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坠落疯人院》 第1章 第 1 章 林晚是被后脑勺一阵阵尖锐的钝痛唤醒的。 那痛感并不新鲜,像是有人拿着钝器在她颅内反复敲凿,与记忆最后片段里的撞击感如出一辙——市精神卫生中心交流会上,那个突发狂躁、力大无穷的病人,挣脱了束缚带,挥舞着不知从何处拆下的金属椅腿,冲向人群。她离得最近,几乎是本能地扑了上去,然后便是额角太阳穴附近一阵让她眼前发黑的剧痛。 可此刻,除了这残留的痛楚,周身缠绕的更多是另一种难以忍受的酸软和沉重,仿佛这具身体刚刚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高烧。 意识如同沉在污浊粘稠的深水之中,挣扎着,抗拒着上浮。最终冲破那层无形隔膜的,是鼻腔里一股霸道到令人作呕的气味——霉斑在潮湿墙壁上肆意滋生的腐朽气,混合着刺鼻的、劣质的消毒水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排泄物的腥臊。 这不是她所熟悉的、充斥着精密仪器和标准化消毒水气味的二十一世纪医院。 她猛地睁开双眼,视野先是模糊,继而缓慢地对焦。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雪白的天花板和明亮的无影灯,而是一片斑驳、潮湿、大面积泛着可疑黄褐色水渍的灰泥屋顶。几道深刻的裂缝如同丑陋的蜈蚣,蜿蜒爬行,仿佛随时会有灰尘簌簌落下。 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板床,薄薄的床垫几乎起不到任何缓冲作用,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她陌生的皮肤。身上盖着的是一条厚重却并不保暖的粗毛毯,边缘磨损严重,散发着一股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混杂着汗液与污垢的酸馊味。 彻骨的寒意,并非完全来自于体感。 她艰难地、几乎是凭借意志力驱动这具异常虚弱和沉重的身体,用手肘支撑着坐了起来。骨头像是生了锈,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不是她的手。 林晚的那双手,虽然也因长期翻阅文献和敲打键盘而略带薄茧,但指甲总是修剪得整洁干净,皮肤是健康的色泽。而眼前这双手,更小,骨节却有些不合时宜的粗大,手背皮肤粗糙,指甲缝里顽固地嵌着黑泥,掌心和指腹布满细碎的、新旧交叠的伤痕和硬茧。 一股冰冷的战栗瞬间从尾椎骨窜上她的头顶,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穿着件灰扑扑的、浆洗得发硬甚至有些扎皮肤的棉布长裙,款式古老得只在描述世纪初贫民生活的老电影里见过,领口紧束,袖口磨损起了毛边。 她猛地掀开那令人不适的毛毯,踉跄着翻身下床。双脚落地时一阵虚浮,差点软倒在地。她扶住冰冷的、同样是铁制的床架,稳住身形,然后跌跌撞撞地扑向房间里唯一像点样子的家具——一个掉漆严重、露出底下深色木质的床头柜。 柜子上放着一个斑驳的、边缘有些变形的搪瓷水盆,里面盛着半盆浑浊的冷水。 她屏住呼吸,将脸凑近那晃动的水面。 水面倒映出一张模糊而陌生的脸。 一头缺乏营养、干枯毛躁的黄色短发,像是被不熟练的剪刀随意绞短,参差不齐。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嘴唇缺乏血色,干裂起皮。五官依稀能看出清秀的轮廓,一双棕色的眼睛因为惊恐而睁得很大,但眉眼间却笼罩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怯懦与惊惶。 这不是林晚。 她是……谁? 巨大的恐慌如同无数冰冷的藤蔓,瞬间勒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呼吸困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是纯粹生理性的排斥与眩晕。 “冷静……林晚,冷静!”她在心里对自己嘶吼,指甲深深掐入陌生的、粗糙的掌心,利用痛感来对抗这排山倒海的荒谬与恐惧。作为一名受过多年严格专业训练的精神病学博士,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种极端且未知的境地下,失去冷静就等于宣判死刑。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她更快地走向毁灭。 她开始强迫自己观察这个狭小的、令人窒息的空间。 房间不过四五平米,除了一张铁架床、这个床头柜,再无他物。墙壁是同样的灰泥,同样布满污渍和裂痕。唯一的窗户开在靠近天花板的高处,窄小,上面焊着拇指粗细、已经有些锈蚀的黑色铁条,像监狱的栅栏。透过那狭小的视野,外面是阴沉沉的、仿佛永远也不会放晴的天空,以及几栋隐约可见的、有着尖顶和繁复雕饰的哥特式建筑轮廓,它们沉默地矗立着,如同蛰伏在迷雾中的巨兽,投下沉重而压抑的阴影。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霉味、消毒水和污秽的气味呛得她喉咙发痒。她开始搜索这个房间,动作因为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震荡而显得有些迟钝和慌乱。 床头柜的抽屉是空的,里面只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床底下也空空如也,只有积攒的絮状物和几个可疑的、干瘪的黑点,像是某种虫子的尸体。 一无所获。 难道没有任何能标识身份或解释现状的东西吗? 