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破产了》 第1章 长公主魂归惊巨变 冬日渭河的水,刺骨冰凉。 元明珠穿得厚实,又不会凫水,一落入水中,便冻得浑身刺痛,半点力气使不出来。只觉有无数双手扯着她,想要将她彻底拉向水底。 周围侍从们的惊呼渐渐变得没那么清晰,昏迷之前,她恼怒地想,待醒来,她要亲自彻查此事。敢叫她吃这样的苦头,来日所有干系人等,必要一个不留。 ——可惜,最难的不是查明真相,而是醒过来。 初夏,避暑山庄。 槐柳荫浓间隐有蝉鸣,珠帘轻动,一阵微风,带着醉人的芍药香,温柔拂过。可惜床榻上的美人已酣睡多时,不仅没醉,反倒眉间微蹙,渐渐转醒。 “拂雪,”元明珠轻身坐起,斜倚在床头唤了声婢女,“倒水。” “公主,您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接下来便有人将杯子递到了唇边。 元明珠喝了一口便挥手表示不愿再喝,杯中并非她平日爱喝的茶,而是些许甜腻的梅饮。她靠在床头,看着眼前的生脸疑惑道:“你是哪个?拂雪呢?” “拂雪?”那丫鬟闻言愣在原地一脸茫然,片刻后发现元明珠目光沉沉的望着她,才慌忙跪下解释道:“殿下忘了?奴婢是玉盏,拂雪姐姐前几年打碎了您最爱的玉簪,您罚她去外院了。” “胡说八道,本宫怎么不记得?来人。”眼见乌泱泱进来了几个全是生脸,元明珠愠怒,好啊,不仅有人驱车行凶,将她撞入渭河之中,如今竟趁她昏迷,把她身边的老人全部调离,当她是面团,可以随意捏扁揉圆么。 “你,去将驸马叫来。”元明珠吩咐道,又指了指几人中唯一一个有些眼熟的:“你来说。拂雪和挽灯呢?还有,是谁把本宫弄到避暑山庄的?” 公主殿下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便大发脾气,一屋子丫鬟奴才吓得跪了一片,那个被她指着的小太监瑟瑟道:“回,回殿下,两位姑姑几年前便被您罚去外院做洒扫了。半月前,奴才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知道您被陛下宣进宫中,回来后脸色不太好,第二天便启程来避暑山庄了。” “半月前?啧。”半月前她根本没进宫,也没来避暑山庄。元明珠扶了扶额头,只觉得一切都诡异至极,如在梦中。 “有谁知道本宫坠马落入渭水的事?” “回殿下,奴才知道。”那小太监开口道:“您落水后昏迷了两个多月,宫里的主子们都担心的不得了,请了无数的名医都不见效,后来没法子又找和尚道士招魂作法,也都没用,也不知怎得突然有天您就醒了。” “此事距今多久了?”元明珠打断他。 “回殿下,有3年多了。” 3年多了……怎么会这样。元明珠悄悄拧了拧自己,挺痛的,说明不是在做梦,怎么会遇到这种光怪陆离的事。 她伸手去拿水杯,突然觉得脑中剧烈刺痛,仿佛有什么画面闪过,惊得元明珠失手打翻了杯子,抓住背角大口喘息。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刚入夏便住进避暑山庄了…… 她应当是中了什么高明的邪术,或是被鬼附身了,不仅如此,她还被那个附身邪物害得禁足了!该死! “殿下怎么样了?快传太医。”几个丫鬟上前扶住她,一时间,有慌张去请太医的,有蹲着收拾碎片的,真真乱作一团,全无规矩可言。 就在元明珠忍无可忍之际,忽听见门外来报,驸马到了。 听到裴御来了,元明珠才堪堪舒展了眉毛。这位出身镇西侯府的驸马不仅瞧着顺眼,说话做事还很会讨她喜欢。她与裴御成婚两个月,对父皇给她指婚的这位驸马甚为满意。 只是,在她被附身的这段时间,也不知这位驸马和那个“邪物”是怎么相处的。身为驸马,竟然不知道自己被人换了个芯子,可见没将她放在心上。想到这里,元明珠眼神不禁晦暗了几分,带着几分嫌弃道:“让他进来。” 裴御闻言,打帘走了进来,见元明珠坐在床上,一脸复杂的看着自己,略顿了顿便掀袍跪下,他垂眸不再看元明珠,而是望着床边地上的水渍,冷淡道:“微臣参见公主。不知公主宣臣,有何吩咐?” 元明珠从裴御进门,就陷入了巨大的冲击之中,已经来不及想东想西了。只因眼前的裴御,穿着一件宽大的茶褐长袍,看不到腰也看不到腿,还低着头,蔫头搭脑的。 “抬起头来。” 裴御闻言,不耐的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向元明珠,似乎对她这个人毫无兴趣。 啧,穿着她不喜欢的衣服,人比记忆中黑,看她的眼里也没有光,长相倒是变化不大,可就是没以前顺眼了。 不,简直是丑死了。 该死,她一定要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老了三岁,莫名其妙被禁足也就算了。她那腰细腿长,肤白貌美,意气风发,怎么看怎么顺眼的驸马也没了。 “谁给你准备的衣服?真丑死了,赶紧脱了。” “还有啊,你干什么晒得这么黑?天天去演武场?我都说了喜欢白净的,从此不许再去了。” 