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妹为何如此无情》 第1章 楔子 镜云宗。 这雨来的急,天刚被黯淡云层压去,便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玉阶前,几名内宗弟子嬉笑推搡着进廊内躲雨,整理衣袍间,发现此处早已来了一位素衣广袖的女子。 风将挂在廊檐的书卷吹起,女子背向他们,身形在纷飞的书卷中已然看不真切,她身侧铺落一席长卷,卷中墨迹明明灭灭,似在不停翻涌。 落在后面的一名弟子看着满地残卷,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拨开前面还在傻愣的人,朗声行礼道。“拜见拓命仙尊,弟子误闯此地实属无心之举,冒犯了仙尊,这就带着同门离开。” 其余几人见状心里一惊,也纷纷行礼。 “拜见仙尊!” 那女子并未回身,只是微微颔首,挥手给准备离开的几人头顶上覆上了一层法阵。 “雨大,莫要受了凉气。” 风渡静立于拂天长廊下,手持长卷,卷中墨迹已接近透明,随后跟着风雨散去。 听着身后渐渐遥远的脚步声,她面色微沉,拂袖将长卷收回神识,喃喃道。 “洲界西南…” 启世卷,与她同生与天地,为天降神器。 以往需得耗损五十年心血方能窥得半分天机,为维持体内平衡,她百年才会卜算一次。如今百年之期未到,启世卷却突降神明箴言。 结合近百年洲界局势,十四洲早已暗潮涌动。宗门世家逐鹿天下、凶祟邪兽霍乱人间。此刻落下神谕,恐怕不单单是个讯息。 或是劫难,或是… 转机。 “西南腹地江夷都…寻镜?” 再度念到最后那二字时,她想了想,还是先传出了一道加密传音符。 “若清,不要滞留江夷,速归。” 传音符瞬间燃至灰烬,她沉吟片刻,伸手抚上腰间浮生铃,轻轻拨弄了一下。 还是得确认一番。 “叮———” 银铃发出脆响一声,顷刻间,四周有浮光乍现,风渡跟着光束走到长廊尽头,落下的雨滴顺着鬓发流淌。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见迟迟未有回音,她有些疑惑的握住了银铃。 正想看个仔细时,变故突生,银铃晃动不止,闪出一道刺眼亮光时瞬间在掌中爆裂,尖锐飞散的碎银倾数扎进她的手掌,有几粒滚落在玉石阶上,砸出些刺耳的丁零。 她神色骤变,不可置信的看着地上碎裂的银片。 “浮生铃,碎了?” 风渡手心微颤。“这怎么可能?难道…” 回应她的,只有血珠沿着手掌滑落的滴答声。 …… 第2章 江夷遇 江夷都。 寻镜缓缓睁开了眼。 迎面的日光刺的她下意识抬手遮挡,隔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回神,耳边喧闹让她有些头痛欲裂。 这是…哪里。 她现在才发现自己似乎坐在一个商铺门口,周围熙熙攘攘人潮涌动,寻镜有些茫然的环顾了一圈。正疑惑着,肩膀传来了陌生的触感,她有些不习惯的耸耸肩,回头望去。 “小姑娘?” “我方才喊你许久,终于有反应了。”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似乎是这个商铺的掌柜。 “…这是什么地方?”寻镜试探着张了张口,有些别扭的说了一句话。 那掌柜似乎被问的愣住了。 “江夷都啊。”他有些回过味来,警惕到。 “你是怎么进入江夷地界的?”他审视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个小姑娘。面庞白净,长发未束,身上只着了两件里衣,看上去不过将笄之年。 寻镜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江夷都…从来没有听过的地方。 面前的一切都是如此陌生的又熟悉。 