛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光在门缝下滑动,像被压住的潮汐。 过了良久,走廊尽头出现了福尔彩娃的背影,她步伐平稳,制服的线条在灯光下分明。 她向他投来一瞥,目光短促而冷静,理查德这才收起视线,拉紧风衣的领口,迈开步子,朝外走去。门背后的黑暗与荧光蓝一起缩进身后,脚步声在金属地板上逐渐远去。 “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耶夫娜·福尔彩娃女士。”理查德开口时,声音有些僵硬。他始终不太习惯俄国人称呼全名的方式,但此刻他还是这样叫了出来。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又低声道:“您知道我做了什么,是吗?” 瘦削的女人没有回答,只是看了一眼手表:“美方人员的飞机已经准备好了,您最好快一点。” 次日凌晨,太阳尚未露头,寒风呼啸着掠过空旷的停机坪,三十几个提着箱子的美国人已经聚在跑道边,神情紧张而疲惫。 理查德站在人群里,抬头望向远处的熔炉,那庞大的建筑在灰蒙的天色下若隐若现。 他茫然地望了片刻,旋即转身看向停在不远处、引擎微微轰鸣的运输机——他们的飞机,已经可以肉眼辨清。 是的,他要回家了。 山姆也来了,仍旧是那件旧了的白色隔离服,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您真的不打算离开吗?叔叔?”理查德问。 中年人摇了摇头,神情平静:“我誓与基地共存亡。” 理查德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他往飞机的方向走了两步,脚下的地面在风声里震动,四周站立着的士兵表情冷硬,目光锐利,登机的科学家们一个接一个地接受仔细而严苛的检查,行李被反复翻检,衣物被摸索搜查,任何细微的异常都会引发警报。 理查德抬起头,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年纪已长的男人,对方手里什么都没拿,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身影在晨雾和探照灯的光影里显得格外沉稳。 “老师……”他低声唤了一句,胸口骤然一紧,宇宙魔方的重量仿佛又压在肩头,理查德,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你背叛了导师的信任! “对不起。” 托马斯转过头,看了理查德一眼,没有愤怒,也没有质问,只是一种深沉而短暂的注视。 随即,他很快移开了视线,声音平缓而坚定:“没什么好道歉的,迪克。你做得很好,一直都很好。” 理查德的嘴唇轻轻颤动了一下,像是想再争辩,却终究没能说出声来。 “可是——” 话音刚起,便被托马斯平静而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 前方的安检口传来士兵低沉的喊声,队伍缓缓向前推进。托马斯背脊挺直,像往常一样沉着,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坚定。 “我说了,你从未做错任何事。”老人微微转头,眼神仿佛要将弟子的心绪按在原地,“现在,我们回家吧。” 理查德喉咙发紧,他低下头,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在托马斯身后,走向安检口,风声掠过,机库外的天空正逐渐泛白。 那架涂着美国国旗的波音在晨雾中渐渐低了下去,轮廓被地平线吞没,廊桥上只剩下薄薄的风和几片散落的纸屑。 一个女人静静地站着,双手搭在护栏上,身影被冷光拉长,目光一直盯着飞机消失的方向,不发一言,片刻后,山姆走了过来,随意地倚在护栏上,像是来凑一份无言的陪伴。 “所以,中校,上面怎么说的?” 福尔彩娃只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收回到远方的天际。她的声音干净、平稳:“局势很乱。我得到的消息是,有人想把塞勒涅转移走,但目前还没有正式命令。” 山姆沉吟了一下,耸耸肩,带着一丝揶揄:“但我猜你不会服从命令的,中校。” 她没有立刻回答,风越过廊桥,带动她制服下摆的布料轻微摆动。福尔彩娃缓缓转头,看向山姆,眼角有一道细细的褶皱,那是多年战场与职责刻下的痕迹。 她的唇动了动,声音很低,但语气里没有任何犹豫:“我只遵守我认为正确的职责。” 山姆说:“我也一样,朋友,30年了,我很高兴我们终于有一些共同点。” “您还不走吗?” 于是,山姆吹了一声口哨,像是为了驱散廊桥上残留的沉重气息,他的嗓音里带着一点粗粝的随意,哼起了一首老旧的乡村小曲,叫做“快乐的尤里卡” 他的脚步很稳,不紧不慢,隔着风声传出一种漫不经心的节奏。 福尔彩娃转过头,静静看了他一眼,只是短暂地凝视着那个背影,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默默记住。 山姆并未回头,肩膀随着哼曲的节拍微微摆动,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灰色的走廊深处。 廊桥重新归于寂静。风依旧,天空依旧,只有那消散的旋律似乎还在空气里残留,大约过了几分钟,或者一个小时? 福尔彩娃才抬手理了理鬓角,转身离开。 她对山姆隐瞒了一件事:命令已经下来了,上面的命令。上面的人要炸毁救赎熔炉,摧毁一切知情者——起初也包含那些被允许登机的美国人。 风带着金属味从跑道上拂过,拂过她制服的布料,拂过她曾经走过的战场,记忆像沉淀在泥里的石子,轻轻一碰便发出声音。 她又看见阿富汗的黄沙,连绵不绝,像一张永远敞开的地图;看见坎大哈公路,尘土飞扬,车轮和影子交织成无法辨识的线;看见血在路旁暗红成一块块不动的石头。 她又想起那个阿富汗小女孩,把一瓶水递到她手中,手臂上还有土和太阳的颜色,怯生生的棕色眼睛很大,瞳孔里清晰倒映出这个苏联人的模样。 然后她开了枪。 小女孩倒下,水瓶从她指缝滑落,滚在黄沙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随即又被风吞没。 她闭上了眼。 福尔彩娃曾被告知自己是一个解放者 她真的是吗? 走廊尽头,福尔彩娃看见了安德烈。那年轻人依旧保持着他一贯的姿态,笔直地站着,双臂自然垂下,神情冷峻而空洞,仿佛是走廊里一尊不被人注意的雕像。 她迈步走过去,脚步声在空旷的金属地板上回荡。 “安德森,”她开口,“你看见了什么?” 年轻人缓缓转过头来,目光清澈而冷漠,像是从遥远的地方才被唤回,他一字一顿地回答: “未来。” 福尔彩娃注视着他,眼神里有一瞬间的动摇。她低声说道:“你本也应该拥有未来。” 安德森的嘴角微微颤动,却没有形成笑意。 他摇了摇头,神色中没有反抗,也没有哀怨,只是如实陈述一般说: “不,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耶夫娜·福尔彩娃女士。这是我的错。我并没有什么不满的。” 福尔彩娃目光深沉,停顿片刻,才缓缓开口:“不,这不是你的错,这是你父亲的错,是谢洛科夫的错。你只是与他有同一个姓氏而已。” “那么谁有错呢,中校?”安德烈反问道,他似乎很久没一次说过这么多话了,“是安德罗波夫或契尔年科吗?没有他们,我甚至没有资格来到救赎熔炉。” 福尔彩娃于是只能沉默。 沉默在她与安德烈之间堆积,如同厚重的铅云压在胸口。半晌后,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把什么无形的负担挪动了一处:“去准备吧。” “这座罪恶的熔炉,是时候被毁灭了。” 1991年,12月25日。 对于一些年纪尚小,或者对地理少有兴趣的人来说,也许难以想象赤道之下竟然会有冰。但乞力马扎罗的雪早已在那里静静躺了千年,现在你知道了,可佛罗里达呢?佛罗里达会不会下雪? 理查德不知道,起码他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雪。十二月的空气湿润而温暖,带着海风的咸味,仿佛与雪这种东西毫不相干。 他站在自家屋前的走廊上,手里握着一杯温热的咖啡,眼睛却望向北方,望向那片他再也未曾回去的土地。 救赎熔炉的轮廓再度浮现眼前,那些巨大的管道,缠绕的铁索,电梯轰鸣时的震动……他忽然想起,在这个时节,苏联的冬天会怎样? 雪是否已经没过了营房的台阶?风是否正吹过那些老旧的铁门?而在一号实验室里,那片冰冷的蓝光下,又是否还留有人的气息? “迪克,在想什么?” 父亲弯着腰,从院子里拖进来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枝叶间还粘着些许松针与泥土的湿气,空气里立刻弥漫开松木特有的清香。理查德赶忙放下手里的杯子,上前去扶,那棵树比他高出一个头,几乎要撑满客厅。 “我有些想我的朋友了。”他低声说。 父亲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即抬眼看他:“苏.联人?迪克,你还在被审查期间……” 理查德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树干上的一道旧疤痕,缓缓点头:“我知道,爸爸。” 这一个多月来,理查德在夜里悄悄拨出过无数通电话,号码他早已烂熟于心,可每一次传来的只有冰冷的空白,没有人接听。 他清楚自己正处在审查期,不可能肆无忌惮,也不敢拨打得太频繁,可越是得不到回应,那种不安便越像暗流一样,在心里涌动。 米哈伊尔会怎样呢?以苏.联一贯的作风,他们会如何对待这样一个人?理查德反复设想过最糟的结果——失踪,监禁,甚至比这些更坏的事。可随即,他努力让自己压下这些念头。 “不,别担心。”他对自己说。米哈伊尔不同,他不是普通人,他几乎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 哪怕是新.政.府,也不会轻易对这样的人下手,想到这里,他胸口的压迫似乎松开了一点,呼吸也轻快了些许。 可转瞬间,那份宽慰就像风吹过窗棂,转眼无影无踪,只留下比刚才更深的一层惶惑。 “迪克!” 是母亲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讶。她站在电视机前,手指颤抖着指向屏幕,但其实不用她提醒,理查德已经听见了。 电视里传来那带着杂音的播报声,画面上,一个秃头的男人坐在桌前,表情僵硬,语调里却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疲惫,新闻的字幕缓缓滚动,像是在为某个时代做结尾。 “旧的体制在新的体制真正能运作起来之前就已经崩溃...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正式解体……各加盟共和国自寻出路……” 苏.联解体了! 第3章 神说要有光(3) 亲爱的 Tommy: 好久不见。等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这话说出来有点诙谐,但也不过算是事实的另一种陈述。你别太惊讶;从我决定留在基地那一刻起,你大概就该想到这一点了,不是吗? 他们炸毁了救赎熔炉。我没有离开,福尔彩娃中校曾想让人把我拖走,确实有些过分——这座基地,可是我一砖一瓦参与建立起来的,我不是那种会在最后关头转身就走的人。 你知道我说过的话:与救赎熔炉共存亡。话既出口,行便成命。 如今事已至此,倒也没有太多可说的遗憾。只是一种平静,像冬日的风,穿过旧时的房梁,把过去的声音一并带走。哦——我差点忘了,今天是圣诞节吗? 在这一天说这些话,未免有些讽刺。 Tommy,既然如此,还是要说一句:新年快乐,妈妈给你寄了什么礼物? Sammy 1991年10月25日 老人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在那薄薄的纸页上停留了许久,才终于缓缓放下。他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眉心,神情里没有惊讶,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早已预见却仍无法释怀的沉重。是的,托马斯始终都清楚,山姆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突然,门被猛地推开,木门与墙壁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托马斯抬起头,只见自己的弟子站在门口,胸膛起伏,气息急促,仿佛一路奔跑而来。 年轻的脸庞上仍带着稚气,却写满了惊惶与困惑。 “老师!”他喊道,声音里带着慌乱,也带着某种近乎哀求的急切。 “怎么了?”托马斯语气平稳,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年轻人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几步走到托马斯面前,重重坐下,胸口起伏,呼吸急促,他努力让自己镇定,才断断续续地开口:“苏.联……解体了!可我还是联系不上米沙。老师,您能不能——” 他的话话戛然而止。托马斯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的那张信纸递向他。 不,不。年轻人心里骤然一紧,像是早已预感到某种无法挽回的结果。他的手僵在半空,迟疑片刻,还是接过信纸。 纸张的边缘微微卷起,在指尖颤动。他咬紧牙关,一字一句地读了下去。 “……哦,说起来,和人类科学的殿堂一同毁灭听起来还挺诗意的……我好像说了太多的话,明明已经决定好了,真到了这一天倒有些不舍了……” 年轻人的声音在房间里越来越轻,纸张在他指间微微颤抖,他继续念下去,音节被吞进胸腔,末了又似乎被什么东西攥住,停在喉头: “至于迪克那个小子,如果他来找你,你只需要告诉他米哈伊尔决定殉国了,我早说了这家伙疯了……” 念到这里,年轻人的手指猛地一缩,纸张在掌心被皱成了一团,信纸的墨迹因手心的湿润而微微模糊,几道细细的痕迹在上面攀爬。 屋内突然安静得像被雪覆盖的原野,只有钟表齿轮的低声和门外风吹过树梢的声音相互回答。 托马斯慢慢抬起头,眼睛里先是有一瞬的空白,然后他把眼镜推到鼻梁上,良久,他没有说话。 年轻人把头埋进手臂里,肩膀颤动得更厉害,声音在袖筒里断断续续。 “明明大家都可以回家的...” 托马斯闭了闭眼,长叹一声,像穿过屋梁的冷风。他缓缓松开手,伸出另一只手把那张信纸平放在桌上,指尖沿着信的边缘摸了一会儿,最终什么也没说。 良久,理查德抬起头来,眼眶微微泛红,却见不到一点泪花,他望着自己的老师,声音低沉而缓慢。 “老师……您知道是我偷走了宇宙魔方。” 托马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稳,只是过了片刻,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许多未说出口的事都随着这一声呼吸散去。 “塞勒涅被CIA接管了。”老人开口,语调平静,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重量,“迪克,他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们不妨设想一下,当第一只灵长类生物在荒原上偶然伸手触及火焰时,它会有怎样的反应?惊惧、退缩,然后慢慢靠近,在灼痛与光亮中生出一种新的欲.望。 恐惧转为狂喜,它终于明白这光与热可以被掌控,可以用来驱赶野兽,烤熟肉食,也可以燃烧同类的居所。 于是火焰不再是威胁,而成了力量。驾驭它的手迟早会忘记最初的颤抖,只记得征服与毁灭,直到整个世界也可能被它烧成灰烬。 这是理查德离开救赎熔炉之后,第一次见到塞勒涅。 与从前不同,她已经完全苏醒,不再是漂浮在营养液中、眼神空洞的少女,她安静地坐在隔离室里,姿态几乎一成不变,仿佛一尊雕塑。 面庞和眼眸没有一丝情绪的波澜,静止得让人心生迟疑。 钢化玻璃的另一边,几个穿着厚重隔离服的研究员正忙碌地调试仪器,记录数据,交头接耳,笔尖和纸张摩擦的声音时不时透过扬声器传出。 隔离室里的光是冷白的,照在塞勒涅的面庞上,轮廓清晰,却没有温度。 理查德微微转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军官。 “这没必要。最坚固的金属,在她眼里也不过是一张纸。” 军官神情未变,只是点了点头。 “理查德·米勒先生,作为米哈伊尔博士最亲近、最信赖的朋友,我们相信,您对‘月神’的了解比任何人都要深。” 理查德没有立刻回答。他重新转过头,望向玻璃后的那道身影。少女仍然安静地坐在那里,未曾动弹。 是的,他心想。除了米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塞勒涅了。 而正因如此,他和米沙一样,在内心最深处惧怕着她。 