就在绝望如同冰水般即将淹没她时,她的指尖在硬板床的边缘、靠近墙壁的那道缝隙里,触到了一个冰冷、坚硬、带有棱角的物体。 心脏猛地一跳。 她几乎是趴在了地上,不顾灰尘,用力将手指抠进缝隙,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莫名的紧张,将那东西一点一点地掏了出来。 那是一枚钥匙。 铜制的,样式古老,通体布满了暗绿色的、厚厚的铜锈,摸上去粗糙而冰凉。钥匙的柄部,并非寻常的圆形或方形,而是被精心雕刻成一个扭曲的、难以名状的符号——它看起来像是无数只细长的、没有眼皮的眼睛无序地缠绕在一起,瞳孔空洞;又像是一团正在缓慢蠕动的、带着吸盘的惨白触须。仅仅是注视着它,就给人一种极其不适的、仿佛精神被污染的不祥之感。 原主……莉安·怀特?这是护士长刚才叫出的名字。她为什么会把这样一件诡异的东西,如此隐蔽地藏起来? 她紧紧攥住这枚钥匙,那冰凉的、坚硬的触感,似乎能稍稍刺穿她混乱的思绪,带来一丝畸形的清醒。这或许是她在绝境中抓住的第一根稻草,唯一的线索。 就在这时—— “吱呀——哐!” 房门被从外面毫无预兆地、粗暴地推开,沉重的门板撞在灰泥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在整个狭小空间里回荡。 一个身影堵住了门口本就有限的光线。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健壮、面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天空的中年女人。她穿着一身浆洗得笔挺、却依旧显得灰暗陈旧的护士服,布料紧绷地包裹着她壮硕的身体。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一丝不苟、紧绷到仿佛会把头皮扯裂的小圆髻。她的眼神锐利得像淬了毒的鹰隼,嘴角两道深深下垂的法令纹,如同刀刻,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刻薄、严厉,以及一种长期处于权力位置养成的、对他人命运的漠然。 “莉安·怀特,”女人的声音如同她的表情一样,冰冷,没有一丝起伏,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你睡够了?” 莉安·怀特……这果然是她现在的名字。林晚(或者说,此刻的莉安)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女人,显然是这座疯人院拥有相当权力的护士长,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便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上下扫视着她,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还能使用。然后,她用不容置疑的、带着命令的口吻继续说道:“既然能爬起来,就别躺在那里装死浪费粮食。你的工作调动了,从今天起,你不用再去洗衣房和普通病区,你的新任务是负责顶层,‘那位先生’的一日三餐。” 顶层?那位先生? 林晚敏锐地捕捉到,当护士长吐出“顶层”和“那位先生”这几个音节时,她那冰冷刻板的眼中,极其迅速地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忌惮?甚至是,一丝隐藏得很深的恐惧? 而就在房门外的走廊上,几个穿着同样灰色护士服、面色惶恐的年轻女孩恰好经过,在清晰地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她们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像是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她们投来的目光复杂得令人心寒——有毫不掩饰的、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推上祭坛的羔羊般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恐惧,仿佛护士长口中说出的不是一项工作安排,而是一张直通地狱的单程票。 她们在看一个死人。 这个认知让林晚的血液都快要冻结。 “听着,怀特,”护士长向前跨了一大步,那壮硕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她逼近林晚,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阴森的、仿佛从墓穴深处吹出的寒气,一字一句地砸在林晚耳边,“你的任务很简单,给我牢牢记住:送饭,进去,放下,立刻离开。不许看他,不许跟他说话,无论你在那个房间里听到任何声音,看到任何东西,都当是自己的错觉,不许声张,更不许过问!明白了没有?” 林晚下意识地攥紧了藏在裙袋里的那枚铜钥匙,冰冷而诡异的纹路硌着她汗湿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她用力地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掩盖住眼中所有翻涌的情绪分析、惊惧以及强行压下的反抗。她调动起这具身体似乎本能存在的、那种细微的、带着惊惧的颤抖,用几乎听不清的气音回答:“……记、记住了。” 护士长似乎对她这副顺从的、被吓破了胆的模样还算满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警告。她不再多看一眼,利落地转身,厚重的、包裹着铁皮的木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被甩上,沉重的回响在狭小的房间里震荡,如同最终宣判的钟声,无情地敲响。 