裴御闻言,眼神变得晦暗不明,似乎在观察眼前的人,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撇了撇嘴角,自嘲一笑,随即平淡道:“公主,臣是武将,不是男宠。再说,您的心头好多的是,什么崔侍郎,赵探花,闻副将,多臣一个不多,少臣一个不少。公主尽管找顺眼的去,臣是不敢有二话的。” “噗。”元明珠闻言,忍了又忍,但还是没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她记得新婚的时候,裴御特别在意自己的形象,自从得知自己喜好,都是避着日头,天不亮就去演武场的。平日他常穿枣红色的武官服,革带束腰,显出一双利落的长腿,整个人看起来,如一把出鞘的利剑,神采飞扬,挺拔有力。而且他又霸道又黏人,连她和皇兄说话久了,都要抱怨一番,醋上一醋。想来,是那占了自己身体的邪物干了些什么,竟把爱美的醋缸给治成了不修边幅的大度人了。 “过来。”元明珠笑够了,便拍了拍床榻,示意裴御坐到她身边来。 大概是被自己笑懵了,这次裴御竟然就这么乖乖的过来了,只是并没有坐到她身边的床榻上,而是跪在了床边,目光深深的望着她,似乎想要看透,这个笑得神采飞扬的人,到底是谁。 “我问你,上次我召你,是什么时候?” 周国公主地位尊崇,驸马无召不能伴在公主身边。所以一般召驸马,就是公主宠幸驸马的意思。这样的规矩,驸马们不管本事大小,家世高低,都是隐有不满的,只是碍于皇权之威,敢怒不敢言罢了。不过,他们新婚之时,因她对裴御甚为满意,裴御是无需等召的。 若在往日,她会顾忌裴御的面子,不会这么简单粗暴的问话,可是一觉醒来,变化太大,烂摊子似乎很多,她的耐心在渐渐消退,想尽快确定一些事。 裴御闻言,果然愤而起身,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觉得这是元明珠想出来的新招数,欺骗他,再侮辱他,然后以此为乐。 见裴御转身准备离开,元明珠凉凉道:“驸马都尉是越发没规矩了。是不是连何谓君臣也忘了?” 裴御闻言,果然停在原地,元明珠叹息一声,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本宫是君,镇西侯府是臣,自古以来,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想来,驸马都尉是忘了君臣之道,才敢如此违抗本宫。”语气温和,却措辞强硬。 语罢,裴御的身形僵了一瞬,只见他用力握了握拳,旋身跪下,“臣不敢,请公主恕罪。” “行吧,不为难你。”元明珠瞥了一眼身旁那个叫玉盏的丫鬟:“你来说。” “是,回禀殿下,您有三年多未召幸驸马了。” “所以,是渭水遇袭之前?”她轻轻点了点裴御的鼻子,和正主确认道。 裴御眼中,再次泛起困惑,似乎在思考元明珠为什么关心这个问题。沉默良久,久到元明珠都准备放弃的时候,才小声的嗯了一下。 “这么久啊,够辛苦的,那驸马可收了什么通房,小妾之类的?” “没有!”这次不待丫鬟说话,裴御便愤愤的回答起来。 倒是还挺乖觉的,虽然变丑了点吧,起码守身如玉。这算是元明珠醒来,听到的第一个不算坏的消息,这让她对裴御,生出了几分褒奖之心。 “生气了。”元明珠摸了摸裴御的耳垂,感受到耳朵的主人因此而微微颤抖,才满意的捧起裴御的脸:“生我气了。” 见裴御一脸无措,似乎还在犹疑不定,不知道如何招架,元明珠轻笑了一声,低头想亲一下他。 但是……哎,下不去嘴。她是真的不喜欢长得黑的,穿得丑的。 叹了口气,元明珠揉了揉裴御的脸,哄道:“驸马啊,你知道的,我喜欢妙有姿容,腰如束素,英姿勃发的郎君,你乖啊,回去想想办法,美回成婚那会儿。” 眼见裴御虽然望着她发愣,耳朵倒是实诚地红了起来,纤长的睫毛低垂,似乎要挡住主人眼中的复杂情绪。元明珠善解人意的用手盖住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睫毛不断扫过手心,跟小刷子似的挠的人心痒。 “玉盏,去给驸马准备四套常服,两套枣红,两套重紫,须得是窄袖束腰的,明天我不想再看到驸马穿得这般邋遢。” 扫视了一眼屋中的奴才,元明珠下巴微抬,对着那个眼熟的小太监吩咐道:“你,带两个人,立刻下山回府,传拂雪、挽灯并管事,带上府内各项册簿,速来见我。” “另外,告诉拂雪,把全京城所有美白的方子全给本宫带过来。” 第2章 肃家奴主仆理乱局 蝉声在暮色中初歇,夕阳铺满萦香苑,长廊外隐有水流潺潺之音,给即将到来的夜色增添了几分悠然惬意。 元明珠端坐在书桌前,看着山下送来的公主府账册,面色在烛光的照射下显得晦暗不明,仿佛她的心情也如闪烁的烛光一般,叫人捉摸不定。 然而,微蹙的眉头和时不时用手指敲击桌面的动作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真实的情绪。