很快,他们就明白了塞勒涅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是整个人类科技的顶点,是几十年心血与疯狂汇聚的产物。□□击在她身上,不过是无声地溅起一点火花,连一根发丝都不能损伤。她开始奔跑时,速度快得几乎超出了肉眼所能追随的极限,哪怕是最新式的高速摄像机,也只能捕捉到一连串模糊的影子。 她的细胞几乎静止在一个永恒的状态里,没有衰老的痕迹,也没有疲倦的迹象。 血肉与金属的界限在她的身上早已消解,她成了人类从未拥有过的东西——一种不会死去的存在。 有人在会议桌的另一端发问,声音压得很低,仿佛害怕惊扰到什么。 “理查德先生,塞勒涅……需要口令吗?就像控制冬兵那样?” 理查德微微皱眉,缓缓摇了摇头。 “塞勒涅和巴基·巴恩斯不一样,”他说,“她不需要什么口令。她生来就是武器。” 房间陷入了一瞬的寂静。几个人低下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钢笔划过纸面的细碎声音格外清晰。 是的,她生来就是武器。理查德在心里重复着这一句话。她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没有属于“人”的部分,没有过去,没有记忆,也没有选择。 现在,那个缔造她的伟大帝国早已在废墟中消亡,而在这片新的土地上,她还能被拿来做什么呢? 武器的意义,从未离开过那条最古老的道路——夺走生命。 从拉宾遇刺的街头,到克林顿丑闻遮掩下的暗流,再到世贸中心燃烧的卡车残骸,在每一场混乱的阴影里,都能看见塞勒涅的身影。 她的动作冷静、迅捷,从未失手,她既不是旁观者,也不是加害者,她只是被使用。 理查德并不惊讶。自第一天起,他就明白,塞勒涅终究是武器,她的存在被决定在那一瞬,不容更改,只是,当这一切一幕幕发生在眼前,他的心还是像被钝刀割开一样,一点一点裂开。 米沙,这就是你说的,渎神吗? 但理查德终于再也忍不下去。 他推开厚重的门,几乎让门板在铰链上发出一声低沉的吱响,屋里灯光冷白,空气像凝固了一般。 坐在办公桌后的军官抬起头来,神情显然有些不悦,手指停在桌上的文件夹上,眉心紧锁。 “理查德先生,”军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抑的锋利,“我记得,您没有权限擅自闯到这里。” “我们都在做什么?”他缓缓开口,眼睛死死盯着军官,语气却像是在质问整间房间,乃至整座大厦里所有隐藏的眼睛。 “我们在打击罪犯,抓捕恐.怖.分子,这就是我们应该做的,可是——”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起手,手指指向塞勒涅。动作突兀而急促,像是要用这一指将心中所有矛盾与愤怒都释放出来。 神明静静地转过头来,眼神与他相遇。 “我们现在在做什么?” 理查德的声音已经不再平稳,他几乎是压着喉咙吼出来的: “塞勒涅不应该被用于政治斗争!阁下!” 他向前一步,双手狠狠拍在军官的办公桌上,力道震得桌上的文件微微跳起。 “昨天,她为了不被平民发现,亲手屠戮了十七个普通人——”他的嗓音骤然颤抖,,“甚至……甚至还有孕妇!” 良久,军官才缓缓挪动了一下身子,像是为了让自己坐得更安稳些,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一下,目光却始终落在理查德的脸上,带着一种不解与探寻。 “先生,”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压得很稳,“若我没有记错,当年您被派往熔炉之时,曾亲口发过誓——要为研究人类最伟大的武器而奋斗终生,把生命与荣誉都献给祖国。” “您还记得,塞勒涅只是一件武器吗?” 军官的声音低沉而冷静,像是一记重锤。 理查德愣住了,喉咙里像卡着什么东西,他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是的,他当然记得,从始至终都明白——塞勒涅只是人造的武器,一个没有童年、没有选择、没有作为“人”的过往的造物。 超级士兵,人造的神明。 可是,可是,可是! 理查德猛地抬起双手,捂住了脸,肩膀轻微地颤抖着,声音从指缝间溢出,低沉而痛苦。 “可是……我们怎么能伤害普通人呢……” 军官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竟控制不住地笑了出来,他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好半天才压住笑意,目光冷冷地投向理查德。 “这是什么意思,先生?”他缓缓说道,语气里带着嘲弄,“您和您的朋友米哈伊尔,都是月神计划的参与者。是你们亲手制造了塞勒涅,而现在,您却来告诉我,我们不能伤害普通人?” 他停顿了一下,随后,他呼出一口气,声音恢复了平静。 “您自己说说,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类?每年又有多少人自然死去?饥饿、瘟疫、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 “先生,您太天真了。您所恐惧的,不过是必然。塞勒涅的存在,并不是为了纠结这些无谓的牺牲。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的未来。” 人类恐惧特权,却又渴望成为特权者;人类厌恶不公,却又在心底渴望凌驾于他人之上。解放者终将化作新的独.裁.者,革.命的旗帜一旦.插.下,便注定会有人攀附其上,去延续旧秩序的枷锁。 如此,循环往复,从未有过例外。 军官的神情忽然冷硬下来,眼神里不再有半点迟疑,他用近乎冰冷的声音吐出那几个字。 “您被开除了,先生。” 理查德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从始至终未曾开口的塞勒涅身上。 那双不可思议的蓝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连下意识的瞳孔收缩都没有,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停止了流动。 米沙,米沙,我们都做了什么? 一股寒意从脊背直窜而上,瞬间蔓延全身,理查德感觉手脚冰冷,心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勒住。 2001年8月12日,纽约。 理查德的生活,自从离开中情局之后,便开始一天天沉入低谷,工作机会寥寥无几,几乎没有任何单位愿意接纳他。 他曾试图去找托马斯,想从导师那里得到一丝慰藉或帮助,但还未踏进门槛,就被几名陌生人拦住,态度不容置疑。 理查德停在街角,抬眼望向那栋熟悉的建筑,心里逐渐明了——老师也已经被监视起来了。 空气中带着初秋的燥热,他感到一种无法排遣的压迫感,如同无形的手在胸口紧握,连呼吸都显得沉重而缓慢。 他掏出那台略显陈旧的电脑,指尖碰到键盘的瞬间,微弱的敲击声在简陋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清晰。房间没有开灯,沉闷而潮湿的空气像是将他紧紧包裹。 开不开灯,似乎已毫无区别。 屏幕的蓝光映在他的脸上,冰冷而孤寂,恍惚之间,他仿佛回到了救赎熔炉,回到了那天与米沙告别的瞬间,那样冰凉的蓝色光芒,一如既往。 滴滴—— 电脑屏幕上,突然跳出一封匿名邮件,理查德挑了挑眉,手指停在鼠标上,片刻后还是点开了。 邮件里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理查德·米勒先生。” 理查德凝视着屏幕,眉头微皱,他迟疑了片刻,手指轻敲键盘,最终打出一句话: “你是谁?” 然而,屏幕很快跳出了一连串新的信息,发件人并未回答他的提问,而是直接写道: “我们相信,人类的命运应该由人类自己决定。” 下一行又出现: “您也如同我们一样愤怒吧,理查德先生。” 紧接着,第三条消息闪烁着光标: “我们需要您的帮助,为了人类的过去,现在和未来,我们恳求您伸出援手。” 最后,一行字缓缓出现。 “我们是‘基地’。” 第4章 神说要有光(4) 理查德第一次见到米哈伊尔,是在春天的远东,空气里还带着初融的湿意,原野上零星地点缀着几朵小花,在风中微微摇曳。 风很大,带来刺骨的凉意,他下意识地把风衣裹得更紧,低着头,闷闷地沿着通向救赎熔炉的泥泞小路走去。 天空灰蒙而厚重,像是随时要落下雨来。他的脚踩在潮湿的土壤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风呼啸在耳边,卷起地面零星的落叶。 和其他被派遣进熔炉的美方人员不同,这一批次里,只有理查德一个人,托马斯临时把他安排进来,他明白其中的用意——镀金。让他有资格踏入这座被誉为人类科学殿堂的地方。 直升机的驾驶员是个东德人,留着奇怪的短发,手脚麻利,连飞机还没完全停稳就不断催促理查德快点离开。 他的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一大堆字母,语调急促而凌乱,如果理查德懂德语,或许能听出意思,但他不懂,他只能听见那些毫无意义的音节撞击在耳膜上。 他顺着地图指引,走进了全封闭的通道。守门的是一个很年轻的青年,后来才知道青年叫安德烈,他几乎每天都在这里守门,理查德经常能看见他。 看见美国人靠近,安德烈伸出手,理查德下意识愣了一下,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绿油油的美金。 安德烈的眉头微微一皱,嘴里发出一串听不懂的声音: “~%?…;# *’☆&℃$︿★?” “pardon?” 好吧,安德烈没有解释,只是闭上嘴,从旁边拿出一个耳机递给他,理查德接过耳机,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通行证,同志,熔炉现在还没有您的生物信息。” 理查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误以为安德烈在向他索.贿,他连忙戴好翻译耳机,掏出通行证,递过去。 安德烈点了点头,缓缓推开了大门。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救赎熔炉的全貌。 那座建筑巨大而高耸,钢铁和玻璃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研究员们穿梭其间,每个人都忙碌得不可开交,步伐匆匆,低头翻看资料,或在仪器间操作,没有人抬眼,甚至没有一丝停顿给理查德留下痕迹。 就在他稍显迟疑地站在通道口时,一声清晰的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就是理查德·米勒?”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视线落在一个身影上。白大褂整齐贴身,黑发略显凌乱,黑色的眼睛沉静而锐利,面庞呈现出典型的斯拉夫轮廓。 奇怪的是,这个人用流利的英语说话。 “是的,你是……?” 理查德微微迟疑,视线落在眼前的黑发男子身上。 男子微微一笑,平静而温和地回答:“我是米哈伊尔,同志,月神计划的总设计师之一。你可以叫我米沙。” 说着,米哈伊尔伸手接过理查德手里的公文包,动作干脆利落,笑意中带着几分轻松。 “我一早就听说美国那边要派新人来了。您好。” 回忆戛然而止。 理查德缓缓闭上眼睛,仿佛耳边响起风穿过高楼的呼啸,仿佛洁白的云朵轻轻漂浮在身边,却又触不到。他知道,那些只是记忆的影子,现实里什么也没有。 此刻,他身处世贸双子塔的某一层,灯光冷清,钢铁的味道混杂着空调的凉意,任何一层都无关紧要。 “叔叔——” 他猛地睁开眼,低下头,视线落在一个拉着他衣摆的小女孩身上,她的眼神清澈,带着几分羞怯和期待,像春日微风里摇曳的花瓣,让他一时间愣住,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怎么了?”他轻声问。 小女孩眨了眨眼,声音细得像风吹过玻璃:“我叫海伦,爸爸不让我进办公室,而你看起来很难过。” 理查德忽然笑了笑,笑意柔和,像春光穿过阴霾:“你好啊,海伦。叔叔没有难过,你妈妈呢?” 他蹲下身,把海伦抱了起来,感受她小小身躯的温度。 “妈妈下楼给我买糖吃了。” 海伦小小的手轻轻碰上理查德的眉骨,柔软而温暖,她眨着眼睛,小声说道:“妈妈说我是神奇的小精灵,我能看得出你很难过。” “或许等妈妈回来,我可以给你一颗糖果。” 理查德不再说话。 于是小女孩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天空,玻璃墙外,视线所及之处一片空旷,只有几朵稀疏的白云悠然漂浮。 “叔叔,你在看什么?”她轻声问。 “叔叔在等飞机。” “飞机?”小女孩眯起眼睛,努力往远处看,皱着小小的眉头,但终究什么也没看见,只是白茫茫的天空和悠远的云影。 理查德把海伦轻轻放下,半蹲在她面前。 “叔叔做了一件错事,”他缓缓开口,似乎意有所指,“魔鬼就在这栋大楼里,叔叔要把它送回地狱里。” 小女孩并没有像他预料中那样惊恐地哭泣,反而歪着脑袋,困惑地看着他。 “那么,叔叔是大英雄了?” “大英雄吗……” 理查德愣住了,嘴唇微微颤动,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缓缓开口。 “别呆在这里了,海伦,叔叔带你去找妈妈,好吗?” 海伦歪了歪小脑袋,眼神里带着一丝倔强。 “可是妈妈让我呆在这里等她回来。” 理查德蹲下身,轻轻牵起她的小手,手掌温热而有力。 “相信我,海伦,叔叔是大英雄,不是吗?” 小女孩迟疑了一下,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又似乎认同地点了点头。 “基地”给了理查德一个几乎无法拒绝的机会。 他们会帮他——杀了塞勒涅。 他必须杀了塞勒涅,必须阻止这人造的神明继续屠杀无辜,她本不该存在,这一切的责任都压在他肩上,是他,是救赎熔炉的错。 每一次回想起米沙和那些被创造出的实验,他的胸口都在颤抖,悔意与恐惧交织,让他无从逃避。 塞勒涅此刻就在双子塔里。 没有退路。 2001年9月11日 理查德等的那架飞机终于来了 巨大的爆炸声从身后传来,震得空气都在颤动,尖叫、惊呼、哭泣交织在一起,仿佛每一声都刺入理查德的胸口。 他甚至觉得自己能听见电话拨号的声音、报警器刺耳的尖鸣、未接通的呼叫声,还有奔跑和急促的呼吸,混乱而清晰。 他缓缓伸手,将海伦的眼睛轻轻遮住,掌心温热而坚定。 “不要看,” 他仿佛再次置身于救赎熔炉。 无边无际的黑暗笼罩着四周,只听得机器平稳运转的滴答声回荡在空气里,那些密密麻麻的罐子中,静静地躺着数不清的少年与少女,像是被时间冻结的影子。 米哈伊尔安静地站在那里,面容平静却透着深深的疲惫与悲伤。 理查德想靠近他,想喊出米沙的名字,然而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仿佛全身被无形的力量锁住。 “迪克——” 米沙的声音低沉而哽咽,带着无法掩饰的痛苦,他的眼睛异常悲伤,直直地望向理查德。 “我们毁灭了世界……” 9月11日,深夜。 理查德静静地坐在地下室里,盯着电视屏幕,听着总统的演讲,楼顶上似乎有人匆匆走过,脚步声轻微而急促,偶尔夹杂低语,像风吹过空旷的走廊。 “恐.怖.袭.击.可以震撼我们最大建筑的基础,但它们无法动摇美国的根基。这些行为粉碎了钢铁,但无法削弱美国决心的钢铁。” 理查德听得清楚,他甚至能听见枪膛上膛的清脆声。于是,他慢慢叠好衣服,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着,确保看上去足够体面。他想,也许应该打条领带……可他低头看了看,意识到自己早已没有领带了。 “今晚,我们是一个觉醒于危险并被召唤捍卫自由的国家。” 理查德最后一次扫视地下室,确认这个简陋的房间足够整洁,文件整齐叠放,桌面干净。 “无论我们是将敌人带到正义面前,还是将正义带到敌人面前,正义必将实现。” 门猛地被爆破开,铁铸的门轰然震动,灰尘顿时弥漫,刺入他的眼睛,让他眯起双眼。这实在是有些多此一举了,理查德心里暗自想着,这扇门哪怕是最羸弱的老年人也抵挡不住。 “你要么站在我们这边,要么站在恐.怖.分.子那边。” 有人突然将他重重按在地上,力道大得让骨头都似乎震了一下,疼痛瞬间窜上他的手臂和背部,但理查德没有挣扎,他只微微屏住呼吸。 一张通缉令被粗鲁地推到他眼前。 “理查德·米勒博士,你因涉嫌恐.怖.袭.击.而被逮捕。” “米沙,这里真的有鱼吗?” 理查德有些不耐烦地踢了踢脚边湿漉漉的草,草叶溅起水珠,在清凉的空气里颤了一下,湖面静得出奇,只有微风吹过时才泛起一圈圈轻微的涟漪。 苏.联.人安静地坐在湖边,身子微微前倾,手里稳稳握着钓竿。听到这话,他只是懒洋洋地抬了一下眼皮,语气平淡:“不知道,但你再嚷嚷,那一定没有。” 好吧,年轻的美.国.人愣了一下,随即撇撇嘴,低声嘟囔,可他还是学着米哈伊尔的样子,强迫自己在湿草地上坐了下来。 