林晚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越过冰冷的铁床架,投向那扇高窗外纵横交错的、冰冷的铁栅栏。 圣玛丽安庇护所……顶层的那位先生…… 原主莉安·怀特可能并非自然的死亡,手中这枚藏着不祥符号的铜钥匙,同事们那毫不掩饰的恐惧与怜悯,护士长严厉到不正常的、近乎诅咒的警告……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迹象,都无比清晰地指向一个她无法回避的事实——她,林晚,穿越到的这个1910年,绝不是一个温情脉脉的时代;这个名为“圣玛丽安庇护所”的地方,更绝非一个救死扶伤的慈善机构。而她这个名为“莉安·怀特”的新身份,正被一股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力量,毫不留情地推向一个巨大而危险的、深不见底的漩涡中心。 她再次摊开手掌,那枚刻着不祥符号的铜钥匙,正静静地躺在汗湿的掌心,冰冷而沉重。它仿佛拥有生命般,在无声地低语,向她诉说着一个被深深埋葬的、充满血腥与疯狂的秘密。 她的“新生”,或者说,她在地狱般的“工作”,从这一刻起,正式开始了。 第2章 第 2 章 护士长离开后,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林晚,或者说莉安·怀特,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双腿因为虚弱和紧绷而开始微微颤抖,才缓缓挪到那张硬板床边坐下。掌心那枚铜钥匙的纹路仿佛烙进了皮肤,带着挥之不去的冰凉与诡异。 “莉安·怀特……”她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试图从这具身体残存的、模糊的本能记忆中搜寻任何有用的信息,却只捕捉到一些零碎的、充满恐惧和压抑的片段——无止境的清洗劳作,其他护士的排挤低语,还有……对高处,对顶层那未知存在的、根深蒂固的畏惧。 没有关于这钥匙的记忆,没有关于她如何“死去”的记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停止这无意义的搜寻。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的危机——顶层,和“那位先生”。 她重新打量这个囚笼般的房间,目光最终落在床头柜上那套叠放着的、与其他护士略有不同的灰色护士服上。旁边还有一个看起来十分陈旧、边缘有些破损的藤编食盒。这就是她“工作”的工具。 穿戴整齐,护士服粗糙的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不适感。她提起那个食盒,分量不轻,里面传来的食物气味混杂而油腻,并不诱人。 推开房门,走廊里的光线比房间内更加昏暗。墙壁上的煤气灯盏相隔甚远,灯焰跳跃着,投下摇曳不定、如同鬼影般的昏黄光晕。空气里弥漫的气味更加复杂浓重,消毒水、霉味、污秽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众多精神不稳定者聚集在一起后,产生的某种混乱而压抑的“场”。 偶尔有穿着同样灰色护士服的女孩低头匆匆走过,她们在看到林晚,或者说,看到她手中提着的、明显是送往顶层的食盒时,都像躲避瘟疫一般,立刻垂下头,加快脚步,甚至不惜绕远路,没有任何人敢与她有片刻的眼神接触。那种恐惧是实质性的,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昏暗的走廊里无声蔓延。 她按照记忆中护士长离开的方向,以及身体里那点残存的、关于这座庞大建筑布局的模糊印象,朝着楼梯口走去。 楼梯是石制的,边缘磨损得厉害,踩上去会发出空洞的回响。越往上,环境似乎变得越发“干净”。不是指卫生,而是一种……缺乏生气的、刻意的整洁。灰尘少了,墙壁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污渍和抓痕也消失了,但那种压抑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因为过分的安静而变得更加沉重。 与其他楼层隐约传来的呓语、哭嚎或咆哮不同,通往顶层的楼梯和走廊,寂静得可怕。仿佛声音在这里都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吞噬了。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以及因为紧张而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这里的空气也更加冰冷,流动缓慢,带着一股陈旧的、类似于地下储藏室般的沉闷气息,消毒水的味道在这里变得极淡,几乎被一种更古老的、类似灰尘和石头本身的味道取代。 顶层只有一扇门。 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异常结实的橡木门,边缘包裹着加固的铁皮,门板上没有窗户,只有一个狭窄的、带着滑盖的送饭口。门锁是黄铜的,看起来古老而复杂。 林晚站在门前,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她再次紧了紧握着食盒提手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是这里了。 “那位先生”的囚室。 她深吸一口那冰冷而沉闷的空气,努力平复几乎要跃出喉咙的心跳。她告诉自己,她是林晚,一个受过现代科学训练的精神病学博士,无论里面是什么,她必须保持观察、分析和冷静。 