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你人设崩了》 第1章 第 1 章 樊楼里暗香浮动,喧闹声翻腾不止。 二楼雅间里,棠少微侧头看向坐在一旁的陈放,“你找我来这儿干嘛?” 楼下琵琶声忽转急促,陈放两眼放光,心思全在那台上随着乐声罗衣飘飞的舞姬身上。 棠少微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等了一阵。 琵琶声停,拍掌和叫好声不绝于耳,陈放这才咂摸着嘴回过神来,解下腰间鼓囊的钱袋丢给小厮,道:“给那舞姬送去。” 随后才转头看向棠少微,神神秘秘地对他说:“跟我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棠少微瞥了他一眼,慢悠悠站起身跟着他走到三楼的一间厢房前。 门口守着两个陈府的家丁,膘肥体壮的,其中一个脸上还有长疤。见陈放、棠少微来了,立马作揖行礼,将门推开。 刚一踏进去屋,棠少微就瞧见地上躺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那男子身着素净衣衫,唇角淤青,双眼紧闭,应当是晕过去了。 棠少微收回视线,似笑非笑地对陈放道:“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好东西?” 最后三个字他咬重了音,但陈放丝毫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悠然摇着扇子,“你不是对那杜家小娘早就意思了吗,一个多月还没弄到手。所以兄弟我决定帮你一把,把她这废物哥哥绑来了。让家丁给他揍一顿,他怕了自然就愿意把妹妹许配给你了。” 陈放捏着扇子点了点棠少微右肩,笑得意味深长,“小爷此次可是给你帮了个大忙,你要如何谢我?” 棠少微和他对视片刻,将肩上抵着的扇子拂开,淡声问:“你爹怎么没把你打死?” 陈放没料到棠少微是这个态度,一下子懵了,“我怎么了?” “光天化日下将人打晕绑走,还想用这等手段强抢民女。你身为大理寺卿的儿子,礼法都学进狗肚子里了吗?” 确实学狗肚子里了。 陈放虽为大理寺卿之子,但头上还有一个成才的大哥顶着,于是从小不学无术,妥妥的纨绔子弟。 可,棠少微不也是吗?从小到大就属他闹得最欢。 陈放不服气,“我这不还是为了帮你吗?况且,这厮可是当街辱骂过你!” 棠少微暗自叹了口气,蹙眉催促道:“赶紧先把人放了。” 陈放“唰”地将扇子合起,连声嚷道:“放什么放?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绑来的,你犯什么傻啊,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棠少微懒得跟他废话,上前两步,对那两个家丁道:“松开他。” “谁敢!” 两个家丁相视一眼,没动。 此时,陈放也急眼了,上前阻拦他,“棠少微你疯了?我好心好意帮你,你……” 棠少微一个冷厉的眼神扫过去,陈放的声音戛然而止。二人僵持片刻,陈放泄气地朝家丁挥了挥手,“放了放了。” 家丁见状,连忙上前解开绑着男子的粗绳。 那男子悠悠转醒,嘴角的伤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等看到眼前的状况时,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反应过来,双眼含着怒气瞪向陈放和棠少微。 沙哑的嗓音吼道:“尔等如此卑劣,我是不可能将妹妹嫁给你的!” 陈放压根没理他,只是将棠少微拉至窗前,脸上早没了笑意,“你从半月前大病一场后,就一直不跟我们出来玩,性情也变了不少,你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棠少微随口胡扯道,“只是被我爹教训了一顿,幡然醒悟了。” 陈放不信,“你爹舍得教训你?” “当然。”棠少微侧头看了一眼被家丁摁着的人,对陈放道:“我对那杜小娘子早就没兴趣了,你别再折腾了。” 说罢,他也不等陈放反应,径直就离开了厢房。 此时外面正飘着雪,候在外面的车夫见棠少微出来,立马打着伞上前接他上马车。 车舆里备着汤婆子,棠少微拿起捂在手中,心里吐槽道:“怪不得原身名声差成这样,天天仗着自己父亲是尚书令,欺男霸女,任性妄为,他名声不差谁差?” 这时,一道冰冷的机械声在他脑海中响起:“原身自幼丧母,其父续弦后又生有一儿一女。尚书令很少管教原身,对他纵容万分,倒是对小儿子严加管教。” “尚书令醉翁之意不在酒。”棠少微拖着声音无奈道:“他故意把原身养成纨绔,等原身名气败坏得差不多了,就可以说他败坏门楣,光明正大把他逐出家门,再把偌大家业给精心培育的二儿子继承。原身看不明白,真把尚书令给他的那虚假的温情当成父爱呢。” 棠少微忽然又想起些什么,转而问道:“037,我的名气值还是-19吗?” 037:“嗯。” 棠少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因为刚才绑架的事降低。” 说完,他命苦地撇了撇嘴。别人新生从零开始,他起步却还要先还债。 