裤腿被凉意渗透,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这样的日子不多见——安静、悠闲,没有命令,没有熔炉的轰鸣。 理查德突然问道:“你真的得跟我去一趟佛罗里达,等月神计划结束以后?那边的海很漂亮,你会喜欢的。” 米哈伊尔愣了愣,随即轻轻笑了一声,像是被什么温柔又愚蠢的想法逗乐了:“迪克,你这个傻瓜,我是出不了国的。” 他脸色立刻沉下来,眉头紧紧皱着,猛地伸手,一把把鱼竿从米哈伊尔手中夺走,惹得后者下意识地轻呼了一声。 “我不管。我写信告诉过妈妈,她说很期待你来家里过圣诞节。” 是的,妈妈做的苹果派很好吃,没人会拒绝的,香气四溢,入口松软。哦,对了,米沙好像从来不太喜欢甜的?没关系,他们还可以一起烤火鸡,厨房里会热气腾腾,屋子里暖洋洋的。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理查德·米勒的审判,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快。 在美国,司法程序向来冗长,律师和检方之间的拉锯往往能拖上几年,然而这一次,大楼的废墟仍在冒着烟,空气里还残留着焦灼的气味的时候,全国上下需要一个替罪羊,一个能够被当众押上法庭的人。 理查德·米勒被送上法庭。 没人愿意替他辩护。他身无分文,也没有任何政治背景可倚仗,那些靠金钱驱动的律师连他的名字都懒得听。 政.府指派来的公设辩护人,履行的也只是形式上的义务,那人冷淡得像是在处理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甚至在法庭上都不愿意与他对视。 于是,在那间庄严却压抑的法庭里,理查德孤零零地坐着。 他的身影在长桌的尽头显得格外渺小,像是被推到聚光灯下的罪人,四周一双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要把他钉死在椅子上。有人带着仇恨,有人带着厌恶,更多的是冷漠与麻木。 理查德低下头,没有为自己辩解。 人们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把他们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词语丢向他——罪人,恶魔,撒旦。声音此起彼伏,法庭里像是被某种难以抑制的愤怒充满。 有人在作证时哭得声音发抖,有人攥紧拳头,眼睛通红,仿佛只要法警不在场,他们就会立刻扑上来,把他掐死在椅子上。 理查德抬眼,慢慢看过去,他看得很仔细,却没有看到父母的身影。 他的胸口微微一紧,随即松开,像是早就料到的,没有他们也好,他想,父母年纪大了,不该出现在这里,不该听到这些话,不该看到这些眼神。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检方一条又一条的控诉,在此之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了,他心里甚至涌起一种厌倦的情绪——真无聊,他想。 当审判长终于抬起头,庄重而冷漠地问他是否还有什么要说的时候,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脚边,仿佛思索,又像是强迫自己开口。 声音很轻,却在空旷的法庭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爸爸妈妈呢?这件事和他们没有关系,不要牵连他们。” 高台上的审判长愣了一下,微微偏过头去,与身边的书记官低声交谈。片刻后,他重新转过来,目光中带着某种犹疑,却依旧维持着冷静的姿态,开口道: “理查德·米勒先生,很抱歉通知您,您的父母已经去世了。法医鉴定为心梗。看来,您的所作所为,对他们的打击实在太大。” 整个法庭短暂地安静了下来,只有纸张翻动的声音,理查德坐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像是被抽空了力气,只是呆呆望着远处,眼神慢慢失去焦点。 然后,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发出的音调干涩而低哑。他忽然又想起了塞勒涅,那个造物,那个他们亲手释放出的恶魔。 袭击……真的成功了吗?塞勒涅死了吗?他想抓住这个问题,可脑海里却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证人席上的平民,他们或哭或怒,控诉着他从未解释清楚的罪行;法警冷硬的目光,像铁链一样缠在他身上;书记员低头飞快记录的手;审判席上威严而冷漠的脸庞。 这些人,这些人,他们根本不知道。 他们不明白塞勒涅究竟意味着什么,他们不明白那种无法抵抗、无法毁灭的存在会给世界带来什么,他们在哭泣、在指责,却全然不知自己离深渊有多么近。 他终于抬起头,眼神带着一种疯狂与绝望交织的光,缓慢地吐出了几个字。 “塞勒涅没死,她在哪儿?” 哎呦我又忍不住写意识流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神说要有光(4) 第5章 神说要有光(5) 人类如何杀死一位神明? 如何杀死一个刀枪不入、速度超群、力大无比、几近不朽的存在?她虽为人造,但在设计之初便被注入了极致:没有软肋、没有弱点,人类是否曾经考虑过给她以缺陷?理查德不知道。 月神计划的原则很简单——武器不可有瑕疵;工程师的职责是去除一切不确定性,而非留存仁慈。 在这一条逻辑之下,塞勒涅诞生了,完整而冷峻,如同一件被打磨过的工具,人们依靠公式和试验,计算出她的速度与力量,确认她的细胞能长期维持稳态,然后把她交付给了政治与利益。 于是问题变得单纯而残酷:要除去她,首先得改变那套被奉为真理的规则。 然而,法庭上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塞勒涅是谁?”有人低声问。 “什么东西?”有人答。 人们互相对视,又迅速移开目光,只敢用余光去看被告席上的理查德,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声音在高大的穹顶下回荡,像无形的尘埃,细碎而烦乱。 “肃静,肃静!” 审判长用木槌重重敲击桌面,清脆的声音让窃语短暂停歇,他俯下身,冷冷地注视着理查德,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理查德·米勒先生,您必须清楚,您所犯下的罪行,并不能用精神失常作为辩护理由。在您已经明确拒绝上诉的前提下——” 他顿了一下,目光像刀锋般掠过台下躁动的人群,又回到理查德身上。 “——请您谨慎,回答每一句话。” 理查德忽然笑了,他笑着摇了摇头,什么国家机密,什么科技殿堂,什么神圣的保密法——都见鬼去吧。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他说,声音低沉,却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塞勒涅……会毁掉全人类的。” 审判长皱起眉,举槌的手微微一滞。台下的陪审员互相对视,压抑的窃语像潮水般又一次涌起。 理查德却不管,他转过头,目光定定落在证人席的一角。那里——他确信,有人正站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肩背微微绷直,气质一眼便能看出属于军人,他认得这种姿态,那是CIA的军官。 于是理查德抬起下巴,带着一丝挑衅般的笑意:“不如……问问他。” 人群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证人席,那个被理查德点出的年轻人愣住了,嘴唇微微张开,甚至下意识伸出手指指向自己,眼神里满是茫然和困惑。 “我……我吗?”他结结巴巴地问。 证人席上立刻掀起一阵窃笑和窃语,像涌动的潮水。有人冷冷地说:“你看,他疯了,连无辜的人也要拉下水。” 审判长面色铁青,用木槌狠狠敲打桌面。 “肃静!理查德·米勒先生,本庭提醒您,任何进一步的胡言乱语,都只会加重您罪行的恶劣性质。不要试图用谎言转移视线。” 人们的眼神又一次汇聚到理查德身上。那种目光,仿佛要把他钉死在椅子上,像钉死某种丑恶的标本。 而理查德整个人都僵硬了。冷汗顺着太阳穴滑下去,他明明确信,刚才站在那里的是那个军官,那冷漠的眼神绝不会错。可现在——只剩下这个笨拙的、稚气的男孩。 他喉咙里涌出一阵干涩的笑声。笑声中混着绝望与荒谬。 你们……你们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吗? 他不会认错的,不可能。 冷汗一滴滴从理查德的太阳穴滑落,他用力眨了眨眼,视线在席间疯狂搜索,可所有的脸孔都是陌生的、普通的——没有人穿着那身笔挺的制服。 审判厅里弥漫着一种压抑而冷静的氛围,像是空气本身都凝固了,审判长的声音庄重,却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理查德·米勒博士,鉴于您所犯下的罪行,以及其带来的灾难性后果,本庭判处您死刑,即刻执行。” 理查德忽然觉得世界安静了。 周围的低语、憎恨的目光、抽泣声,都像被玻璃墙隔绝在远方,那一刻,他只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沉重而迟缓。 美国,已经很多年没有死刑了。更遑论立即执行。可他并没有惊讶,甚至没有愤怒。 他抬起头,看着审判席上那一张张冷硬的脸。人们的眼神里有满足,有解恨,一种报复后获得的平静。 理查德缓缓闭上眼睛,心里像是忽然松脱了一根绷紧的弦。随便吧,他想,这已经不重要了,那些审判、指责、目光,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雾,远去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湖边。风吹过水面,带起湿漉漉的水汽,混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湖面泛着光,水波轻轻荡漾。他能听见蜻蜓振翅的细微嗡鸣,远处还有鸟鸣声,像是一个从未被战争与阴谋玷污的世界。 米沙就坐在不远处,姿态安静,手里握着鱼竿,仿佛从未动过。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用那双深邃而温和的眼睛望着他。 “你钓到鱼了吗?” 米沙轻声问,目光落在他身旁那个空荡荡的鱼篓上。 理查德顿了顿,喉咙里一阵涩意,却还是点了点头,声音很轻。 “嗯……大概吧。”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宇宙像一口古老而寂静的井,那颗淡淡发着蓝光的星球静静悬挂着,孤独,却自顾自地旋转,仿佛并不在意自己名字的由来。 人类叫她地球,也可以叫别的,名字不过是暂时的符号,而星球本身并不在乎。 然而忽然,一颗星子,以光的速度,从远方闯入这片寂静,它拖着火焰的尾迹,撕裂空气,伴随着灼烧的咆哮,穿过大气层,像一枚意外坠落的火种。 在更高远的地方,某个冷漠的目光落了下来——那是造物主随意的一瞥,无关仁慈,也无关审判,只是像人不经意瞥见尘埃那样平淡。 这颗流星划破天穹,穿过层叠的冰川,最后坠入死寂的海水,火焰熄灭,巨响消散,天地间只余下漫长的寒冷与沉默。岁月一层层堆积,风雪将痕迹抹去,冰封的海面下,神明沉睡在无声的墓穴里。 许多年过去,仿佛整个世界都遗忘了她。直到某个夜晚,一道刺目的探照灯从破碎的冰面划过,像一只猎人的眼睛,捕捉到了某个不属于此世的影子。 话说人类为什么总是能在北极挖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呢? 如今,他们又挖出了神明。 甲板上风声呼啸,海水拍打着船舷,带来刺骨的寒意。几个潜水员被人从冰冷的海里拖上来,湿漉漉的潜水服不断往下滴水,落在甲板上立刻化作一层薄冰。 保障人员忙着帮他们卸下沉重的氧气瓶和面罩,粗重的喘息声夹杂着低沉的咳嗽,仿佛肺腑都被海水灌透了一般。 船长室的厚门被推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身上的大衣还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脚步沉稳地踏上甲板,眯着眼望向眼前的场景,寒风卷起他的帽檐,显得格外冷峻。 “长官!”一个潜水员猛地抬头,呼出的白气在空气里立刻散开,他的声音因为用力而带着颤抖。 甲板上的人群一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掠过铁皮和缆绳的呼啸。几个保障人员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但谁也没有动。 趴在甲板上的潜水员全身还在微微发抖,湿透的衣料紧贴着皮肤,仿佛要将体温一点点吸走。他努力张口,想要再说点什么,可是胸腔像被重物压住,呼吸已经断断续续。 长官走上前一步,厚重的军靴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眼神深沉,先看了看那些面露迟疑的属下,又俯视着那名潜水员。 寒风中,他低声而缓慢地问: “找到了吗?” “就在...就在这里!” 那名潜水员挣扎着想挪动,手指抓住冰冷的甲板边缘,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绳索。鼻血突然涌出,鲜红顺着嘴唇流下来,他惊恐地抬手去捂,动作笨拙而无力。 几秒钟之后,他的手松开,眼睛往上一翻,胸口不再起伏。 死寂像一块湿布笼住了甲板,风声仍在,却似乎被人的呼吸压得更低,几个保障人员一时愣住,脸色由苍白转为灰暗,有人哆嗦着弯下腰,试图去触碰那人的颈动脉,手指颤抖得厉害。 长官的脸色先是变得极其冷峻,然后迅速收起任何多余的表情。他仰头看了一眼天,像是在叫唤某种惯例,然后冷冷地对旁边的人吩咐。 “封存现场,封闭通道,带走伤者回去。” 数秒之后,长官走到声纳控制台前,手指在按钮上敲着,面无表情地说:“把位置标记上来。起锚,立即起锚。我们要把那东西打捞上来,无论代价如何。” 探照灯的光柱在雾气与海浪间游移,冷不丁掠过指挥官的脸庞,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看见了帽檐下掩藏的真容——那张惨烈的红色骷髅。 灯光像是不小心揭开了一层遮羞布,但甲板上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响,只是下意识地打了个寒战,眼睛飞快地转开,仿佛什么也没看到。 海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气,照射下的冰川裂隙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少女。她的黑色卷发在冻结的冰壁中若隐若现,冰层折射出奇异的光泽。 她极其美丽,五官像是经过最苛刻雕琢的艺术品,而那双无机制的蓝眼睛,透过透明的冰层微微泛出荧光,冷冽而空洞。 在那样的美丽面前,本该有人惊叹,本该有人屏息凝望,但甲板上的水手、士兵、科学家们一个个却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逼迫,纷纷避开视线。 他们不敢直视。 因为所有看见的人都清晰地注意到,那少女的胸口,正有一团光芒在暗暗跳动,宛如心脏,又宛如某种被封印的火种。 光芒透过层层冰霜,随着微弱的节律一闪一灭,带着不容忽视的威胁感。 指挥官依旧一动不动站在甲板上,红色的骷髅面孔被黑暗重新吞没,只剩下声音冷冷传来:“固定坐标,准备切割冰层。” 于是,没人敢再犹豫。 工具轰鸣起来,钢索绷紧,探照灯死死盯着冰川中央。仿佛所有人都明白,从这一刻开始,他们再也回不了头了。 理查德第一次问米哈伊尔的时候,是在救赎熔炉深处,机器轰鸣,灯光闪烁,空气里弥漫着金属与烧灼的味道。 “米沙,你用宇宙魔方做了什么?” 那时的他盯着那一排排银白的试验舱,声音发干。塞勒涅已经是人类科技所能触及的顶点了——极速,超凡的力量,几乎不可毁灭的躯体,她甚至能摆脱重力的桎梏,飞翔于空。再往前一步,还有谁能超越? “你要宇宙魔方干什么?”理查德又追问。 米哈伊尔只是安静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不要告诉任何人。” 探照灯在冰壁间游移,冰层折射出冷冽的蓝光,红骷髅站在甲板中央,帽檐下那张**裸的面孔在冷风里一动不动。他的目光牢牢盯着冰中沉睡的少女。 塞勒涅的心口,那团光在节律般跳动,微微透出与宇宙魔方同源的辉芒,既不像火焰,也不像脉动,更像是某种被迫囚禁在血肉中的能量,冷冷地闪烁。 红骷髅的眼神渐渐灼热起来。 “原来如此……”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空气里微微颤抖,他并不是害怕,怎么可能会害怕。