陌生是她有意识起就在这个毫无印象的地方,熟悉是又觉得自己一睁眼就在这所谓的江夷都是理所应当的。只有寻镜……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她所有意识里唯一肯定的存在。 寻镜试图回忆自己的过去,看能不能找出些有用的信息,可惜记忆里一片空白。身后的商铺老板还在不断絮叨着。她烦躁的捂住了耳朵,空气里如丝线一样的灵息相互缠绕,散布在每一个角落,不断的侵扰她的心神。 到处混乱的灵息让她有些迷蒙,不过很快顺着残余气息找到了那一缕。 “这是,我?” 我的灵息?寻镜困惑的偏了偏头。 她拂开肩膀上的手,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躯体,便直直走进中-央闹市中,不过片刻就在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 她跟着自己的若隐若现的气息向前走去,此刻乱线一般的思绪终于明朗了一些,她细细想了想自己现在的状况。 既无出处,也失内里。 她总感觉心口处似乎被人剜去了什么,空落落的。 寻镜考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四处游走一番。她一边穿梭在人群里,一边时不时停下看看附近闹嚷推搡的人群,还要时刻注意灵息的走向。 右前方似乎有些异动,她竖起耳朵听了听。 “银票换灵石,1千银票6灵石!诶小哥,刚来江夷都?我这儿的汇率是整个江夷最高的了,灵庄都没我的高!” 这是换汇的小商在朝路人吆喝。 “我呸,你也就骗骗刚上来的了,玄武街那有一旮旯一千银换8块灵石呢!”一个肤色黝黑的大汉朝那小商吼到。 …… 为何一千银票只能换6块石头?寻镜有些不解。 还没想明白这里的事,左前方又传来一声哀叹。 一个玄衣修士愁眉苦脸的数着荷包里的灵石。 “唉,派遣驻守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为什么这里不能辟谷啊?师姐我想回宗门…我在江夷快吃不饱饭了…” 那位师姐也唉声叹气道。 “快了,长老说入冬就换高阶弟子来驻守,嗯…大不了以后师姐的馒头分你一半好了。 …… 看来江夷都的生活举步维艰。 寻镜很快对此地下了结论。她选择略过这些琐碎的细节,继续向前。 走了大概一个时辰,周围的人似乎满满淡下来了,寻镜感受着空气中错综的气息,全部都杂乱不堪。 不是这些,去哪了? 算了,继续朝前走吧。 她揉了揉鼻子,挥散了一些刺鼻的味道。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似乎来到了一个偏远的小巷,附近只有孤零零的几栋房屋,屋旁种了许多枫树,风一吹,叶子就簌簌的落下一-大片,青石地砖上铺满了金黄的落叶,每踩一下都发出咯吱咯吱的脆响。 就是这里,灵息到这里就彻底结束了,可是…周围什么都没有。还没等她想明白,落叶迷了她满脸,顿时什么都看不清了,正想伸手拂去落叶时,耳边悠悠传来一道温润和煦的少年嗓音。 “为什么跟着我?” 寻镜连忙将面上的树叶扒拉开,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那是一个身着白衣,戴着帏帽的少年,身型纤细,帽纱随风吹起一角,露出白皙的肤色。 寻镜看着他,隐约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心里抑制不住的在生长着什么,这让她感到无所适从。她抚了抚心口,尝试平复下来,随后缓缓开口。 “我在找一些东西。它到这里就停下了。” “是在找东西……还是找我?”那少年似笑非笑,摇了摇头。 “不要再跟着我,否则…后果自负。” 寻镜目光灼灼的盯着少年远去的身影。 一炷香后。 应尘还是接受了自己多了个小尾巴的事实。