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假千金失去万人迷光环后》 第1章 赝品 【你窥视天机扰乱命数,必受惩罚!】 李星容猛然睁开眼,方才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逐渐变得模糊。 “小姐,小姐?”侍女卓云拿帕子擦拭着李星容额头的细汗,担忧道,“做噩梦了么?” 梦?没错,是个奇怪的梦。 她看见自己在一群男子之间周旋,被抢婚、被人用假千金的身份胁迫着委身、被囚困、被争夺,梦中的自己好似没有灵魂,梦中的他们也好似被一双手推动着失智一般争抢她。 直到一道缥缈的声音自称天命,将她驱逐,噩梦方醒。 李星容从榻上微微起身,注意到府外的敲锣打鼓声,想起兄长就要从边关回来了。 七年前乌荼进犯,年仅十三的李乘凌随着靖安侯李鸣安出征,未满十岁的李星容亦随父兄北上,过了几年马背上的日子。几年后战局已定,年近花甲的侯爷回京修养伤病,李星容也该回京城做她的侯府小姐履行婚约,留下早已能独当一面的李乘凌驻守边疆。 现如今,两年多的分离,李星容已经到了嫁人的年纪,李乘凌也即将加冠授爵了。 侍女卓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露出喜悦期待的神情:“世子凯旋归京,大半个京城的人都去迎了。” 卓云小心地扶李星容起床,“只是世子回来了,看见小姐病着该有多心疼啊。” 梦奇怪,病也奇怪,发完一夜烧却觉得身子清爽轻便起来,好像有什么杂物剔除出去了。 兄长回来,李星容不再去想那个梦,宽慰侍女:“我好多了,更衣吧,我要上街迎兄长。” 靖安侯府世子李乘凌年少征战,从无败绩,雄姿英发,京城中传颂已久。七年征战自北凯旋,名动京城,万人空巷。 李星容整理好姿容,心中雀跃地于街巷间穿梭起来,循着铁骑声寻找兄长的军阵。今日李乘凌打马游街,圣上亲自下诏封锁主街一个时辰,寻常马车都得绕道走,李星容更相信自己腿脚的速度。 若不是侍女们也有些身手,几乎要追不上她了。 她们这位小姐,从小就喜怒不形于色的,仿佛没有情绪一般,要不是没人舍得欺负她,恐怕会如软柿子般任人揉捏。今日世子回京,小姐虽面上不显,行动上却比任何一天都要鲜活,不知该是有多高兴。 “小姐!小姐,慢一点,当心被人群冲撞了……” 侍女的声音在身后追,李星容已经自顾自挤到了人群前排。 人群推搡,尚未站定,李星容便似有所感地转过头。 眼前的帷帽轻纱随风而动,李星容透过被掀开的缝隙,远远望见那道阔别已久的身影。 银甲伴白马,冠加雉鸡翎,少年将军一手松松散散挽住缰绳,一手虚握着身侧佩刀的刀柄,刀身一如护甲,银白炫目。艳阳之下,高大马背上的那张面孔不容逼视,举目望去不知是银甲泛光还是旭日落照,真叫人恍恍惚惚奇哉叹哉。 “哥哥。”李星容轻声道。声音淹没在鼎沸欢呼里,没人能听见。 李乘凌踱马缓缓而来,剑眉如墨,眼眸浅淡如琉璃,面容带轻浅笑意,如和煦清风平等地吹拂向每一个夹道迎接他的子民。 人太多了,兄长没有看到自己。 李星容打扮低调,又以帷帽遮面,本来也没想过在人群里引起他的注意。原本她只需留在府中等待就好,只是思兄心切才自作主张上街探看,如今第一时间看到兄长回来,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那辆马车里是谁?”人群中突然传来的疑问,引得李星容的视线也转向了李乘凌身后。 白马之后,军阵之间,还护着一辆华而不俗的马车,看外观,里面坐着的应是女客。 会是什么人?竟与兄长一同回京?兄长在信中没有提过。 “莫不是乌荼的公主来和亲了?” “这么大的事哪能没个风声啊,依我看,是小侯爷从边疆带了位世子妃回来吧!” “哈哈哈,小侯爷俊朗不凡年纪轻轻的,在边疆七年,哪能没个美娇娘陪着,侯府这是要喜上加喜呀!” 纷纷议论声传入李星容耳中,没来由地,她感到心中的喜悦被一点点浇灭下去。 兄长每月都会联系她,有时甚至隔三差五就要通信,从来没有和她提过这种事。兄长怎么会对自己隐瞒呢?他们都是在说笑吧。 军阵很快就到侯府,李星容看了几眼便不再逗留,叫上侍女回府筹备迎接事宜。马车上是谁,到侯府就知道了。 三两年都等下来了,这一段路却不知为何,似乎格外漫长。李星容随靖安侯等候在侯府大门,心中突然想起昨晚那个奇怪的梦,那道奇怪的声音。 李星容摇摇头,把杂念晃出脑海。无论如何,兄长回来是这几年来她最开心的事了。幼时一同在京城也好,十岁一同去边疆也罢,人生的前十五年,李星容几乎从未和李乘凌分开过,李乘凌从未和李星容生分过。 刚和父亲回京城那会儿,兄长寄来的信纸上还有他干涸的泪迹,信中却强装无事。李星容没有戳穿,只默默缩短写信的间隙,将京城趣事讲给他,给他寄去各式各样的新鲜玩意儿。 李乘凌回信总是很快,只在李星容提到自己那位相府的未婚夫时,突然就忙起来了。李星容察觉到李乘凌对外人不感兴趣,便不再提,其实她也不喜与外人周旋交际,绞尽脑汁想多说说话逗哥哥开心罢了。 回忆起这些,李星容冷清清的脸上浮起笑意。 突然响起的喧天锣鼓声唤回李星容的注意力,只一晃神,白马竟已来到了侯府大门。 李乘凌在欢呼声中勒马,不待马站稳便翻身而下,一边将缰绳交与马夫,一边看向他们父女,展开一个与游街时截然不同的笑。笑意溢满眼角眉梢,深达眼底。 “父亲,芒芒,我回来了。” 李星容勾起唇角,正要上前相迎,却见李乘凌转过身,径直走向了被军阵护送在中间的马车。 游街时那辆引起了所有人议论的华美马车。 “到家了,妹妹。”李乘凌微微躬身,对马车中的人说。 话音刚落,车帘便被人掀起,从中伸出一只素白纤细的手。 李乘凌托住那只手腕,颇为小心地将马车上的少女扶了下来,一步一步,带她走进侯府大门。 李星容的笑意凝在嘴角。这不是,幼时照顾自己的奶娘的女儿,岳萤烛? 兄长叫她……妹妹? - 家宴上,李星容一味地低头夹眼前的菜,往常喜爱的菜式,此时却尝不出是什么味道。 为了迎接李乘凌,李星容十天前就开始筹备菜式。要确定李乘凌真正爱吃什么是一件难事,因为每每问他,回答的总是李星容喜欢的,若是追问他是不是糊弄自己,他还要说哥哥妹妹喜欢同样的事物是很天经地义的事。 如今餐桌上摆满了李乘凌可能爱吃的,他却也没怎么动筷。所有人的心思都不在这里,所有人都在或惊或喜地谈论真千金的回归。 在李乘凌之上,本还有两位兄长,十七年前与乌荼人一场大战,纷纷战死疆场,李鸣安也身负重伤。临产的李夫人在京中听闻二子的噩耗,胎心不稳,诞下岳萤烛之后就离世了,无人操持的侯府陷入一片混乱,奶娘便趁机调换了侯府千金和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此后奶娘仍留在侯府照顾李星容,岳萤烛则被她关在房间里不许乱走。直到几年后侯爷回京,岳萤烛也逐渐长大越来越像侯爷,奶娘才担心纸包不住火,离开侯府、远离京城。 李乘凌说自己是在回京路上偶遇了前来投奔的岳萤烛,她带着奶娘留的遗书与信物,顶着一张与侯爷有八分像的脸,几乎没花多少功夫便查证了她的身份。 ……是啊,岳萤烛和李星容就坐在这里,谁像侯爷,明眼人一看便知。 侯府竟然养着一个骗子、一个窃贼的女儿,养了十六七年。 侯爷拉起岳萤烛的手左看右看,长吁短叹,花甲之人几乎要流下泪来,满口都是“你受苦了”。岳萤烛则梨花带雨,轻泣着“孩儿不孝未能侍奉跟前”。 李星容早已默默放下筷子,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然吃下去了。 下一步呢?赶走自己?还是需要她替母赎罪? 鸠占鹊巢十多年,赎罪是应该的,回报也是应该的,可是……一个假的千金,能怎么回报侯府? “那芒儿呢?”李星容听到自己的小名,从低落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她属实没料到,侯爷在这个时候还能想起自己。 