她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死寂。 她等了几秒,然后尝试着去推动那个沉重的黄铜门闩。门闩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突兀。她用力,厚重的木门被她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门内的景象,随着缝隙的扩大,逐渐映入她的眼帘。 房间比她想象的要大,也远比她那个狭小的宿舍“豪华”。地上铺着深色的、虽然陈旧但看起来质地不错的地毯。家具很少,一张看起来还算舒适的单人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令人注意的是,所有家具的边角都被打磨成圆润的弧度,墙壁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颜色暗沉的软包材料——显然是为了防止居住者自残。 唯一的窗户同样焊着铁条,但比她那扇窗要大一些,黯淡的天光透过铁条的缝隙,在房间中央投下几道苍白的光束。 一个人影,背对着她,坐在窗边的那把椅子上。 他穿着宽大的、过于松垮的白色病号服,衬得他身形异常瘦削,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黑色的头发,柔软而微卷,略显凌乱地贴服在颈后。他就那样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被铁条分割的天空,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和……非人的静谧。 林晚屏住呼吸,动作放得极轻,几乎是踮着脚尖走了进去。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她不敢多看那个背影,目光快速扫过房间,确认没有明显的危险源,然后朝着靠墙的一张矮桌走去,那里似乎是放置食物的地方。 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神经绷紧到了极致,全身的感官都在警惕着可能来自任何方向的异常。护士长的警告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 就在她将食盒轻轻放在矮桌上,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准备立刻转身离开的瞬间—— 她的动作僵住了。 眼前的景象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改变了。 矮桌、地毯、墙壁……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扭曲、消失。她发现自己正站在房间的中央,头顶上方,一根粗糙的、打着结的绷带,正从房梁上垂落下来,在她的眼前微微晃荡。 不,不是晃荡。 那绷带结成的环套,正牢牢地套在一个女人的脖颈上。 女人穿着灰色的护士服,枯黄的短发,身体无力地悬垂着,脚尖离地几寸。她的脸庞因为充血和窒息而呈现出可怕的紫绀色,眼球可怕地向外凸出,布满了爆裂的血丝,舌头肿胀发紫,不受控制地伸出口腔,嘴角蜿蜒流下一道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 那张脸…… 林晚的血液在刹那间冻结。 那张扭曲、狰狞、写满痛苦和绝望的脸——正是她刚才在水盆倒影中看到的那张脸! 莉安·怀特的脸! 她就吊在那里,眼球仿佛正“看”着林晚,空洞,死寂,却又带着某种无尽的怨毒。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冲头顶,林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虚假的死亡气息,能“感觉”到脖颈上传来的、被粗糙纤维勒紧的窒息剧痛。 这是幻觉! 她的大脑在疯狂地尖叫。是那个男人!是“那位先生”的能力! 可她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背叛她的理智,疯狂地呐喊着危险,催促她逃离。她的双腿发软,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 不行!不能崩溃! 她猛地咬紧下唇,剧烈的痛感和口腔里弥漫开的淡淡血腥味,像是一根针,刺破了那几乎要将她溺毙的恐惧泡沫。 “……幻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这是……大脑皮层……异常放电……导致的幻视……” 她强迫自己盯着那具恐怖的、晃动的“尸体”,用尽毕生所学的专业知识,试图从科学的角度去解构这超自然的恐怖。 “视觉皮层……接收到……错误的信号……处理……感知……”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但却异常清晰地回荡在这片死寂的、被幻觉扭曲的空间里。 “诺斯先生……”她几乎是用气音,朝着那个依旧背对着她、仿佛对一切都毫无所觉的瘦削背影说道,“通过……药物……和……心理干预……可以……缓解……” 就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 窗边,那个如同雕塑般静止不动的背影,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那一直低垂着的、似乎专注于窗外铁栏与灰暗天空的头颅,非常缓慢地……开始转了过来。 首先映入林晚眼帘的,是一个线条清晰利落、肤色苍白的下颚。紧接着,是挺直的鼻梁。 