他试探了一下这小姑娘的修为,虽近乎于没有,确可以自然的吸收天地灵气,倒是个修炼的好苗子。 从白虎街一路跟到现在估计也是无心之举,便边赶路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寻镜。” “寻镜?前面没有了吗,比如姓氏什么的。”应尘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她。 “没有。”这回她回答的很快。 “住在江夷?” 她似乎有些苦恼,眉头深深的拧成了一个川字。 “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在这了。” 之后再问她什么,都是缄口不言。 一醒来就在江夷都?应尘思量着她的回答,慢慢陷入了思绪。 他又想到了两日前回给师尊的传音。 “师尊,江夷有何变动?为何还是用的加密符咒?” “还未确定,不过我现在可以确认的是,以你目前的修为留在江夷并不安全。”风渡的声调与平日有些许不同。 “……我这就启程回寒沮玉门。” “嗯。”传音那头似乎停顿了一下。 “若清,万事小心……” …… 应尘微愣,隐隐感觉不对,可对方已经掐灭了传音。 他远远望了一眼四街中心矗立的青琅主楼。 江夷都多年来固若金汤,就算风云突变,那位大人不可能毫无察觉,想必早已有了万全准备。 他看了看身侧的寻镜。 非下界人士,无亲无故,若此地真有什么变动,还是一同带她回宗门保险一些。 “我叫应尘,是镜云宗弟子,你若无处可去,可以同我一起回镜云宗。” 应尘一改刚才淡漠,朝她温和一笑。笑完才意识到帏帽下,她应当看不到自己的脸。 “镜云宗…” 寻镜听到这三字心念一动,还未想明白那是什么,一阵飓风呼啸而来,随着诡异蔓延的灵压,直朝着她面门袭去。 她瞳孔微张,身体几乎是下意识的瞬间就往后撤,应尘飞速带着她闪到一旁,堪堪躲开风刃。 风刃直旋而去,将他们身后枫树尽数割断。 他心里一惊。操纵风刃的人恐怕修为在大乘之上,更棘手的是…此人竟能忽略青琅城主设下的禁制法阵。 江夷地界被一层法阵覆盖,一旦进入所有人都被青琅城主的阵法封住灵脉,能在这里使用灵力......不知城中心四街状况如何,应尘有些不敢再想下去,细细感受周围铺天盖地的灵息,试图分辨出风刃的源头。 可攻击似乎就这样停了下来,飓风似乎在一瞬间失去了攻击目标,在他二人周围一直徘徊着,灵压随着飓风靠近越来越厚重,寻镜被压的难以呼吸,好似有人制住了她的喉管。脸色青白交错,忍不住俯身喘气。 “咳咳……嗬……” 应尘早就注意到她的异样,立刻反应了过来。 没有修为硬抗灵压,这样下去她撑不了多久。他赶忙从乾坤囊里掏出了几粒洗髓丹。得立刻让她到筑基,否则不须半刻钟便要当场暴毙于此。 “张嘴,咽下去。”应尘将她摆直,捏开下颚往口里送进去了一粒。 只能赌一把了,希望她的躯体能承受住。 寻镜艰难的咽下丹药,她几乎立马感受到了体内的变化。每一寸经脉都在飞速充满灵力,起初还能感受力量在体内周转的亢奋,可这源源不断的架势让她有些无法承受,身体每一处似乎都在叫嚣着、翻腾不止。 强制从凡人之躯突破到筑基,几乎是将骨骼筋脉重塑了一遍,难以忍受的疼痛让她虚汗连连,摇摇欲坠的向后靠去。 应尘稳稳接过寻镜,带她靠坐到刚才的断木。又不知从哪找来了一块布垫在她右侧,自己坐了上去。 寻镜:“………” 他静静听着身旁骨骼断裂重新生长的声音,打了个寒颤。 丹药强行突破至筑基果然危险至极。 匆匆在乾坤囊里翻找了一会儿,应尘掏出零零散散几个瓷瓶。似乎是临走前师尊塞给他的几壶丹药,不过都是祛热解毒,活血化淤的。和……一粒婴儿拳头大小的止疼药丸。 算了,全喂给她再说,人命关天。 …不过这样混着吃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他想到师尊面无表情的往炼丹炉扔各种灵草妖丹的惊悚场景,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 ...... 