——那股从未属于人类的力量——正在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姿态牵引着他。 指尖越来越近,那团光像是心脏,又像是熔炉的火种,在少女胸口规律地跳动着。它并不炽热,却让周围的空气开始嗡鸣,仿佛连分子都在低声哀号。 宇宙魔方。无限宝石。 他认得这力量。那是他毕生追逐的答案,是超越凡人的钥匙。 “就是这里……”他喃喃着,声音在冷风中颤抖。 他的手终于触及到那抹光芒的一瞬间,整片冰川都像是活了过来,深沉的轰鸣声从大地深处传来,甲板上的士兵纷纷踉跄倒下,耳朵里充斥着刺耳的尖啸。 而塞勒涅—— 她原本半垂的眼皮轻轻一颤,像是在沉睡中被惊醒。 红骷髅的呼吸猛地一滞。 那双纤细的手指,本该柔弱无力,却像铁箍一般钳住了他的手腕,冰冷,坚硬,甚至能感到血液在逆流。 他想挣脱,可手臂纹丝不动,仿佛被锁链死死拖住。 塞勒涅抬起了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蓝得刺目,如同深海深处最致命的冰晶,她盯着红骷髅,就像盯着一个无关紧要的尘埃。 红骷髅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愤怒掩盖不住心底的恐惧。 “What the hell——” 他的话没能说完。 塞勒涅的指尖微微一收,骨骼发出清晰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整个甲板瞬间死寂,所有士兵僵立在寒风中,不敢靠近。 “Неделайтеэтого.” 不要这样做,同志。 主线故事开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神说要有光(5) 第6章 神说要有光(6) 塞勒涅站在房间里,灯光在她的肩膀和黑色卷发上投下淡淡的光。满头白发的男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轻微的回声,他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下巴,时而紧握又放松,仿佛无法决定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 他走到房间一角,停下脚步,身体微微前倾,双眼牢牢盯着塞勒涅。肩膀微微耸动,呼吸急促,却又压抑得极轻。 他缓缓抬起手,手指轻颤着指向前方,声音低沉而清晰:“最后确认一遍,小姐。” 男人的嘴唇抖了抖,轻轻咬住下唇,缓缓转过头,用视线确认一切无误:“我们得杀了他,目标是穆巴拉克。” 他背后的影子在灯光下拉得老长,随着他缓慢而紧张的呼吸微微颤动,房间里只剩下他们呼吸的轻响和沉默中流动的紧迫。 塞勒涅没有移动,灯光在她眼角微微折射出一抹冰冷的蓝,房间里的空气似乎也因此而凝固。 那是1995年6月26日,空气中弥漫着初夏的燥热与微微扬起的尘埃。塞勒涅心中思忖,她或许曾与冬日士兵相遇。 实则当其身影在埃塞俄比亚的苍穹下骤然现出的一瞬,她便已察觉,然而她未曾言语,目光只是停驻在眼前这位老人略显佝偻的身影上,微微点了点头。 遂挟起狙击枪,步履轻缓而坚定,沿着灰尘与光影交错之径缓缓而去。 过了良久,才有人发出几乎令人窒息的喘息,众人面面相觑,空气仿佛凝固,随后,有人斜着眼睛看向那个男人,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轻颤。 “您怎可称她为‘小姐’?” 男人瞪了过去,目光如寒铁般冷冽。 “不然我能说什么?好心的先生,赐我一言可好?或像苏联人般称她为‘同志’?” 神明的脚步轻得几不可闻,沿着幽深曲折的小巷缓缓而行,尽管如此,那些人的喧哗仍飘入耳中,断续而刺耳:“哦,同志——”有人笑了,有人轻轻推搡了旁人,又传来尖厉的怒骂,短促而粗厉。继而有人骤然重拍桌面,发出“邦邦”之响,厉声喝道:“安静!” 于是,塞勒涅便听不见那些声音了。 九十年代的埃塞俄比亚,远不及今日之广阔。街道上,汽车源源而来,卷起漫天黄沙,尘土在烈日下翻滚。有好事的小孩子探出光溜溜的脑袋,东张西望,旋即被母亲的手按了下去。 车队前方,一面红黑白交织的小旗随风摆动,缓缓飘扬,在阳光下微微闪烁。 阿拉伯民族的近代史始终浸透着血与理想、荣耀与幻灭。当纳赛尔因心脏病突发猝然离世后,萨达特接过了埃及的领导权。随后而来的是赎罪日战争,阿拉伯世界称颂他为“跨过运河的英雄”。 但不久之后,同样的民众开始诘问:“跨过运河的英雄,我们的早餐在何处?” 最终,萨达特倒在了自己同胞投掷的炸弹之下。 然而这一切又是否真的具有意义?或许后人只需记得穆巴拉克成为了他的继任者便已足够——至于执政者的理念、挣扎与私欲,在历史的书写中往往无足轻重。 总归是出于某些重要或不重要的缘由,政治,或诸如此类的力量,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死。 “请关上车窗,女士。” 穆巴拉克微微皱起眉头,车轮碾过尘土,扬起的黄沙随风扑来,透过半掩的窗隙钻入车厢,使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坐在一旁的女官员立刻前倾身子,伸手将车窗缓缓拉上,玻璃与金属发出轻微的响声,隔绝了外头的喧嚣与沙尘。 她整理了一下手中厚重的文件夹,两手奉上,声音低而恭谨。 “总统先生,请过目。” 穿着西装的男人伸手接过文件,却并未立刻翻开,他透过厚重的防弹玻璃向外望去,街道在烈日下模糊而尘土飞扬,路旁聚集的人群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正紧紧注视着车队。 穆巴拉克沉默片刻,随即低声开口: “‘□□集团’那边,有什么动静?” 女助理答道:“情报部门并未发现异动。不过,因近日我们与苏丹关系不睦,他们或许会借机在非盟统一峰会上有所干涉。” 穆巴拉克静静听着,手指在文件夹的封面上轻轻敲了两下,目光仍停留在窗外的尘沙与人影。 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我知道了。我们离开埃及之后,世俗化的进程,可还算正常推进吗?” 听到这个问题,女助理的脸上浮现出难得的轻松与欣慰的神色。 “当然!先生,我们的政策一直在正常进行——等等,总统先生——” 话音未落,她猛地扑向毫无防备的穆巴拉克,将他压低在座椅之间,紧接着,一声枪响骤然撕裂了车厢内的静寂,厚重的防弹玻璃瞬间出现裂纹,蛛网般扩散开来,一颗子弹深深嵌在其中。 她抬起头,神色急切,抓起对讲机大声喊道:“有枪手!保护总统!” 塞勒涅抬起了头。 不是她开的枪。 她的目光越过炽热而浑浊的空气,落在远处楼顶。那屋顶凌乱不堪,覆盖着铝材、电缆与各种杂物,在烈日下闪着刺眼的光。 其间,一点细小的反光掠过——瞄准镜,她想。真正的枪手在那里。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凝视,对方的动作停顿了一瞬,随即迅速收起了狙击枪。 塞勒涅又将目光投向街道。混乱已然蔓延开来,枪声此起彼伏,人群四散,有人高声呼喊“真主至大”,扑向轿车,尘土与喊声交织在烈日之下。 她只是静静注视片刻,便转过头,收起自己的武器。 下一瞬,她的身影离开屋顶,直冲向远方那片屋脊。 塞勒涅飞了起来。 她掠过街道上翻腾的黄沙与混乱的人群,身影笔直划过烈日下的空气,落在那片堆满杂物的屋顶。靴子刚触到铁皮,枪手已从遮蔽物后跃起,狙击枪横在胸前,长发下眼神阴狠。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下一刻,子弹呼啸而出,擦过她的肩头,打在一旁的水泥墙上迸起火星。 塞勒涅的目光掠过枪手的左臂,那并非血肉,而是冷硬的金属,在烈日下反射出沉闷的光泽,线条粗粝,接口处带着旧式工艺的痕迹,却坚固得近乎残酷。 她眯起眼睛。 苏联科技。 她记得米哈伊尔曾在她面前谈及这类技术,神情近乎痴迷,那些夜晚,他反复描绘着金属与神经相连的可能性,手中满是草图与零件,连睡眠都被抛诸脑后。 塞勒涅没有停下,身形一晃,已逼近至咫尺。枪手来不及再拉栓,只得抬起枪托硬生生砸下,她伸臂格挡,力道震得臂骨发麻,却借势反手将枪身推开。 二人纠缠在狭窄的屋顶,铁皮因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尘土与碎屑四下飞溅。 男人试图从腰间抽刀,塞勒涅膝盖猛然顶入他的腹部,他闷哼一声,身体弯下。她顺势扑上,将他压倒在地,膝盖死死抵住他的肩,双手扣住对方的手腕。 对方挣扎,牙关紧咬,最终力气逐渐涣散,被牢牢按在满是尘土的屋顶上,呼吸粗重,眼神却带着失败后的绝望。 塞勒涅低下头,胸口的起伏缓慢而沉稳,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未减。 “你是冬日士兵。”塞勒涅低声说道,“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中士。” 男人在她的压制下挣扎了一下,肩膀与金属手臂摩擦着铁皮,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抬起头,眼神阴冷而凌乱。 “谁他.妈是巴基?” 塞勒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仍然死死地将他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力道之大,使对方的眉骨被磨得通红,她俯身,缓缓摘下冬兵的面具,露出一张冷静而决绝的面孔。 以及一个“你死定了”的目光。 “你的身体已经过时,”她低声说道,“九头蛇他们难道没有给你升级吗?” 冬兵一言不发。 “哦,我明白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巴基。” “我看到了另一个未来。”神明松开了手,冬兵立刻从地上弹起,身体绷得紧紧的,目光如鹰般锐利,死死盯着面前的塞勒涅。 “我的创造者曾对我说过你,巴基,”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低沉,“你会再次见到我的。” 你会再次见到我的。 塞勒涅抬起眼眸,目光如镜,静静地注视着此刻掐着自己脖颈的冬兵,仿佛时间在他们之间凝固,一切喧嚣与尘土都与她无关。 红骷髅发出一声尖厉的怪叫,断裂的手腕以诡异的角度耷拉着。他向后退了两步,又急忙喊道: “别杀她!” 冬兵愣了片刻,随后缓缓放松了手。他那只金属臂与1995年的时候看起来不太一样了,塞勒涅微微眯起眼睛。也许九头蛇终于大发慈悲,终于记起苏联已经解体多年。 红骷髅缓缓走上前,目光始终死死锁在塞勒涅胸前那团微光之上。然后他扫视甲板上的水手、士兵与特工,众人无一敢直视,皆低下头,静默如石。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把她带进去,我有些问题要问。” 约翰·施密特心中一直怀着疑问,关于如何“接触”宇宙魔方的困惑。他又忍不住想起了美国队长那具被血清改造得几近完美的身体——坚韧而精确,每一寸肌肉与骨骼都服从于意志与科学。 随即,他低下头,看向自己被塞勒涅折断的手腕。血红的皮肤紧紧包裹着支离破碎的骨头,凌乱而触目惊心。 他缓缓坐下,目光落在被冬兵押送进来的少女身上。船长室内的人全都默不作声,空气凝重而寂静。红骷髅的目光扫过她片刻,才开口道: “这位——” “塞勒涅。”少女平静地回答。 红骷髅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有意思,塞勒涅。好了,我们只需弄清一个问题,关于你心脏里的无限宝石。” 他仿佛全然不觉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身体悠然,眯起眼睛,姿态从容。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无限宝石?” 塞勒涅微微歪了歪头,眼神平静而冷静。 “是呀,”红骷髅低声说道,,“你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第一次在北极检测到那股巨大能量的时候,几乎毫无预兆,那之前,从未有人发现过她的存在,仿佛她是凭空出现,忽然间就站在了他的面前。 然而,塞勒涅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而决绝:“这不是无限宝石。以设计师给我输入的知识,以及我所学到的一切来看,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无限宝石。哦——” 她微微眯起眼睛,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这个世界上,有无限宝石吗?” 红骷髅猛地站起身,声音骤然提高:“您什么意思?不要装傻!等等——什么叫‘这个世界’——” 话未说完,他便沉默了,毕竟一个死人,是无法再开口的。 塞勒涅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红骷髅,他已经死了。她缓缓转头,扫视船长室里的其他人,发现他们也无一例外的瘫倒在地上,或者说,整艘船上,除了她以外的所有碳基生物,都已消失。 “哦,我差点忘记了你。” 她的目光随即落在一言不发的冬兵身上。 她看着冬兵那双忧郁的眼睛,语气平静,仿佛完全不在乎他是否会回应,自言自语般说道: “我说过,你会再一次见到我的,巴基。” “你还什么都记不起来吗?”她继续低声问道。 塞勒涅绕着冬兵缓缓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他的每一处——制服的褶皱、金属臂的线条、皮肤的颜色和质感,仿佛在观察一只陌生而危险的动物。 “不,您记起来了,对不对?” 巴恩斯的嘴唇轻轻嗫嚅了一下,发出嘶哑而低沉的声音:“是的。” “您遇到了谁?” 冬兵再次沉默不语,米沙亦然。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他们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句都不吐。塞勒涅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却无从探知,只感到那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厚重。 苏联解体的那个夜晚,米哈伊尔几乎带着眷恋的神情托起她的脸颊,声音低柔而坚定: “小塞,你要活着。” 活着?她的超级大脑几乎无法理解米哈伊尔的话。她几乎是不死的存在,作为总设计师,米哈伊尔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但那晚他的眼神却满是悲伤,仿佛在预示着她的命运已近尾声,而她自己却无法触及这种情绪的真实重量。 “没关系,小塞,没关系。”米哈伊尔缓缓放下手,神情沉重,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他转过身,伸手取过那块理查德偷来的宇宙魔方,又缓缓走向塞勒涅。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小塞,‘碎片’将赋予你感情,你要像人类一样活下去,好吗?” “我不明白。” 她不再去看冬兵的脸,缓步走出船长室。甲板上满是尸体,海风带着微咸的气息吹拂而来,船无人掌舵,不受控制地朝南方漂去。 几千海里之外,厚重的雾气中闪烁着城市的灯火,哥特式建筑此起彼伏,暗色的轮廓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最高的一栋大厦上面赫然耸立着一个巨大的字母。 “W”。 韦恩集团。 第7章 神说要有光(7) 哥谭又在下雨了。 似乎这城市从未有过晴朗的时刻,厚重的乌云压得人透不过气,女人拖着受伤的腿,踉踉跄跄地从黑暗的巷子里走出来,细高跟在积水里溅起声响。雨水浸透了她的外套,她却没有察觉,只是微微低着头,偶尔抬眼,急促而不安地望向街角,像是生怕什么东西突然从阴影中扑过来。 “米莱娜呀,真是倒霉!” 她低声抱怨着,像是怕惊动谁似的。手里那张报纸早已被雨水浸透,皱皱巴巴,几乎要散成碎片,她还是忍不住又展开来,看着那行已经烂熟于心的标题: 9·11事件导致上千人罹难,疑因美国科学家被苏联人策反叛逃所致。 她咬了咬嘴唇,把报纸揣回怀里,像是揣着一块烫手的石头。 她的心越跳越快,胸口发紧,仿佛再也无法支撑下去。米莱娜竭力放慢脚步,却仍旧走得急促。楼下的灯光昏暗,在风里闪烁着。她远远地就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身子微微弯着,肩膀单薄,衣服破旧。 他低着头,似乎在翻找什么,动作缓慢而无所谓,仿佛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在寒夜里随便打发时间。 