侯爷怜惜罢自己的亲女儿,又开始怜惜自己宠爱了十多年的假女儿:“芒儿无错,这些年有她陪在身边,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了。还萤烛一个位置理所应当,可芒儿她……婚期将近,若无侯府嫡女的身份,让她嫁进相府作妾不成?” 岳萤烛擦了擦泪,也温顺地应和着说:“姐姐也是不知情的,我不怪姐姐……” 李乘凌没有看李星容,只是盯着眼前的菜碟,好像是给视线随意找个落点。“相府要娶的是侯府嫡女,不是李星容。” 侯爷一愣:“你的意思是?” 李乘凌终于抬眼看向李星容:“芒芒,婚约也要还给她。” 第2章 宫宴 李星容怔住了。李乘凌那双漂亮的浅淡眼眸,第一次让李星容感受到琉璃该有的寒冷。 相府家的二郎齐朝莲喜欢她,招摇到全京城都知道,写来唱颂她的诗词没有百篇也有八十了,李星容虽感羞赧,却也无法不受动容。 诚然,婚事本就是父兄定夺,过去他们让自己嫁就嫁了,现在让她不嫁也就不嫁了,把婚约还给岳萤烛也是理所应当。她对齐朝莲并非多么情根深种,只是李乘凌的态度转变,让她难过。 身份还给她,婚约还给她,兄长是不是也要还给她了。 侯爷皱着眉头思索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也罢,即便是侯府庶女,也能嫁个不错的人家了。芒儿你放心,有爹在,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父亲,不是庶女。”李乘凌态度坚决,“是养女。” 此言一出,连一直沉默拭泪的岳萤烛都难掩讶异之色。 侯爷听不下去了:“芒儿可是你从小看着长大的,就是无血脉相连,那情意也是不作伪的,你何必如此决绝?” 李乘凌看一眼满目茫然的李星容,又收回目光。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道:“父亲,这么多年了,是该拨乱反正了。” - 侯爷与李乘凌单独叙话,餐桌上只剩真假千金二人,相对而坐,相视无言。 幼时,她们也算是很好的玩伴。彼时的岳萤烛正是好动的年纪,奶娘如何能一直困住她,是以她偷偷溜出下人的卧房、溜进侯府的院落时,常常会碰见与自己一般大的李星容。 她可真漂亮,当时的岳萤烛想。有好多好吃的,有穿不完的漂亮衣服,所有人都喜欢她围绕着她,甚至连自己都忍不住被她吸引和她亲近。 李星容自幼失去母亲和兄长,父亲也不在身边,整个幼年都是沉默寡言的,同龄人的出现给她也增添了一些乐趣。她欣然接受了岳萤烛的亲近,把自己喜欢的都分享给她。 只是后来被奶娘发现,狠狠训斥了岳萤烛一通,从此她便不敢再接近这位天上的星。 恨吗? 不可能不恨。 岳萤烛突然开口:“你喜欢齐朝莲吗?” 李星容不明白她的意图,也不想明白:“所有本属于你的,我都会还给你。” 岳萤烛摇摇头,一改在侯爷和李乘凌面前的乖顺模样:“如果你不喜欢,只能叫做扔给我,算什么还。” 她没有说错,李星容却不知如何作答。说不喜欢,对方不乐意,说喜欢,父兄会误会自己要争抢。 她斟酌片刻,问对方:“你想让我如何还你?” “我想如何?”岳萤烛哼笑一声,冷冷看着她,“不可笑吗?你顶着我的身份做了十几年的天上星,而我却只能做地底的萤虫烛火!你的亲生母亲是否太过可憎,连名字都要我低你一等?” “你还不了。十六年已经过去了,你永远,欠我的。” - 过去的人生里李星容从未料想过自己的身份还会有假,怪梦中的“假千金”却在即刻应验。 她很想在梦中再见一见“天命”,追问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这是否就是它所说的“惩罚”。可她无法入睡,一夜清醒到天明。愧疚于占据了别人的人生,也难过于迷失了自己的位置。 岳萤烛说得没有错,她恨她是应该的,但自己根本补偿不了,毕竟自己能给的本来都是她的。 而她的哥哥呢?她一直想念着的哥哥,回京的第一日,却是宣告她鸠占鹊巢,让她把一切还回来。 他也没有错。只是他变得太快了,好像突然间就变了一个人。他的好,也只对侯府嫡女,不对李星容,是么? 明明最近的一封信里,都在诉说着对她的想念和对即将重聚的期待,难道这些偏爱,都是所谓天命操控的吗? 这一切太过突然,任谁也无法一时接受。那么,干脆离开侯府吗? 可侯府不曾亏待过她,甚至知晓真相之后还愿意给她庇护之所。侯爷对她的怜爱不似作伪,一走了之反倒显得矫情还不负责任。 就算她能割舍下这十几年的亲情,她也需要偿还,现在的她,还没有资格用离开来彰显自己多么潇洒。 那就先想办法偿还吧,在那之后,再另寻安身立命之路。 - 熬到天亮,李星容刚有些朦胧睡意,就被侍女卓云唤醒了。 “小姐?该起来梳妆了。今日圣上亲自在宫中设午宴,为世子接风洗尘,小姐莫不是忘了?” 李星容缓缓睁开眼睛:“……我还要去吗?” 卓云:“小姐说的哪里的话,小姐依然是侯府的女眷,当然要去了,世子刚刚来问过,见小姐正睡着,才没有打扰呢。” 李星容眼睫轻颤,迟疑道:“他,都说了什么?” 卓玉笑着在一旁插话:“世子关心小姐,说宫中礼仪冗长,午宴要等上许久才能吃上,所以特意带来早膳,让小姐多吃一点再出门。” 李星容起身更衣,看见了桌上的精致食盒。 还是和往常一样,热衷于投喂她。 打一巴掌又给个甜枣,兄长究竟何意?难道是自己敏感多思了,其实他并未对自己绝情? 李星容想起他们真正的小姐,道:“那今日午宴,岳萤烛她……” 卓玉:“小姐是说二小姐吗?您还不知道,侯爷已经亲自为她更名为‘李盈竹’,取盈盈竹影之意,现在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她才是侯府的——” 卓云截断卓玉的话,回答李星容:“回小姐,二小姐与您一同赴宴。” 入宫的路上,马车里静得一根针都落地可闻。分明是兄妹三人,却比三个互不相识的陌生人还显得生疏。 不知无言了多久,到底是李乘凌这位兄长先开了口:“芒芒,盈竹第一次进宫,一会儿在女眷那边,你照顾照顾她。” 一开口就是为他的新妹妹。 李星容应下,便继续不再吭声了。 李盈竹从小被当作平民女教养,不懂得宫中礼仪,侯爷本想留她在府中教习一些时日,是李乘凌坚持要让她今日就露脸。 今日李乘凌才是主角,侯爷没再多说,依了他。 说实话,李盈竹出席亲兄长的接风宴,李星容一点都不奇怪。她反而讶异于自己也被捎上了。 她摸不清李乘凌内心的真实想法,更不敢像往日那样亲近他,只好默不作声,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 “兄长。”李盈竹突然开口了,声音怯怯的,全然不似昨日对李星容的愤懑怨恨,“今日宴会上,相府二公子也会出席么?” 李乘凌视线转向她:“会。是在担忧吗?” 李盈竹低下了头:“齐二公子为小——为姐姐写了多少诗赋,就连我都有所耳闻,盈竹不想夺人所爱引得全京城的人非议嗤笑,婚约……还是不要改了。” 李乘凌余光看了一眼李星容,发现后者正望着车帘发呆并无异常,便继续与李盈竹道:“你不喜欢他?” 李盈竹头垂得更低了:“我都没见过他……” 李乘凌笑笑,以示安抚:“那等今日见了再说。不用怕,你是靖安侯府的嫡女,不用苦恼于在他面前留下怎样的印象。婚约的事,自有父兄去处理。” 见李乘凌没有要让步的意思,李盈竹便也点到为止。她念头一转,又想起早晨李乘凌差人送来的早膳,便道:“早上的食盒,还没有当面谢过兄长。” “盈竹在乡间十几年,何曾吃过如此丰盛的早膳。”李盈竹低垂着眼眸,轻声道,“兄长费心了。” 听她提及此,李乘凌又下意识地看向了李星容。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李星容从小便如此,看脸,是很难看出她的心情的。