账本上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数字无一不昭示着,她的家底在短短三年的时间,被霍霍出了巨额的亏损。 “即刻起,府内府外大小事宜,仍由拂雪、挽灯掌管安排,你们下去收拾收拾,拿了多少就换回来多少,明日午时,谁的窟窿补不上,谁就全家填命来补。下去吧。” 下首的八位管事皆是在这三年中提拔起来的,许是那一位从未过问过府中事宜,这些人中饱私囊,做事敷衍,竟然胆子大到所亏甚巨,却连账面都不曾做平的程度。今日跪着被问了两个时辰,刚开始答非所问,前后矛盾,后面更是语无伦次,满口胡言。此时一听这话,如坠冰窟,一个个伏地磕头,大喊恕罪饶命。 “本宫喜静,最厌烦有人吵吵闹闹。谁若再喊,便先拖出去打板子,喊一声十板子,若人死了板子没打够,就由家眷补上。”元明珠冷漠地看着跪作一团,如丧考妣的几人,无情开口,她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瞬间便止了哀嚎求饶之音。 “除此之外呢?”待他们离开,元明珠深吸一口气,看向了自己的心腹丫鬟。 这二人均是孤儿,自幼便与她相伴,情谊极其深厚。 拂雪心思缜密,行事周全,负责照料她的衣食住行,管理府内一应事务,多年来从未出错,甚是省心。 挽灯聪慧机敏,沉稳谨慎,府外大小事务皆要在她手中过一遍。公主府的收入,除了食邑,便要仰赖经营,包括田产、房产、庄园、店铺等,挽灯能把这桩桩件件料理得清清楚楚,鲜少有不赚钱的。 然而,这两个丫头在她“苏醒”不久便被贬去外院,也不知这三年的事,她们知道多少。 拂雪、挽灯二人听见元明珠复她们管事之权,心下正惊疑不定,闻言对视一眼,便由拂雪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回禀:“殿下有问,奴婢们知无不言,只是不知除了账目,您还想知道什么……”她顿了顿,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 “不瞒你们,落入渭水之后的事,我昨日醒来全无印象,脑中偶尔有一些画面闪过,却像是冷眼旁观旁人行事似的。我怀疑渭水刺杀之后,便有人借机对我用了邪术附身,占据我的身体直到今日。” “怎么会!竟然是这样!那殿下如今可还好?身体可有不适?”拂雪挽灯闻言,慌忙凑到元明珠身侧,两人俱是大惊失色,一脸担忧。 “是有些微不妥,召了几个太医前来,可都说身体康健,想来是那邪门歪道的后遗症吧。”眼见两人满脸关切,元明珠招手示意她们上前,安抚地揉了揉两个姑娘的头,轻声道:“这几年委屈你们啦。” 听到这话,挽灯倒还稳重些,只是红了眼眶,拂雪直接掉了金豆子:“殿下,是我们办事不利,有歹人害殿下至此,我们却什么都没做,真是该死!” “好啦,这怎么能怪你们。这样邪门的事,别说是你们,若非今日身体有异,我也想不出来。”元明珠拍了拍两人的肩,继续道,“即日起,你们两个仍在我身边当值,从前怎么样,此后还是怎么样。现在,你们两个无需避讳,从我落水被救起开始,把这几年的事,挑重要的告诉我。” “是!”拂雪擦掉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才稳住哭腔说道:“殿下落水后昏迷了四十余天才苏醒,此后性情大变,不仅服饰打扮生活喜好皆与往日截然不同,还大肆结交许多从前看不上的人,脾气更是变得越来越古怪。此外,对驸马的态度一息之间改了个天翻地覆,动辄便要责骂凌辱,磋磨耍弄都成了家常便饭。如此种种,叫我和挽灯心生不安,忍不住问了殿下几句,结果便被找了由头,逐出内院。如今想来,这是歹人做贼心虚,想要支开我俩。” “是了,”挽灯接过话茬,“我与拂雪被调走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却也不敢轻易质疑公主。过了几个月,眼见府中事务乱作一团,拂雪便悄悄找到驸马,将公主的异常悉数禀告。驸马自知事情有异,可是也不得要领,只好嘱咐我们暗中留心,把能做的事做好。” “自那几位管事接手,府外经营被搞得一塌糊涂,多亏挽灯留了心眼,交接账册的时候,悄悄把先皇赏赐的永业田并几处要紧的铺子悉数隐下。这几年,她把这些产业经营的很好,还新置办了许多。” 拂雪说完,挽灯便乖巧地从怀中掏出一本简账,元明珠接过一看,果然积攒不少,哪怕那几个管事不招,仅凭这一项便能堵住公主府此刻大半的亏空,解燃眉之急。 “好丫头!做的漂亮!”元明珠轻柔地摸了摸挽灯瘦削的脸庞,大加称赞,而后继续问道:“还有一事,渭水行刺的幕后黑手,可有查出?” “您遇刺后,皇上大发雷霆,下令严查幕后黑手,后来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恰逢此时,那歹人醒来后,说有仙人入梦,告诉她这是命定劫数,叫她不必深究,此事便不了了之了。后来,她得知驸马仍在追查此事,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打了驸马。”