米莱娜停下脚,心口的跳动并没有停下,她咬住嘴唇,觉得呼吸都有些艰难。 于是那男人猛地抬起头来,眼睛里闪过一丝阴冷而病态的光芒,随即几乎是带着一种饥渴的急切扑了上来。 “啊呀!米莱娜!米莱娜·沃伊诺维夫娜!” “不!哈利!除了今天!”米莱娜尖声喊着,拼命挣扎,可是那男人的双臂却如铁箍一般紧紧箍住了她。 那气息湿冷而刺鼻,带着街头流浪汉的**与酒味,却又更让人战栗的是,那拥抱里透出的不是寻常的欲.望,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毛骨悚然的依附,仿佛死神本身以人的形体缠上了她。 “您这是什么意思?”男人忽然停了一下,似乎真有些迷惑,手臂也稍稍松开了些。他盯着米莱娜的脸,眼神发直,却带着一种阴森的执拗,嘴里喃喃道: “海伦死了!您女儿死了,真是幸运,对不对?” 丧女的母亲只是竭力把自己从那男人冰冷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踉踉跄跄退了两步,气喘吁吁地拉紧大衣,仿佛这样便能隔绝一切耻辱与恐惧。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却没有流泪,只是用一种低哑而颤抖的声音说道: “您既然知道这一切……那就请原谅我这样一个母亲吧。” 哈利沉默了许久,眉头深深皱起,声音粗粝而低沉: “您可曾明白自己的职业?” 他猛地伸手,将正欲退开的米莱娜揪住,粗鲁而急切,动作里带着兽.性.的急躁。他的手指攥住她的衣料,仿佛下一瞬就要将其撕裂。 女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不!救救我!救救我!” 她在惊惶与绝望中,颤抖着将手伸向那厚重云层之上,仿佛在向虚空呼救,于是,黑暗中传来回应。那沉默而威严的身影,披着夜色,伴随雨点与阴影一同坠落。 蝙蝠侠,降临。 在这之前的许多年里,米莱娜同哥谭的无数居民一样,也曾暗自思索:蝙蝠侠——他是否真的存在?是潜伏在阴影里的妖物,还是披着血肉的人?抑或像那大都会的超人一般,根本不属于人间? 可归根结底,这一切同她又有何干系呢?纵然真有这样一个身影,他也不会为她现身。谁会在这污浊的街巷里披上披风,去为芸芸众生上演一出救赎的戏剧呢? 她呆呆地跌坐在湿冷的地面上,抬头望去,只见那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雨幕之中。他的脚下,是已经昏死过去的哈利,那模样就像一块无足轻重的破布,被神明随意地丢掷在地。 蝙蝠侠背脊挺直,宽阔的斗篷垂落肩侧,仿佛遮蔽了四周所有的阴影。 然后,他转过身来。那双冷峻的眼睛从面具后凝视着她,他沉默不语,缓缓伸出手。 米莱娜心头一紧,下意识局促地缩了缩,将自己冰凉的手悄然藏在怀里。 然而蝙蝠侠似乎全然未曾觉察她的犹疑,也不曾追问。那只伸出的手,只是轻轻一顿,便缓缓收回。 她怔怔地眨了一下眼。就在这短暂的瞬间,雨声依旧,风声依旧,可小巷中已空无一人,蝙蝠侠不见了,连哈利的身影也一同消失,只剩她孤零零地坐在泥水之中,仿佛先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布鲁斯老爷。”阿尔弗雷德的声音在耳麦里稳稳传来,带着一丝责备,“有一艘满载尸体的货船刚才停靠在港口了——您理应将那位可怜的女士扶起来。” 蝙蝠侠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猛的拎起被绑得结结实实的哈利,仿佛搬运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什,径直拖到GCPD的大门口,冷冷一抛,便任其倒在台阶之上。 “通知戈登。”他低声说道。 于是阿尔弗雷德只是轻轻耸了耸肩,神色如常,慢条斯理地走到蝙蝠电脑旁,弯腰敲击几下键盘,将消息传递给戈登警长。 此时,天边已渐渐发白。云层厚重,却被初升的阳光映照得通红,如同火焰在天空中燃烧。蝙蝠侠静静伫立,仰头望去,微微偏了偏头。 “罗宾呢?” 阿尔弗雷德低声答道: “在十五分钟前,提姆少爷已然睡下——那还是在您严令他回庄园之后的事。” 蝙蝠侠静静站立着,片刻无言,只是微微颔首。随即,他低沉而缓慢地说道: “我立刻回来。把监控器准备好——有人尾随那女人。” 蝙蝠侠并非因哈利而来到此地——这样说来或显得绝情,但事实如此。他是在韦恩卫星探测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强行穿越宇宙屏障之后,循着那股力量的痕迹,才最终发现了米莱娜。 那股力量仍在她身旁徘徊,像幽灵般挥之不去。于是,他悄然在米娜身上贴上了数个监听器,每一个都足够隐蔽,毫无破绽,符合蝙蝠系义警一贯的作风。 而那股力量的本尊,仅仅是静静地注视着米莱娜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她将那张被雨水打湿的报纸小心地放在火炉旁,让火焰的温度慢慢将其烘干。 随后,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盯着那份报纸,仿佛在思索着什么,亦或只是任凭思绪随火焰飘散。 报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可米莱娜仍能辨认出其中贴着的两张照片,大约是遇难者的名单。其间,有一个名字格外刺眼——海伦,只写着名字,没有姓氏。 “唉……”她低声叹息,眉头紧蹙,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忧愁,“或许,我真的不该把你送去找你爸爸!” “您腿上的伤,需要处理。” 塞勒涅沉吟了许久,才缓缓说出这句话。在她的观念里,人类的躯体虽与她自身迥然有别,但在根本的构造上,却无甚差异;无论此世彼世,碳基生物的本质,总归遵循着同一法则。 然而,米莱娜却猛地惊叫出声,仿佛被火焰灼烧一般。她仓皇失措,双手乱舞,跌坐在地,继而连滚带爬,慌不择路地将自己塞进椅子底下。一副惊恐狼狈的模样,就如同一只受惊的野兽,拼命要在狭窄的角落里寻得庇护。 我吓到她了吗? 塞勒涅从房间一隅的黑暗里走了出来,火光映照在她的面庞上,勾勒出一张几乎完美的脸庞。如此的美丽,使人难以将她与一个擅闯他人屋舍的陌生人联系在一起——然而事实正是如此。 她缓缓蹲下身子,神情中带着几分困惑,静静凝视着缩在椅子下的米莱娜。 “抱歉,女士,”她低声而清晰地说道,“我是塞勒涅。” 米娜只是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好吧,塞勒涅——然后呢?她心里这样想着。毕竟,一个陌生人突然闯进家门,又不是圣诞节的夜晚,在哥谭,这样的事从来不会带来什么好结果。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勉强开口道: “你……您来这里,有什么事?” 塞勒涅慢慢地站起身来,退后了两步。火光在她脸上流动,明暗交替,使她的神情更显出一种既冷峻又脆弱的意味。她的目光落在米莱娜的身上,久久停留不动,那布料间微微鼓起的几处,那里安静地伏着几只精巧的窃听器,三个?不,或许是四个。 塞勒涅眯起眼睛,她沉默片刻,随后才低声开口。 “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女士。您看上去是个善良的人……我需要您的帮助。” 人类是无法真正杀死一位神明的。 你或许能令祂负伤,使祂堕落,甚至暂时沉寂,但你如何能真正让祂消亡呢? ——时间回到1991年,救赎熔炉,一号实验室。 “米沙,所以你要宇宙魔方究竟是为了什么?” 理查德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他当然信任米哈伊尔,他的朋友,所以才甘冒风险,为他盗来了宇宙魔方。然而,好奇心却在心底顽强滋生,无法压抑。 黑发的苏联人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抬起头,长久地注视着沉睡中的塞勒涅——那位人造的神明蜷缩在营养液中,蓝色的眼睛失去了全部的光泽。 “跟我来,迪克。” 他缓缓收回视线,推开实验室厚重的门。 “别在这里说。” 他们穿过曲折的走廊,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渐渐稀少,走廊也愈发阴冷,终于,他们停在一面光秃秃的墙前。理查德还未来得及开口,便见米哈伊尔抬起手,在墙上轻轻敲了几下。 刹那间,那面墙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触动,一扇门无中生有般浮现出来,缓缓开启。 “米沙——”理查德惊愕地低声唤道。 而他的苏联朋友只是回过头来,眼神里满是沉重与悲伤。 “对不起,理查德。” 于是本该沉睡的那位神明将目光投了过去,二人耳语低回,宛若雷霆在耳畔轰鸣,所言无一遗漏地传入神明的耳朵。 “您说什么?”理查德被米哈伊尔之言震得一震,情不自禁扣住对方的手,语气带着惊愕与恳求,“您疯了吗?您可是月神计划的总设计师之一——” “我们必须杀了她,迪克。” 那位素来多愁的苏联人几乎恳求般说道:“求您相信我,您不知塞勒涅将会何等可怖——” 于是美国人沉默良久,好半天才张嘴。 “不,米沙,我当然信你,但我们杀不了塞勒——我们杀不了她。” 米哈伊尔那半张面容隐没在黑暗之中,光线在他脸上只是投下一道冷淡的影子,显得沉默而决绝。 “我们还有另一条路可走,”他低声道,“我们要将她放逐,而此事,全由你来裁定——可否如是,皆由你决定。” 宇宙奇点是否存在?理论上,它应当存在,但正如人类无法真正想象高维世界的模样,也从未有人亲眼见过,亦未曾有人制造出来过。这种类似黑洞或者时空裂缝的东西,这些概念在整个人类的历史里几乎只是幻想。 然而,米哈伊尔却找到了办法。 “迪克,”米哈伊尔低声说道,“那块宇宙魔方里,封存的,其实是‘乌洛波洛斯’的碎片。” 神明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拒绝倾听。 “因为一些意外,我掉进了这个世界。” 塞勒涅平静地望着米娜缓缓从椅子底下爬起,拍去身上的灰尘。“这个宇宙正在排斥我。” 她继续说道“但我已经回不去了。” “啊呀,真是高深啊。” 米莱娜揉了揉受伤的小腿,神情中带着几分困惑,好半天才开口道:“那么,外星人小姐,我能怎样帮到你呢?” 塞勒涅俯下身,轻轻摘下附在她身上的窃听器,语气平静而笃定:“您已经帮到我了,地球人女士。” 韦恩庄园,蝙蝠洞。 布鲁斯沉默得令人心悸,他静静地坐在蝙蝠电脑前。按理说,既然三个小时之后他还必须出席一次董事会;照以往的惯例,他本应早已休息。 蝙蝠是夜行动物,习惯在黑暗中穿行;而布鲁斯·韦恩毕竟是人类,但此刻,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目光凝视着屏幕,身旁放着一台录音机。 阿尔弗雷德站在他背后,饶有兴致的抬头看向大屏幕。 “您听见了吗,老爷?哥谭也有属于自己的外星人了。” “哥谭不需要外星人。” 布鲁斯·韦恩缓缓站起,身上的制服尚未更换,于是他转身走向停在洞口的蝙蝠车。 “她是在与我对话,阿福。她知道那些窃听器。” 又写跑偏了...没关系我就这样不停打补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神说要有光(7) 第8章 最棒的一天(1) 神明在很久以前便睁开了眼睛,甚至是在第一组基因编辑之前,那时的塞勒涅,还远不是如今的模样。人类苦苦追逐的科技殿堂,早已悄然挣脱了他们的掌控。这难道稀奇吗?在人类的历史上,他们从未停止过制造自己无法驾驭的灾祸。 当米哈伊尔第一次亲手触碰到神明的指尖时,他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极致恐惧。 死亡、爆炸、漫天的火焰,整个世界被毁灭的阴影笼罩。最后,一条巨大的黑蛇张开血盆大口,将整个地球吞噬殆尽。 必须放逐塞勒涅,他想。 “您会生我的气吗?” 这个年轻的苏联人凝视着营养液中的神明,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随即,他慢慢抬起手,掩住了自己的脸。 “不……您已经降下了惩罚。” 您可曾疑惑过?为什么这场跨越三十年、由美苏两大强权倾尽国力的“月神计划”,无数实验体前赴后继,却只有塞勒涅一人被造就? 唯独她,活了下来。 蝙蝠侠第一次看见塞勒涅时,竟也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瞬。他在阴影的尽头远远望去,只见那神明般的少女伫立在小巷之中,周身仿佛自黑暗里生出光来。 她那双蓝色的眼睛半垂着,冷寂无波,似乎世上没有什么能触动她的心。 然而下一刻,她抬起眼睛,清冷而又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仿佛她早已知晓他的存在。 于是蝙蝠侠说。 “你是谁。” 塞勒涅微微歪过头,像是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困惑,她静静地望着披风在风雨中猎猎作响的男人,好半天才淡淡开口: “我以为你通过那些窃听器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 她停顿了一下,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的面具和面具下的灵魂一并看透。 “我是塞勒涅,来自多元宇宙。” “您看起来似乎对我的回答感到惊讶。” 布鲁斯沉默着,没有立刻回应,她说得太过直白,他和阿尔弗雷德先前的推测,顶多只是外星人,像超人那样的存在。可是多元宇宙。 他曾经有过无数次和多元宇宙的交锋,所有的经历都证明,那些世界带来的从来不是希望,而是毁灭和混乱。 至少目前为止,和多元宇宙有关系的东西都很糟糕,比如狂笑之蝠,比如地球-∞,终极人,随便什么。 “为什么是她?” “您是说米莱娜?”塞勒涅眨了眨眼,像是不太习惯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沉默片刻,她才缓缓补充道: “在我的世界里,米莱娜的女儿和我……有一些关联。” 这个人出乎意料地“容易沟通”,布鲁斯心中这样想着,然而,他并未因此感到一丝轻松。外来者,他从来都不欢迎,更何况是这样一个来自多元宇宙、来历不明的存在。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开口。 “您需要帮助。——我们可以送您回到您的世界。” 于是神明终于露出了她生命中第一个微笑。不得不说,这张脸即便在冷漠时已足够令人震慑,而当笑容浮现之际,那种力量便几乎要将一切吞没。 “谢谢您,布鲁斯·韦恩。” 于是布鲁斯韦恩本人的神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要永远厌恶这个家伙。 无论是蝙蝠侠,还是塞勒涅,他们显而易见都不是会以言语驱散沉默的人,车厢里静得近乎压抑,唯有引擎低沉而持久的轰鸣声,像是某种无法抗拒的命运节拍,在空气中颤动。 万幸布鲁斯早在有了罗宾之后,就舍弃了那辆只容一人的孤独座驾;而如今,后座上坐着的神明,安静得近乎不似凡尘。 她一动不动,仿佛被时光冻结的雕像,然而她的眼神却像深不可测的夜空,闪烁着难以探知的思绪与回忆。 “布鲁斯,你打算把她带回蝙蝠洞吗?” 提姆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带着半点困意,却依旧显得年轻而锐利。他似乎醒得很早,百无聊赖间顺手打开了频道。 布鲁斯的眉头立刻拧紧,指尖不自觉地在方向盘上敲击,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用余光扫了一眼后座上沉默的塞勒涅。那神明依旧静坐,面容冷峻而安宁,仿佛未曾听见,却又似乎无所不知。 他当然要把塞勒涅带回蝙蝠洞。布鲁斯韦恩不能容忍一个来历不明、还来自多元宇宙的存在在哥谭城中随意走动。 想来想去,只有把她置于自己眼皮底下,才算最稳妥的办法。而令人意外的是,塞勒涅出奇地配合,几乎有问必答,她的冷静和顺从反倒让布鲁斯更加不安。 不过,他还是联系了扎塔娜。作为为数不多能够信任的魔法师,布鲁斯深知她的可靠与稳重。相比之下,康斯坦丁虽然有时能解决问题,却总是伴随着更多的麻烦与代价。布鲁斯不喜欢不确定性。 蝙蝠车疾驰在夜色之中,穿过狭窄的街巷,掠过灯火稀落的大桥,最后一头扎入飞瀑之后的密道。 轰鸣声在石壁间回荡,忽而一静,前方的光影豁然开阔,韦恩庄园那座古老而庄严的门楼逐渐显现出来。它在黑夜中矗立,如同某种凝固的传承,厚重、冷峻,却又难掩其气派与威严。 塞勒涅凝视着这座建筑,不由自主地忆起了“救赎熔炉”。那是美苏两国倾尽三十年心血所铸造的庞然巨物,是人类自诩能够触碰神性的象征。而眼前这片古老的庄园,竟在某种意义上丝毫不逊色于那冷酷的钢铁奇迹。 “哦,这位……”阿尔弗雷德怔了一瞬,旋即微微躬身,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而得体,“塞勒涅小姐,欢迎您。” 神明只是点了点头,神情宁静,没有开口。 他们一同走向检测室。蝙蝠侠沉默如常,步伐沉重而坚定。倒是阿尔弗雷德,依旧以那份不动声色的优雅打破了空气里的凝滞,轻声问道: “这位美丽的小姐,不知您来自哪个多元宇宙呢?” 塞勒涅转过头,视线静静落在他身上。她停顿了一瞬,才淡淡答道: “Earth-?。” 阿尔弗雷德与布鲁斯韦恩的心同时一紧。负数编号的多元宇宙,从来就意味着未知与危险。那不是常规世界的分支,不是熟悉的变体,而是某种被抛弃、被否定,甚至不该存在的可能性。 他们终于走进检测室,提姆正专注地鼓捣着仪器。看见布鲁斯,他显而易见地高兴起来。 “罗宾,准备检测塞勒涅身上的能量。” 于是这只罗宾鸟仔细地将各种仪器贴在塞勒涅身上。塞勒涅神情平静,却带着几分好奇,转而看向蝙蝠侠。 “我以为这种方法已经很过时了。您难道不能请火星猎人,或者神奇女侠来帮忙吗?” 她忽然恍然大悟,眼神微微一动。 “还是说,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正义联盟?” 布鲁斯韦恩显然不愿回答她的问题,他只是看了一眼仪器上的数据,确认一切运转正常。随后,他开口说道: “您是如何来到这里的?” 她是怎样来到这里的呢?塞勒涅自己也曾无数次追问。飞机的烈焰与轰鸣,本是人类的灾殃,却在撞击的那一刻,与她心脏里那块碎片交织,爆裂出的能量撕开了宇宙的帷幕。 一个奇点在废墟与尘埃之间骤然张开,将她从她的世界驱逐,投入这陌生的土地。于是,她只是平静地说: “因为9.11事件。” 然而在场的人对这个答案似乎并未表现出什么惊讶。连蝙蝠侠也只是微微点头,便不再追问。提姆这时也终于将装置一一调试妥当,就在他即将按下按钮之际,几人的目光却被打断——他们一齐回头,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女人。 “扎塔娜,你来了。” 魔法师微微点头,先看了布鲁斯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在塞勒涅身上。那位来自异界的神明只是平静地移开视线,蓝色的眼睛依旧没有半点波澜。 扎塔娜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旋即开口,对蝙蝠侠说道: “需要我怎么做?” “他仍旧怀疑我。”塞勒涅打断了扎塔娜的话,声音平静,却带着某种冷意。 “所以,他需要你来确认我的身份。” 扎塔娜看了蝙蝠侠一眼,见他点头,便上前两步,示意塞勒涅伸出手。 神明安静地抬起手掌,下一瞬,掌心缓缓浮现出一阵幽蓝的光芒。 空中渐渐浮现出一幅清晰的投影。一个黑发的男人正伏案写信,眉头紧锁,焦躁不安,不停地咬着自己的指甲。忽然,他猛地站起身来,袖口被墨水染黑。 “这是米哈伊尔,”塞勒涅平静地说,“我的...父亲。” 米哈伊尔在原地不停地踱步,仿佛心中的焦虑无处安放。忽然,他停下脚步,低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隔离服。下一瞬,房门被猛地撞开,发出沉闷的巨响,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军人鱼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身形极其瘦削的女人。 当她的目光落在米哈伊尔身上时,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而难以辨认的神色。 “福尔彩娃中校。”米哈伊尔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平静,“您不必这样紧张,我早已下定决心。” 他缓缓回头,望向营养液中沉睡的神明,目光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紧紧牵绊着。 “我不会利用塞勒涅去反抗你们的。” 然而福尔彩娃却只是轻轻摇头,唇角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冷笑。 “您殉国的愿望,恐怕并不能如您所愿。” 米哈伊尔嘴角勉强勾起的弧度顿时僵住了,那一瞬间,仿佛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 “您这是何意?他们竟决意要杀我?”年轻的苏联人声音中带着激动,向前跨出两步,下意识抓住了福尔彩娃的衣襟。然军人立刻举枪相向,他便极其迟缓地松开了手。 “我本已决意与国家共赴灭亡,难道他们竟如此惧怕我?” 但福尔彩娃没有说话,她又能说什么呢?身旁的军人蜂拥而上,将米哈伊尔牢牢控制住。年轻的苏联人仍在几近癫狂地喃喃自语。 “不,他们疯了……他们早就变了!” 福尔彩娃移开目光,任由他被拖走。 “这里不是我们的家!中校同志!这里不是家!” 福尔彩娃抬起头,望向营养液中的塞勒涅。 扎塔娜犹豫地看了蝙蝠侠一眼,而蝙蝠侠神情冷峻,丝毫没有作声。于是,投影继续燃烧般展开。 一架客机拖着沉重的轰鸣,朝那高耸的大厦扑来。塞勒涅只是站在原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随即,轰然巨响,火焰卷起,爆炸迸裂,浓烟像死亡的幕布般缓缓垂落,将一切吞没。 她的心脏平稳而缓缓地跳动着,发出一种令人眩目的蓝光。空气在那光芒周围悄然扭曲,缓缓撕开一道巨大的裂缝。神明无声地被吸入其中,坠入多元宇宙。 随即,裂缝静默无声地合拢,仿佛从未存在过。 蝙蝠侠收回了目光,沉声问道: “您之前说您已经回不去了,这是什么意思?” 塞勒涅平静地回答,“自从主宇宙Earth-∞崩溃之后,多元宇宙之间的连接便被彻底摧毁了,因此我来到这里完全是意外。” 好吧,毕竟布鲁斯韦恩不久前才说过“我们可以帮你回去”这样的话,他沉默了一瞬,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随后,他点了点头,说: “我明白了。穿越宇宙屏障,会对您造成影响吗?” 塞勒涅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事实上,她自己也不清楚。当前的宇宙确实在排斥这个异界来客,但总体而言,她并未觉得哪里不适。 这时,扎塔娜开口道: “或许我可以帮您联系魔法侧。” 塞勒涅随之将视线投向她。那一瞬间,被神明注视的魔法师下意识地微微一颤,仿佛被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攫住。可她很快又恢复了常态,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幻觉。 “那就麻烦您了。” 阿尔弗雷德低头瞥了一眼怀表,时针已经逼近十点,离董事会开始不过十几分钟的光景。布鲁斯韦恩虽然向来只是韦恩集团的吉祥物,但总是迟到终究不合礼数。 于是,他悄然走上前去,伸出手,极轻地拍了拍布鲁斯的后背。 布鲁斯·韦恩:...... “罗宾,小扎。”他说道,声音低沉而干脆,“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随即他转过身,视线落在塞勒涅身上。神明静静地回望他,蓝色的眼睛没有波澜。布鲁斯抿了抿唇,沉默片刻,终于丢下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您可以相信我们。” 塞勒涅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四周。整个蝙蝠洞被厚重而繁复的铅板层层包裹,仿佛一座冰冷的金属牢笼。铅,这种沉重的元素,会在岁月的侵蚀中缓慢积累,最终腐蚀血肉,摧毁生命。布鲁斯若真是凡人之身,那么某一日,他的结局将难逃这沉默的毒害。 布鲁斯·韦恩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但是,众所周知,铅能隔绝那位氪星之子的目光。 难道这个世界的最佳拍档竟然仍旧停留在敌对的边缘?按理说,蝙蝠侠与超人应当是手与手套般的契合关系,但无论如何总不该是这种情况。 她转过头,看向那位自始至终都寡言少语的罗宾。年轻人的面庞仍带着几分青涩,此刻却正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 “您想问什么?” 年轻人开口了: “您对我们隐瞒了些什么,对吗?” 神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罕见而温柔的笑意,仿佛在回应某种期待。 “是的,罗宾,”她低声说道,“但我并没有打算伤害任何人。” 她的目光轻易穿透了层层铅板,掠过蜿蜒的走廊,落在那件被封存在陈列柜里的旧罗宾制服上。布料破碎,血迹斑驳,沾满了爆炸后的灰烬。胸甲上潦草的涂鸦如此刺眼。 you’er a joke 塞勒涅缓缓收回视线。 “作为友好的象征,”她开口,“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件事。” “即使多元宇宙的故事并不完全相同,但有些基于主宇宙的逻辑是不会改变的。” “亡灵并没有回归地府。他还在哥谭。” 第9章 最棒的一天(2) 在无边的黑暗中,一只羽色如火的知更鸟降生了。夜色沉重,仿佛将万物的轮廓一并吞没,唯有它那一点赤红,在寂静里格外醒目。风雨无情,殴打着它尚薄弱的巢穴,枝干摇曳,巢中的一切跟着颤抖;近旁,捕食者潜伏等待,目光冷厉而耐心。 终于,那幼小的生命从枝头坠下,身披泥水,羽毛粘连,步履无措。它在湿冷中立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短促而透亮。 不久前,也许是三天,或许是四天,甚至可能已经过去了一周——谁又在意呢?当那只知更鸟终于踉踉跄跄地回到自己的巢穴时,他的神智已然模糊不清。 仿佛有一团烈焰在胸腔深处燃烧,将他的理智寸寸吞噬,只留下**而狂乱的复仇。这个血迹斑斑的灵魂,满身都是伤口与灰烬,他似乎还能听见耳边有低沉而暧昧的窃语。折磨他,伤害他,杀了他——那些低语像缓慢而无情的钟声,在他耳畔一遍遍回荡。 知更鸟觉得到处都有刀刃在掠过,骨节透出深沉的疼痛,伤口像被烈火反复舔舐,皮肤烫得似乎要裂开;他的躯体像被火焰与冰霜交替折磨,发烫又颤抖,意识在热与冷之间朦胧。 恍惚中,他听见了那句断断续续的话:“他会来的。”话语像一根针刺进胸口,既带着期待,又满含恐惧。正当他在这片灼痛与幻听中几近沉没之时,猛然有人将一盆冷水泼在他身上。 知更鸟睁开了眼。 不,杰森·托德想,他在哥谭。 他下意识地拉下兜帽,仿佛那布料能掩盖脸上那道狰狞的、如烙印般的“J”字伤疤。 他低下头,不去看黑暗中潜伏的目光——那些目光在每条街角、每块破碎的玻璃里等待着他。 于是,他沉默地转身,像一头负重的野兽般,缓缓离开了那里。 杰森熟悉哥谭的每一条小巷,每一块斑驳的砖石,在他心中早已刻下烙印,仿佛无论百年之后,这座城市依旧如此模样。他穿过街巷时,脚步似乎被某种细微的存在牵住,不由得停了下来。 抬眼望去,墙上贴着一张海报,色彩斑驳,边角卷起。 “哦,新罗宾。”他轻声自语,“我才离开了多久?” 他本该撕掉那碍眼的海报,心中这样想着,仿佛那是天经地义之事。然而,他什么也未做,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纸上的影像,空气中弥漫着湿冷与尘土的气息。 良久,他收回视线,仿佛放下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杰森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推开那扇斑驳破旧的木门,动作轻而慎重,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之后,才闪身钻了进去。 眼前是一段向下延伸的阶梯,空气中带着潮湿与霉味。阶梯尽头,两个满脸胡茬的壮汉正相视低笑,喃喃调笑着些许粗鄙之语,声音在幽暗中如同低沉的回声。 或许是因为黑暗过于深沉,总之当那两人终于察觉到多了一个不速之客时,杰森已悄然站在他们面前。 几乎出于本能,年轻一些的那人猛地举起□□,然而下一瞬,他的动作凝滞,目光凝固——因为杰森的身上,绑满了闪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炸药。 杰森缓缓摘下兜帽,露出他的面庞——眼角上那道硕大的J字疤痕如血般醒目。 “告诉你们老大,红头罩来了。”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总之罗曼曾在阿卡姆疯人院度过了漫长的一段岁月,反正这些反派与蝙蝠侠玩“你来抓我呀”的游戏的最终结局往往不会好看。而正因为如此,他才有机会混进小丑的宴会。 黑面具第一次见到那只知更鸟时,还以为阿卡姆的住户们不过是在把玩一只死鸟罢了。 至于这只小鸟逃离阿卡姆的事情,他自是知晓,虽然彼时的罗曼正与企鹅人厮杀得你死我活,对那只神志不清的知更鸟并不放在心上。 然而,小丑的喜怒往往难以预料——一个心怀不快的小丑,足以掀起惊天动地的喧嚣。他疯狂地闯荡、破坏,声势之大,令任何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罗曼凝视着眼前的杰森,与上一次见到他相比,他似乎长了些肉,少了几分昔日的凄惨,身上的伤痕也稀疏了许多——唯独那道刻在脸上的J字疤痕,依旧如旧般清晰,像一枚永不磨灭的印记。 于是他慢慢翘起二郎腿,神情悠然,仿佛那些绑在身上的炸药只是无关紧要的装饰,“怎么了?怎么不去找你的小丑爸爸呢?” 然而,他并未如预期般看见面前的小鸟流露出愤怒或痛苦,知更鸟反倒神色平静,眼神中带着几分古怪而深邃的凝视,缓缓落在罗曼身上。 “我要情报,还有武装。”他的话语低沉而坚决,不容置疑。未及黑面具回应,他又补充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蝙蝠侠,我要杀了他。” “哈!”黑面具猛然起身,身影在昏暗中骤然挺立。他围着杰森走来走去,“瞧瞧我听到了什么?罗宾竟然说,要杀了蝙蝠侠!” 罗曼停下脚步,凝视着杰森那双仿佛在黑暗中燃烧的蓝色眼睛,嘴角微微勾起——哦,小丑,这下我们可真有好戏看了。 “好啊,”他低声道,带着一种既冷酷又兴奋的笑意,“那就让我们杀了蝙蝠侠。” 他们在那间昏暗的地下室里花了许多时间,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交换了怎样的言语,总之当杰森缓缓转身离去时,他已携着自己的答案。 哥谭的空气湿润而厚重,带着从哥谭湾吹来的咸味,渗入每一寸肌肤。他低下头,缓缓将兜帽拉紧。 “你知道你现在绝对打不过蝙蝠侠的吧。” 死亡射手的声音低沉而冰冷,从通讯器里传来。 杰森像是没有听见般,迈步钻进安全屋。屋子狭小,光线昏暗,他按下开关,灯光慵懒地亮起。 “我回来了,床。”他漫不经心地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我回来了,电脑。” 哦,我亲爱的罗宾,去找你的英雄,去找你的父亲,去找那个曾经在阴影中为你点亮一盏灯的人。 他在等你,他在找你,他还爱你——我亲爱的罗宾…… 那些声音在杰森的脑子里喋喋不休,如同潮水一波一波地拍打着濒临崩溃的堤岸,带着怜悯、劝告、嘲弄和一丝残酷的温柔。 “闭嘴。”杰森低声说。于是,那些絮絮叨叨的低语终于在他脑子里渐渐散去,像风中的灰烬,留下一片空旷、寂静的黑暗。 伯劳鸟是一种奇异的生物。它小巧、轻盈,羽毛柔顺得像晨雾中的露水,眼睛澄澈得像孩童初开的心,人若只看它安静地立在枝头,定会以为它生来就是为了歌唱与美。 然而这只鸟却被人称为“屠夫”。它会用那尖细的喙将猎物挑起,钉在荆棘或铁丝上,像是出于某种天生的本能,又像是在完成某个古老而残忍的祭祀。 血珠顺着枝条流下,阳光落在上面,闪出微弱的光。 而伯劳鸟依旧神色天真,仿佛这一切与它无关,正如人类常常以最纯净的面孔,做出最冷酷的事。 不过,伯劳鸟有蓝色的眼睛吗?——杰森想着。 那只鸟正立在他安全屋那扇早已被封死的窗沿上。外头没有风,屋里也没有声响,只有那只伯劳,用两条细得近乎脆弱的腿,支撑着它那团过分沉重的黑色身体。它的羽毛像陈旧的煤灰,毫无光泽,偏偏那双眼睛却是深蓝的,如冰层下的海。 于是他走了过去,脚步声在这间狭小的安全屋里显得格外沉闷。那只鸟儿依然一动不动,杰森微微弯下身,伸出手。 伯劳没有飞,也没有退,它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只比它大出无数倍的手掌靠近,杰森能感觉到那层柔软下隐约的骨骼,纤细、轻微地颤抖着。 塞勒涅收回了目光。 在那艘满载尸体的轮船上,空气里弥漫着血与铁的气息,像浓稠的雾,沉甸甸地压在海面上。塞勒涅坐在冰冷的甲板边缘,目光越过船舷,望向一片无色的海。 