极少的时候,她愿意主动和他这个兄长说,诸如自己不开心、自己很开心、自己想他了。更多时候他都是靠猜的,并且往往猜测很准。 可此刻的李星容心里在想什么,他猜不出。好像很平淡,不在乎他给别人也送了早膳。 李乘凌说不出心中什么情绪,淡淡地对李盈竹点了头,算作应答。此后一路,便更是无人说话了。 - 宫中向来诸多讲究,女眷们隔着屏风被安排在殿侧,臣子则在大殿中列座。作为接风宴的主角,李乘凌甫一踏入,便吸去了所有人的目光,身后二位小姐也难免受注目。 李星容回京不足三载,不知是多少贵人千金竞相邀约的对象,无人不知她是靖安侯府最宝贝的独女。可现在,站在她身旁的女子又是谁? 消息比较灵通的,已经开始窃窃私语。 昨日李乘凌游街,大张旗鼓地护着一个女子进了侯府正门,还口口声声唤她妹妹,今日宫宴又光明正大将人带来,传言恐怕不假。 尽管侯爷尚未听取李乘凌的主张、宣告李星容为无血缘关系的养女,甚至还吩咐府中人等不要对外多嘴多舌、妄议李星容的身份,但是这靖安侯府突然冒出一个和李星容年龄相当的嫡小姐,就已经足够让京城中人议论纷纷了。 若二人是同胞姊妹,何故一个养在身边一个流落在外?可从未听说侯府夫人生了两个女儿。 李乘凌视线扫过众人,对李星容道:“星容,带妹妹落座吧。” 此言一出,落在二位小姐身上的探究目光几乎要实质化了。李星容未予理会,朝兄长微微颔首,就领着李盈竹走向了殿侧。 越过屏风之前,李星容扫了一眼殿中相府的位置,余光看见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正坐在案前,偏头与他人攀谈忙于应酬的模样,没有看向她们的意思。 往日齐朝莲一见到她就如同犬类寻着肉骨头般贴上来,李星容本以为今日会因婚约更易一事与他一番解释,没想到他这次竟本本分分坐着,眼睛也不粘在她身上了。 反倒是这些与她没有婚约纠缠的局外人,一双双眼睛关心她得很,皆在看好戏。 李星容从容落座,该行礼的行礼该问安的问安,并未回看那些无关人等。一直到圣上进殿,仪程开始,那些目光才渐渐消失。 只是有一道视线,始终若有若无地凝在她身上,说是热切,却又叫人莫名生寒。 李星容能感受到,那道视线是从大殿前侧传来,并未经过屏风的阻隔。 殿前那个位置,除了今日作为主角的李乘凌,便只有皇亲国戚能坐,会是谁这么无聊? 李星容借着举杯啄饮的时机,回看了过去。 是大庸三皇子谢瑜,此时也正举着酒杯,下三白眼直勾勾盯着她。 对视的那一刻,李星容竟生出一种被蛇盯上的错觉。 第3章 三皇子 又借着放下酒杯的动作,李星容避开了与三皇子的对视,不动声色垂下了眸。 她略微回想了片刻,却想不出自己何时得罪了他。 几年前靖安侯回京,圣上同样举办了一场接风宴。那是长大后的李星容第一次在京城露脸,也是三皇子第一次见到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侯府嫡女。 在边疆磋磨过的将女与京城贵女肉眼可见地不同,少了一些礼教雕琢,多了一些天然野性,见惯端庄名媛的达官显贵几乎是第一面就对她另眼相待、纷纷示好。当时的李星容还不知道,这便是梦中“天命”所写的“人见人爱”。 那时李星容身份尊贵,又容颜脱俗不可亵渎的模样,一时不知多少京城青年芳心暗许,又在得知她已有婚约后失落而归。 不仅如此,京城众贵女之间也掀起了邀约李星容的风潮,其中最频繁相邀的便是三皇子的同母胞妹,五公主谢宛芷。 李星容不喜交际,但公主的邀约不可不赴。说来也不知是否只是巧合,李星容每每与五公主相见,总会在这样那样的地方偶遇三皇子。 有时在花园小径,三皇子明知故问她进宫何为;有时在五公主殿中,三皇子与皇妹品茗叙话,叫她来一起;有时在宫门口,三皇子掀开车帘说恰好顺路,问她是否需要同乘。 李星容有婚约在身,再如何不知礼法也会注意与外男的相处尺度。三皇子被婉拒了也不恼怒不逾矩,总是微眯着眼笑看着李星容,说几句不咸不淡无关紧要的话,欣赏完李星容的反应就慷慨地放人走了。 李星容不讨厌这位三皇子,却也绝对谈不上喜欢。这位贵妃之子自小便因玲珑心窍深受圣上器重,在朝中也颇有贤名,可她心中就是没来由地不愿深看他的笑眼。 他的笑和李乘凌的温暖笑意截然不同,李星容总觉得那笑吟吟的双眼之下像是藏着一条蛇,只是那个时候还不曾对她吐信子罢了。 而方才那短短一眼对视,李星容却敏锐地感受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恶意。 这一切不可谓不巧合。 自昨日那个梦起,身边的一些人与事,都变得与以往不同了。偏爱的变绝情,殷勤的变冷漠,友善的也撕下了面具,都不过一朝一夕之间。 李星容饮下一口酒。变了就变了吧,连兄长都与从前不同了,其他人变与不变,又有什么要紧的。 午宴散后,女眷们便先退下了。侯府的马车早已安排好,在宫门之外等候两位小姐,大殿至宫门的这段距离,则需步行过去。 刚踏出殿门,李星容就瞥见一张张面孔急不可耐想要凑上来问话的模样,便默默加快了脚步想先行两步。未料手臂一紧,李盈竹亲密地挽住她的手,将她拖住了。 李星容微愕看向她,只见她冲自己一笑,说:“姐姐怎么走得这样快,妹妹快要跟不上了。” 李星容只好放慢脚步,然后眼看着一群人跟上前来,围绕住她们。 “这位是侯府二小姐?怎么没见过的。星容,你何时有个妹妹了?” “我瞧着二位长得两模两样,倒是二小姐像极了靖安侯呢。” “诶,我却听说,二小姐才是唯一的嫡女,近日才找回来呐。星容,是这么回事吗?” “哎呀怎么会,世上哪有人知道了自己是赝品还能厚着脸皮出席宫宴的,星容,你说是吧?” 说着说着,几人心照不宣地发出了不加掩饰的笑声。 嬉笑声环绕在李星容耳边,她本自顾自走着,忽地停住脚步。 众人的笑声为之一顿。见她并未发作,随即又叽叽喳喳笑了起来。 “你们小心说话,侯府的大小姐都生气了。” “哎呀星容你别较真,我们就是关心一下你,没有恶意的,哪怕是做侯府的丫鬟,也是平民百姓望尘莫及的福气呢。” …… 李盈竹依旧挽着李星容的手,静静地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嘴角带笑、无声地看着李星容。 “她叫李盈竹。”李星容突然开口,打断众人的嬉笑,“是靖安侯唯一的嫡女。” 几位贵女骤然安静下来,面上的笑意僵了僵。 李星容一个一个看向她们的脸,面无表情继续道:“我本是侯府仆从所生,被她调换,才做了十几年的侯府假千金。侯爷心善,盈竹大度,留我做养女。” 李星容顿了顿,问:“还有别的问题么?” 有人讪讪地笑了笑,说:“……倒是没有了。” 有人还待开口,忽而从远处来了两名宫女,走到几人面前。 “星容小姐,五公主有请。” 怎么还来。 李星容看了一眼李盈竹,后者立即体贴道:“姐姐尽管去吧,有宫人引路,我不会走丢的。”说着松开了一直挽着她的手,真好似亲姐妹一般亲近。 虽不解五公主为何仍旧不弃她,此刻的李星容倒是有几分感激她的出现,也算是误打误撞为自己解了围。 两位宫女面孔熟悉,是五公主殿中常见的。李星容不疑有它,一路随着她们往后宫公主殿中去。 越往深处,沿途景观却越发偏僻陌生起来。李星容心中生疑,叫住两名宫女:“公主不在殿中吗?” 宫女们面上并不见任何异常:“回小姐,公主在花园等你。” 李星容心下稍安。没走几步,忽又觉出一丝怪异,“我刚出殿门,你们就来迎我了,公主并未出席午宴,如何得知我何时散宴?” 宫女应对自如:“奴婢们一直候着的。” 李星容将信将疑,犹豫中又跟着走了两步。穿进一条花廊时,一股莫名而来的对危险的预感叫她忽地停了下来。 “我想起来侯府还有些事,劳烦通传公主一声,改日再拜会。” 说着不听宫女的回复,转身就要离开。 “一个赝品,能有什么事?” 一只手忽而扣住她的肩,将她整个人钉在原地,又全然不顾她吃痛,粗暴地将她掰转过身。 李星容迅速摘下发簪,抵住来人的脖颈。 