然后,她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眼睛。 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颜色是极其罕见的、近乎纯粹的墨绿色,像是蕴藏着原始森林最幽暗的秘密。瞳孔在黯淡的光线下显得很大,几乎看不到眼白,里面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好奇,没有疯狂,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悸的空洞与漠然。 他就这样,用那双非人的、空洞的绿眼睛,平静地、直勾勾地,注视着站在房间中央、脸色惨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林晚。 仿佛在审视一件……刚刚引起了他些许兴趣的、奇怪的物品。 林晚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冲向了大脑,让她感到一阵眩晕。 幻觉,在她对上那双绿眼睛的刹那,如同潮水般退去了。 吊死的“莉安·怀特”消失了,粗糙的绷带消失了,窒息的痛感消失了。房间恢复了原样——铺着地毯,放着家具,窗外是灰暗的天空。 只有她,还僵硬地站在原地,维持着刚才的姿势,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汗珠,后背的护士服也已经被冷汗浸湿,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那个男人,阿尔瓦·诺斯,依旧静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只是此刻,他完全转过身来,正面看着她。 他没有说话。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林晚自己那无法控制的、急促的心跳声,在耳边轰轰作响,如同擂鼓,宣告着她刚刚从一场精神层面的生死边缘挣扎回来。 而那双墨绿色的、空洞的眼睛,依旧牢牢地锁定着她,仿佛已经看穿了她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伪装,以及她灵魂深处那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最大的秘密。 第3章 第 3 章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林晚僵立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部,又在阿尔瓦·诺斯那双空洞漠然的绿眼睛注视下,迅速冷却、冻结。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战鼓,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他没有说话。 只是那样看着她,像观察显微镜下挣扎的微生物,不带任何情感,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灵魂的、冰冷的审视。 林晚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能再与那双眼睛对视,那里面仿佛有漩涡,会将她的理智一并吞噬。她低下头,盯着自己脚下深色的地毯花纹,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沉闷的空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翻涌的恶心感和劫后余生的战栗。 “我……放下晚餐。”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而微弱,几乎不像自己的。 没有回应。 她不敢再停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重新提起那个被她下意识放在矮桌上的藤编食盒,动作因为僵硬和恐惧而显得笨拙。她将食盒快速而轻巧地放在地毯上,靠近桌腿,然后立刻直起身,一步步向后退去。 每一步都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声音,却仿佛踏在自己的心跳上。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她的背心,让她汗毛倒竖。 直到退到门边,手指触碰到冰冷粗糙的木门,她才猛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挤出了那道缝隙,反手将厚重的木门“哐当”一声拉上。黄铜门闩合拢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发出巨大的回响,让她心惊肉跳。 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同离水的鱼。冷汗已经浸透了内里的衣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刚才那逼真到极致的吊死幻觉,以及阿尔瓦·诺斯最后那个转身注视,如同噩梦的余烬,在她脑海里反复灼烧。 她扶着墙壁,缓了好几分钟,才勉强让发软的双腿恢复了一些力气,踉跄着逃离了顶层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接下来的半天,林晚都处于一种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她机械地完成着护士长指派的其他杂活——分发药物(那些药片颜色可疑,气味刺鼻),协助看护情绪激动的病人,清洗堆积如山的脏污床单和衣物。