寻镜服下两壶静心活血丹和止疼丸后,面色从青白交加转变成了青紫交错。 “……你还好吗?”应尘踌躇片刻,上前替她顺了顺背。 她被噎得直干呕,颤颤巍巍的憋出了两个字。 “难吃。” 他不在意的笑笑。 “良药苦口。” 反正也不是我炼的。 那飓风似乎静止不动了,它迷茫的在空中晃了一圈,便直直向四街中心—青琅主楼飞了过去。 应尘目光沉沉地看着笼罩在江夷都城中心的灵压,心道不妙,城中心下界居民分布广泛,各宗驻守弟子恐怕无法一次性照料这么多人… 城内无法使用灵力,有法器伴生的恐怕也只有几位高阶弟子……青琅城主应该早就知晓此处变动,为何迟迟不出手? 罢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寻镜送出城外。 他打点了一些护身法器,又顺了点清心丹塞到她的布袋子里。 “一直朝北走就能出江夷,你刚强制突破,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出去先找个山洞躲起来,我之后会来找你。”他将她往前推了一下,却纹丝不动。 寻镜定定的看着他,轻轻扯了扯那帏帽散下的薄纱。“不,我跟着你。” “不行,城中心还不知道什么状况,你跟着我会很危险。江夷都和别的地方不一样,这里除了琅琊卫其余人都不能使用灵力,只有法器和招式保留。” “听话,快些走吧。” 寻镜只是复述到。 “我要跟着你。” 第3章 青琅变 应尘还是将寻镜带上了。 他只好无奈的给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防护法器,原本朴素的衣袍竟也被腰上挂的一堆名贵法器衬出了几分贵气。确保普通攻击不会扎传防护层才放开她急匆匆开始赶路。 从江夷郊外到四神街至少也要一时辰的脚程,应尘想了想,还是一把捞起寻镜,带着她飞奔而过。 寻镜奋力挣扎。 “我自己会走。” 应尘因奔跑而起伏的胸膛不断撞击着她的脑袋,寻镜眉头跳了跳,额角似有青筋乍现。要不是想弄明白为什么此人身上有自己的灵息她绝不会选择跟着他。 “我知道,但是太慢了。”他腾出右手将臂弯下扭动的小人按了按,心里不住地涌出一点悲戚。 要是在别的地方早就御剑飞走了,哪还要这样徒步赶路啊!无法辟谷,所有吃食用具只能江夷境内购买,还有属于自己的高昂物价。 青琅城主走两步掉的灵石恐怕够他用半辈子了。 他一边心绪不宁的想着这些日子拮据的生活,忽然前方出现了一位玄衣银冠,头戴面具的修士,似乎也在赶向四神街。十四洲的修士很少有如此打扮的,应尘脑海中浮现出了洲史课上教习夫子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白发白须的小老头背着手悠悠的在桌案间来回走动,仰头长叹道。 “讲完宫家……世家名门就到此结束了,又说到宗门渊源......哼,十四洲也只有他们千春寨成天故作深沉,给外宗弟子穿的人不人鬼不鬼,一个个黝黑可怖,简直有失仙家风骨!” 啪嗒。 夫子正好走动到他的桌前,一把将讲义砸在桌案上,似乎讲的动了气。应尘撇了眼空气中的唾沫星子,默默抬袖掩面。 “老夫多嘴,还是奉劝各位一句,遇到千春寨弟子要谨慎往来啊!” 应尘:“……” 也不知夫子和千春寨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仇怨。 他打量了一下前方青年的衣着,嗯……的确符合描述。这应该就是夫子说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千春寨弟子了吧,应尘将脑中回忆挥去,清了清嗓子。 “道友留步,可是千春寨弟子?” “正是,我乃外宗弟子万刃,阁下也要赶去四街中心?”