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海滩：他霸宠，他默等，她泣血》 第1章 夜上海·杀机（上） 民国二十五年，秋。上海的夜，是浸在霓虹与爵士乐里的。 外滩的万国建筑群在江面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倒影，宛如一个浮华的梦。叮叮当当的电车声、黄包车夫的吆喝声、以及从各家舞厅里飘出的靡靡之音，交织成这片东方巴黎独有的交响曲。空气里弥漫着栀子花头油、法国香水和大烟膏混合的、甜腻而颓靡的气息。 沈清悦紧了紧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阴丹士林蓝布旗袍，将怀里的廉价相机更深地藏入布包中。她站在熙攘的人群边缘，望着对面金碧辉煌的“百乐门”舞厅门口，那里车水马龙，衣香鬓影。 她不是来寻欢的。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藏着一丝与这浮华格格不入的焦虑与坚定。 三天前，她还在江南那座日渐凋敝的老宅里，守着病重的母亲，却接到了父亲在上海蒙冤入狱的噩耗。家产顷刻散尽，只留下“勾结乱党，图谋不轨”八个字的罪名和一个摇摇欲坠的家。她是家中长女，弟弟尚幼，这救父的重担，便毫无选择地落在了她瘦削的肩上。 怀里，是《申城日报》主编勉强收下她这个实习记者时，那略带怜悯又隐含期待的眼神。“清悦啊，上海滩不是你们杭州西湖，这里的水深得很。想站稳脚跟，挖出猛料，得有豁得出去的胆子。” 猛料？她此刻想要的，只是一个能接近真相，为父亲洗刷冤屈的机会。 而机会，似乎就在今晚。 她得到一条模糊的线报，百乐门今晚有一场青帮与某方势力的秘密交易，或许与她父亲被构陷的案子有关。线人语焉不详，只反复强调“危险，勿近”。 可她别无选择。 深吸一口气，沈清悦混在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女之后，低着头，试图走进百乐门。门口穿着制服、身材高大的印度巡捕冰冷的目光扫过她朴素的衣着，毫不客气地伸手拦住了她。 “找谁？”生硬的中文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 沈清悦心头一紧，正欲编个借口，身后却传来一阵骚动。 几辆黑色的雪佛兰轿车无声地滑至门前，车门打开，先下来几个穿着黑色短褂、眼神锐利的精干男子，迅速分开人群。随后，一个穿着熨帖的白色西装的男人弯身而出。 他身形挺拔，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面容俊朗得近乎昳丽，鼻梁高挺，唇边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洞察，仿佛能看透这十里洋场的一切浮华与伪装。 他一下车，周围的气场都仿佛为之一变。舞厅的经理几乎是跑着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顾先生，您可算来了，白小姐等您多时了！” 顾先生？顾北辰？ 沈清悦心中一动。这个名字，在她来上海短短几日，已如雷贯耳。上海滩首富，汇通银行掌门人，手眼通天的人物。报纸上关于他的报道总是语焉不详，却又充满遐想空间。他是这浮华世界顶尖的存在。 顾北辰并未多看那经理一眼，目光随意地扫过门口，恰好与正被巡捕拦着的沈清悦对上。 那一瞬间，沈清悦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眼神很淡，没有轻蔑，也没有好奇，就像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却让她无端地感到一种压力。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骤然撕裂了夜的喧嚣！ 人群瞬间炸开，惊叫声、哭喊声四起。人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 沈清悦被慌乱的人群推搡着，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朝着枪声来源的方向望去——只见百乐门侧面一条昏暗的巷道口，几个人影正在快速奔跑、纠缠！其中一人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皮箱。 是交易出问题了？还是……灭口？ 职业的本能和救父的决心让她瞬间忘记了恐惧。她猛地蹲下身，借着混乱人群的掩护，迅速从布包里掏出那台旧相机，对着巷道口的方向，凭借感觉，用力按下了快门！ “咔嚓！” 镁光灯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 这一下，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进了冷水。 “妈的！有记者！” “抓住她！把相机抢过来！” 几声凶狠的呼喝从巷道方向传来，紧接着，两个黑衣汉子拨开混乱的人群，面目狰狞地朝她冲了过来。 沈清悦脸色瞬间煞白，她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她紧紧抱住相机，转身就想往人最多的地方跑。 可那两人速度极快，几步就追到了近前，一只粗壮的手已经恶狠狠地抓向她的肩膀！ 完了！沈清悦绝望地闭上了眼。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骨节分明、戴着名贵白金腕表的手，稳稳地抓住了那只即将碰到她肩膀的脏手。 “在我的地方，动我的人？”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沈清悦愕然睁眼，只见顾北辰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身前，高大的背影将她完全护住。他侧着脸，线条优美的下颌在霓虹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那两个黑衣汉子显然认出了顾北辰，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但仍强硬道：“顾先生，这丫头拍了不该拍的东西，坏了规矩！我们必须……” “规矩？”顾北辰轻笑一声，打断他们，声音却冷了下去，“在上海滩，跟我讲规矩？” 