每一个瞬间,她都感觉那双墨绿色的、空洞的眼睛在暗处注视着她,仿佛随时会再次将她拖入恐怖的幻境。 其他护士依旧对她避之不及,尤其是在她从顶层返回之后,那种恐惧和排斥更加明显。偶尔有胆大的,会在她经过时投来混杂着好奇与幸灾乐祸的一瞥,然后迅速低头走开。没有人跟她说话,没有人告诉她关于顶层的任何信息,她像一个被孤立在孤岛上的囚徒。 傍晚时分,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会塌下来。疯人院里提前点亮了稀疏的煤气灯,昏黄的光线在漫长的走廊里投下更多摇曳不定的阴影,将那些哥特式的雕花窗棂映衬得如同鬼怪张牙舞爪的肢体。 送晚餐的时间到了。 林晚再次站在了那扇厚重的橡木门前,手里提着新的食盒。这一次,她的心情比午后更加沉重。她知道,第一次的“吊死”幻觉可能只是一个开始,一个试探。那个男人,阿尔瓦·诺斯,在用这种方式衡量她的“价值”,或者说,她的“耐玩度”。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翻涌的恐惧,再次推开了那扇门。 房间内的景象与午后并无二致。阿尔瓦依旧坐在窗边的椅子上,依旧是那个背对着她的姿势,望着窗外彻底暗沉下来的天空和远处模糊的山峦剪影,仿佛一整天都没有移动过。 死寂。依旧是那种吞噬一切的死寂。 林晚放轻脚步,走向那张矮桌。她将食盒放下,动作比上一次更加迅速,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刚刚离开食盒提手的瞬间,异变再次发生。 眼前的食盒,那藤条编织的纹理开始扭曲、蠕动。原本应该是木质和食物混合的气味,陡然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甜腻中带着腐烂的恶臭。 食盒的盖子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掀开了一条缝隙。 紧接着,密密麻麻、肥白粗短的蛆虫,如同沸腾的米粥般,从食盒的缝隙里汹涌地钻了出来!它们翻滚着,蠕动着,相互挤压,瞬间就覆盖了整个食盒的表面,并朝着四周地毯蔓延。一些蛆虫甚至像是拥有意识般,朝着她的鞋面爬来,那湿滑冰冷的触感,即使隔着鞋袜,也清晰地传递到她的神经末梢。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搅,林晚差点当场吐出来。视觉和嗅觉带来的双重冲击,远比单纯的恐怖影像更具摧毁力。她甚至能“听到”那些蛆虫蠕动时发出的、细微而密集的窸窣声,如同恶魔的低语,钻进她的耳膜。 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但这一次,有了午前的经验,她的理智挣扎着,如同在狂风巨浪中死死抓住一块礁石。 “幻觉……又是幻觉……”她闭上眼睛,剧烈地喘息着,对抗着那股强烈的生理不适,“是嗅觉和视觉皮层……同时被干扰……产生的联觉效应……” 她猛地睁开眼,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令人作呕的、翻滚的白色虫豸,而是将目光死死锁定在窗边那个依旧背对着她的、瘦削的背影上。 “诺斯先生!”她的声音比午后那次要清晰一些,尽管依旧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这些……这些幻象……源于你自身精神力的……无序投射!它们……并非真实!” 她不知道他是否能听懂这些超前的术语,但她必须说,必须用这种方式来锚定自己的认知,对抗这试图摧毁她理智的恐怖。 “你的大脑……在向你传递错误的信号!”她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突兀,“你需要……学会辨识它们!控制它们!” 话音落下,房间内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肥白的蛆虫依旧在翻滚、蠕动,甚至有几只已经爬上了她的鞋面。 几秒钟后,如同午前那次一样,幻觉再次毫无征兆地消散了。 食盒完好无损地放在矮桌上,盖子紧闭。地毯干净如初,没有任何虫豸的痕迹。那甜腻腐烂的恶臭也消失了,只剩下房间本身沉闷的气息。 仿佛刚才那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林晚虚脱般地后退一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软包上,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她看着那个背影,心中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沉重。 他听到了。他一定听到了。 但他没有任何回应。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这种无声的方式,一遍遍地折磨她,试探她的底线。 她不再犹豫,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转身,拉开门,逃离了这个房间。 走廊的昏暗光线让她感到一丝微弱的安全感。她扶着墙壁,慢慢走向楼梯口,脑子里飞速运转。 两次幻觉,一次比一次更具冲击力,更针对她的生理弱点。他在观察她的反应,他在寻找最能击溃她的方式。 而她,不能坐以待毙。 现代精神病学知识是她唯一的武器。虽然在这个时代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可能被视为异端邪说,但这是她理解他、分析他,乃至……未来可能尝试“治疗”他或与他谈判的唯一依仗。 她必须更主动一些。 