她转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冬兵。那人正低头擦拭着枪管,金属义肢在微光中闪烁。 于是,她问出那个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一个从她诞生开始、从米哈伊尔第一次触碰她的指尖那一刻起,就在她意识中生根发芽的问题。 她问: “感情是什么?” 灰色的海浪撞击着船身,碎裂成无数白沫,又被风卷走。空气里有盐味和铁锈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 “人类真是奇怪。米哈伊尔明明恨苏联,却仍然决定和它一起灭亡。” 冬兵没有抬头,像没听见。 塞勒涅也不再说话。 海面在晨雾中泛着铅色的光,港口的轮廓一点点浮出水面,像沉睡太久的野兽。船身轻轻晃动,铁链发出低沉的摩擦声。 冬兵的眼神落在远处那条隐约闪着灯光的海岸线上。沉默了太久,他终于开口。 “我要去纽约。” 塞勒涅转过头,风吹乱她的发,她的神色忽然柔和下来。 “我就知道,”她轻声说,“你想起来了,对不对?” 那块嵌在她心脏里的宇宙魔方碎片,似乎并未像米哈伊尔所期待的那样给她带来人性。它只是沉睡在那里,发出微弱的蓝光,如一枚冰冷的心脏,忠实地履行着能量的职责。 塞勒涅依旧不懂。 她知道人类有情绪,有悲伤、恐惧、怜悯和欲.望,她能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那些复杂的波动,却始终无法体会。 她无法明白他们为何会因为幻觉般的感情而痛哭,为何能为了某个词汇——“爱”或“信念”——去死。 也许,米哈伊尔错了。她原本就不是为理解而生的。她是人类造出的神明,是战争的延续,是人类将自己最深的恐惧与渴望提炼出来的结果。要她去理解人性,或许本身就是一种残酷的讽刺。 于是这只伯劳鸟歪着头,看着他,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它轻轻啄了一下杰森的手指,杰森没有反应,只是把这只鸟翻过来又翻过去地看。 没有定位仪,没有监听器,也没有任何异样。 他松开手,那只鸟稳稳地落在桌边,没有飞走。 “您是从哪里溜进来的?” 但一只鸟是不会张口回答的。杰森盯着它几秒,终于收回目光。也许是通风口坏了,或者哪扇该死的窗松动了,才让这只小东西钻了进来。 他站起身看了眼那堵墙,又看了看那只一动不动的鸟,确认它没有什么威胁,这才回到桌前,坐下,打开电脑。 关于罗宾,没有新的消息。哥谭人只知道那是跟随在蝙蝠侠身边的那只知更鸟,至于是第二只,还是第三只,并不重要。 甚至,没人知道第二任罗宾已经死了。 杰森的目光在那些新闻和档案上停留了几秒,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了那道刺眼的伤疤。 然后是小丑。 前段时间,他陷入了一段长久的疯狂,到处破坏,肆意闹事。没人知道原因,谁又会去在意一个疯子的动机?只有他自己和阿卡姆的住客清楚——那是因为知更鸟逃走了。 之后,小丑便销声匿迹,不再出现。 死亡射手的声音再次从通讯器里传来。 “你知道‘红头罩’是个糟透了的代号吧,你打算怎么着?像小丑那样扣个红色塑料桶上去?” “我喜欢这些地狱笑话。”杰森的声音平淡,没有起伏。 他依旧低着头,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动作缓慢而有节奏。空气里似乎沉默了片刻,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和他呼吸的声音。他抿了抿嘴,轻轻说道:“这样一来,谁都知道我和小丑有关系了。等B……Batman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时候,情况会很有趣。”。 “您想怎么杀死蝙蝠侠?”死射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试探,“或许,我们需要借助一些外力。” 杰森缓缓抬起头,眼神落在那只始终不曾移开视线的伯劳鸟身上。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我知道……或许,一身蝙蝠战甲,如何?” 啾啾。 伯劳鸟发出赞同的声音。 让我们想想,热衷地狱笑话的杰森暗自思忖,该如何策划他与布鲁斯的重逢。他骨子里的文艺细胞开始悄然躁动,像被风吹起的火苗,渴望酝酿出一次足够惊心动魄的相遇。 他似乎沉溺于自己的思绪,脸上先是浮现出一抹莫名的乐观,一种不正常的亢奋从眼底涌动,随即又被忧愁与恐惧吞没。杰森又陷入幻觉了,身体渐渐失去支撑,猛然一声扑通跌倒在地,迅速蜷缩成一团。冷汗浸透衣襟,痛苦攀上每一根神经,四周响起刺耳而杂乱的笑声。 没关系,没关系,布鲁斯会找到自己的。 然而伯劳鸟猛地啄了他的手指,带来一阵轻微的疼痛。杰森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早已离开阿卡姆疯人院。 他慢慢坐起身,凝视着那只无辜的美丽鸟儿。片刻沉默后,他低声自语:“您要吃掉我吗?好吧,让我们给您准备一些食物。” 第10章 最棒的一天(3) 大都会,星球日报。 戴着眼镜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抬起头看了一眼阳光明媚的瓦蓝色天空,然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哦,差点忘了工作证,想到这里,他从包里缓缓掏出写着自己名字的证件,郑重地挂在脖子上,随后才穿过打卡机,时间恰好,他有些高兴的想自己这个月的全勤算是保住了。 一切如此,他有些满意的想——熟悉的电梯,熟悉的同事,熟悉的办公桌。他坐了下来,像从前那样佝偻着背,尽可能让自己不那么引人注目。于是,他几乎能听见百公里之外树叶飘落的声音,哦,真好,又是平静的一天。 然后他缓缓抬起头,面前站着一个金发的女性,几乎遮蔽了大部分的灯光。完蛋了,他有些无奈的想—— “小露——” 露易丝·莱恩毫不客气地伸出双手,托住克拉克的头,迫使他无法回避自己的视线。这位普利策奖得主神情凝重,目光直视着克拉克,缓缓开口道:“我们得谈谈。” 哦,当然了,露易丝肯定要和自己谈谈,克拉克有些绝望的想。他几乎可以预见露易丝要问什么,于是朝左右扫了眼,确认没有任何人注意他们,然后试探性地问道: “换个地方?” 作为这个小镇男孩最好的朋友,露易丝·莱恩显然知道克拉克的真实身份。说实话,当她发现他就是超人的那一刻,心头确实震了一下,但很快便接受了这一事实,甚至常常在佩里面前为克拉克掩护。 然而此刻——他们很快走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露易丝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低沉而急切。 “你和蝙蝠侠到底怎么了?” 克拉克捂住了脸,他就知道露易丝会问起这件事。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就像你所了解的那样,正义联盟解散了。” “我和布鲁斯……我和蝙蝠侠决裂了。” “怎么会——”露易丝有些惊讶地轻呼一声,“我还以为经过那一战之后你们已经和解了——” 克拉克只能摇摇头,“是的,小露,本来是这样。” 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克拉克自己也不知道。 他和布鲁斯曾因卢瑟的挑拨而大打出手——那一战里,布鲁斯几乎杀了他,但只是几乎。最终,蝙蝠侠没有下手。之后,他甚至帮自己要回了那栋房子。 他们本该是朋友的。 于是克拉克努力让自己的脸上浮现出那种轻松、近乎温和的神色,仿佛一切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轻轻拍了拍露易丝的肩,动作里透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安慰。 “嘿,没关系的,”他说,“至少我和戴安娜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吧?” 但说完这句话,克拉克的眼神微微一滞,自己也不太确定这句话究竟是真是假。 露易丝显然对这句话持怀疑态度,她静静地看了克拉克一眼,片刻之后,她才压下心中的好奇与不安,叹了口气。 “好吧,克拉克。我们回去吧,待会儿佩里又要生气了。” 克拉克并非不明白缘由——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闪电击中母盒的那一刻,死亡与重生交织成白炽的光,他在混乱与静止的夹缝中睁开了眼。 映入他眼中的,是布鲁斯·韦恩那双深邃的钢蓝色眼睛。那目光依旧坚定,却在光影之间颤抖着,藏不住内里汹涌的恐惧与悔意。 布鲁斯·韦恩——他在害怕。 超人缓慢的脚步忽然顿住了一秒,他微微侧头,神情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视线越过城市的天际,朝哥谭的方向望去。凭借那非凡的视力,他能看见许多事物——街头潜行的罪犯,广场上小规模的游行抗议,车流汇成的钢铁洪流。 唯独,韦恩集团的建筑,依旧如往常那样,被某种力量遮蔽在他的视线之外。 “怎么了?”露易丝疑惑地问。 “没什么,我大概是听错了。”克拉克回过头,摇了摇头,语气轻描淡写。他径直走回自己的工位,坐下,重新鼓捣起采访稿。 他忽然有一瞬的恍惚——他似乎听见了呼唤。有人在叫他,卡尔·艾尔。那是他的氪星名字,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至少他一只手就能数完。那声音轻柔、遥远,带着某种温度,像是从宇宙深处传来的回声。 可当他再侧耳倾听时,四周一片寂静,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个宇宙,真是无聊,不是吗? 穿越宇宙奇点时,塞勒涅曾窥见过无数个世界——有趣的,平凡的,悲剧的。无论故事如何展开,它们都比此刻这颗地球更鲜活,更有意义。于是,她常常想,这真是太无聊了。 直到那一刻,她看见了这颗地球。它的编号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见了它,并向它坠落。 当月神降临,世界的坐标被撕扯、重组、扭曲,最终缓缓定格为一个符号: ??。 空集。 米哈伊尔曾为她植入“乌洛波洛斯”的碎片——那象征着循环与自噬的永恒之蛇。他期盼塞勒涅能借此获得人性,学会感情。事实上,这位人类历史上最杰出的科学家确实成功了。人类亿万年的进化,被浓缩在神明的心脏中,一瞬间燃烧、爆炸。 好奇。他曾说,将是人类最原始的感情。 “您在看什么?” 杰森挑了挑眉,把手里的碎肉条递到伯劳鸟的嘴边。那只小小的鸟儿这才反应过来,轻巧地张开嘴,温顺地接过食物。过了一会儿,杰森才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去洗了洗手。 水声在屋内短暂回荡,他擦干手,回到电脑前坐下,神情重新归于平静。 不出他所料,哥谭依旧糟糕得令人绝望。犯罪率居高不下,暴力与腐烂像潮水般在街头反复翻涌。蝙蝠侠日复一日地把罪犯们打倒、关进牢里——然后他们越狱、逃脱,再次回到街上,循环往复,毫无尽头。 杰森的脸色变得阴沉。 最重要的是——蝙蝠侠对待小丑,也是如此。 他略微偏了偏头,目光落在那只正专心啄食的小鸟身上。 “你也觉得,”他低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他做的这一切——其实没什么用,对吧?” 良久,他起身,拉过那件磨得发旧的夹克披上。枪膛里传来轻微的“咔哒”声,他熟练地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信一切无误。 然后杰森低下头,沉默地推开门,夜色从门缝里涌了进来,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入黑暗。 你最容易在哥谭的小巷里找到什么? 不,我不是在说什么关于蝙蝠侠的地狱笑话。提姆想,就算他是罗宾,也可能在这种地方出事。黑暗、潮湿、夹杂着血和垃圾的味道——哥谭的巷子从不仁慈。 他抬起头,嘴角牵出一个勉强的笑。 “我们可以商量,” 不,提姆,你没穿罗宾制服,你不能跳起来打断那几条混混的腿。少年把手伸进口袋,摸到冰冷的强效电击器,指关节紧绷,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那些凶神恶煞。 刀刃在路灯下闪着微光,枪口沉甸甸地指着街面——目测是AK,廉价而可靠,帮派的首选。 空气里混着油烟与未洗衣服的霉味,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浅而快。于是他压低声音,尽量让它听起来像是柔和的沟通。 “放下武器,我们可以好好谈。” 为首的那个男人有一张干瘪的脸,鹰钩鼻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阴影森森。他左右扫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又慢慢把目光移回到提姆身上。 “你有多少钱?”他问。 很好,可以沟通。提姆在心里松了口气,甚至真心地觉得今天运气不错。至少他们还在问话,而不是直接动手。 于是他极为平静地回答:“我能直接调动的资金是五百万,再多就得走公司财务了。” 提姆嘴角带着一抹温和的笑,声音低沉又带诱惑,像是在许诺一件肮脏的好事:“你想想,拿钱走人,对谁都没坏处的。” 几个混混低声嘀咕了几句,似乎在权衡什么。片刻后,为首的那个抬起枪,对准提姆的胸口,嘴角带着嘲讽的弧度。 “大少爷,”他说,“你们这些阔佬是不是以为,什么事都能拿钱摆平?” 不,提姆当然不这么想。 “你死定了,”他缓缓说,“并非所有哥谭人都为钱低头。你的所作所为,会被记作——富人的罪行,‘为富不仁’。” 那就是没得谈了。 提姆指尖微微一紧,死死攥住电击器。脑海里闪过至少五种脱身的角度与路径——空气在那一瞬间变得黏稠,时间被拉长成一根即将崩断的弦。 枪口闪出一团刺眼的火光。 提姆几乎是本能地向一旁翻滚,手肘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沉闷的闷响——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沉重、真实,紧接着是撕裂夜色的惨叫。 他猛地抬起头,呼吸急促,心脏在胸腔里怦怦乱撞。 那是一个红色兜帽的男人,背对着提姆。男人脚下,几名混混正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几秒钟前,他们还嚣张地对提姆叫嚷着。 似乎察觉到有人注视,男人缓缓回过头来,兜帽下红色面罩后的轮廓在昏暗的街灯下若隐若现。 看来哥谭果然还有其他义警。 不,提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个家伙不可信。他能看见,男人那双隐藏在黑暗中的蓝色眼睛,冷得像寒冬的钢铁。下一瞬,男人缓缓回头,枪口指向地上横七竖八的几个人。 “不,不——” 一切都晚了。那些刚才还嚣张的混混彻底失去呼吸,胸口只剩下一个深深的血窟窿。 “你怎么能杀人!” 提姆的眼中燃起一种名为愤怒的火焰。此刻,无论这个家伙是否是蝙蝠家族之外的另一个义警,他杀了人——哪怕那些人是罪犯。 他们不能,也绝不应越过这条界限。 然后,杰森抬起枪,对准提姆,他的神情冷峻,显然心情不佳。 “我刚刚救了你,否则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你了。” 提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显然不打算与眼前这个人爆发一场毫无意义的冲突。此刻,当务之急,是先脱身,然后再寻找调查真相的机会。 “……抱歉,我刚才有些过激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冷静而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戴着红色面具的男人。看不到面孔,但大致判断出年龄在二十岁左右,不会超过二十三岁;黑发,蓝眼,身高约一百八十厘米。 体格不算强壮,但虎口处的训练痕迹显示过有过系统的格斗训练。 随后,他的视线落在杰森没有被夹克遮挡的部分。与其说不够强壮,不如说过于瘦弱——手臂上密密麻麻的旧伤,肌肉因曾经营养不良而略显萎缩。 提姆看了片刻,随即缓缓移开视线。 杰森狠狠皱起眉头,迈出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提姆。 “你这个样子,”他冷冷开口,“让我想起了一个非常讨厌的人。” 他抓起提姆的一只胳膊,像是在寻找什么。