看清对方是谁,李星容怔了怔,只能卸下攻势,缓缓放下手中的发簪。 谢瑜微眯着眼,看着她被迫放弃反抗的模样,扣住她肩的力度却不减反增,仿佛要狠狠刺入她锁骨一般。 李星容皱了皱眉,没有吭声。 “这么没规矩,人都不会叫了?”谢瑜俯视着她,一双凤眼中情绪不明。 “……见过三殿下。” “谁见过三殿下?” “……臣女李星容,见过三殿下。” “臣女?”谢瑜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奴仆之子,也敢称臣女?” “……” 一日之内听了太多这样的嘲讽,李星容心里也很难再起波澜了。 奴仆就奴仆吧,贱民就贱民了。 “贱民之女,见过三皇子殿下。”她改口道。 听她这样坦然,谢瑜反而神情有些微妙起来。 察觉到肩膀上的力道有些许松动,李星容微微挣脱他的掌控,往后退了一步。 见她后退,谢瑜面露不满,更逼近了两步。李星容再想退,却发现身后已是廊柱,退无可退。 李星容直起身,平静道:“三殿下有何事吩咐?” “你问我?”谢瑜再逼近一步,两人的衣带都触碰到了一起。 “我倒要问你。”他低声说着,一手探向李星容的腰带。 李星容心下一惊,正欲躲避,却见三皇子只是用一指挑起了她腰间的一串琉璃珠饰。 养尊处优的修长手指勾起珠链,挑至李星容眼前。 “真太子现了身,狸猫还敢耍手段,是养娇了舍不得旧日富贵,还是——”谢瑜的凤眼微微眯起,露出一抹与往常极为相似的笑,“在物色新的依傍?” 五彩斑斓相串连的琉璃珠在李星容眼前晃动,她只感觉到莫名其妙。这个假笑比以往的还要假,琉璃珠的彩光斑斑驳驳映照在他脸上,竟好似画中的鬼魅。 李星容摇摇头,如实道:“民女不知殿下在说什么。” 谢瑜收了眼中笑意,声音也骤然冷下来,装都懒得装了:“既知是平民女,就不要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齐家还没退婚,这么着急就要勾引新猎物了?” ……勾引? 他在说些什么东西? 李星容心中无言以对,嘴上却说不出以下犯上的言辞,只能重复:“民女不明白。” 见李星容永远一副波澜不惊不为所动的模样,谢瑜心中升起一丝恼意,猛地甩开那串做工精细的璀璨珠饰,吩咐左右:“把这珠链给本王扯了,扔进烂泥。” 在一旁装瞎作聋已久的两名宫女得令,即刻就上前动手,暴力拉扯起李星容的腰带。 被人当着男子的面扯夺服饰,简直是莫大的羞辱。李星容在边疆数年,不说浴血沙场建功立业,至少也是骑射刀剑样样不输男子,有人来拉扯自己的衣带,李星容未经思索便出手反击,三两下将两人双手反剪在背后。 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纷纷制住,痛得哇哇叫起殿下来。 谢瑜见状,声音更冷了:“允你还手了吗?果真是粗野不堪。” 也不是没见过自己什么样子,以前还说是天性自然,如今却成了粗野不堪。 但三皇子到底是皇子,若真触怒了他,恐怕靖安侯府都会受连累。李星容稍作思索,还是松开了宫女,转而护住自己的腰带。 只是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得罪了他。 这串珠饰是早晨侍女在库房挑选的,材质的确上乘,做工也确实精致,不然侍女也不会拿来让自己出席宫宴。可自己身上还有其他更华贵的珠宝,怎么三皇子偏偏就看不顺眼这一串珠子? 难道…… “此物是殿下所赠?” 过去几年送上门的礼物太多,能退回的李星容当场就退回了,只是有些人态度强硬、又有一些是匿名,李星容也没有办法杜绝,渐渐就交给管家打理。要么收下后再行回赠、要么拿出去接济百姓,自己不再管。 三皇子似乎是送过她东西,可她当时必然还过礼了,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第4章 你怎么如此狼狈? “装起来了?”谢瑜显然对她颇有误解,“你想说是本王自作多情吗?” 还真是他送的。 李星容:“不——” 谢瑜打断她:“还是说,你觉得本王送出去的东西就无权再收回了?” 李星容默然片刻,不与他争辩了,干脆垂头研究起如何摘下这珠链。自顾自忙活一阵后,又将它交给了一旁的宫女。 宫女小心翼翼看向三皇子,见后者只是面目逐渐阴沉地盯着李星容,并未作出其他指示,就退出了廊外,找了个有淤泥的水池等候三皇子的命令。 李星容按他要求的做了,三皇子却仍旧不满意的样子,好像她不摘他不高兴,真摘了他也不高兴。 李星容无心应对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腰带松了。 腰带被方才宫女的暴力勾坏,已是有些松散,珠链一摘,更是从腰部往下滑了一截。 李星容默不作声用手绞住松散处,不想让外衣显得散乱。那样走出去太失礼了。 谢瑜看着她这副闷声不吭整理衣裳的模样,不知为何生出一股烦躁,猝不及防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向自己:“现在这幅故作娇弱的作态又是给谁看?!” “……”纵然腹诽他虚伪危险,李星容却从未见过三皇子如此失态,竟真的不顾礼节动手动脚。 吼完李星容还不够,似乎是由于迟迟没听到珠链落水的声音,谢瑜扭头又去吼宫女:“聋了还是手脚断了,本王说扔了听不见吗!”吓得宫女哆嗦着立马把珠链抛进了水池中。 李星容惊于他的阴晴不定,很快又让自己冷静下来,平稳声音道:“殿下误会了,民女从未想过在殿下面前耍什么手段。”下巴被掐着,发声很难真的平稳清晰。 “是么?”谢瑜似乎是发现了这一点,反而将手指上移至她的脸颊,捏得更紧了。 “……”李星容心中再次腹诽,又努力维持正常的声线,“是民女有眼不识,不知那琉璃珠串是殿下的东西,若殿下有其他落在侯府的物件,民女即刻回府清点,再一并送回。” 谢瑜目光晦暗不明,在李星容的脸上游离扫视,良久,沉声道:“今日在大殿上见你,只觉旧日明珠不过鱼目,芸芸俗女罢了。莫非你施了蛊惑人心的术法,不然本王为何——” 说到这里,谢瑜皱了皱眉,似是想到了令他不堪回首的过往。 李星容只是默默听着,尽量少说话。 “……”谢瑜冷哼一声,松了手,又拿出手帕,缓缓擦拭起触碰过她的那只手来。 “之前送你那些东西,尘封也好扔了也罢,不要再晃到本王面前来。”谢瑜不再看她,最后警告道,“收起你不该有的心思。” 三皇子走了。李星容维持着行礼的姿势,直到他消失在视野之中才起身。脸颊都被捏得有些发热了,希望没有指印才好。 更希望再也不要碰到这个疯癫男人。 李星容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并没能安静多久,很快又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星容?你怎的如此狼狈?” 李星容转头,看见五公主谢宛芷正看着她,面露担忧地皱着眉。 “我在园中等你良久,见你迟迟不来,便来寻你了。”谢宛芷这样说着,又看了看李星容方才望着的方向,“你方才是见过什么人吗?” 她这样的神情和语气,真叫李星容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了。难道她和她哥哥三皇子不是一伙儿的? 李星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反而道:“殿下问问宫人就知道了。” 谢宛芷瞥了一眼宫女,却没有即刻问话。她笑了笑,说:“你先来我殿中休息片刻,整理整理衣冠,我也许久没见你了,有好多话要同你说呢。” 李星容实在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这个皇宫里了,只能婉拒道:“妹妹还在宫门等我一同回去,今日实在是不方便,请容星容改日再来向殿下赔罪。” 