挽灯小声告状道,“只不过,此事之后,驸马还有没有继续追查,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想来驸马不会听她的。”拂雪跟着补充道。 元明珠挑了挑眉毛,饶有兴趣地追问她:“何出此言?” 拂雪屈身跪到元明珠身侧,仰头含泪望向元明珠,一字一顿道:“寒冬遇刺,落水昏迷,我等接到殿下之时,殿下面无血色,嘴唇青紫,气若游丝,浑身冰凉。奴婢们尚且心疼如刀绞,驸马痴爱殿下,岂肯轻易放过背后主使?倘或驸马轻轻揭过,那他就不配做驸马。” 元明珠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她将手谕令牌交给拂雪挽灯,吩咐二人下去安排各自的事宜,务必尽快让一切事物井然有序。 才苏醒不到一天,她便已遇到这么多烦心之事,也不知出了这避暑山庄,还有多少烂摊子等着她呢。 元明珠闭了闭眼睛,将愁绪清空,准备给母妃写一封信,却没想刚刚提笔,脑中便忽然生出一股剧烈的懊恼和不甘,这股情绪来势汹汹,似乎想要占据她的心神,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几乎置身于洪荒之中。 元明珠心下泛起一丝强烈的不安。 子不语怪力乱神。妖魔鬼怪,邪门歪道之说,古来有之,难道占据她身体的那东西,如今仍在她的身体之中,想要找机会再次取代她么? 因着主人迟迟未曾落笔,一滴滴墨汁顺着毛笔落在被抓的皱皱巴巴的白纸之上,渲染出一片片浓烈的黑暗。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殿下,驸马已从汤泉宫回来了,可要立刻摆饭?” 随着拂雪的声音响起,脑中那股情绪忽然如雨中烈火一般,只一霎,便熄得干干净净,连一缕青烟都未曾剩下。 元明珠两手撑在桌前,待双眼恢复清明,便看到墨砚被她无意识地打翻,宣纸散落的到处都是,书桌上一片狼藉,恰如自己此刻的处境,一向鲜少生气的她忽然间肝火大动。她自出生以来,便在父皇母妃手心里捧着长大,所求无有不应,所想无有不得,从来不知什么叫做受制于人。竟成想有一天,会被动至此…… 她揉了揉眉心,打开房门,还未说什么,便看见一个婆子正对着挽灯不忿叫嚣,于是快步走过去,问道:“何事在此大声喧哗?” 挽灯见她面沉如水,立刻跪下请罪,“回殿下,奴婢无意中瞧见这婆子在园中鬼鬼祟祟,欲拿她审问,这婆子不肯,在此大放厥词。奴婢办事不利,求殿下息怒。” “老奴在殿下身边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外门小丫头来审问我,我……”那婆子还欲多言,被元明珠毫不留情地打断。 她环视了院中的奴才,院中灯火随风微动,衬得他们一个个如皮影戏中的木偶一般。 “本宫此前已经言明,公主府内外大小事宜,立刻交由拂雪、挽灯掌管,她们二人,便是公主府唯二的管家,若有不从者,按逃奴罪、犯上罪论处,重杖一百,黥面发卖,再买些听话的便是了。”话音刚落,满院的奴才仿佛忽然有了生息一般,一个个跪地伏首,以示忠心。 “至于你,”元明珠扶起挽灯,看了眼那个吓破胆的婆子,随意道:“把她的全部亲眷全部都抓起来审问,不怕她不说。” 几个奴才闻言,便拖着那婆子往外走,婆子连哭带喊,哭求着公主饶命。 见此情形,元明珠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刚才在书房,大家可能没听到,那本宫就再重复一次。近日,本宫心情不畅,厌烦有人哭叫饶命,无论有罪无罪,听到一句,便加仗刑十下,连坐家人,打死为止,若有家里亲戚多不怕死的,只管闹。” 语罢,蓦然瞧见一抹枣红色的身影,正斜倚在水榭的檐柱边,远远望着她,心下忽然一松,便不再理会众人,只对着拂雪说了句摆饭,便径直向水榭走去。 第3章 识爱人水榭诉衷情 因今晚要在此处用饭,水榭四周,早早挂起了防虫的轻薄纱帐。晚间清风徐徐,吹得纱帐阵阵摇曳,琉璃罩内的烛火透过纱帐,与水面的流转浮光交相辉映,给夜色添了几分温柔缠绵。 见元明珠快要行至水榭,裴御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向前迎了上来。只是行到身前,反而低头避开了元明珠的目光,踯躅不前起来。 不怪他躲闪,实在是元明珠的眼神太过直白,自远处便开始目不转睛地细细打量起一日未见的驸马。只见裴御穿着她最爱的窄袖长袍,同色的腰带利落扣紧,显出一把劲瘦的好腰,下袍随着微风摆动,隐约可见一双穿着黑色官靴的有力长腿。在烛光的照耀下,枣红色的长袍衬得他面如美玉,他的头发用一支乌色发簪简单束起,额前碎发微湿,想来是刚刚沐浴过,走近身前,还能闻到他身上带着些许水汽的皂角香。 啧,忽然间就又变好看了,见她之前还乖乖跑去沐浴,怎么这么会讨她喜欢啊。 元明珠压下心中的愉悦,毫不客气地拉起裴御的手,一边撩起帘子走入水榭,一边问道:“怎么不在水榭中等我,外面傻站着,也不怕虫子咬你?”语气亲昵,好似一切都未发生过,他们还是那对成婚不过数月的佳偶。 