他手腕微微一用力，那汉子便痛呼一声，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滚。”顾北辰只吐出一个字。 那两个汉子面面相觑，终究不敢得罪这位“沪上阎王”，咬了咬牙，悻悻地退入了黑暗中。 惊魂未定的沈清悦，还没来得松一口气，手腕却突然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握住。 顾北辰转过身，低头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闪烁的霓虹下晦暗不明。他什么也没问，只是拉着她，不由分说地朝着百乐门旁边一条相对安静的附属通道走去。 “你……你要带我去哪里？”沈清悦试图挣扎，却发现他的力气大得惊人。 顾北辰脚步未停，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一丝听不出情绪的玩味： “救了你，连句谢谢都没有？小记者，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拍下的，可能是你的催命符？” 他的话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沈清悦耳边炸开。 第2章 夜上海·杀机（下） 通道里光线昏暗，与门外街上的喧嚣浮华隔绝开来，只剩下他们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沈清悦的手腕还被顾北辰牢牢攥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灼热，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 “顾先生，请您放手！”沈清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却掩不住一丝颤抖。她试图挣脱，但那铁钳般的手纹丝不动。 “放手？”顾北辰终于停下脚步，在一个僻静的转角处松开了她。他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个银质的烟盒，慢条斯理地磕出一支烟，点燃。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然后看着你走出去，被青帮的人乱刀砍死，沉进黄浦江喂鱼？” 他吐出一口烟圈，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俊美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更加莫测高深。“还是说，你觉得警务厅的秦队长，能每次都刚好路过救下你？” 沈清悦心中猛地一凛！他怎么会知道秦昊？她与秦昊不过是数面之缘，上次在码头调查走私案时偶遇，他帮她解了一次小围而已。这个男人，难道对她了如指掌？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背脊抵住了另一面的墙壁，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不知道？”顾北辰轻笑，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申城日报》的实习记者沈清悦，江南沈家小姐，父亲沈世昌半月前因通共嫌疑入狱。你来上海，是为父伸冤。”他每说一句，沈清悦的脸色就白上一分。“你今晚来这里，是收到风声，想挖青帮和日本人私下交易军火的料，以为能牵扯出构陷你父亲的幕后黑手，对吗？” 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父亲的名字、入狱的罪名、甚至她来上海的目的都一清二楚！一种被彻底看穿、无所遁形的恐惧感攫住了沈清悦。 “你调查我？”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 “调查？”顾北辰掸了掸烟灰，语气淡漠，“上海滩每天发生的大小事情，只要我想知道，自然会有人送到我桌上。更何况，”他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向她紧抱在怀里的布包，“你刚才差点用你那破相机，搅黄了我一单重要的生意。” 生意？沈清悦瞬间抓住了关键词。他和青帮……和日本人的交易有关？难道他就是幕后黑手之一？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她脱口而出，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尖锐。 顾北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在上海，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重要的是，活着，并且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伸出手，不是对她，而是指向她怀里的布包：“相机给我。” “不行！”沈清悦将布包抱得更紧，那里有她可能为父亲翻案的唯一证据，也是她刚刚险些丧命的根源。 “呵，”顾北辰似乎被她这副护崽的样子逗笑了，但那笑意未达眼底，“你觉得，以我的手段，想要你那台破相机，需要跟你商量？” 他说的没错。他若用强，她毫无反抗之力。 就在这时，通道另一端传来一阵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 “在那边！仔细搜！”一个清朗而带着威严的声音响起。 是巡捕房的人？不，这声音…… 几道手电筒的光柱扫了过来，精准地落在了他们二人身上。为首一人，穿着笔挺的警官制服，帽檐下是一张年轻、端正、带着正气和焦急的脸庞。 “清悦！”秦昊看到沈清悦，明显松了口气，快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她和顾北辰之间。“你没事吧？我接到线报说百乐门这边有枪击案，就立刻带人赶过来了！”他关切地上下打量着她，确认她没有受伤。 随即，他转向顾北辰，态度不卑不亢，但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警惕：“顾先生，没想到您也在这里。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沈小姐是我朋友，如果有什么误会……” “误会？”