棠少微原本是当红男团成员之一,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却不曾想在赶通告途中意外出了车祸,再醒来就是在一个莫名其妙的空间里,还被告知自己在现实中已经成了植物人。 要么绑定名气系统,前往任务世界赚取名气值,然后回到现实世界并重新拥有健康身体。要么就是回病床上躺着,可能一辈子醒不过来。 棠少微果断选择前者,之后就带着系统给他分配的AI-037来到了这个世界。 却不曾想,原身是个臭名昭著的纨绔,一来就让他背上了名气值-19的惊天巨债,过街还人人避之不及,想挽救名声做点什么善事,别人都觉得他是居心叵测,憋着什么坏呢。 哎!苦啊…… 棠少微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马车行至尚书府门口,棠少微刚下车,管家就迎了上来。 “大少爷,您可算回来了,老爷有事唤您去正堂呢。” “出了何事?”棠少微问。 管家摇摇头,“老爷只说让您速去,并未言明其他。” 棠少微只好揣着汤婆子往正堂走去,一路上家仆见到他都颇为紧张,纷纷低头行礼,棠少微心中无奈,他挽回名声之路任重而道远。 正堂内,尚书令身着官服坐在主位,应当是刚散值回家就来正堂等他了。 棠少微在他面前站定,躬身行礼,“父亲,您找我何事?” 尚书令目光扫了一圈棠少微,道:“身子刚好,又出去闯什么祸了?” 棠少微故作心虚状,支吾道:“父亲哪里的话,孩儿不过和陈放去樊楼听曲儿罢了。” 尚书令望着他无奈笑了一下,嘴上说着“那种地方以后少去”,语气却颇为纵容。 棠少微也乐意陪着他演,他虽然偶像出身,但也演过几部口碑不错的电视剧。只见他一副骄纵模样地敷衍道:“知道了,父亲说得孩儿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行了。”尚书令叹了口气,对他说:“去偏房换身衣裳,一会儿等着接旨。” 棠少微愣住了,“接旨?” “嗯,圣上赐婚的圣旨。” 赐婚?! 圣上给他赐婚? 尚书令喝了口茶,无视棠少微掺杂着震惊和疑惑的目光,“先去换衣裳,此事缘由我之后再与你说。” “父亲……” 尚书令正色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此时没有商量。” 棠少微只好跟着管家先去偏房换衣裳。 等他刚重新回到正堂时,一个家丁脚下生风,快步跑了进来,行了礼后迅速低声说道:“老爷,宫里来人了。” 尚书令听了这话连忙站了起来,带着棠少微出去迎人。 来人是总管太监,伺候圣上多年,深得圣心。 尚书令脸上堆笑迎了上去,热情叙旧,“常公公近来可好?” “好着呢。”常公公谦恭地行了一礼,客气回他,“劳尚书令挂心了,咱家此番是带着圣旨来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连同尚书令在内,跪了一地。 常公公展开明黄卷轴,朗声道—— “诏曰:翊王徐听彻,智勇兼资,克勤王事,屡建殊勋。尚书令冢嗣棠少微,孝悌彰闻,秉性端方。二人嘉偶天成……” 孝悌彰闻? 秉性端方? 棠少微面上不显,心里却觉得好笑。他抬眼偷瞄常公公,只见他面容肃穆,丝毫不觉得自己念的内容有何不对。 “宜令宗正寺主婚,礼部协理,卜择良辰,备礼册命。特赐……以隆恩礼,用成嘉耦。钦哉!” 常公公小心翼翼卷起圣旨,对跪在尚书令身后的棠少微说:“大公子,赶快领旨吧。” “谢主隆恩。”棠少微双手接过圣旨,和尚书令一同起身,不卑不亢道。 常公公手中拂尘一甩,略微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恭喜尚书令,恭喜大公子,咱家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多留了。” 尚书令连忙让管家备下重礼相送,常公公客气推辞掉,抱着拂尘离开了。 待常公公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尚书令坐回主位,向棠少微招了招手,示意他在旁边坐下。 棠少微依言走过去坐下,方才他听到“翊王”二字时,心中便已猜到大概,“父亲,圣上下旨赐婚,可是与近日来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有关?” 尚书令看了他一眼,“是。” 第2章 第 2 章 尚书令摩挲着茶杯,开口道明缘由:“一月前,北疆战事停歇,翊王殿下带兵回朝,途经泰山。就在几日前,泰山雪崩,形同天谴。钦天监夜观天象,推演出翊王殿下命格中所犯煞气过于凶厉,冲撞了泰山地脉,需与特定八字之人婚配,才能化解。而你,便是那特定之人。” 棠少微:“……” 他知道这件事,这几日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但在接圣旨前他并不知特定八字之人正是他自己。 有种吃瓜吃到自己头上的无语感。 “为父和翊王殿下向来政见不和,你若嫁过去必然会吃苦。”尚书令看着他,半晌后叹了口气,一副心疼模样,“但此事圣上下旨,已成定局,为父也无可奈何,只能顺势而为。你如今也长大了,可以助为父一臂之力,在翊王府中周旋,为为父探听些消息。” 尚书令拍了拍棠少微手臂,语重心长道:“这也是为了咱们尚书府的未来。” 棠少微垂眸,遮下眼中的轻蔑,“孩儿定当不负父亲所托。” 