万刃有些迟疑的看着面前头戴帷帽胳膊还挎着一个人的应尘,还是好心提醒道。 “看你们来的方向,恐怕是刚刚那邪风到过之处,我刚收到同门传音,说是邪风灵压已经略到四街了。” 应尘点点头。 “镜云宗,应尘。一同赶路吧。” 万仁听到镜云宗三字,脸上的迟疑立马消失殆尽,拱手道。 “原来是镜云宗的前辈。” 寻镜闻言盯着帽纱缝隙露出的下巴。 看来镜云宗所出之人并非等闲之辈。 她将目光转回那名自称万刃的弟子,不动声色道。 “你的师姐呢?” 她早就认出了这是之前街上哭诉快要吃不饱饭的玄衣弟子,不过半日,浑身的气度就好像变了一个人,说不出来的怪异。 万刃愣了一下,虽不知道为何这个小姑娘会知晓自己师姐,但还是有些失落道。 “我方才与师姐走散了……” 应尘低头看了一眼寻镜,若有所思。 四神街中央。 街内果真如他刚才所想,没有修为的居民受灵压压迫逃窜,许多驻守江夷的修士正在挥散着人群,大部分人自小就生在江夷都,风平浪静的久了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都有些不知所措。 应尘看了六神无主的众人,暗叹不妙。 看来情况比他想的还要严重。 应尘掸了掸寻镜身上的尘土,她趁机挣脱开来落到地面,按了按长时间抬头有些酸痛的脖子。 正想着应对方法,只见一位水蓝色褥群的女子疾速闪过,她用侧肩顶走一个即将被风刃击中的商贩,自己被擦肩而过的风刃割伤了肩膀。 “还能走的下界子民都跟着我去青琅主楼!城主大人很快就到,那里有琅琊卫保护!” 那女子说着又侧身躲过一道风刃。 这风诡异的很,在这里就停着不动弹了,时不时就散去几道诡谲的利刃。听郊外赶来的修士说它去郊外四处转了一圈又回到城中心,倒是像在寻觅些什么。 寻镜还在反复琢磨着的蓝裙女子的话,琅琊卫?倒是刚才听应尘提起过,既然他们有灵力为什么不来保护居民,反而聚在青琅主楼? 还有……千春寨,方才在四神街头遇到的修士,玄衣弟子占了半数,这个地方原来有这么多千春寨弟子么。正思索着,一只手毫不客气拽走她挂在腰上的精巧圆盘。 她有些无语的看着他。 刚给出去的东西怎么还能收回来的? 应尘面无表情的从寻镜身上薅下来一个玄阶防护法器,扔到半空。 八方罗盘咻的一下展开一个圆形法阵,将他二人笼罩在其中。 “普通修士与负伤的下界居民莫要再走动了,随我进阵!” 本来躲避在犄角旮旯的居民窜了出来,纷纷跑进不断扩大的法阵, “多谢道友出手相救!”一个低阶修士对他道了声谢。 其中已经有下界居民被灵压压的晕死过去,完全是被人扛过来的。 跟着进了法阵的万刃查看了一下各个居民情况,喊道。 “来个医修啊,这个快扛不住了!”寻镜听到动静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竟是只与她有一面之缘的商铺老板。 她突然有些不知道该做何表现,凝眸看了片刻就晃了晃脑袋。 当作没看见好了。 应尘预估了一下防护阵大小的极限,约莫能容纳百十人左右,八方罗盘可以抵御灵压,正好能让一些居民和修为较低的修士喘口气。 现在只能祈祷青琅城主可以快点赶到了。 正当阵内众人开始调整状态,有的修士已经开始原地打坐时,八方罗盘忽然嗡嗡震动了起来。 一道空灵沉稳的女声径直落入他们的耳中。 “不自量力。” 寻镜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猛的抬头向天空望去。 霎时间,所有利刃呼啸而过,凝聚于空中某个中心,慢慢幻化出一个雾形女子。 她朝着八方罗盘淡淡挥手。 嘎哒—— 罗盘底部裂开了一条缝。 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不好,邪祟化形,看起来修为不低!” 阵内的居民本就大多受了伤,听到这句话瞬间作鸟兽散,乱哄哄一团。 应尘试图安抚群众,他紧紧握着剑鞘,心里盘算着有没有一战的可能。 