等了片刻,见裴御仍是低着头不答话,她也不恼,摆手令下人都退至水榭之外,才终于倾身向前,亲热地抱住了她想念许久的细腰。 如此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裴御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一惊一乍的?” 看着裴御眼神无措又略带防备,跟被恶霸调戏的小媳妇似的,元明珠施施然坐下,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忽然露出一副阴谋得逞般的笑容,道:“发觉自己上当了?” 这副变来变去的做派,实在叫人目不暇接。 裴御见她这样,顿时遍体生寒,只见他面露惊疑,浑身紧绷,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下袍,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后退至水榭边。 没错,他又开始不确定,开始担心这会不会是又一场心血来潮的耍弄和羞辱,而且比从前的每一次都更高明,更锥心。他甚至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去沐浴,去打扮,像个丑角一样配合,对对方言听计从。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犯过这样的傻了…… 见裴御如此应激,元明珠也吓了一跳。她本意是看裴御又紧张又防备,想逗逗他,没成想他反应这么大。她忽然想起拂雪之前提到,“她”醒来后,对驸马的态度一息之间改了个天翻地覆,动辄便要责骂凌辱,磋磨耍弄都成了家常便饭。想来裴御这三年,心理上受了很大的折磨。 想到这里,元明珠赶紧站起来,走到裴御身边,温声解释道:“停,不许胡思乱想。我刚才,是看你既不理我,也不让抱,故意逗逗你的。” 见裴御仍然戒备地盯着她,元明珠难得有耐心地继续哄道:“驸马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得如此貌美?莫不是天神下凡?叫我心里好生喜欢呀,此刻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断断不能把我带走的。” 裴御听她说这样的话,面颊绯红,心中的犹疑去了大半,他怔愣地看了元明珠片刻,忽然心中一动,开口唤了元明珠的小名,“皎皎,是不是你?” 虽是小名,但知道的人并不多,即便是父皇和母妃,也只是偶尔这么唤她。当初裴御知道这个名字之后,很爱这么叫她,可她嫌弃这名字太腻,人前被这么叫实在不符合她公主的威仪,明令禁止他这么喊,于是裴御便改成了晚上叫,元明珠把这当闺房情趣,便也随他去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可元明珠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还生出一种孺子可教的宽慰之感。 “都说了不许人前这么叫我。”元明珠故作严肃,却忽然伸手,点了一下裴御的嘴唇。 下一瞬,这只作怪的手便被裴御握在掌心,吻了又吻:“可现在是晚上。”他的语气轻快了不少,只不过,少了冷漠冲撞的外衣,那份掩藏在深处的委屈,便也轻易地显露了出来。 元明珠微微挑眉,将手抽离,见裴御因她的动作而眉头皱起,似有不满,忍不住又开始逗他:“那,现在让不让抱?” 就在裴御主动过来要拥她入怀时,元明珠轻巧地闪身躲开,回头狡黠一笑:“驸马,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不过,她的身手如何能与裴御相比,话音刚落,人便被对方从后头轻而易举地纳入怀中,紧接着,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吸声,继而,密密麻麻的吻如同夏日的骤雨一般,急切地落在她的耳朵和颈侧,甚至顺着面颊,转向唇角。 “好啦。”元明珠拍了拍裴御的胳膊,示意他停下来。 然而,年轻的公主哪里知道,权力并不是在任何时候都无往不利的。比如,命令一个气血方刚的年轻武将,停止拥吻怀中失而复得的新婚爱侣。 元明珠只觉得自己被裴御一手扶住后脑,一手揽着腰,抱着在怀里转了一圈,然后便俯身过来吻住了她的唇,他呼吸急切,动作却还如往常一样温柔,一边亲一边呢喃道:“搂着我。” 元明珠双手按在裴御的胸前,本想推开他,闻言犹豫了片刻,然而,看着裴御满眼的柔情和发红的眼角,她心中轻叹了一声,终于依言慢慢将手臂上移,搂住了他的脖颈,轻轻启唇,放任他更深入的纠缠。 也不知亲了多久,裴御才渐渐停下,将她搂入怀中平复呼吸。等元明珠回过神来,只觉得舌根都在发麻,魂都要被吸出来了。 “好了,好了。”