尚书令满意地点点头,又吩咐几句,便让棠少微退下了。 回院子的路上,棠少微在心里腹诽,“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能找到机会光明正大把我送走,心里早就美死了吧。” 他穿过来这半月,在037的帮助下早就大概摸清了朝堂局势。尚书令和钦天监都是太后一党的,太后党和翊王党又向来不和,如今天赐的机会在眼前,他们肯定会抓住。 此时舆论被他们制造得沸沸扬扬,翊王若不答应,便是置国运于不顾,皇帝再怎么宠信这位亲弟弟,也不得不顾全大局。 所以,翊王只能答应成婚,而成婚人选必定是太后的人。此局,倒是太后胜翊王半子。 至于人选为什么会是他棠少微这不着调的纨绔?不用想都知道是他老爹的手笔。太后此时正需要一个年龄、家室都合适的人选,尚书令便顺水推舟,将自己的儿子送了出去。 一来,棠少微嫁进翊王府,那便不可能再有机会争夺家产,他精心培养的二儿子就能顺利继承家业;二来,原身虽纨绔,但对尚书令却绝对服从和忠诚,是做眼线的不二人选。 算盘打得哗哗响,可惜了,他不是原身。 棠少微手指在桌面上有规律地敲打着,琢磨了一会儿在心里问:“037,翊王是什么样的人啊?” 037调取了世界资料,声音充满着很强的科技感,“翊王徐听彻,年今二十有五。生母是不受宠的妃子,七岁时母亲积郁成疾去世,与皇姐相依为命。十六岁与皇姐联手做局拉太子下马,十七岁随军前往北疆历练,十九岁大败乌桓,立下赫赫战功。二十岁拥立皇姐为新帝,自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蛰伏的猛虎一朝亮出獠牙,使敌人一击致命。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很麻烦。 棠少微轻“嘶”了一声,顿觉有些头疼。 钦天监挑定的日子,在冬月初九这天。 整个尚书府喜气洋洋,家仆们一大早便开始里里外外地忙活起来。 棠少微被小厮唤醒,几个丫鬟捧着婚服鱼贯而入。 棠少微洗漱过后,在小厮的协助下,磨磨蹭蹭地穿上婚服,端坐在妆台前,任由丫鬟在他脸上发挥。 在原世界时,因工作需要,他经常会做些各种各样的妆造。如今丫鬟在他脸上扑水粉,他也能坦然接受。 只是第一次尝试这新婚妆,饶是做了几天的心理准备,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而且他居然要和男人成亲。 还是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棠少微一脸生无可恋。 几个丫鬟围着他,好一阵忙活。她们是刚进府被尚书令拨过来的人,刚来时都很害怕这“名声远扬”的大公子。但伺候了他半月有余,却发现他并未如传闻中所说得那般纨绔至极,反倒性子很好。 “大公子朗目疏眉、面如冠玉,宛若那天上的谪仙。”一个小丫鬟大着胆子称赞道。 棠少微弯眉轻笑,“这是要把我夸天上去了。” 小丫鬟眉开眼笑,忽然想起什么,“哦,差点忘了!”她转身在柜中翻找片刻,拿出个鎏金香球给棠少微佩戴在腰间。 那香球一走路便叮当作响,清脆悦耳。棠少微瞧着稀奇,拿在手里把玩了许久。 在大梁,家中子女出嫁,需得家中兄弟背新娘出门,意为新娘脚不沾地可以避免带走娘家的家运、财运和福气。 尚书府家中只有二子,大公子棠少微出嫁,那自然就得由他弟弟棠书白来背他出门。 申时,棠书白绷着脸准时出现在棠少微院门口。他比棠少微小四岁,还未及冠,却天资聪慧,向来看不惯他兄长的行事作风,平日里两人接触甚少。 棠少微此时对于自己要出嫁这件事正忐忑着,没心情跟他计较这些,毫不客气地趴到他背上。 棠书白一愣,随后回过神来,木着脸背着棠少微将他一路送到喜轿上。 尚书府外红毡铺路,凤辇开道,鸣锣三响,仪仗队顶着风雪浩浩荡荡往翊王府去。 城中百姓听闻尚书府大儿子要出嫁,皆挤在路旁围观,一时间竟显出热闹非凡之景。 棠少微端坐轿中,视线被喜帕遮挡,只能百无聊赖地在脑海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037说话,以此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摇摇晃晃的喜轿终于在翊王府门口停下。 一只修长的手挑开轿帘,伸到棠少微面前。 棠少微垂眸,从喜帕底部露出的缝隙看去。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因放松而微蜷着,许是常年握着兵器,指腹有一层明显的茧子。 他犹豫片刻,缓缓将手搭了上去。那只干燥温暖的手回握住他,将他从轿中稳稳地牵了出来。 “王妃脚下当心些。”翊王沉稳悦耳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棠少微手指无意识地蜷了一下,脚下随着翊王慢慢往前走。 翊王殿下大婚,文武百官皆顶着风雪前来贺喜,队伍从府门口一路排到了正堂。每个人脸上都堆着笑,望着那对并肩走进正堂的新人的眼神却各有不同。 翊王的人愤懑自家殿下被人算计,娶了一个臭名昭著的纨绔,太后党的人则幸灾乐祸。 礼官嘹亮的唱和声打破微妙的氛围,棠少微和徐听彻行完拜堂礼,就被丫鬟扶着进了婚房。 等丫鬟都退出去,棠少微立马扯下头上的喜帕,歪倒在榻上。他盯着喜庆的红账,心里盘算着一会儿该怎么应付翊王。 