谢宛芷微笑凝固了片刻,又恢复原状:“那好,我派人送你。” 再拒绝就不太好了,李星容行礼谢过。 谢宛芷转过身,在李星容看不见的角度对亲信轻声耳语:“去跟着。若乘凌哥哥安排了人护送她,你就说五公主特意为李家小姐备了车马,她接不接受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乘凌哥哥的人听见。” 待她吩咐完,转身看向李星容时,又回到了笑意盈盈的亲切模样。 - 宫女将李星容送至宫门,探清了情况,就立即返回了五公主殿中。 “殿下,侯府家新来的那位二小姐早已乘着侯府马车先走了,李世子也没有另外派人守着李大小姐,估计她这会儿还等在宫门口吹风呢。” 谢宛芷抿下一口茶,眼皮都没抬,冷漠道:“传言果然不假,霸占侯府千金的位置这么多年,一朝暴露,乘凌哥哥怎还会偏爱她。以后礼物请柬该换个人送了。” “是。” “好在三皇兄拎得清。”谢宛芷冷哼一声,“迟迟不娶正妃,我还道是在等她呢。如今也算是看清她面目,回到正轨。” - 确认侯府车马已先行离去后,李星容并未停留多久。她不知道李盈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现在不是探究那些的时候,她本来也没承诺要等自己。 何况作为嫡女,侯府马车的去留本就是她说了算,如今的李星容已没有资格计较这些。 父兄在宫中估计还要待个半日,她在哪里等都不合适,回侯府就这么几里路,走回去也不算什么。在边疆时日行百里都不稀奇,这几年虽在京城学着做待嫁贵小姐,底子还是在的。 唯一不妥的是此举多少伤侯府脸面。 李星容拿出纱巾遮面,贴近墙根那侧走出皇宫。 出宫门不久,一辆马车自李星容身后缓缓驶来。车身经过她时明显慢了许多,李星容五感灵敏,余光感受到似乎有人掀起车帘看她。 李星容转头望去时,只见到落回原位的车帘一角和一只收回车中的手。 车外的侍从询问车内:“翟大人,可要——” 车中的声音打断道:“回府。” 这声音冷冷清清的十分寡淡,似在何处听过。李星容想了想,没想起谁,便不再在意,径自往侯府走了回去。 侯府是御赐宅邸,离皇宫不远,李星容走回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李星容并不想惊扰到谁,专挑偏门入府以免生是非,却未料李盈竹自己找上了门。 此前被宫女扯松了束腰,又一路风尘仆仆,裙角早沾了尘灰。见李盈竹堵着院门,李星容不想争执也不想理会,只想绕过她进屋先换一身体面衣裳。 李盈竹再次扯住了她的手臂。 她从上到下地打量李星容,语气天真中透着残忍:“姐姐怎么鞋面裙角都是泥土?怎么回事,靖安侯府呵护多年的小姐竟是自己走回来的么?” 李星容不认为有回答的必要,没动多少力气便轻易掰开她的手,自顾自往屋内走去。 李盈竹却一路跟着她到屋内,嘴也一刻不停:“看来是妹妹误会了,还以为公主会送姐姐回来呢。只是再不济,姐姐也可以去找父亲和兄长呀,还是说他们太忙,都顾不上姐姐了?那姐姐的未婚夫呢,他也不管姐姐吗?” 李星容忽地驻足回身,不发一言,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李盈竹笑容不减,“怎么了姐姐?” 李星容依然面无表情看着她,也不说话。 李盈竹被盯得不自在,也装不下去了。 “没错,我就是故意的。”李盈竹转而挑衅道,“被人嘲笑好受吗?没人侍奉委屈吗,大小姐?” “何必呢?”李星容没觉得多委屈,只是感到疑惑。 “若我一无所有流落街头你才能快意,我立刻离开,过去花了侯府多少银两,我也悉数列出来想方设法还给你。别的事情损人不利己,也挽回不了错位的十六年,这样做只是为了心中痛快么?” “心中痛快还不够吗?”李星容越是一脸平静的模样,李盈竹越是能轻而易举失态,“你也知道过去挽回不了,那是你离开侯府、还几个银两就能弥补的吗?” “比这还华贵的马车你坐了十六年,比这还泥泞的路我走了十六年!我不过让你体验了一次本该由你承受的苦累,该不会这点小小的委屈你都受不了吧?我还没使手段呢,这就想逃了?” 看她这样,李星容冷不防道:“你很相信我?” 李盈竹愣住:“……你说什么?” 李星容:“在人前装温顺不避着我,在人后想使坏也不瞒着我,你是太相信我是个好人,还是根本不把我当人?” “……”李盈竹深吸一口气。 “我是对你有愧不错,只是我也要提醒你。”李星容说着狠话,却并无狠意,“你能从我身上收回的,只有本属于你的。我不曾伤你,你便不能伤我,属于我的身而为人的那部分,我不会让你践踏的。” 李盈竹沉默了。 她狠狠道:“我真恨你这副永远高高在上的模样。”说罢摔门而出。 第5章 退婚 三皇子的举动虽然莫名其妙,但也算提醒了李星容,该尽快把这些年的积蓄礼品清点好还给李盈竹了。 于是李星容刚换好衣裳,就请来管家见证着清点库房。管家如侯爷一般仍爱护着她,和侍女一同在旁劝阻,李星容并未动摇,干脆自己拿着账簿清点起来。 靖安侯半生戎马御赐不断,李星容又生性淡泊不喜铺张,库房中的绫罗布匹珠宝金银几日都清点不完,另外京城中还有几个铺子,也得合计往年盈亏一并交付给李盈竹。 正忙碌着,府中忽而来了客,点名要见李星容。 卓云禀明李星容:“是齐二公子。” 李星容视线都没离开账簿,“怎么没直接来院中?” 过去齐朝莲隔三岔五便要见她,实在抽不开身也会遣亲信前来邀约,侯府众人都司空见惯,一见是他拦都不拦了。 卓云摇头:“卑职不知。” 或许是为了婚约的事。李星容放下账簿,“走吧。” 走到前厅时,李盈竹已经在会客处坐着了。齐朝莲面前摆了一盏茶,他没有动,只漫不经心把玩着手中的扇子。 见李星容出现,僵硬已久的李盈竹总算展出笑颜,好像不久前的争执从未发生过:“姐姐来了,快坐。” 齐朝莲闻言抬起眼,看向来人。 李盈竹殷切招呼她坐自己身边,李星容没有推辞。落座后谁都没有先说话,李星容来回看了看二人,觉得气氛有些奇怪,他们不像是交谈过的样子。 或许是李盈竹还不习惯接人待物吧。 “齐二公子可是为婚约的事而来?”李星容率先道,“想必家中兄长已经和齐公子提过了。” 齐朝莲上下打量着她,往日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此时竟称得上冷漠。他收起扇子,淡淡一笑,“不曾。我自己要来的。” 李星容沉吟片刻,道:“昨日事发仓促,还未来得及向齐府——” 齐朝莲罕见地打断她:“我来退婚。” 李星容愣了愣:“什么?” 不止她,侯府所有在场的仆从听到这句话,也都掩不住讶异,面面相觑。 齐朝莲嘴角含笑,眼中却无笑意:“说得不够清楚么?我来退婚。” “往日我一厢情愿,你从未放在眼里,如今不必嫁给我了,你心中应该,很是欣喜吧?” ……又是这样。所有人都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李星容:“齐公子此行,是齐相的意思么?” “我如今好歹也是个翰林院修撰,说的话在你眼中依然没有分量吗?”齐朝莲并未直接回答她,“念在两家的交情,我不想闹得太难看,今日来是先告知你一声,之后的事自有我府中管事来协理。” 李星容:“婚约是齐李两家的事,并非只关乎你我,你若是听闻了我的身世才要退亲,那也应当是换回真正——” 突如其来的一块糕点堵住了李星容的嘴。 李盈竹拍拍手上的糕点残末,看着李星容笑道:“姐姐替我尝尝好不好吃,不好吃的话,我也不要吃了。” “……”李星容缓缓咀嚼下塞满一嘴的干巴巴的糕点,又抿了口茶才咽下去。齐朝莲静静地旁观着,也未作催促。 缓了缓,李星容才道:“好不好吃,还是得自己尝过了才知道。” 李盈竹笑着摇摇头:“不要,毕竟姐姐知道的,我很相信你。” “聊完了?”齐朝莲冷不防道。 李星容看向他。 “被人强行塞进嘴的,不会好吃吧?”齐朝莲盯着她的嘴角,自嘲般笑了笑。 李星容沉默片刻,直言道:“你有怨气?” 齐朝莲瞬间冷下了脸。 “不敢有。”他说。 李星容端详他的神色,意识到他比来的时候更不悦了,但依然没有顺着他的来。 “你要向我退婚,我没有异议,可齐府要向侯府退婚,还是应当和家中父兄商议过后再——” “我意已决,没有别的要说的话,就先告辞了。”这是齐朝莲第二次打断李星容。语罢,他直接起身向外走去,跨出厅门前,侧目留下一句“过去送的那些东西,不必退回了。”就离开了侯府。 李盈竹看着齐朝莲的背影,敛起了笑,久久不语。 如果一切不曾出错,她该有一个完美的前半生。出生在一品军侯府,是所有人的掌上明珠,有一个出身相府风姿昳丽的未婚夫,他会在加冠那年进士及第得来个探花郎,打马游街时当着全京城人的面高喊“我可以娶你了!” 她听过齐朝莲给李星容写的诗,一句“月下芙蕖色,俯仰见星容”从京城一直传到外乡,无数人都听说了京城有位美貌非常的千金贵女,何等风光。 李盈竹并非多么迷恋齐朝莲,只是她在最爱做梦的年纪,也幻想过无数次自己就是才子诗词中赞颂的佳人。如今她真的成为千金小姐又如何,对方宁愿退婚也不正眼看自己,人们追捧的“月下芙蓉月上星容”也怎么都不会变成“月下竹影月上烛萤”。 四下无人之时,李盈竹第一次没有与李星容争执,就那么沉默着回了自己院中。 - 直到入夜,李乘凌和靖安侯也没有回府。李星容两日不曾休息好,再也熬不住,早早睡下了。 被人退婚,理该气愤或难受的,李星容却不知为何,心中并无波澜。甚至正如齐朝莲所猜测的,心里当真松了口气。 李星容能感受到,自从做了那个怪梦,不仅其他人陡然转变,就连她自己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曾经愿意为侯府而接受的婚约,她竟也生出拒绝的心了,一时甚至想不起来过去的自己为何要接受。 齐朝莲此举虽不顾及侯府脸面,却倒是正合她意。 想着这些,李星容睡了过去。 【乱了乱了,全乱套了!】 是上次那个自称为天命的声音。 【都怪你偷窥剧本,男主们也跟着觉醒失控!】 再次见到她,李星容终于问出心中疑惑:“这两日便是你所说的惩罚?觉醒是何意?剧本……可是我看见的那些,被人争夺的情境?” 【你还好意思说!被你一搅和,全都要重写!你明不明白,过去你那些人见人爱的风光,都是我赐予你的!你倒好,变养女、扔腰链、被退婚,统统就这么答应了,你都不会撒个娇服个软吗?】 李星容:“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算了,这次我可以给你机会弥补。只要你接下来听我指示,就能继续人见人爱。】 李星容仍然听不明白,但梦境被强制切断,她也就此清醒。 意识方回转,李星容便觉察到屋内有人。 是不属于侍女的气息。 夜色尚深,万籁俱寂。她悄然摸到枕下的匕首,才睁开眼,微微侧身望去。 屏风外不知何时燃起了一盏烛火,一道人影投映在屏风上,随着烛光的跳动而闪烁。 李星容握着匕首,无声绕至屏风后,却见她那在宫中忙碌了一日的兄长,此时正在烛下,为她缝补衣带。 听见她的声音,李乘凌手中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她,“怎么醒了?”他微微睁大了眼,露出李星容所熟悉的那种无辜神情,“哥哥吵醒你了?” “……”李星容将匕首推回鞘中,“没有。” 李乘凌捕捉到她收进怀中的匕首,皱了皱眉,“最近心中不安定吗?”说完又意识到什么,闭上了嘴。 他左右看了一圈,起身取来李星容的衣袍,想要为她披上时,被李星容拦住了。 “我自己来。”她接过外袍,随意披上。 见李星容视线落在他还未缝补好的衣带上,他解释道:“她们说你不愿丢弃,我就拿来补补。这不是今日进宫穿的吗?怎么勾坏了?” “花园树枝勾的。”李星容说,“世子为何深夜入我房中?只为了缝腰带?” 李乘凌哑然。他顿了顿,说:“是我不好。” 李星容:“哪里不好?” “……”李乘凌顾左右而言他,“我不该……擅自进来,还把你吵醒。你先睡吧,我这就走。” 李星容:“这里是世子府中,没有哪里是世子不能进的。” 李乘凌脚步顿住了。“芒芒。”他转过身,看向李星容,“你一定要同我如此生分吗?” 李星容没有说话。她不知作何答,也不知李乘凌究竟想做什么。 说到底李乘凌没有做错,她能生什么气呢? 李乘凌见她久久不语,终于按耐不住道:“齐朝莲上门退婚的事,我知道了。你是因为他,才生我的气吗?” 李星容看向他,有些讶异于他的联想。 见李星容不否认,李乘凌更加笃定心中的猜想了。他隔着外袍,轻轻握住李星容的手腕:“芒芒,齐朝莲轻浮浪荡,并非良配。由他来退婚,失信的便成了相府,有何不好?” “世子想多了。”李星容挣开他的手,“我要睡了,世子请回吧。” “还是说,你气我带回盈竹?”李乘凌仍在自说自话,“芒芒,这件事我确实有非做不可的理由,你也不是会愱恨她的人,我知道。” 李星容:“没人说你做错,我也没有生气。” 李乘凌:“但你难过了。你在担忧,害怕,对吗?” 李乘凌又走近了一步。他抚上李星容的脸颊,有些凉。“芒芒,我天生眸色浅淡与人不同,幼时被人冷嘲热讽是西域‘野种’,你都不曾看轻我;如今你即便是养女,也是受父兄宠爱的,切莫看轻了自己。” 李星容偏头,避开他带着暖意的手,“不一样,你有战功,即便不做世子也有能耐封侯。” “可真假世子也好,嫡女养女也好,我始终是你的哥哥,不是吗?” 怎么什么话都让他说了?如果昨日是天命的惩罚,那今夜算什么?天命的诱饵吗? 乖乖听天命的话,身边的人就会听从天命的控制、重新来爱她吗? 李星容实在是被他的自相矛盾弄迷糊了,终于忍不住道:“你是真心、由衷、毫不作伪、想做我的哥哥吗?” 每吐露一个词,她便更近他一寸,问到最后,已经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吐息。 这下,换李乘凌沉默了。 一阵无言中,李星容注意到他的脖颈,那里只有一片平坦的衣领。 “你说永远不会摘掉我做的玉佩,即便上战场也要戴在护甲里。”李星容彻底心寒,“那它现在去哪儿了,哥哥?” 李星容看见近在咫尺的他那琉璃般的瞳孔,此时微微颤抖起来。 第6章 惊马 李乘凌渐渐找回对瞳孔的控制,声线平稳道:“今日入宫,便摘下来了。” 李星容后退一步,不再离他那么近,也不再有方才逼问他的威势,“是吗。丢了?还是碎了?” “没有丢!也没有碎。”威名在外的少年将军向来都是稳重的,此刻却仿佛有些急于自证清白了。 “我一直好好随身携带,真的只是今天取下了。” “嗯。”李星容淡淡地点点头,好似已不在乎他戴不戴,“我真的要睡了,世子也早些歇息吧。” 李乘凌听不得她一口一个世子,还想再说什么,见李星容已经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愿再交谈,只能作罢,“那你好好休息。”路过桌边时,把那条尚未缝补好的衣带也捎走了。 李星容分明身心俱疲,却再度难眠。在边疆时,吃穿用度不比京城,衣物稍有破损,总是缝缝补补再用一年。跑完一天的马回到营中后,她有时累得和衣卧下,半梦半醒之间常能见到李乘凌在灯下为她缝补磨损的衣裤。 他也累了一天,哪里来的那些精力呢?李星容常常这样想着,伴着李乘凌的针线交织声再次入眠。 今夜,还是一样的灯烛,一样的针线,人却不同了。 自己又何尝未变?那时李乘凌的气息只会让她安心,哪会像今夜,在听到动静之后认不出是他,还心神紧绷着拔刀巡视。 第二日侍女没有唤她,李星容起得晚了一些。一推开门,竟见李乘凌已经穿戴齐整等在她门前。 “芒芒,你醒了?”李乘凌眼睛亮亮的,说出一句废话。 李星容注意到他今日衣领格外低些,脖颈间多出一条青绳,正是自己送玉佩时亲手编织的。 …… 李星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李乘凌顺着她的视线往下望了望,明知故问:“你是在检查这个吗?”