元明珠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裴御的背,一边轻声哄道。见他呼吸已经平稳,便轻轻拍了拍,示意他松开自己。扭头一看,拂雪带着几个丫鬟,已端着食案在水榭外眼观鼻,鼻观心,不知站了多久。 “摆饭吧。”她拉着裴御,正欲盥手,忽然脑中空白一瞬,整个人如头重脚轻一般,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好在裴御及时揽住了她。 “怎么了?”元明珠听见裴御问她。 “没事,用饭吧。”她听见自己说。 吃饭期间,裴御一改前两日如丧考妣的模样,眼波流转,言笑晏晏,整个人像只快乐小狗一般,把元明珠爱吃的菜夹满了一盘子。可元明珠却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裴御轻声提醒,她才茫然地看向筷子,反应过来也只是随便尝了几口便怏怏放下,任人怎么哄劝也不肯再动。 用罢晚饭,见丫鬟已远远退出水榭,裴御才蹲在元明珠身侧,轻轻揽住她的腰,见她毫无反应,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定定地看了半晌,忽然开口再次唤了声:“皎皎。”似乎想要确认什么。 元明珠闻声看向裴御,摸了摸他的耳朵,沉默了片刻,才终于开口:“刚刚盥手时,我听到有人在我的身体里说话。” 话音刚落,她感到裴御搂在自己腰侧的手忽然收紧,然后又很快松了力道。 裴御站起身,将元明珠整个人拦腰抱在怀里,重新在桌前坐下,在她头顶吻了吻,才开口问道:“那声音……说了什么?” “她似乎在问另一个人,为什么判定她任务失败。”回忆了片刻,元明珠推测道,“语速很急,应当是很不甘心。” “有人回答她么?”裴御问。 元明珠摇了摇头,没有,她只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我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元明珠不再犹豫,将下午在书房的异常和自己的结论也一五一十告诉了裴御。 如果说在这之前,一切都还是怀疑的话,那么从刚刚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她已经无比确定,那个鸠占鹊巢的东西,如今仍在她的身体里,有任务,有情绪,甚至,可能还不只一个…… 她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契机,促使自己夺回了身体,更不能确定,对方还有没有能力,再次占据上风。 或许是对方任务失败,自己才能回来?那么,任务是什么?还有没有下一个任务?如果下一个任务成功了,自己是不是,就要再次被取代。 光是这么想想,元明珠便已经开始指尖发凉。可害怕没用,慌张也没用。对方能在她身体里存活三年,必不是普通的邪魔歪道。在找到突破口之前,她能做的就是把她知道的、想到的一切细节告诉裴御,因为如果对方真的回来,她需要裴御想尽一切办法,控制住对方,直到下一次任务失败。 “这件事,不能再有第四个人知道了,若传扬出去,非得把我当成疯子不可。”元明珠捧着裴御的脸,认真嘱咐道,“如今我们不得要领,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在,如果对方真的回来,应该会第一时间调离拂雪和挽灯。一旦她这么做,你就直接下药,将她控制起来,而且最好能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明白么?” “不明白!我不许你再有任何差池!”刚刚失而复得却可能又要得而复失,三年来他百般挣脱不得的无力感再次如阴影般笼罩住他,裴御气的心肝发颤,忍不住赌气道。可话音刚落,他便又立刻收紧手臂抱紧元明珠,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哑声改口:“我明白,你放心。” 紧接着,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殿下,你说,此事会不会也是太子所为?”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也是? 元明珠不明就里,从裴御怀中抬头,困惑地看向他:“你不会是想说,我渭水遇刺,是太子所为吧?” 见裴御点头,元明珠只觉一片茫然,太子?她把认识的人想了一个遍,唯独没想过太子。她虽然是太子的姑姑,但她是先皇最小的孩子,而太子是皇兄的长子,因此两人年岁相仿,平时相处还算融洽。 再有就是,太子是未来的储君,就算出昏招冒险行刺,不杀那几个可能威胁到他皇位的亲王兄弟,无端行刺她一个长公主做什么?怕不是脑子有泡? “你确定?”元明珠实在想不出太子的动机,见裴御点头便追问道:“那你可知他为何对我下手?” 裴御摇头叹气:“我查了许久都没有结果。