想了半天,还是决定随机应变的好。 他坐起身来抓了把花生,慢悠悠地吃完,又无聊地躺了回去。 不知躺了多久,门外响起了丫鬟的问安声,许是翊王应付完宾客回来了。 棠少微立马坐起来,拿起喜帕重新盖回头上,紧接着就传来了房门被人推开的动静。 他视线受阻,只能听到沉稳的脚步声从门口悠然延至床榻边。 棠少微隔着喜帕,都能感觉到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在无声地打量。 棠少微肩背绷直,决定敌不动我不动。 顷刻后,耳边传来了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一根玉如意轻轻抵在了喜帕下缘,稳稳地向上一挑,眼前又重新恢复明亮。 桌上的龙凤烛灯火晃人眼,棠少微下意识眯了下眼睛,才看清眼前的人。 对方身量很高,合身的金纹蟒袍喜服衬得他肩宽腰窄。五官立体硬朗,薄唇抿成一条略显冷硬的直线,乌黑的双眸沉静无波,不辨情绪。 徐听彻并未弯腰,只是垂眸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棠少微心头一跳,却见对方忽然勾起唇角,“王妃当真是姿容绝色,天质自然。” 棠少微:“……” 盯着他半晌,就这么轻飘飘夸他一句? 棠少微敛下思绪,眨巴着一双杏眼,仰着脸冲徐听彻人畜无害地笑了一下,“王爷也是仪表非凡,丰神俊朗呢。” 徐听彻但笑不语,只淡淡收回目光,转身走到圆桌前,执起一杯早已备好的合卺酒。 他站在原地侧过身,视线再一次落在棠少微身上,声音沉稳,“王妃,该饮合卺酒了。” 棠少微闻弦知意,起身走向桌边,在徐听彻身旁站定,伸手拿起另一杯合卺酒。 徐听彻微微俯身,手臂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绕过棠少微执杯的手腕,形成一个交缠姿势。 两人距离拉近,棠少微僵了一瞬,本能地想要往后退,却被徐听彻牢牢箍在原地。 “王妃,请。”徐听彻嗓音低沉,在棠少微耳边道。 两人手臂抬起,衣袖下滑,失去衣料的阻挡,紧密相贴的手腕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温度。棠少微忍着不自在,微微仰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烈酒入喉,棠少微被辣得微微蹙眉,松开交缠的手腕,将杯子放回桌上。 徐听彻目光随意扫了他一眼,缓声道:“王妃似乎和我想象中的不大相同。” 棠少微闻言大脑飞速运转,最后含糊道:“王爷和我从未见过,如今刚接触,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很正常。” 徐听彻目光幽深,盯得棠少微面上表情快维撑不住时,才轻声说:“王妃所言有理。” 眼看着糊弄过去了,棠少微却并未放松下来。 喜帕挑了,合卺酒喝了,那接下来,是不是该洞房了?不应该吧,翊王应当看不惯他才是,不会跟他洞房的吧? 安静的空气中,烛火“噼啪”一声轻响,徐听彻动了。 棠少微惊得连忙后退,左手下意识撑上桌沿,腰间的鎏金香球叮当作响。 徐听彻瞧见他的反应,原本想要离开的脚步现在却脚尖一转,跨步上前贴近棠少微。 高大的身影几乎将棠少微完全笼罩,他俯身凑近,和棠少微四目相对,低声问:“王妃作何如此大反应?” 棠少微上半身向后仰,试图与他拉开距离,半晌后诚实道:“我方才走神,不小心被王爷吓到了。” “是本王可怕还是王妃做亏心事心虚了?” “……”棠少微瞄了一眼桌上的花生壳,“偷吃了一把花生算做亏心事吗?” 徐听彻盯着他半晌无话,随后直起身往后拉开距离,“早些歇息,明日随我进宫。”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棠少微紧绷的心弦总算是放松下来,府上的丫鬟将热腾腾的饭菜送来,打算为棠少微布菜,却被他拦住了。 “我自己来就好。”棠少微拿起筷子,自己乐呵呵地埋头吃饭。 徐听彻一晚上没回来,棠少微乐得自在,沐浴完后舒舒服服地躺在床榻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第3章 第 3 章 细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整个京城都覆上了一层朦胧的白色。 换了新环境的原因,棠少微很早就醒了,但一直窝在床上不想动。直到小厮来叫他,他才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来。 用过早饭后,徐听彻刚好差人来叫他,二人乘着马车往皇宫去。 御书房内暖意融融,空气中弥漫着冷冽的松木香。 当今皇帝是位女子,乾纲独断,手腕了得。 女帝身着金纹龙袍端坐御案后,敛眉阅览奏折。她眉眼和徐听彻很像,至高的权柄在她身上沉淀出一种独特的气质——区别于男人的刚毅,是一种独属于女性的深邃坚韧,平静从容。 “赐座。”女帝清冷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却不容忽视。 棠少微随着徐听彻依言行礼,“谢陛下。” “不必拘礼。”女帝将朱笔放于笔搁之上,淡声道。 女帝目光落在棠少微身上,平静地打量。 