说着把贴在心口的玉佩从衣袍内拎了出来。 的确是李星容雕琢的玉麒麟式样,寓意保他平安的,工艺不敌匠人,但李乘凌一直宝贝得不行。 李星容还待再看,李乘凌给她晃了一眼就收回去了:“你看,我没有骗你,只是偶尔收起来,不愿它受磕碰。”说完轻拍了拍胸口。 李星容没再说什么。李乘凌还愿意这样哄她,哪怕是受“天命”控制,也多少让她宽慰了些许。 李乘凌望望她神色,应该原谅他一些了,便心情很好地笑起来:“给你带了礼物,随哥哥来。” 李星容随他一路到了马厩,见到李乘凌所说的礼物时,平淡无波的眼中都亮了亮。 是一匹玄马,墨黑色的鬃毛光滑到在日光下隐隐生辉,一看便知其不凡。 李乘凌将它牵到李星容面前,李星容伸出手,玄马慢慢走近了,垂头触闻。 “我知你过去为了那纸婚约处处约束自己,现在你自由了,不必管那些礼俗了,骑马散心也不用再想着遮面。” 她看着马儿,李乘凌看着她,“今日禁军在城郊赛马,要不要去看看?” 李星容闻言,抚摸着马儿的手顿了顿。 “盈竹去么?” 李乘凌:“……她并不热衷这些。这几日父亲为她安排了教养嬷嬷,她是侯府嫡女,合该学一些。” 李星容觉出些许微妙来:“你问过她的意思了?” 李乘凌也怔了怔,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李星容此问并非不愿他携李盈竹同行,反倒是希望她也自由一点的好。 李乘凌笑了:“放心吧,问过了,她并不想凑这个热闹。” - 此次赛马算是军中比武的一部分。李乘凌回京后圣上命他暂时协理兵部事宜,虽不直接指挥禁军,但涉及禁军招募操练的部分也会经他手。将比武的一部分开放给百姓观赏,便是他的提议。 赛马兼具实战价值与观赏性,百姓们听到消息,纷纷来凑热闹,此时正是最为紧张的竞速赛程,观赛区可谓摩肩接踵水泄不通。 李乘凌见状皱了皱眉,将李星容在座席处安顿好,就先忙着加派人手疏散通道维护秩序去了。 座席处不乏别的贵女千金,甚至那日宫宴中嘲笑过李星容的也在。但因李星容是李乘凌亲自带来的,又特意将她安置在僻静无人处,除了一开始有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没有人来故意打扰。 被人追捧也好、嘲笑也罢,李星容难得享受这样的宁静。 红旗挥下,参赛者纷纷策马而动。初发之时尚且齐头并进,不足半程便有二人脱颖而出,其中一匹棕马领先半身,另一匹栗红色马紧随其后。 百姓们看得心中激昂,欢呼不断,李星容也从座位上起了身。 赛程过半,栗马渐渐追上,谁料二马并驾之时,场上异变横生。 那栗马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猛然发狂般往前冲去。骑手几乎要被甩下马背,赶忙拉紧缰绳。 只这一下疏忽,栗马便偏离了方向,一路猛冲着,竟向着观赛座席这边来了。 座席坐的皆是些达官显贵,好就好在有阻马护栏,不至于闯入伤人。 李星容却未放下心来。场上并非处处都有护栏,此马越奔越快迟迟没有缓下来的趋势,万一满场乱窜,后果难料。 她不顾劝阻穿过护栏闯入赛场,见栗马依旧狂奔,当即抢了在一旁候场的参赛者的马,毫不犹豫迎着栗马而去。 栗马狂乱中果然毫无章法,竟又转向朝着护栏的缺口奔去,骑手难以招架终被甩下马身。 李乘凌安排的守卫反应迅速,立即遣散此处的百姓。 李星容纵马抢到栗马身侧,终于加速到与其并肩。她倾身探到栗马的缰绳,在两马将触未触之际,抓准时机飞身换马。 甫一坐稳,她不去强拽缰绳,反而任其奔走。她俯下身来夹紧马腹,一手轻抚马颈伴着轻声安抚,一手轻拉缰绳引导它慢慢调转方向。 眼见着栗马就要冲到护栏缺口,忽有一人中途又折返,火急火燎地似是落了什么物件。 守卫此时也不好上前,喝令他后退。他吓得满头大汗也非回不可,刚开始低头找东西便听到马啸声已至。 他惊恐抬头,却见一片扬尘中,少女立马,宛如救世天神。 缰绳勒在她手中,马蹄高高扬起,少女冷声呵斥:“后退!” 他一下如梦方醒,连忙退开了。 李星容稳住栗马后,李乘凌也带着一群人赶来了。不等他护着,李星容已经自己下了马。 她回头看了看场上:“摔落的人呢?” “抬去医治了。”李乘凌将她从头看到尾,有些心有余悸,却并未责怪她擅自入场,“多亏了有你,芒芒。” 李星容转过身,看向刚刚非要折返回来的年轻小白脸,后者已经找回了物件,此时正揣回怀里。 看他衣冠楚楚华服在身,不像是不惜命的人。 “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李星容很少发怒,此时却肉眼可见地面色不豫。 那男子见她对自己说话,整个人立马就站直了:“是、是文书。没有这个证明身份,我京城就进不去了。” 李星容并不是真的对他的东西感兴趣:“下次不要这样了。”说完这句,便要走回观赛席。 闹了这么一出,不知道还能不能顺利看到骑射赛程。 “那个……”那人却追了上来,“小生姓缪名唤雨霖,江南府人士,方才多谢了姑娘相救,不知姑娘尊姓大名,小生改日必备厚礼报答……” 李乘凌以刀柄拦住他,眼神警告他不要再上前。 缪雨霖看他一眼,见他气度不凡身居高位的模样,心知不是好打发的,当即在怀里掏了掏,拿出一块儿大金锭。 “官爷,您通融通融,我只是想报答救命之恩。” 李乘凌不悦之余,又有些讶异于对方的阔绰。这人瘦得一副竹竿样子,又和平民挤在一处,莫非还真能备厚礼报答? “收起这一套。”李乘凌冷声道,“不惹麻烦就已经是报恩了。” “哥哥。”李星容不愿他与无关人等纠缠。 听到李星容久违的亲切称呼,李乘凌瞬间把缪雨霖抛在脑后。 “怎么了芒芒。”他转身去追李星容的步伐,又挥挥手命手下把缪雨霖打发走。 “那匹栗马不该无端发狂,你该将同场的人盘查一遍。”李星容说。 “放心吧,军中出了这样的事,我自会彻查。”李乘凌道,“护栏有缺,我也有责任。” 于是接下来的马术、骑射,李乘凌也没能陪李星容看。 正专心致志看着比试,李星容余光忽然捕捉到,侧前方有人一直朝她这边张望。 方才自场上回来之后,确实有不少人目光追随着她议论纷纷,不过这么久过去,早就被比赛吸引走了。 而此刻,当所有人都在看着同一个方向时,唯独有一个人看向相反的方向,这很奇怪。 李星容顺着望去,竟是方才于马下救下的年轻男子。 发现李星容看见自己,缪雨霖兴奋地挥了挥手,见周围无人阻拦,干脆直接往她这边挪了过来。 缪雨霖坐稳后一抬头,看出了李星容眼中的疑惑。不等她问,便开口解释道:“嘿嘿,打点了一下。” 说着拍了拍胸口,只听一片叮呤咣啷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惊马 第7章 无门 李星容:“……”座席本就可以花钱买下,他这也不算歪门邪道。 缪雨霖:“姑娘方才英姿飒爽令小生好生震撼!不知姑娘芳名,家住何处?” 从前见了太多这样的人。李星容未予理会,继续看向赛场。 半场看下来,李星容心中估量着,还未见有一人骑射能胜过她。 “姑娘不必担心,小生与那些轻浮浪子不同,并非想叨扰姑娘独占姑娘什么的,那太龌龊了。” 缪雨霖面容姣好如女子,声音也听着清越柔和,不知是否刻意捏着嗓子在说话,“我只是仰慕姑娘英姿,况且救命之恩必须报答,不然我愧对祖宗啊!” 再不回答,他会把自己吵死。 李星容:“不需要。” 缪雨霖叽叽喳喳地,“诶,世上之物,必有一件是姑娘缺的。姑娘大可说与我听,但凡能用金钱解决的,小生统统都能弄来!” 李星容仍不理会。方才那人十箭里竟有三箭脱了靶,如此水准,如何也能参赛呢? 缪雨霖毫不识时务,在她面前摇头晃脑地:“还是说姑娘最喜欢的就是金钱?”他想了想,从兜里掏出三块大金锭,惭愧道,“今日赶路怕遇劫匪,没敢带太多。姑娘留个住处,改日必定补上。” 突如其来的金光刺了李星容的眼,她有些讶异了。 “你这是做什么?” 缪雨霖呆呆地:“报答呀……” 李星容正了神色:“我说过了,我不需要,便是真的不需要。