顾北辰慢悠悠地吸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碾灭在墙上，动作优雅从容。“秦队长来的正好。这位沈小姐，”他目光掠过沈清悦苍白的脸，带着一丝戏谑，“刚才似乎受到了一些惊吓。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交给你了。” 他整理了一下本就一丝不苟的西装领口，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不过，”就在他准备离开时，脚步微顿，侧头看向沈清悦，目光最终落在她紧抱的布包上，唇边勾起一抹深不可测的弧度，“沈小姐，记住我的话。有些东西，留在手里，是祸不是福。好奇心，有时候会害死猫。” 说完，他不再停留，在几名黑衣随从的簇拥下，从容地消失在通道的尽头，仿佛从未出现过。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沈清悦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腿一软，差点站立不住。 “清悦！”秦昊连忙扶住她，温暖的掌心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惹上顾北辰？还有刚才的枪击……” 沈清悦靠在秦昊坚实的臂弯里，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她脑子里一片混乱，顾北辰警告的话语、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还有那卷可能藏着惊天秘密的胶卷……一切都像一团乱麻。 “秦大哥，我……我好像拍到了不该拍的东西。”她低声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哽咽。 秦昊眉头紧锁，看了一眼顾北辰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怀中脆弱又坚韧的女孩，沉声道：“这里不安全，我先送你回报社宿舍。相机和胶卷，交给我来处理，我会想办法查清楚。” 沈清悦犹豫了一下。秦昊是警察，交给他似乎是最安全的选择。可是，顾北辰那句“是祸不是福”的警告，以及他提及秦昊时那微妙的语气，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她该相信谁？ 这个看似繁华，实则杀机四伏的上海滩，她第一步，就几乎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而那个叫顾北辰的男人，他究竟是危险的深渊，还是……她唯一可能抓住的，那根通往真相的、危险的浮木？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父亲的冤屈，家族的命运，都系于她一身。而前方的路，比她想象的，要黑暗和曲折得多。 第3章 暗流汹涌 上） 最终，沈清悦没有将相机和胶卷交给秦昊。 一种莫名的直觉，或者说，是顾北辰那句意味深长的警告，让她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她对秦昊撒了谎，说自己情急之下，根本没拍清楚，胶卷可能已经曝光废掉了。 秦昊看着她，那双总是充满正气和关切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他没有强求，只是温和地嘱咐她万事小心，并派了一名手下将她安全送回了《申城日报》那间狭窄潮湿的女生宿舍。 回到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旧书桌的斗室，沈清悦反锁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的心跳才缓缓平复。窗外，是上海永不眠的夜色和远处隐约传来的靡靡之音，与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形成鲜明对比。 她小心翼翼地从布包里取出相机，仿佛捧着的是个一触即爆的炸弹。那卷小小的胶卷，此刻重若千斤。 顾北辰的话在她耳边回响：“是祸不是福。”“搅黄了我一单重要的生意。” 他和青帮、日本人，到底在进行什么交易？这卷胶卷，真的能牵扯出陷害父亲的幕后黑手吗？还是如顾北辰所说，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销毁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一想到狱中生死未卜的父亲，和家乡望眼欲穿的母亲弟弟，那股不甘与倔强就又涌了上来。 她将胶卷藏在了床板下一道极其隐蔽的裂缝里。然后，她坐在床边，就着昏黄的灯光，拿出笔记本，试图将今晚发生的一切，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地记录下来。这是她作为记者的习惯，也是她梳理思绪的方式。 顾北辰……秦昊……青帮……枪声……交易…… 这些词语在她脑中盘旋、碰撞。她隐隐感觉到，自己似乎无意中撞破了一个巨大的、隐藏在上海滩繁华表皮下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的核心，似乎都指向那个高深莫测的男人——顾北辰。 他救了她，却又警告她。他看似与黑暗交易有关，却又在巡捕面前维护了她。他到底是谁？是敌是友？ 这一夜，沈清悦失眠了。 --- 与此同时，霞飞路一栋僻静的花园洋房内，书房灯火通明。 顾北辰已经换下了那身白色西装，穿着深色的丝质睡袍，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白兰地，轻轻晃动着。 “查清楚了？”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听不出情绪。 身后，一个穿着黑色劲装、面容精悍的男子垂首而立，正是今晚跟随在他身边的随从之一，阿诚。 “爷，基本清楚了。今晚青帮的赵老四和日本三井洋行的代表在百乐门后院仓库交易一批从德国走私来的军火，据说里面混进了一些敏感图纸。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被对头‘义安堂’的人盯上，火并了起来。那个女记者……应该是误打误撞。” “误打误撞？”