下一次。 下一次面对他的幻觉,她不能只是被动地承受和用专业知识辩解。她需要尝试……沟通。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句话,一个试图建立连接的信号。 就像在黑暗中,向着未知的深渊,投出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 她不知道会激起怎样的涟漪,甚至可能引来更可怕的回应。 但这是她在这个疯狂的世界里,唯一能想到的,不甘于完全沦为玩物的、微弱的反抗。 回到那间狭小潮湿的宿舍,林晚疲惫地倒在硬板床上,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透支让她几乎立刻就要陷入昏睡。但在意识沉沦的前一刻,她再次摸出了那枚藏在身上的铜钥匙。 冰冷的、带着不祥纹路的触感,提醒着她所处的险境。 原主莉安·怀特的死,这枚钥匙,顶层的阿尔瓦·诺斯,地下可能存在的秘密……这一切都纠缠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巨大的、危险的网。 而她,已经深陷网中。 第4章 第 4 章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感觉自己像是在走一根悬于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 每一次踏入顶层的那个房间,都像是一次对意志力的极限考验。阿尔瓦·诺斯似乎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永远背对着她,望向那扇焊着铁条的窗,对身后的动静漠不关心。但林晚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之下,潜藏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扭曲现实的恐怖。 他没有再制造如同“吊死”或“蛆虫”那样具有强烈冲击力的幻觉。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更细微、却同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小把戏。 有时,在她放下食盒准备离开时,会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贴着她耳廓响起的叹息,冰冷的气流拂过她的颈侧,让她瞬间汗毛倒竖,猛地回头,却只看到那个依旧纹丝不动的背影和空荡荡的房间。 有时,墙角阴影里会有什么东西极快地蠕动一下,当她凝神看去时,又什么都没有,只有阴影本身在煤气灯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摇曳。 这些持续不断、若有若无的精神骚扰,像是在一点点磨损她的神经,让她始终处于一种高度警觉、濒临崩溃的边缘。她强迫自己无视这些干扰,严格按照护士长的“指示”——放下食物,立刻离开,不多看一眼,不多说一句。 但她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平静。那个男人在观察,在等待,等待她露出破绽,或者……等待她做出不同的反应。 这天清晨,天色依旧灰蒙蒙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冷雨。雨点敲打着高窗的铁条和玻璃,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林晚提着早餐食盒,再次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房间里的光线比往日更加昏暗。阿尔瓦依旧坐在老地方,像一尊融入背景的苍白雕像。 一切似乎与往常无异。 她像前几次一样,低着头,快步走向矮桌,准备完成这每日例行的、令人窒息的仪式。 然而,就在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对面那面覆盖着暗色软包的墙壁时,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墙壁上,就在她正前方,一个清晰无比的、暗红色的手印,正正地印在那里。 那手印的大小看起来与她自己的手相仿,但五指张开的角度极其不自然,仿佛是在极度痛苦或挣扎中狠狠按上去的。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正顺着软包的纹理,缓缓地、一道一道地向下蜿蜒流淌,像是尚未完全凝固的血液,散发出浓重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 林晚的心脏骤然收缩。 又是幻觉。 但这一次,它没有直接攻击她的感官,而是以一种更“真实”、更富有暗示性的方式呈现。这个血手印,像是在无声地控诉,暗示着某个曾经在这里发生的、血腥而暴力的场景。它勾起了林晚内心深处对原主莉安·怀特死亡方式的猜测——她真的是意外吗?还是说…… 恐惧再次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她几乎能想象出原主濒死前,挣扎着将染血的手按在墙上,留下这绝望印记的画面。 她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不,不能上当。 她猛地闭上双眼,开始在心里疯狂地回忆、复述那些属于林晚的、二十一世纪的、坚实的科学知识。她背诵神经递质的作用原理,回忆大脑各个功能区的位置和功能,思考不同类型幻觉产生的可能神经机制……她试图用这些严谨的、逻辑的、属于“林晚”的思维框架,构筑起一道堤坝,抵御这试图将她拖入“莉安·怀特”悲惨命运联想中的幻觉浪潮。