棠少微腰背挺直,坐姿端方,他心里虽然忐忑,面上却不动声色。 女帝静默片刻,缓声说:“听闻尚书令家的公子,性情中人,不拘小节,今日一见,倒是与朕听闻的有些不同。” 该说不该说,女帝和翊王不愧是同胞姐弟,见他第一面问的话都是一样的。 棠少微斟酌着开口:“回陛下,微臣平日里是放浪了些,但嫁入翊王府后,自当谨言慎行,恪守本分。” “你能如此想,甚好。”女帝目光转向徐听彻,语气柔和了些,“左肩的伤可好些了?” 徐听彻在皇姐面前,略显随意,“已经好了。” 女帝听罢,面露宽慰之色,她和徐听彻闲聊了会儿家常,又给两人赏赐了不少东西。 眼见时辰不早了,她端起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太后身体抱恙,就不必去给她请安了。” “是。”棠少微和徐听彻起身行礼,退出了殿内。 “走了?” 侍女立在太后身后,低着眉眼回道:“是,陛下还赏赐了不少东西。” 扬言身体抱恙的太后,此时正慢条斯理地将那枚錾着繁复花纹的指套戴上小指,眼里掩不住的快意。 女帝和翊王并非太后所出,自从翊王拥立他皇姐继位后,太后母族一直被二人联手打压,势力一削再削。 如今就连上苍都在帮她,让她得以借泰山雪崩之事做文章,既让翊王娶了男妻绝了后,又能将眼线插进翊王府,但此番动作太过明显,棠少微能活多久就要看他自己的本事了。 太后端起茶盏,垂眸饮了一口,眼中的冷漠被尽数掩去。 待棠少微、徐听彻二人走到宫门口时,雪已经停了。 与来时相比,翊王府马车旁多了一个身着铁甲的武将,那人长身肃立,粗眉大眼,气势逼人。 武将朝徐听彻拱手行礼,对上棠少微视线时,僵硬的粗声道:“见过王妃。” 棠少微微微颔首,视线在徐听彻和武将之间转了一圈,“既然王爷还有要事在身,那我便先自己回去了。” 徐听彻看向他,“王妃慢走。” 话音刚落,棠少微就转身利落地上了马车。徐听彻不在正合他心意,省得他费心思应付。 “将军,这人何时处理?”武将低声问。 徐听彻望着走远的马车,神色淡漠,“不急。” 过快将人处理掉,反而会让人抓住把柄。 棠少微回到翊王府后,跟着管家在府里溜达了一圈,算是熟悉环境。 等天气渐晴,他回房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伺候他多年的小厮福禄见状,连忙上前询问:“少爷,今儿是去樊楼还是百花楼,亦或是前阵子刚开的酒楼?” 棠少微横了他一眼,福禄缩了缩脖子,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了。 “少爷我今天要出门做好事。” 福禄:“啊?” 福禄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怪事,双眼瞪圆,表情都快裂开了。 “愣着做什么?”棠少微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你也去换身衣裳,跟我出门。” 福禄咽了口唾沫,虽满心震惊和疑惑,但还是听话地去换了衣裳,跟着棠少微出门了。 城东有一条繁华的大街,既有装饰各异的店铺酒楼,也有密密层层的摊贩,来往行人众多,很是热闹。 只是自棠少微出现在街头后,整条街的氛围就变得有些怪异了。路人加快脚步匆匆走过他身边,扯着嗓子吆喝的小贩也不吆喝了,低头在自己摊位这儿摸摸那儿摸摸,好似能摸出花来。 棠少微:“……” 棠少微刚穿来时,就得知原身“名声远扬”,等病养好之后,他便带着福禄出过几次门,切身体会过了原身的名声远扬到了何种地步。 如今,对于别人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都已经快习惯了。 棠少微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地带着福禄继续往前走。 途经一家琴楼时,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女却与别人态度相差甚远,只见摇着扇子殷勤地靠近棠少微,眉眼间尽显媚态,“棠公子,您许久都没来我们这儿了,进去坐会儿呀,今儿小红在呢。” 什么小红小青?棠少微被她身上浓烈的脂粉香气熏了够呛,连忙退后拉开距离,拱手敷衍道:“改日改日。” 说完,脚底抹油溜走了。 天色渐暗,棠少微背着手站在河边唉声叹气。 “少爷,您为什么非得做好事呢?这也没人逼您。天色晚了,要不咱还是先回去吧。”福禄在一旁劝道。 棠少微摇了摇头,故作深沉道:“你不懂。” 福禄:确实不懂。 福禄还想再说什么,却忽然听棠少微道:“你去给我买个面具回来。” “少爷要面具做什么?” “戴。” “……”福禄失语,这话说了又好像没说。 福禄默默转身去寻卖面具的摊贩。 城东大街的喧闹声逐渐远离,棠少微带着福禄七拐八拐,来到一条偏僻的街道,行人稀疏。 “少爷,这地方会有人需要帮忙?” “看看就知道了。” 偌大的京城不可能处处治安太平,原身身为当朝尚书令的嫡子,用不着躲在角落里横行霸道,但有些人就不一样了。 二人逛了一路,福禄小心地觑了一眼棠少微,正想着要不要再劝劝,就听隔壁街道忽然传来一阵的吵闹声。 棠少微把新买的扇子往手心一拍,当即带着福禄循声过去。 一家当铺前行人聚集,微微骚动。人群中,三个衣着华贵、一脸酒意的男子正将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围在中间。 