你可以不要再纠缠不休吗?” 缪雨霖闻言,颇有些受伤地收回了手:“抱歉……” 李星容叹了口气。 此人虽言行无状,却不见有坏心。 “即便不是你,我也要勒马的,顺便救了你而已,不要再说什么报答了。” 缪雨霖闻言,眼中的仰慕陡然燃烧得更甚了。但见李星容抗拒的样子,他还是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芒芒。” 李乘凌回来,见方才那个小白脸竟然上赶着贴到了李星容跟前,还手捧着一堆臭钱给她献宝,脸色顿时变了,只恨自己听了李星容的话没留几个人手护着她。 “谁放你进来的?”他走至缪雨霖面前,自上而下俯视他。 李乘凌身高体阔肩宽腿长,站在缪雨霖身边,胳膊比他腿还粗,李星容真怕他一掌就能捏死他。 “我正经花钱进来的呀。”缪雨霖抬头望着他,竟然没露怯,“不是明码标价吗?” 李乘凌眉头下压,周身气势已然转冷,但凡有点眼力见的人都该跪地求饶了。 缪雨霖顶着个小鸡仔身材,居然还不怕死道:“不是吧官爷,我可是良民,你不能随便打人的。” …… 李星容好说歹说,李乘凌才答应放人离开。 “便宜他了。”李乘凌的脸颊咬肌肉眼可见地跳了跳。 “他也没做什么。”李星容如实道,“你总不能因为人家非要给我金子,就把他抓起来吧?” 李乘凌一听,面色更不悦了。 “不提他了,哥哥。”李星容转移他的注意力,“查出马受惊的原因了吗?” “嗯。对手在马鞭中藏了刺,并驾齐驱时乘人不备偷袭,惊了马。”李乘凌冷哼一声,“想拿比武的名次充军功,就起了残害同袍的心思。” 李星容沉默了会儿,说:“他们的骑射,太差。” 李乘凌闻言,点点头:“比起你确实差太远,却也够用了,精通的毕竟是少数。” “那就该将那些少数擢选出来。” “精锐骑兵都在边疆。”李乘凌解释道,“要在禁军中也训练相当规模的精锐,不容易,也不值当。” 李星容:“那你觉得我如何?” 李乘凌没能立刻明白:“什么?” “我想从军,哥哥。”李星容认真地看着他,“无名小卒也没关系,但求出一份力。” 李乘凌愣住了。 半晌,他才蹙着眉头道:“你想离开侯府了,是么?” 李星容没有直接答是或不是,她只是说出真心话:“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没有了侯府嫡女这个身份,我还有什么价值——” “怎么能这样想?你只需要是你。”李乘凌有些急切地打断她。 “听我说完,哥哥。”李星容声音平静道,“不只是想要出人头地回报侯府,我更想弄明白,我为什么而活。” “过去有些浑浑噩噩,可如今的我,好像不再能接受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 “仔细盘算自身所长,我不通诗书,不精女红,不善经营,会的唯独一点拳脚和骑射功夫,除了投身行伍,我想不到更好的路。” 李乘凌听她说完,却一口否决了:“不行的,芒芒。” “为何不行?” 李乘凌也尽量平静地劝阻她:“就算我同意,你也该为父亲着想。” 李星容怔了怔,李乘凌无疑是想到了十七年前。 “你出生前,长兄次兄就离开了,那时他们也才你这般大。芒芒,若你我全不顾自身性命,你叫父亲晚年如何度过? “李家已经牺牲太多,怎能将所有人的命都押在战场上呢?你想过么?” “不是还有……盈竹么。”李星容垂下了头。 “有了盈竹,难道就不顾你的安危了?”李乘凌简直有些怨她了,“你不愿嫁人,就不嫁,永远不嫁,哥哥一辈子护着你,谁也不能逼迫你,为何一定要走这条路?” “那你呢?你的安危就不重要吗?为什么你可以,我不行?”李星容也有了情绪,“我不比他们差,我也不愿一辈子听凭别人保护。” “我是别人?!”听到自己不想听的,李乘凌深吸几口气才平复下来,“你最懂怎么气我。” “我没想气你。”李星容扭头不看他了,“你自己要扭曲我的用意。” 李乘凌:“好,那我尊重你的用意,可你也该明白,大庸自开国以来,就不曾有过女骑,你去问圣上,问他愿不愿意为你开这个先例。” “……”李星容回到了淡淡的语气,“我知道了,我不会麻烦你的。” 李乘凌噎了噎,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生硬了:“芒芒,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为自己谋出路,哥哥当然支持你,只是为何一定要从军呢?哪怕去宫中谋个女官,都比这稳妥,你愿意的话,哥哥替你留意,好吗?” “不必了。”李星容不想再多说,“我确实不该同你提起此事,是我过于天真了。” 再想想别的出路吧。 - 李乘凌有些懊悔,自己明明是为了哄李星容开心的,结果又让她生气了。 说是生气,其实李星容根本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一如既往淡淡地。但正是她这种令人琢磨不透的淡然,反而更令李乘凌心慌。 他知道,自从自己决定将李盈竹带回来,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 正在李乘凌盘算着怎样让李星容再开心一点,齐家又诈尸了。 齐府以丞相的名义发来了春日宴请帖,希望修复两家关系,邀请侯府家两位小姐前去赴宴。 齐家失信在前,李乘凌不怕得罪齐相,一口回绝了来使。 这两日齐朝莲上门向李星容退婚的事已经渐渐传开,街头巷尾人人都在看侯府的笑话,他们怎么还好意思上门的? 李星容假千金身份曝露在前,被齐朝莲退婚在后,接连不光彩的事,不知被多少人议论名节有损。若非她这几日鲜少出门,怕是要被众人眼光看杀了。 李乘凌心中有火气,还想让来者带口信回去,将自己不中听的话一一传达,被侯爷劝阻了。 念在两家多年交好,侯爷不想闹僵。说到底这是齐朝莲不顾父母之命一意孤行,齐相也很是为难,侯爷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叫李乘凌带着嫡女李盈竹去赴宴,也算是全了双方的面子。 这一切发生时,李星容正在自己院中练箭,对宴会邀约之事一无所知。 十箭又十箭,箭箭正中靶心。又一箭在弦上待发之际,靶前突然浮出一行字。 李星容缓缓收势,疑惑地望去。 【三日后齐府春日宴,务必出席。】 “春日宴?”李星容不禁默念出声。 卓玉在一旁正看得起劲,见李星容突然停下,关切道:“怎么了小姐?累了要休息一下吗?” 李星容摇摇头,依旧盯着那行漂浮在空中的天书:“你看见什么了么?” 卓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迷茫道:“看见什么?什么都没有啊……”卓玉又转向她,“小姐是不是眼睛看花了?今日练了很久了,休息片刻吧。” 原来是只有自己能看见。正这样想着,眼前的字又变了。 【吾乃天命,不可向他人泄密!】 【李乘凌有愧于你,此时坚持要求赴宴,他不会拒绝。】 【如若拒绝,就三日不理他。如若再拒绝,就自己偷偷赴宴。】 “……”李星容请卓玉为自己添杯水来。趁她转身之时,对着天书轻声道,“我为何要赴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肯拉下脸见前任……前未婚夫,才能重新拾得众人青睐。】 有病。 李星容:“不去。” 【……你!】 【你等着!】 李星容不再理会,继续拉弓搭箭。 天书消失了。可李星容没能安静多久,院内又来了不速之客。 “姐姐这两日可真忙啊,都没能见上几面,甚是想念呢。”李盈竹自顾自向李星容凑了过来,也不管这院中人欢不欢迎她。 “姐姐可听说了,几日之后齐府要举办春日宴。”李盈竹扯住李星容的护腕,晃了晃,“那些女客我一个都不认识,姐姐一定会愿意陪妹妹去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