能一招就破玄阶法器,此人修为恐怕和他之前想的一样,是大乘以上的境界,而他…… 才刚突破元婴。 相差三个大境界,哪怕双方都摒弃灵力,拍死他和只有筑基还是靠丹药堆上来的寻镜简直仍旧如同拍死蚂蚁一般简单。 愣神之际,空中女子又一挥手,一道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凌厉风刃直朝应尘而去。 糟了! 随着防护阵彻底碎裂湮灭的声音,他紧紧闭上眼,却没有预料中的疼痛。 一个少女旋身跨到他身前,替他挡下了这一道攻击,身上四个法器全都在一瞬间顷数消泯,刚好卡在不会让她负伤的极限。寻镜满意的点点头,看来应尘还给了点好东西。 “……寻镜?” 应尘怔怔的看着寻镜有些单薄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本来这些法器想给她防身的,没想到用在了自己的身上,倒是让他当时的忍痛割爱有些惭愧。不等他愧疚完,雾形女子冷笑一声,周围飓风四起,形成一团以她为中心的龙卷风。方圆百里内的人和物品都被吸了过去。 凡是狂风过境之处,全都被席卷而去,片刻便在飞速轮转风卷中绞成碎屑。 “啊啊啊——” 四处哀嚎一片,应尘利落拔剑插在地砖上,捞住快要被卷走的寻静,死死抓住她的的后领。 寻镜感觉脖子一紧,呼吸一滞,她低头一看竟是被领子勒住了脖子,她赶忙伸手猛拍应尘抓着自己后领的胳膊。寻镜整个人悬空,衣袍翻飞,已经被呼啸的飓风吹成了一道水平线,领口死死掐着脖子,应尘见她被勒的面色涨红也不敢放手,总比被风绞成血雾了好。 寻镜手指好不容易塞进了脖子的缝隙,猛喘了口气。 若有天要亡她,她恐怕不是被风刃卷死的,而是先被应尘这厮给勒死的。当真是恩将仇报啊。 其余修士见状也纷纷效仿应尘,拔剑入砖,没有剑的找准一个剑修的袖子就是拽着。 “姑娘你莫要再拽着我了!”一个剑修急头白脸的用空闲的手试图去把拽散的衣袍拉回去。 水蓝褥裙的女子见袖子有些抓不住,干脆一使力直接将胳膊抱在了怀里,她怒吼道。 “别废话!你的伤还是老娘刚才治的!” 与此同时。 万刃见尘埃落定,正欲躲到后处,感觉身体一轻,发现自己脚已经离地面三丈远。 “……等等?等等!宫玄雾你疯了呃呃呃呃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他的声音随着被卷进风里的身形渐渐消失了。 四神街一片混乱,往日繁华早已不现,徒留一地废墟。 地面上的人依旧苦苦挣扎,龙卷风已经开始湮开绯红血迹。 “住手。” 在应尘等人快支撑不住时,一个低沉的男声徐徐响起。 狂风瞬间停息,四神街虚影一晃,全都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来我江夷都作怪,也得有个限度才行。” 一个脸色灰白身披青绿广袖长衫的青年稳稳落了地,他好似十分畏寒,刚值初秋就披了一层厚厚的大氅。 “是城主……城主大人来救我们了!” 第4章 幕后局 昏暗走廊,纸窗映出了两个人影。 宫灯将他二人影子拉的亢长,在似乎永无尽头的长廊中如同鬼魅一般。 “你方才下手太重了,为何要把我也卷进去?”万刃不满的揉了揉肩部,细细看去,他肩胛的血肉已经腐烂生疮,透出森森白骨。 宫玄雾冷哼一声。 “你早点把他们引过来不就好了么?省的多费饵食。” “你不懂,这具躯体太虚弱了,我跑一会儿就直喘气。若不是千春寨弟子修习的心法更易入灵体,我可不会选他。”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下意识的怂了怂肩。 咯噔一声,没有皮肉的肱骨连着小臂一起掉了下来。“万刃”只是瞟了一眼便不在意的踢到一边,那块骨头在地上翻了个面,骨碌碌的滚到身旁女子的衣裙边。 他继续说道。 “幸运的是,我找到了一个更合适的容器,就是女身有些难适应。” 