片刻后,他松开手,少年立刻收回手,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谢谢您,请问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吗?我……有点害怕。” 杰森却只是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双蓝色的眼睛——黑发、蓝眼,和他一样的黑发蓝眼,和布鲁斯·韦恩一样的黑发蓝眼。 “你是……提摩西·德雷克?” 完蛋了,提姆想。 但他还是维持着镇定,答道:“是的,先生。” 杰森低低地笑出声来。 提摩西,提摩西·德雷克——三代知更鸟,新的罗宾,那个取代他的冒牌货。 蝙蝠侠的新搭档。 他在阿卡姆里听到的外界消息屈指可数,而关于这个名字的流言却几乎从未停过。小丑和那些疯子们总是用那种尖利的笑声高谈阔论,说那位“绝情”的蝙蝠侠,在杰森还活着的时候就早早换掉了他—— 有了第三只罗宾。 他真想——就这么折断这个冒牌货的脖子,让那双蓝眼睛永远闭上。 但杰森最终没有那样做。 他只是伸出手,毫不客气地在提姆的口袋里摸索,指尖触到一个冰冷的小装置。果然,是他预料之中的东西——监听器。 “我叫红头罩,”他说,声音低沉而冰冷,“告诉蝙蝠侠——就说,故人归来。” 提姆猛地抬起头——这个人知道他的身份,甚至很可能知道布鲁斯的身份。 他应该认识这个人。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倾诉欲咋办,好想剧透...故事不会走红头罩的剧情,还有谁想猜联盟为什么解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最棒的一天(3) 第11章 最棒的一天(4) 那件事发生在一个夜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和其他364个夜晚没有什么区别的夜晚。风从高楼之间穿过,卷着纸屑与尘埃,在街角消散。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月亮,天色低垂,像一口倒扣的铁锅。 就在这时,蝙蝠灯亮了。 蝙蝠侠带着罗宾夜巡,与杰森的配合并不顺利,布鲁斯仍在努力适应那份生疏与突兀。 不过,他这样想着——一切总会顺利的。 他们穿过大街小巷,在半空中飞行。杰森总是充满热情,年轻人精力旺盛,一脚踹上罪犯的屁股,然后大笑起来。蝙蝠侠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自从收养杰森后,他很快就发现这孩子和迪克不同。 这没什么不好,只是需要时间去适应。 最后他们到了阿卡姆疯人院。那时蝙蝠侠说什么来着?哦,对了,他让杰森回蝙蝠洞,不许跟着自己进去。可杰森拒绝了。 少年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真诚得近乎天真的光,他说: “不,让我去侦查,B。你看着定位仪就行。” 那双蓝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信任,带着一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快乐。 “反正有你在,我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 布鲁斯想着,他本该拒绝的。事实上,当时他已经要开口了,嘴角下压,就像每一次他准备说“不”的时候那样。后来很久的每一个夜晚,他都在想——他应该拒绝杰森的。 但他没有。 蝙蝠侠只是沉声说道: “每十分钟汇报一次。不要深入囚犯区。” 于是这只年轻的知更鸟立正、敬礼,动作夸张得近乎滑稽。他似乎被自己逗笑了,笑声短促而轻快,随即便转身跑开,亮黄色的披风一晃,渐渐没入阿卡姆深处的黑暗,再也看不见。 布鲁斯站在原地,静静地注视着那片黑暗,胸口微微一紧,他努力忽视那股不安的感觉。 五分钟过去了,没有回复。 十分钟过去了,依旧没有回复。 二十分钟,通讯频道里仍是一片死寂。 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布鲁斯花了很久的时间去追查那场失踪的真相。他几乎刑讯了每一个可能知道些什么的人——阿卡姆的疯子们、罪犯们、他曾一次又一次抓进去的人。 那些人咒骂着他,骂他是疯子、魔鬼、披着人皮的野兽,捂着被打折的手腕或者大腿大声嚷嚷。 可他什么都听不见。 他一遍又一遍地调取监控,画面干净得不真实,连最细微的剪辑痕迹都不存在。 杰森凭空消失了。 这一切在布鲁斯找到那身血迹斑斑的罗宾制服时戛然而止。 他沉默地托起那件熟悉的红黄色制服,手指微微颤抖。布料僵硬,沾满了早已干涸的血。布鲁斯一寸一寸地看过去。这里是擦伤;那里是钝器砸出的痕迹;再往下,是穿透伤;还有,碎裂的护甲边缘,像是被什么重物碾过。 然后,他看见了那一行歪斜的红字。 ——you’re a joke。 你是个笑话。 最后他在白葡萄牙人号上找到了氪石。 “布鲁斯!布鲁斯!” 他猛地惊醒。屋里风很大,窗户被吹得呼啦作响。闪电劈开夜空的瞬间,他看见一道模糊的红色人影——像是被电光撕裂的幻象。那人影正隔着风暴向他伸手,口中在呼唤他的名字。 布鲁斯怔住了,胸口剧烈起伏。他看不清那张脸,却有种奇异的熟悉感。那人影似乎在努力靠近,却又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扯回去,像是陷在时间与现实的缝隙中。 “布鲁斯,你对他的看法从来没有错!” “还有——这一切都是假的!找到伯劳鸟——找到伯劳鸟——” 声音戛然而止,闪电熄灭,屋子重新陷入漆黑。 布鲁斯猛地从床上坐起,呼吸急促,心脏狂跳。他下意识抹去额头的汗,掌心冰凉。四周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雨拍打着玻璃。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梦吗? 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无人能答。你大可以狠狠掐一把自己的胳膊,但疼痛又能说明什么?谁能保证梦境里不会疼呢? 也许梦中的痛感比现实更清晰,也许所谓的“现实”不过是另一个更深的梦。 人所能依靠的,只是那一点点模糊的意识——而那意识,本身也未必是真实的。 现在,我们已经见过了最好的罗宾,最坏的罗宾,以及最擅长毛遂自荐的罗宾——如果你想要个更好听的形容词,提姆偶尔会觉得,或许他的前任们从未见过这样的蝙蝠侠。 布鲁斯的模样变了,胡子拉碴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默而怀疑。我们完全可以称他为酒鬼,虽然布鲁斯并不酗酒。 酒鬼是比喻,是指那种无法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的男人,时刻浸泡在他自己的不堪与痛苦里。 但提姆一向是个聪明人,他什么都不说,维持蝙蝠家族内部的微妙平衡,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尽量避免打破这脆弱的和谐。 至于克拉克——提姆知道他们之间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他们约架,狠狠的揍了一顿对方。毕竟,没有哪个脑袋正常的凡人愿意把自己暴露在高度铅的环境下,除了布鲁斯这个疯子。 第三代知更鸟只花了两秒钟思考所有上述那些复杂的想法,然后他不假思索地、眼睛都不眨地回应,仿佛完全没听懂塞勒涅话中的深意。 他只是轻轻歪了歪头,语气平淡,“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塞勒涅看着他,沉默片刻,没有再说什么。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提姆当然不可能让谈话中断在那样的尴尬处境中。他微微前倾,姿态温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一些。那张少年特有的、尚未被岁月磨平棱角的脸上浮出一种刻意的亲切与柔和。 “话说——在您的世界,这一切是怎样的?” 还不等塞勒涅开口,提姆便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冒失似的,急忙给自己找补了一句。其实他并不觉得那有什么唐突,只是话到嘴边,脑子里蹦出一句莫名的比喻——生活就像一盒巧克力,等你咬下去才发现其实是屎。金玉其表,糟粕其里。哦,真是糟糕的比喻,但你明白我的意思对吧? 他轻咳了一声,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 “当然,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如果——” “没关系。” 塞勒涅打断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出情绪。 “没关系。” 她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你还记得前文中我们对塞勒涅的描写,你大概已经明白,她与超人几乎无异。超级力量,超级感知,超级智慧——以及那些难以被命名的“超级”。她那颗人造的脑袋里装得下恒星爆炸的轨迹,也能装下人类文明几千年的记忆。 如果她愿意,她可以滔滔不绝地从宇宙大爆炸讲到量子叠加,从最初的混沌到人的意识诞生,每一个概念都能被她如数家珍地解构。 然而她只是沉默了片刻。 “在我的世界,”她说。 “我和超人是敌人。” 提姆的表情有一瞬间僵住了。 说真的,这位世界第二侦探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但这一刻,他还是感到了一丝真切的寒意,从颈后直窜到脊柱。 “发生了什么?”他几乎是本能地反问。 塞勒涅没有立刻回答。那双蓝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深得近乎诡异,冷静、辽阔、没有波澜——就像海洋在吞噬一切之前的平静。 “克拉克·肯特,”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叙述一个不值情绪的事实, “是我的敌人。” 她的目光没有移开。 “因为他杀死了地球上一半的人口。” 杰森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自从他踏入阿卡姆的那一刻,空气中便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小丑抓住了他,似乎是要将他置于死地,然而最终没有。小丑时常浑浑噩噩地喃喃自语,提到什么“拉萨路之池”,又或是“阿卡姆骑士”,然后他忽然间神志清醒,猛地回过头折断罗宾的手臂。 “布鲁斯——” 卧室里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布鲁斯在床上翻了个身,把被子又裹紧了一点。天知道他有没有睡满半个小时?天色大亮,空气里还留着冷意。他闭上眼,像一个无望的病人竭力装作听不见。 “布鲁斯——”提姆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更近了,带着年轻人那种不依不饶的执拗。 布鲁斯深吸一口气,声音低哑:“告诉阿福我十分钟后下去。” 楼下的年轻人正嚼着一片刚出炉的吐司。面包的热气在空气里散开,他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阿尔弗雷德,嘴里的食物还没完全咽下。 “可我已经跟阿福说过三次这句话了。”他含糊地说完,把剩下的面包一口吞下。 于是楼上好半天才传来脚步声,红木楼梯发出低低的声响。布鲁斯终于妥协了。 “来个墨西哥卷?”提姆抬头问,语气里带着半分调侃。 “不了。”布鲁斯低声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倦意。 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柔软的坐垫一贴上身体,他的眼皮便开始沉重地往下坠。窗外的晨光透过挡风玻璃,淡淡地落在他脸上,显得有些苍白。 阿尔弗雷德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安静地转动钥匙。引擎低声轰鸣,车缓缓驶出庄园的长道。 毕竟,他们今天还有事要做。 哥谭广场。 两座巨大的雕像矗立在中央,灰色的石面在晨光下泛着微凉的光。若你抬头去看,能看到一对衣着体面的夫妻,姿态端正,神情安静而温和。男人一手揽着女人的肩,女人微微侧头,像是在听他轻声说话。 走近些,能看见底座上的铭牌——“托马斯·韦恩与玛莎·韦恩”。字迹被岁月打磨得略显黯淡,却依旧清晰。毕竟这是韦恩广场,韦恩集团出资修建,用以纪念那对逝去的夫妇。雕像周围的花坛里种着季节不合时宜的白玫瑰,风一过,花瓣在石阶上打着旋儿,像是他们仍在这里,默默注视着这座城。 如果我们暂且忽略那些时常打断生活节奏的爆炸、袭击与抢劫,韦恩广场其实是座城市里少有的“体面”之地。这里常被用作集会、募捐与演讲的场所,人群聚集时,雕像下的空地会被挤得水泄不通,声音在高楼之间回荡,像一场短暂的秩序。 至少今天是这样的。布鲁斯·韦恩要在这里发表演讲。 这对他而言几乎是惩罚。他最讨厌这种场合——站在人群面前,说一些经过修饰、听起来正确却毫无温度的话。但他依旧会来,穿着无可挑剔的西装,带着韦恩家族该有的体面。 “老爷,这是演讲稿。” 阿尔弗雷德将文件递过来,布鲁斯低头看了一眼,手指翻了几页,目光只在字里行间停留了片刻,便又抬起头去望向下方的广场。人群已聚成了一片,黑压压的,声音混杂着风声在建筑间回荡。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没什么比公开演讲更可怕了。”他低声说。 阿尔弗雷德挑了挑眉,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毫不意外,”他轻声道,“身价亿万的花花公子,布鲁斯·韦恩,原来是个胆小鬼。” 布鲁斯没有回答,只是重新睁开眼,俯视着那片人海,表情平静得像一座石像。 平心而论,哥谭人确实需要一场能让他们重新振作的演讲。毕竟不久前,阿卡姆疯人院被小丑炸得连地基都不剩。那场爆炸像一道巨浪,虽然GCPD倾尽全力,陆续抓回了大部分趁乱逃脱的罪犯,但小丑仍然杳无踪迹——没有尸体,没有线索。 “……尽管前不久,我们共同经历了一段黑暗而可怕的时光,但我们都深知——哥谭不会因此崩溃。” 布鲁斯的声音在扩音器里略显低哑,风从人群间穿过,带起几张传单在空中打转。 他能看到他们的眼睛——焦虑的,麻木的,不屑的,恐惧的。蓝的,棕的,灰的,在光线下闪烁着不同的冷意与疲惫。 人们仰起头去看他,有的眯起眼,有的只是出于惯性。那种注视里没有期待,也没有信任,更像是一种迟疑的忍耐。 布鲁斯沉默了一瞬,呼吸被风带走,只剩下话筒里细微的电流声。他知道他们在听,却未必真的相信。 “在过去的几周里,我的基金会与这座城市中最睿智、最坚强的人们携手重建。我们重修阿卡姆,竭力维持秩序。我们相信,团结的人民永远不会被打败。” 他想起那一夜——爆炸撕裂了天际,火光在云层下翻滚,几乎半个哥谭都被烧成赤色的幻影。街道在震动,警笛与哭喊交织。连远在布鲁德海文的迪克也赶了回来。 那时的天空像一面被烧穿的幕布,浓烟直冲高塔,街巷尽头都是反光的灰烬。 “在我们近期共同经历的磨难中,我意识到——我们这些受益于哥谭历史与精神的人,早已与它的黑暗抗争许久。” 布鲁斯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放下手中的演讲稿,纸张在风里轻轻颤动,然后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人群,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 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继续道: “是时候让哥谭走进阳光之下——去展现属于它的光辉。” 话音落下,广场一片安静。风从高楼之间掠过,卷起尘灰与旗帜的边角。布鲁斯的身影被阳光切成两半,一半在光里,一半仍留在阴影中。 “我们欲把哥谭再造——” “我们需将哥谭复兴——” “我们应见哥谭重生——” 片刻的寂静之后,广场像被点燃一般,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那些原本灰暗、麻木的眼睛里,重新闪出了光——有的激动,有的带着近乎狂热的信念。 人们举起手来,呼喊着、应和着,声音此起彼伏,在广场与高楼之间回荡。 时间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