其中带头的那个脚尖碰了一下地上玉笛,随后轻佻地去摸少女的下巴,“小娘子,哭什么呀?跟了本公子,以后吃香喝辣,还用得着卖这破笛?” 少女拍开他的手,惊恐后退,声音颤抖:“公子自重!” 她试图弯腰去捡笛子,却被另一个人粗暴地推开,踉跄几步差点摔倒。 围观人群低声议论,但无人敢上前阻拦。当铺老板缩在门口,也没动作。 “这不是户部侍郎家的外甥吗?”福禄皱眉回忆道,“之前来巴结您,您没理他来着。” 棠少微拍拍他的肩,“在这儿等着。” “诶!公子!” 没管福禄的叫唤,棠少微拨开人群走了过去,“几位这是在做什么呢?” 吴顺醉醺醺地转过头,斜眼打量棠少微,见他穿着简单,还戴个便宜面具,想来不是什么达官显贵,便嗤笑一声,“你也配过问本公子的事?滚远点!” 他身后两个狗腿子附和笑出声,面露轻蔑。 “公子。”那少女看着棠少微面露感激之色,但很快又垂眼低声道,“公子快走吧,莫要惹祸上身……” “姑娘别怕。”棠少微并未理会少女的劝阻,只是上前将她护在身后,目光沉静地看着吴顺,“光天化日,当街强抢民女,京城天子脚下,岂能容你放肆!” “好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我打!”吴顺勃然大怒,挥手让身后两人上前教训棠少微。 两个狗腿子对视一眼,撸起袖子就朝棠少微扑了过去。棠少微身形一闪,轻松躲过二人的攻击,反手用扇子狠狠敲在其中一个后脑勺。 他在原世界拍剧时,和武术老师学了几个月,虽都是简单的防身术,但对付这么几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绰绰有余。 棠少微眼神锐利,手中折扇一抬一拨,精准地格开挥来的拳头,一个错身,手肘撞向一人的肋下,那人闷哼一声,捂着肚子蜷缩倒地,痛得在雪地上打滚。 另一人见状,吓得酒意都醒了不少,连连后退,踌躇着不敢上前。 “废物,两个打一个都打不过!”吴顺推开他,眼神狠厉地朝棠少微冲过去。 棠少微不退反进,侧身避开他的拳头,顺势抬脚狠踢在他膝盖,吴顺吃痛,整个人面朝地摔了下去。 围观的人群捂嘴偷笑,福禄满脸震惊,默默收回了想要上前帮忙的心思。那少女也是惊讶不已,没想到这位看起来身材文弱的公子居然有如此身手。 吴顺从地上爬起来,拍掉身上的雪沫,揉着膝盖,满脸怒气,“你居然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舅舅可是户部侍郎!” 棠少微装作一副恍然大悟模样,“原来是户部侍郎家出了你这么个败坏门楣的东西。” “你……”吴顺被他气得话都说不连贯,指着棠少微半天才吼道,“你等着,我要回去告诉我舅舅。” “大胆!”福禄找准时机,上前走到棠少微身后,仰着下巴垂眼睨着吴顺,“我家少爷可是尚书府大公子,岂容尔等放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望向棠少微,眼中满是惊愕,传闻中的纨绔,居然会行此等正义之事? 吴顺也愣住了,嚣张的气焰瞬间熄火,惊恐道:“你……你是棠少微?” 棠少微拍了拍袖子上的灰,摘下面具丢给福禄拿着,视线扫过瘫坐在地上的两人,又落在了吴顺身上,“是啊,你当如何?” 吴顺酒意已经完全醒了,面色惨白,差一点也要瘫倒在地。 棠少微余光瞧见地上的玉笛,走过去弯腰捡起,轻轻拂去上面的雪渣,递给身后还在发愣的少女,“姑娘,笛是好笛,莫要当了。” 他又将腰上的钱袋解下来也放在少女手中,“这钱你拿着,不知可够解你燃眉之急?” 做完这一切,他才再次看向吴顺,“过来给这姑娘道歉。” “道歉?!”吴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堂堂户部侍郎的外甥,居然要当众给一女子道歉?但他又惧怕棠少微,低声哀求,“大公子……” “没听到?”棠少微语气平淡,但足以吓得吴顺胆颤。 吴顺脸色青白交加,嘴唇哆嗦着,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对着少女的方向,咬着牙声如蚊呐地挤出一句:“对、对不住。” 棠少微:“听不见。” 吴顺羞愤欲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憋了半天才捏着拳头扬声道:“对不起!” 棠少微冷眼扫过另外两人,那两人浑身一抖,几乎是连爬带滚过来,带着哭腔给少女连声道歉。 棠少微看向少女,见少女抱着笛子对他点了下头,才对三人说,“行了,赶紧滚。” 三人如蒙大赦,狼狈不堪地迅速逃离了现场,围观人群爆发出阵阵嗤笑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福禄遣散了人群,棠少微转身看向少女,温和地道:“天色已晚,姑娘早些回家吧。” 少女眼眶微红,握紧了手中的玉笛,“多谢公子出手相助,青序感激不尽。” 说着弯膝就要跪下去,棠少微立刻伸手将她扶起,“举手之劳,姑娘不必如此。” 他看了一眼青序手中的笛子,问道:“姑娘为何要将这好笛当了,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青序抿了抿唇,面露难色,似乎有些犹豫。 “若是不方便……” “没有!”