宫玄雾皱了皱眉,提裙跨过那块骨头。似乎不愿与他为伍,加快了脚步走到他前面。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到走廊尽头,后者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前者抬手叩响面前格门。 “进。” 轻推门扉,宫玄雾抬目望去,一个青年闲适的靠在金丝木榻上,矮几上正温着一壶茶。这青年俨然就是那位刚平息四神街暴乱的青琅城主。 “万刃”嘴角勾起,毫不客气的径直走向他身边,松松垮垮的往右榻一坐,榻上很快就沾染了血污。 宫玄雾则在一旁静静俯身行礼。 见他似乎心情不错,“万刃”揶揄打趣道。 “看来我们青琅城主出了好大一场风头。” 青年低低笑着。 “不及你们二人。怎么样玄雾,“它”和你融合的好么?” 宫玄雾闻言将身体俯的更低。“回城主,簌风已经完全听命于我,这是我在宫家庸碌一生都无法得到的力量。” 青年不置可否,轻轻摇晃着茶盏。 他看着茶碗中沉浮的茶叶,眼底似有波涛暗涌。昏黄的灯影将他的侧脸照的看不真切。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感觉很令人着迷,对吧?” 青琅城主目光一闪,停留在宫玄雾身上。 “说回正题,让你们找的人有结果了没有。” “已经确定了几人,不过还有一个出身宗源没有查到,等调查清楚,自会奉给城主。” “万刃”正兴致缺缺的把玩着手中的弟子令牌,突然插口。 “百年将至,你说拓命会算到么?” “算到,又如何?况且她也得有这个命算。” “……也是。” 青年似乎想到了什么,苦涩一笑。 “呵……说到底,我们和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局中棋子罢了。 室内静谧一刻,谁都没有在言语,只余烛火燃烧的滋滋声。 …… 青琅城主走后,四神街不日就恢复了生机,昨日的消失的人今日就有新的补上,无人在意那些逝去的人。 应尘的帷帽早就被那邪风吹的不知道去哪了,他有些苦恼。 少年墨黑的长发用一根白色缎带松松的束着,清隽的眉毛下是微垂的眼眸,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鼻子挺直,嘴唇就算再不笑的时候也是微弯着的。 瞧这倒是温润如玉。 寻镜淡淡想到,要是也不会动就更好了。 应尘带着寻镜在江夷休整了半日,便准备启程回镜云宗,刚走到江夷郊外,前方一个女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见到他们立马冲了过来。 “二位道友留步。” 是那日的水蓝褥裙女子。 她有些期期艾艾的看了看应尘。 “不知道友可是拓命仙尊首徒应尘?” 应尘看着更加苦恼了些。 “正是。” 她眼眸一亮。 “应道友真是青年才俊,久闻不如一见啊!我乃葬花宫弟子萧听兰,不知可否……” 萧听兰面颊微红,支支吾吾。 应尘听到葬花宫三个字如临大敌,心猛地悬了起来。 可否什么? “可否……”萧听兰紧紧捏着裙边,看似有些紧张。 应尘的心悬的更高了。 道友你不要搞了好吧,有话直说! “不知可否蹭一下应道友的传送符……我并非剑修,无法御剑,传送符在玄武街当了换灵石了……”萧听兰终于一鼓作气说了出来。 他的心终于放了下去,后怕的抚了抚胸口。 合着搞半天就是想蹭个传送符。 并非他自慕,若是真被葬花弟子表示好感,葬花宫主恐怕隔日就要给他下战书了。毕竟在门规为誓死断情绝爱远离男子,宫主又极度护短的葬花宫,找茬都没有这么找的。 他安下心,面上温和一笑。 “此事好说,萧道友收拾一下就一同走吧。” 镜云宗与葬花宫同属寒沮玉门地界,只不过镜云宗坐落北方镜云雪山,葬花宫修建在东部飞花水岸,偶尔也可以看见两宗的弟子结伴回寒沮玉门。 