顾北辰抿了一口酒，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沈世昌的女儿……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那个地方。阿诚，你信这是巧合吗？” 阿诚低头：“属下不敢妄断。已经派人去查沈小姐来沪后的所有行踪，以及她接触过的人。” 顾北辰转过身，走到红木书桌后坐下，目光落在桌上的一份文件上，那是关于沈世昌案件的剪报和一些零碎的信息。 “军统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他忽然换了个话题。 “回爷的话，‘枭’上次传递出的关于日军在华北兵力调动的信息，已经确认属实。上峰嘉奖，但催促我们尽快拿到日本人下一步针对上海的具体行动计划。另外……”阿诚顿了顿，声音压低，“站里似乎有内鬼的迹象，上次‘夜莺’小组的暴露，可能并非意外。” 顾北辰眼神一凛，眸中寒光乍现，但转瞬即逝。“继续查，但要隐秘。在揪出内鬼之前，所有非必要联络暂停。” “是。” “还有，”顾北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想办法，让警务厅的秦队长，最近忙一点。别让他有太多闲工夫，去‘关照’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记者。” 阿诚愣了一下，随即领会：“明白，属下会安排几桩‘大案’给秦队长。” 顾北辰挥了挥手，阿诚无声地退了下去。 书房里恢复了寂静。顾北辰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一个穿着学生装、眼神明亮的年轻男子，站在北平大学的校门前，笑容灿烂，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那是多年前的他，一个怀揣着实业救国理想的热血青年。 而如今，他是游走于魔鬼之间的“枭”，是上海滩人人敬畏的“顾先生”。他的双手，早已沾满了看不见的鲜血和污秽。 他闭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出今晚那个女孩的样子。苍白的脸，清澈而倔强的眼神，紧抱着相机仿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的模样。 沈清悦……沈世昌…… 他喃喃念着这两个名字，眼神复杂难明。 --- 第二天，《申城日报》编辑部。 沈清悦顶着淡淡的黑眼圈，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心神不宁。她试着像其他实习记者一样，整理资料，校对稿子，但效率极低。 “清悦，主编叫你去他办公室一趟。”一个同事探头喊道。 沈清悦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主编王世仁是个四十多岁、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皱着眉头看着一份稿子。见沈清悦进来，他放下稿子，推了推眼镜。 “清悦啊，昨晚百乐门那边出了点事，你知道吗？”王主编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 沈清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强作镇定：“听……听说了，好像有枪声，挺乱的。” “嗯，”王主编打量着她，“有人看到你当时在附近出现？” 沈清悦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我……我是想去那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新闻线索，但刚到门口就被拦住了，后来听到枪响我就赶紧跑了。”她半真半假地解释。 王主编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笑，语气缓和了些：“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上海滩这地方，水深得很，有些浑水不能蹚。特别是涉及到帮派和……那边，”他隐晦地朝某个方向指了指（意指日本人），“更要格外小心。别新闻没挖到，把自己搭进去了。” “是，主编，我明白了。”沈清悦低声应道。 “明白就好。”王主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这里有个任务，跑个社会新闻，闸北那边有户人家婆媳纠纷闹得挺大，你去采访一下，写篇稿子。这种新闻虽然没什么爆点，但安全。” 沈清悦知道，这是主编在敲打她，同时也是一种保护。她接过信封：“谢谢主编，我这就去。” 拿着那个轻飘飘的信封，沈清悦心里却沉甸甸的。她明白，自己想调查父亲冤案和昨晚真相的举动，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前路，似乎布满了看不见的荆棘。 她刚走出主编办公室，一个穿着工装、报童模样的少年就跑到了她面前，塞给她一张折叠的小纸条。 “一位先生让我交给你的。”报童说完就跑了。 沈清悦疑惑地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打印的、没有任何署名的字： “胶卷可冲印，霞飞路‘时光照相馆’，找陈师傅。慎交于人。” 沈清悦的手猛地一抖，纸条差点掉落。 是谁？是谁给她的这张纸条？ 顾北辰？还是……秦昊？或者是其他她不知道的势力？ 这个“陈师傅”，是帮手，还是另一个陷阱？ 她捏紧了纸条，感觉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 第4章 暗流汹涌 下） 那张没有署名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沈清悦坐立难安。 “霞飞路‘时光照相馆’，找陈师傅。慎交于人。” 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钩子，勾扯着她的神经。是谁？送纸条的人目的是什么？是善意提醒，还是引她入彀的诱饵？ “慎交于人”四个字，像是对她昨夜对秦昊撒谎的一种无声印证，让她心底那点微弱的愧疚瞬间被更大的不安取代。难道秦昊……也并不完全可信？