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血手印,而是将视线牢牢固定在那个背对着她的、瘦削的背影上。 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恐惧而显得有些紧绷,但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和坚定: “诺斯先生,外部刺激经由感官神经传入,在丘脑进行初步整合,然后投射到大脑皮层特定的感觉区域进行处理。你此刻‘看到’或‘促使’我看到的异常景象,是皮层神经元异常同步放电的结果,并非客观存在。”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继续说道,目光紧紧盯着他的背影,仿佛要穿透那层沉默的壁垒: “这面墙壁是干净的。它覆盖着防火阻燃的软包材料,成分主要是橡胶和织物,不具备吸附和呈现你所能‘想象’出的那种液体的物理特性。” 她在尝试用“现实”去驳斥“虚幻”,用这个时代可能无法完全理解、但逻辑上无懈可击的科学原理,去挑战他那种近乎“神力”的扭曲能力。 房间里只有窗外雨声单调的敲打。 那个血手印,在她说完这些话后,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墙壁恢复了原本暗沉的颜色,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幻觉再次退却。 但林晚没有立刻离开。 她站在原地,心脏仍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她知道,仅仅抵抗和解释是不够的。她需要传递一些别的东西,一些或许能打破这单方面折磨僵局的东西。 她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越过阿尔瓦的背影,望向那扇被雨水模糊了的、焊着铁条的窗户。她的声音放轻了一些,带着一种尝试性的、几乎微不可察的缓和: “今天……下雨了。” 这句话与之前的专业知识截然不同,它无关幻觉,无关疾病,只是一个简单的、关于外部世界的客观描述。 “虽然被铁栏分割了,”她补充道,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但雨水能让空气变得干净些。” 说完这句,她不再停留,立刻转身,像之前一样,迅速而安静地离开了房间。 关上门的瞬间,她依旧靠在门板上喘息,但这一次,她的感觉与之前有所不同。 她不仅仅是在抵抗他的幻觉,她开始尝试……沟通。哪怕只是一句关于天气的、看似无关紧要的话。 这是一种试探,试探他的反应边界,试探除了制造恐惧之外,是否存在其他互动的可能。 她不知道他是否会回应,甚至不确定他是否在意。但这是她在被动承受了数次精神攻击后,第一次主动伸出的、极其微小的触角。 回到楼下,完成上午的杂役,林晚的心思却大部分还停留在顶层的那次短暂交锋上。她反复回忆着阿尔瓦的背影,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可能因她最后那句话而产生的细微变化——一个肩膀的微动?一次呼吸频率的改变?——但记忆一片模糊,只有那个永恒不变的、沉寂如石的剪影。 下午,她被派去清理一间刚刚发生过病人“躁动”的房间。空气中还残留着镇定剂的气味和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蹲在地上,用力擦洗着一块沾染了污渍的地板,脑子里却在不断分析。 阿尔瓦的能力似乎与她所知的任何精神疾病症状都不完全吻合。它更主动,更具指向性,更像是一种……受控的、却又不完全稳定的精神力量。他通过制造恐惧来“喂养”这种力量吗?还是说,恐惧只是他用来与他人建立连接(哪怕是扭曲的连接)的一种方式? 她需要更多信息。 晚上送餐时,林晚的心跳再次加速。她不知道白天那句关于雨水的尝试,会带来怎样的后果——是更猛烈的幻觉报复,还是……一丝微乎其微的转机? 她推开门的动作依旧谨慎。 房间里,阿尔瓦依旧坐在窗边。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但天色彻底黑透,房间内只靠一盏放在书桌上的、光线昏黄的煤油灯照明,阴影被拉得很长,在他身后晃动。 她走向矮桌,放下食盒。 一切正常。没有幻觉,没有异响。 就在她准备像往常一样立刻转身时,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桌。 煤油灯旁,原本空无一物的桌面上,多了一样东西。 一小块深色的、表面光滑的鹅卵石。石头是湿的,沾着新鲜的泥点和水痕,仿佛刚刚被人从外面的雨地里捡回来。 林晚的呼吸骤然一窒。 她猛地抬头看向窗边那个背影。 他依旧一动不动,仿佛那块石头的出现与他毫无关系。 但林晚知道,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这块石头,是对她白天那句“雨水能让空气变得干净些”的……回应? 一种极其诡异、难以理解的回应。 没有言语,没有对视,只有这块带着雨水和泥土气息的、沉默的石头。 它像一个谜题,一个来自深渊的、冰冷的回音。 林晚站在昏暗的光线下,看着那块石头,又看了看那个仿佛与世界隔绝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她与这个被称为“疯人院上帝”的男人之间,那堵坚不可摧的、由恐惧和沉默筑成的高墙,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而缝隙后面,是更加深邃、更加未知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