青序连忙摇头,轻声道,“我本是东街琴楼舞姬,前段时间鸨妈忽然让我和四位姐姐重新签一份身契,说是原先的受潮字迹辨不清了,这种情况以前是出现过的,我们没多想而且也不识字,就按了手印。” “结果几日前,一位姐姐偶然听到,鸨妈居然用朱砂涂改了身契原先条款,将活契换成了死契,骗我们签下,想将我们卖给一位盐商。我们几人便想找机会逃走,结果被鸨妈发现了,最后只有我和阿姐逃了出来。可她却染了风寒,我便想将这笛子当了给阿姐请大夫治病。” 棠少微摇了摇手中扇子,在心里默默问037:“死契和活契什么?” 037声音毫无起伏,解释道:“死契就是终身卖于主家,不得离开,除非主家放契,否则一辈子都是奴籍,价格也相对更高。而活契则是有年限的,只要年限一到,便可恢复成自由身。但私自修改身契,在大梁是违律的。” 哦,原来是想做中间商,赚差价。 “既如此,姑娘为何不去报官?”棠少微问青序。 青序垂眸,声音苦涩,“我等出身低贱,恐报官也……” 棠少微闻言,微微蹙眉,他看了眼福禄,随后对青序说:“这样,青序姑娘先去找大夫给你阿姐看病,明日午时,我的小厮在此地等你,有我的人带你去报官,他们不会怠慢的。” “是啊,青序姑娘别担心。”福禄在一旁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明日我带你去官府,保证给你办妥了。” 青序眼眶一热,一滴泪顺着角滑落下来,砸在抱着的玉笛上。她躬身给棠少微行了个大礼,哽咽道:“两位的大恩大德,青序没齿难忘。” 棠少微轻轻摆了摆手,“快去吧,莫要耽误了给你阿姐治病。” 青序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开。 棠少微见她走远,收回视线,就瞧见福禄歪着头,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棠少微抬起扇子轻轻敲了敲他的头,问道。 福禄回神,犹豫半晌,嗫嚅道:“小的不敢说。” “说,不说揍你。” 福禄立马道:“就是感觉,自从半月前公子病好后性子就变了许多。而且,您什么时候身手居然这么好了?” “……”棠少微哽住,在福禄求知的目光下信口胡诌,“梦里跟一个白头老翁学的。” 福禄:“梦里?白头老翁?” 棠少微没管他满头的疑惑,摇着扇子走了。 “少爷等等我!”福禄挠了挠脑袋,赶紧快步跟上,“冷天就别扇扇子了吧少爷。” “陈放不也冷天扇扇子,你怎么不管他?” “那我哪管得着啊。” 大紫檀桌案上,青绿古铜熏炉散发着淡淡白烟。 徐听彻着一身玄色暗纹蟒袍,立在桌前,目光悠然扫视过桌上摆放的几副弓箭。 离他不远处,一个暗卫刚禀报完事情,正垂首等他发话。 “会武?” “是。”那暗卫顶着徐听彻投来的目光,低声道,“但也只是会几招,未成章法。” 徐听彻不置可否,只挑出一副趁手的弓,左右端详,“继续盯着。” “是。”暗卫一个闪身不见了踪影,恰在此时,院中传来管家钱伯的声音,“王妃回来了。” “是呀。”棠少微看着眼前一脸和蔼的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钱伯,我晚饭在外面没吃饱,有些饿了。” 钱伯笑了一下,道:“老奴这就让厨房准备些吃的给王妃送来。” 窗台上鸟雀惊起,一支毛笔骤然自屋内飞出,像一支利箭无声且迅速地冲向院中之人。 棠少微正跟钱伯说完话,转身向卧房走去,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毫无察觉。 眼见着那笔带着惊人的力道即将刺向他背时,一只苍老的手忽然出现,将它凭空握住,笔尾颤动不止。 棠少微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钱伯放下手,侧头看向书房,抬脚走了过去。 “王爷。”钱伯躬身行礼,将手中的毛笔递了出去。 徐听彻将它搁回笔架,淡声道:“有劳钱伯。” “王爷此番,意欲何为?”钱伯望着他动作,疑惑问道。 徐听彻:“试试。” 棠少微一觉睡到大天亮,躺在床上刚睁开眼,一道不属于037的机械女声忽然在脑海中响起。 “叮咚——尊敬的宿主您好。” 棠少微知道这是名声值变动后系统播报的声音。 “系统检测到您的名声值已发生改变——原名声数值:-19,当前名声数值值:-18。请宿主注意查收,祝您生活愉快,下次再见。” “芜湖!”棠少微躺着伸了个懒腰,看来他昨天做的事起效果了,虽然只增加了一点,但他已经很满意了。 “还是负数。”037电子音毫无起伏。 听听,都听听,这零度的嘴,说出了多么冰冷的话。 “到底是谁研发的你,怎么一点人情味都没有?”棠少微真诚发问。 “系统机密,宿主无权查看。” 棠少微撇撇嘴,不跟他计较,撑着身体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福禄进来伺候时,听见棠少微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调子,“少爷今早心情这么好,是有什么好事吗?” “嗯。”棠少微低头系着腰带,“梦见我变成活菩萨了。” 福禄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棠少微,觉得自家少爷说胡话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一切收拾妥当后,棠少微心情美好地用了早饭,很快就要到和青序约定的时间了,福禄撑着伞走进了雪中。 