不过,在那之前,曾发生过一件奇怪的事,可能与太子的动机有关。” “据太子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说,当年除夕家宴的第二日,太子到宫中请安,回来后面色铁青,把自己关在屋里很久,打开门后整个屋子被砸的一片狼藉。此后不久,便有了渭河之事。” 第4章 月色美驸马醉良宵 夜色渐深,元明珠与裴御从水榭离开,慢悠悠地向寝殿走去。 远远地,一轮圆月挂于天际,月色如练,与层层堆叠的山峦遥相呼应,仿若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 “今夜的月色好美。”裴御轻轻捏了捏元明珠的手,示意她抬头。 元明珠轻笑一声,应道:“驸马这是,在暗示我什么?” 裴御扭头看向元明珠,心随着她的笑声怦怦跳动,只觉得眼前月色惑人,却不及眼前人万分之一。他张口正欲回应,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讨公主欢喜。他努力回忆成婚初时的点点滴滴,暗暗斟酌,如果是当时的自己,会如何说话,如何行事。片刻后,才一本正经道:“回殿下,臣是在明示。” 语气平静,声音却微微有些抖,轻易泄露了主人正在努力掩饰的悸动和不安。 看到裴御那爱红的耳朵,元明珠顿时笑出了声,她心情愉悦地将手从裴御手中抽出,轻拍自己因为大笑而有些发闷的胸口。 两人已行至寝殿门前,裴御见元明珠只是笑,却始终不肯表态,忍不住有些失落。他站在门边轻轻拉住公主,阻止了对方踏入寝殿的动作,将人抵在墙边。丫鬟们见公主被拦住,皆低头敛目,不敢多看。 元明珠这才止了笑意,从他怀中抬头,她的眼睛因为笑意汹涌带出眼泪,此时面对面望着,眼波流转,目色潋滟,裴御瞬间便看的呆住了,本来要说的话忽然忘在了脑后,只是愣愣地望着元明珠,好似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后只喃喃唤道:“皎皎。” 他在撒娇…… 元明珠见裴御这样,又想坏心地逗他。但是……大概今晚的月色确实太美,一向随心所欲的公主忽然生出了那么一点点不忍心。 她抬起手,用手背轻轻碰了碰裴御的脸,看着裴御,启唇吩咐道:“拂雪,伺候本宫沐浴。”说罢,便推了推裴御,从他怀中离开。 倒是裴御拿不准她的意思,迟疑片刻,在背后唤了声,“殿下?” “驸马既然不必等召,自然该来去自如才对。”元明珠扭头朝裴御狡黠一笑,便头也不回地向盥室走去。 露重更深,万籁俱寂,却有些许响动从寝殿响起。 元明珠像个布娃娃似的,被裴御抱去清理回来,又被他抱回床上搂在怀里,混混沌沌地喂水。 在她的记忆中,裴御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永远顾着她的心意,一向是她怎么舒服怎么来。她对这位驸马的满意,床笫之事的和谐占了相当一部分因素。 大抵是因着久别重逢,裴御今日不太听话,不仅对她的叫停充耳不闻,还总是控制不住力道,几次下来,叫她有些招架不住,更添了几分恼意。 “你不听话。”刚喝完水,她便怒道,声音沙哑无力,听起来一点气势也没有,倒是有些虚张声势。 裴御把杯子放到桌前,闻言快步走向床榻,从元明珠的额头、鼻子,一路吻到嘴唇,又亲了一会才停下。他情事餍足,爱人在怀,听到控诉只觉心中甜蜜,公主可爱的很。 “我错了。”他见元明珠翻身远离,便追上去,将人从背后抱住,在元明珠耳边乖顺认错,“我太想念殿下了,求殿下多疼疼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好不好?” 见元明珠不言,只是也没再从他怀中挣脱,裴御便一手搂着元明珠,一手为她轻轻打扇。过了半晌,听到怀中人呼吸绵长,确定公主已沉沉睡去,他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扇子,抱着人亲亲热热地一同睡去。 次日清晨。 待元明珠醒来时,裴御已经不在身边了。 元明珠不以为意,见帘外天光清亮,便从床上坐起。没想到刚坐起来,便觉得身上没有一处不酸痛的,她皱了皱眉,拉了拉床边的铃铛,拂雪走了进来,在她身后,备水的、捧常服的宫女鱼贯而入,“殿下醒了?刚过卯时,殿下昨夜休息得可好?” 元明珠无精打采地点了点头,任由丫鬟扶着,向盥室走去。 沐浴之时,拂雪见公主身上多了青青紫紫的痕迹,往日从未见过,便忍不住面露不悦,心疼地对元明珠道:“驸马可是太没有轻重了,怎么伤了殿下。可要先停了驸马的侍寝?” 元明珠恹恹抬眼看了看身上的痕迹,也觉得触目惊心。正想答应,忽然想起昨晚裴御好似已经认过错了,便抿了抿嘴角,叹气道:“算了。” 拂雪听懂了公主的意思,便不再多言,转而说道:“挽灯早前来报,几个管事撂了,只是有个婆子,好硬的嘴,她如今还在审着。”说罢又叹了口气,“如今这些人,都不太好用,不如从前旧人好用。” 元明珠长舒了一口气,仰头靠在浴桶边,拂雪心领神会,上前为公主轻轻揉按头部,继续道:“我已向山下传信了,只是,约莫两三日才能过来。