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主编安排的闸北婆媳纠纷采访，她几乎是机械般地完成，稿子写得平平无奇，交差后便再也无法集中精神。那卷藏在床板下的胶卷和这张神秘的纸条，成了压在她心头的两块巨石。 犹豫和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去，还是不去？ 理智 screaming 着危险，但内心深处那股想要揭开真相、拯救父亲的执念，最终占据了上风。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机会。 下午，她请了假，怀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心情，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色布裙，将头发尽量弄得凌乱些，揣着那颗藏着胶卷的纽扣和那张纸条，走向霞飞路。 霞飞路是法租界著名的商业街，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各色人等混杂。沈清悦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家名为“时光”的照相馆。门面不大，橱窗里陈列着一些黑白人像照和风景照，看起来有些年头，透着一种旧派的沉稳。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挂着铃铛的玻璃门。 店内光线偏暗，弥漫着淡淡的化学药水气味。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师傅正伏在柜台后，借着灯光小心翼翼地修复一张破损严重的旧照片。 “请问……是陈师傅吗？”沈清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老师傅抬起头，透过厚厚的镜片打量了她一眼，目光平静无波。“是我。小姐要拍照还是洗照片？” 沈清悦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那颗纽扣，放在柜台上，压低声音：“有人让我来找您，说……这个可以冲印。” 陈师傅放下手中的工具，拿起那颗纽扣，在指尖摩挲了一下，又抬眼看了看沈清悦，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他什么也没问，只是点了点头：“跟我来。” 他转身掀开柜台后的布帘，示意沈清悦跟上。后面是一个更加昏暗的暗房，墙上挂着各种工具，红色安全灯发出微弱的光芒，空气中药水的气味更浓了。 陈师傅熟练地关好门，打开工作灯，用特制的小工具小心翼翼地从纽扣里取出胶卷。他的动作专业而沉稳，仿佛在做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在外面等着。”他言简意赅，然后便沉浸到冲洗的工作中，不再理会沈清悦。 沈清悦退到暗房外间，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暗房里只有药水晃动和器械碰撞的细微声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而煎熬。她不停地设想最坏的结果——冲出来的照片毫无价值；或者，照片内容至关重要，但陈师傅会立刻通知人来抓她；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外面已经被包围…… 就在她几乎要被自己的想象压垮时，暗房的门帘被掀开了。 陈师傅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张湿漉漉的照片。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他将照片递给沈清悦，声音压得极低：“小姐，这些东西，你从哪里拍到的？” 沈清悦接过照片，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手脚瞬间冰凉。 照片因为光线和匆忙拍摄的原因，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清晰地辨认出：昏暗的巷道里，几个穿着黑色短褂的青帮分子正与两个穿着日式和服、腰佩武士刀的男子在进行交接。其中一张照片，恰好拍到了一个箱子打开瞬间，里面露出的——不是预想中的金银，而是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分明是枪支的轮廓！而更让她瞳孔骤缩的是，在另一张照片的边缘，她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侧影，站在更远处的阴影里，仿佛一个冷静的旁观者，但她认得那身白色的西装，那挺拔的身形——顾北辰！ 他真的在场！他和这场军火交易脱不了干系！ “这……这很重要……”沈清悦的声音发颤，紧紧攥着这些滚烫的照片，“师傅，谢谢您！这些照片我能不能……” “拿走！立刻拿走！”陈师傅语气急促地打断她，眼神里带着一种深切的忧虑甚至是恐惧，“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不知道。小姐，听我一句劝，这些东西是催命符，赶紧处理掉，忘了今晚的事，离这些事情远远的！” 他不由分说地将沈清悦“请”出了暗房，甚至亲自走到店门口，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示意她赶紧离开。 沈清悦将照片胡乱塞进怀里，几乎是逃离了“时光照相馆”。直到汇入街上的人流，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她才稍微找回一点真实感，但怀里的照片却像冰块一样，汲取着她身体的温度。 陈师傅恐惧的眼神，让她明白这些照片的分量。青帮与日本人的军火交易，顾北辰的在场……这背后牵扯的势力，足以将她这样的小人物碾碎一百次。 她该怎么做？把这些照片交给秦昊？凭借这些证据，能否撼动背后的黑手，为父亲换来一线生机？ 可是，那个神秘的纸条，“慎交于人”的警告，以及顾北辰提及秦昊时那微妙的态度，都像一根根无形的线，绊住了她的脚步。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到她身边，车窗摇下，露出阿诚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沈小姐，我们爷想请您喝杯咖啡。”