萧听兰见应尘同意舒了口气,转头有些怜爱的摸了摸寻镜的头。 “方才就注意到这位小道友了,你叫什么呀?” “寻镜。”她顺了顺被摸乱的发丝,闷闷答道。 “也是镜云弟子吗?” 应尘替她接过了这句。“暂时还未拜入宗门。” 不过……应该快了。 三人聊着聊着,出了江夷地界,应尘两指捏着一道传送符,咒文一晃便到了寒沮玉门。 传送符虽快,可快速穿过大半十四洲的反噬就是…… 三人各扶一树,干呕不止。 那两人还好些,寻镜第一次乘传送符,只觉头重脚轻,路都快走不稳了。 应尘又给她好心的塞了点静心丸。 萧听兰靠树缓了缓就与二人相互道别去了飞花水岸,并承诺下次相遇会补偿共用传送符的灵石。 临走前还表示希望寻镜同她去葬花宫,被应尘婉言回拒了。 他并未急着行动,而是在乾坤囊里翻找着什么。 另一边,寻镜四处转悠了一会儿,环顾着面前与江夷温暖宜居截然不同的模样。 寒沮玉门空气整体湿寒,由许多连绵起伏的山脉组成。最高大的那座山峰直冲云端,山腰长满青松,能依稀看见巍峨的灰岩牌坊,山顶积雪覆盖隐入云层无法探知。 再往远处看便是一片水雾,隐约可见一座巨型断崖瀑布。瀑布下是如水镜般的湖面,许多海棠树附着岸边连绵生长。似乎是刚刚萧听兰去的方向。 比起江夷都,寻镜觉得这里更让人心旷神怡。 她见身旁的人还在翻找,忍不住探头看了过去。 此人的乾坤囊可谓是令人大跌眼镜,上到高阶法器丹鼎符箓,下到椅子茶壶路边的小花小草……甚至还有一团漆黑的泥土。 她看着修长如玉的双长在里面一件件将这些翻过,最后掏出来一张皱巴巴的符咒。 …… “喏,防寒的。“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内宗有点冷,筑基修士受不住的。” 应尘指了指自己。 “看我,这样用。”他食指和中指夹住符咒,上下比划了一下。 寻镜有样学样,符咒在手中瞬间焚烧,化作一道温暖的灵力流入了她的掌心。应尘在一旁满意的点点头。 不愧是能一次性吃下两壶静心丹并强行从凡人之躯突破筑基的奇女子。 他这才放心的拔出佩剑,通过相连的神识将剑身慢慢放大。 拭心剑要比寻常佩剑更加修长纤细些,剑鞘刻了玉面狐像,剑身萦绕着一条淡淡的水绿光辉。寻镜好奇的伸手抚摸了一下玉面狐头,狐眼里镶嵌的墨绿玉石闪出了一丝流光。 别在应尘腰间的剑柄上环绕的玉狐尾似乎动了动。 应尘等到可以容纳二人站立的大小,他踏了上去,伸出一只手。 “上来吧。” 寻镜借力站了上去。掌心相触,让她心里生出一丝涟漪。 还未想明白那处的异样,剑身缓缓升高,直朝那高耸入云的雪山飞去。她第一次在这么高的角度俯瞰地面,心绪有些波动,连日来迷雾般的心境也散去了一些迷惘,唯留直飞云霄的畅快。 应尘感受着身旁小姑娘雀跃的心绪,忍不住弯了弯唇。 他就知道当时主修剑是有好处的,这回装了波大的吧。 此时,镜云外宗,今日守门的弟子面色严肃的看着天空大大咧咧飞过的拭心剑,凝眉思索。 唉,应师兄早不回晚不回,怎么偏偏这会儿回来了。 要不要先传音告诉他呢,仙尊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算了,被拓命仙尊知道可就不好了。 他想了想今日那二位祖宗灵压遍布整个镜云雪山的场景,忍不住抖了抖。 刚落地镜云雪巅的应尘看着门扉紧闭的玉悬大殿和一旁抱臂抬头望天的男子,顿感头痛。 他觉得现在回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刚想赶紧带着不明所以的寻镜去别的地方避避风头,殿内已经传来冷冷一道女音。 “应若清,你给我进来。” “还有你旁边那个小姑娘。” …… 应尘急忙朝着那边站的男子甩眼色,眼皮都快甩抽筋了,那人依旧纹丝不动。 他只好认命,拉着寻镜面如土色的进了玉悬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