此时殿下不在府中,须得留几个得力的。待殿下回京之前,将内部清理妥当。” “不错。”见元明珠昏昏欲睡,拂雪不再多言,专心伺候公主沐浴。 裴御一早便去山间晨练,此时刚洗了澡,换上一件重紫色的束腰长袍,头发用一根紫金短簪利落束起,从小厮手里接过玉佩,自己戴了起来。 这小厮是自小跟着裴御的奴才,名叫成安。见他如此,心中便有些犯嘀咕。 要说他们爷,从小家教严厉,素来不是个讲究吃穿的人,也就是当初尚了长公主,才忽然认真收拾起来。这说来也能理解,那位比阳长公主,可是神仙似的人物,皇上宠爱的什么似的,主子爷痴心多年,好容易当了驸马,又是新婚,可不得日日打扮,好叫公主喜欢。 只是,这位长公主,实在善变,当初忽然就冷了三年,现在又忽然好起来了。 “瞧着如何?”成安正想着,听到主子问话,还没打眼瞧,便说起漂亮话,“驸马爷英姿勃发,气宇轩昂,公主殿下瞧了定然满意。” 裴御随手拍了这小子的头,正准备走到镜前,不经意看到一旁的柜子上摆满了颜色不一的瓶瓶罐罐,每个下面都压着一张纸条,便走了过去,拿起一瓶看着纸条细瞧:“这都是拂雪命人送来的?” 成安点头称是,看着这一堆像是女子用的脂粉香膏的东西,想了想,又硬着头皮补充:“拂雪姑姑说,都是最有效的方子,每一瓶的用法都写在纸上,叫驸马您一定按时按量的用,务必……”他抬眼悄悄瞄了瞄裴御的神色,见他面无愠色,才继续说:“务必爱惜容颜。” 裴御默然片刻,看到其中有一张纸条上写着‘洗脸或沐浴后擦脸,无香,长期使用,效果惊人’,便拿起那瓶子,打开闻了闻,果然如纸条上所说,没什么味道。 就在成安以为,驸马准备用那瓶东西擦脸之际,裴御又把瓶子合上放下,原样放了回去,走到镜前打量,虽然少了灯光的衬托,面色比昨夜稍稍黑了几分,不过,重紫衬人,总体还算不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对成安说道:“出去派个丫头到寝殿,去瞧瞧公主醒了没有。交代丫鬟,寻个殿外伺候的人规规矩矩地问一问便罢,不可粗声大气,吵醒公主。” 见成安出了房门,裴御快步走到了柜子前,将那个瓶子拿起来,在手心里倒了一些,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闭了闭眼,快速往脸上涂了起来,所幸膏体并不轻盈,涂完脸和手上没有什么粘腻感。裴御忽略心中的不自然,再次走向镜前打量,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得见面色竟然比刚刚白了几分,比刚刚瞧着好上了许多,才暗暗放心。 没等丫鬟回来,便有公主那边的丫鬟过来,告诉裴御公主醒了,叫驸马收拾好便去偏殿等公主用饭。 待元明珠过来时,裴御已经在桌前等了一刻有余,看到元明珠身影,还没等丫鬟动作便急忙站起,远远迎过去,轻声问道:“殿下,身子可有不适?” 元明珠嗯了一声,没再答话,裴御便将人一把抱起,细细看了看,见怀中人虽然有些精神缺缺,但是神色平静,面如桃花,才放下心来,大步走到饭桌前将人放下,在一旁坐定。 元明珠见他这般,总算气消了大半。这段时间,她的身体一直没有什么异常,这让她时刻悬着的心,也稍稍放松了不少,终于有了几分胃口。 用过早饭,元明珠问裴御:“今日,你有什么安排?” “应当要去山下一趟办点事情,殿下可有吩咐?” “等会我要写一封信,你帮我带到驿站,派人呈给皇兄。”元明珠说完,起身便向书房走去。 裴御闻言,跟了上去,见公主在书桌前站定,拂雪上前伺候笔墨,便坐在窗边长椅上安静等待。 元明珠提笔,沉思了片刻,想到再过一个多月,便是万寿节,决定还是跟皇兄打感情牌,便提笔一本正经地写道:“皇兄陛下圣安,自拜别天颜,倏忽数日,每每思及皇兄音容,妹泫然欲涕,夙夜难寐……” 写完信,她递给拂雪几张纸,命她折一只兔子,又使唤裴御出去摘了一朵芍药。复又裁了一张纸条,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卷起来用一根红线系上,挂在折好的兔子身上,并芍药花一同放入信封,这才递给裴御道:“即刻下山将信送出。” 裴御虽然不知她写了什么,但见她一封信如此用心,整出这么多花样,心中有些波澜,忍不住道:“殿下,这是要借芍药寄相思?只怕送入皇上手中,花已经枯萎了。” 拂雪也在一旁问道:“殿下幼时,还只是皇子的皇上便常来看望,陪着殿下玩耍。因殿下属兔,那时皇上常亲自折了兔子,哄殿下开心。皇上若看到兔子,不免要想起那时的情谊了,是不是?” 元明珠点头:“放心,皇兄见花枯萎,只会忍俊不禁,反倒更添几分胜算。”她望了望窗外,只见阳光明媚,细柳扶风,语气笃定道:“虽然不确定到底怎么触怒了皇兄,不过纵使之前曾把天捅了一个窟窿,我也定能叫他心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月色美驸马醉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