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沈清悦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了！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从那个报童，到照相馆，一切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几乎想转身就跑。 “沈小姐，请。”阿诚已经下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姿态恭敬，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沈清悦看着周围熙攘的人群，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她咬了咬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弯腰坐进了车里。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皮革和烟草气味，和她昨夜在顾北辰身上闻到的一样。车子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 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摊牌？威胁？还是……灭口？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极为私密、安静的欧式咖啡馆外。阿诚引着她，走进一个僻静的雅间。 雅间里，顾北辰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慢条斯理地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俊美的侧脸看起来更加莫测。 他抬眸，看向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的沈清悦，唇角微扬，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 “沈小姐，照片……还清晰吗？” 第5章 咖啡与筹码 顾北辰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清悦心中激起惊涛骇浪。他知道了！他不仅知道她去冲洗了照片，甚至可能连照片的内容都一清二楚！ 沈清悦站在原地，感觉血液都快要凝固。怀里的那几张照片变得滚烫而沉重，仿佛下一秒就会燃烧起来，将她吞噬。她看着那个坐在光影交错处的男人，他优雅从容，而她狼狈不堪，像一只误入猛兽领地的猎物。 “坐。”顾北辰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招待一个普通的朋友。 沈清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既然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害怕和退缩都毫无意义。她走到他对面，僵硬地坐下，脊背挺得笔直，这是一种下意识的、无力的防御姿态。 侍者无声地送来一杯清水，又悄然退下，体贴地关上了雅间的门。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仿佛凝滞，充满了无形的较量。 “顾先生，”沈清悦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您这是什么意思？” 顾北辰没有直接回答，他放下银质的咖啡勺，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的眼眸锁定着她，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沈小姐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有些东西，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他的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压得沈清悦几乎喘不过气。“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哦？”顾北辰挑眉，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那节奏仿佛敲在沈清悦的心上。“霞飞路，时光照相馆，陈师傅……还需要我说得更明白些吗？那些关于青帮和日本人‘友好往来’的纪念照，沈小姐觉得，能登上《申城日报》的头版头条吗？”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从她拿到纸条，到进入照相馆，再到她拿到照片出来，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底下！这种被人彻底掌控的感觉，让沈清悦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和愤怒。 “你监视我！”她指控道，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 “保护。”顾北辰纠正她，语气依旧平淡，“如果不是我的人清理了跟踪你的‘尾巴’，沈小姐现在恐怕已经和令尊在监狱里作伴了，或者，更糟。” 沈清悦心头一震。“尾巴”？除了顾北辰，还有别人在盯着她？是青帮的人？还是……日本人？ “为什么？”她看着他，眼里充满了困惑和警惕，“你为什么要‘保护’我？我们非亲非故。” “问得好。”顾北辰靠回椅背，重新端起咖啡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此刻的表情，“或许是因为，我欣赏沈小姐的勇气和……执着。又或许，是因为令尊沈世昌先生，曾经在某些场合，表达过对实业救国的支持，算是我的一位……未曾谋面的知音？” 这个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但沈清悦一个字都不信。在这个利益至上的上海滩，顾北辰这样的人物，绝不会因为一点虚无缥缈的“欣赏”或“知音”之情，就为自己招惹麻烦。 “直说吧，顾先生，您到底想怎么样？”沈清悦不想再绕圈子，她将手伸进怀里，紧紧握住那几张照片，仿佛那是她最后的筹码，“这些照片，您想要回去？” 顾北辰看着她如临大敌、紧紧护住怀中物的样子，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沈小姐，你还是没明白。那些照片，对我而言，毫无价值。” 沈清悦愣住了。 “青帮和日本人做生意，在上海滩不是什么秘密。我顾北辰在场，也证明不了任何事。”他语气轻描淡写，“我可以是去谈生意，可以是去调解纠纷，甚至可以只是路过。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能说明什么？送到警务厅，秦昊或许会立案调查，但最终的结果，大概率是找个替罪羊出来顶罪，然后，不了了之。而沈小姐你，”他目光骤然转冷，“则会因为‘诬陷’和‘窃取商业机密’，真正地万劫不复。”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沈清悦天真幻想下的残酷现实。她以为握住了证据，实际上握住的可能只是加速自己毁灭的引信。 “那你……”沈清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茫然。 “我想和沈小姐做一笔交易。”顾北辰终于切入正题，他放下咖啡杯，眼神变得认真而极具压迫感。 “交易？” “没错。”他看着她，“你手里那些‘无用’的照片，以及你《申城日报》记者的身份，对我而言，有一种独特的价值。而我，可以帮你查清你父亲被构陷的真相，甚至……在合适的时机，帮他脱罪。” 沈清悦的心脏狂跳起来。查清父亲冤案！这是她来上海的唯一目的！顾北辰开出的条件，直击她内心最深的渴望。 “你需要我做什么？”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顾北辰的午餐，代价必然高昂。 “很简单。”顾北辰微微一笑，那笑容英俊却危险，“做我的‘眼睛’和‘耳朵’。” “什么意思？” “利用你记者的身份，帮我留意上海滩各方势力的动向，尤其是……日本商社、某些特定的政府官员，以及，”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警务厅里，某些人的异常举动。将你认为有价值的信息，告诉我。” 沈清悦瞬间明白了。他要她做他的间谍！利用她无孔不入的记者身份，为他收集情报！ “你要我背叛……”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背叛？”顾北辰嗤笑一声，“沈小姐，在上海，活下去，并且达到目的，才是最重要的。所谓的立场和原则，在生存面前，往往不堪一击。更何况，”他声音压低，带着蛊惑，“你不想知道，是谁在背后推动，非要将你父亲置于死地吗？你不想知道，昨晚那场交易背后，真正想灭口的人是谁吗？”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敲在沈清悦心上。父亲的冤屈，昨晚的杀机，像两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而顾北辰，似乎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可能搬动这两座山的助力，尽管这助力本身可能就是深渊。 她该相信他吗？该与魔鬼做交易吗？ 沈清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一边是父亲的安危和家族的希望，一边是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和良知的谴责。 顾北辰并不催促，只是悠闲地品着咖啡，仿佛笃定了她的选择。 良久，沈清悦抬起头，眼中之前的恐惧和茫然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她看着顾北辰，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如何能相信，你会履行承诺，帮我父亲？” 顾北辰对于她的问题似乎并不意外，他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信封，推到沈清悦面前。 “这是定金，或者说，是诚意。” 沈清悦疑惑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支票，数额足以让她母亲和弟弟在老家安稳生活一年。而更重要的是，支票下面，是一张折叠的纸，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还有一个日期——那正是她父亲被捕的前三天！ “这个人，是直接出面诬告你父亲的关键证人。他现在就在这个地址。”顾北辰的声音如同魔咒，“找到他，你能离真相更近一步。而这，只是开始。” 沈清悦捏着那张纸，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顾北辰的能量，远超她的想象。他轻易就给出了她耗费心力都无法触及的关键线索。 诱惑太大了，代价也太沉重了。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父亲慈祥的面容，母亲泪眼婆娑的嘱托，弟弟懵懂的眼神，还有秦昊正直关切的目光…… 最终，她缓缓睁开眼，看向顾北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清晰： “好。我答应你。” 窗外，上海的阳光依旧明媚，但沈清悦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轨迹已经彻底改变。她踏上了一条遍布荆棘与迷雾的道路，而引路人，是眼前这个亦正亦邪、深不可测的男人。 顾北辰看着她，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带着满意和些许玩味的笑容。 “合作愉快，沈小姐。”他举起咖啡杯，仿佛在庆祝一场联盟的达成。 而沈清悦知道，这场“合作”，从一开始，就注定充满了危险与不确定性。她交出的，不仅仅是那些照片，更是部分的自主和灵魂。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