棠少微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蓦地想起在尚书府时他请木匠做的小玩意儿,福禄应该帮他收拾带过来了。 棠少微转身进屋翻找,不消片刻便在一个木盒子里找到了。 那是一个木头做的模子,两块上好的木块做成连接可活动样,上方是把手,下面挖空,刻成小鸡形状。 也就是现代玩雪的夹雪器,只是这是古代版。棠少微画了大概模样,和木匠沟通后木匠按照他的想法做出来的。 “王妃,外面天冷,先把外袍穿上再出去吧。”屋里的丫鬟眼见棠少微兴致勃勃地拿着东西就要出门,赶紧将人叫住。 棠少微脚步一顿,只得按捺住兴奋,接过外袍老老实实地披上。随后,迫不及待地拿着模具,一头扎进了雪中。 刚下的雪铺在地上很是松软,最容易夹出形状。棠少微在院中挑选个雪堆积得的最丰满的地方,一夹子夹了上去,左敲敲右打打,两边一压,一只小雪鸡就做成了。 棠少微满意地捧在手里前后看了看,随后又做了一只递给站在一旁的丫鬟。 小丫鬟小心翼翼地接过,眼中满是惊艳与赞叹,“好可爱,王妃真厉害!” 棠少微眯着眼笑了笑,红色外袍在雪里明媚耀眼。 小丫鬟望着他,不禁想道:王妃怎么和传统的纨绔不太一样? “外面雪大,王妃把帽子戴上吧。”小丫鬟露出个浅浅的笑,轻声道。 “哦,好。”棠少微捧了把雪放进模子里,空出一只手拉起外袍的帽子戴上。 他在院中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做的小雪鸡却在地上排了一溜,院里的丫鬟都围过来看。 “这真的好可爱啊。” “比手捏的好看。” 钱伯给徐听彻撑着伞走进院中,见一群丫鬟围着中间一道红色身影,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钱伯出声问道:“在做什么呢?” 小丫鬟们听见动静,回头看见是钱伯和徐听彻,吓了一跳,立马行礼,“见过王爷。” 棠少微将模具放下,起身拍了拍手。 徐听彻扫了眼地上排成溜儿的小鸡,视线挪到棠少微身上,“王妃这是在做什么?” 棠少微嘿嘿一笑,弯腰从地上拿了一个,走过去捧到徐听彻面前,“王爷你看。” 徐听彻扫过棠少微泛红的指尖,抬手轻轻抚过那冰凉细腻的雪团,“王妃心灵手巧。” 棠少微对他的夸赞很满意,仰着脸笑眼弯弯的像只得意的小狐狸。 炫耀完自己的作品,棠少微拢了拢外袍,打算回去继续玩,“王爷有事要处理的话,那便去忙吧,慢走。” 徐听彻听了此话,挑了挑眉,“王妃此番话,是在赶本王走?” 棠少微脚步一顿,抬起的脚旋即调转方向,又回到了徐听彻面前,笑得一脸无害,“王爷说的哪里的话,我这不是怕王爷有要事在身嘛。若王爷不忙,可要和我一起玩?” 徐听彻垂眸看他,“不玩。” “那……” “本王看着你玩。” 棠少微:“???” 第5章 第 5 章 徐听彻当真叫人抬了椅子放在长廊,还摆了个矮桌供他泡茶。 有他在,院里的丫鬟都不敢继续和棠少微玩闹,垂首老实地站在一旁。 棠少微倒是不管徐听彻在不在,兀自玩自己的。见丫鬟们都拘束站着不敢动,就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过来帮自己堆雪人。 钱伯将明日归宁的礼单给徐听彻看,眸光落在院中那抹左右忙活的鲜红身影上,“王府这两日倒是热闹。” 徐听彻没说话,随意扫了眼礼单就递回给钱伯,示意他就按上面的准备。 雪还不见停,棠少微却是玩够了,站起身拍掉外袍上沾着的雪碴,走到徐听彻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隔着矮桌向徐听彻讨热茶喝。 徐听彻掀起眼皮看他,棠少微以为他要拒绝,却见他抬手倒了一盏茶放到他面前。 “多谢王爷。”棠少微笑了笑,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暖意流经身体,他惬意地眯起眼。 福禄回来时瞧见坐在廊中的两人,觉得画面有种诡异的和谐。 棠少微问:“怎么样?” “放心吧少爷,妥妥的,官府已经去查办了。”福禄自信回道。 “干得不错。”棠少微开心地翘了翘腿,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办,他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了。 “少爷您都不知道,您昨晚的事已经在外面传开了。”福禄瞄了一眼徐听彻,继续道:“我今日出门都听到有人在夸您呢。” 当然也有人说他惺惺作态,但福禄不敢告诉棠少微,他家少爷好不容易决定从良,可不能让这些人打击了信心。 徐听彻隔着杯中氤氲的热气看棠少微,漫不经心道:“王妃菩萨心肠,本王今日也略有耳闻。” 棠少微一脸谦虚,“举手之劳,王爷过誉了。” 徐听彻抿了口茶,不再言语。 长廊内一时安静下来,棠少微托着腮看落下的雪,半晌后问道:“王爷打算在此地坐到何时?” 徐听彻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王妃若是累了,便回去歇着吧。” 棠少微利落起身,“那王爷慢坐,我就先告退了。”说完,带着福禄径直回了卧房。 福禄将棠少微脱下的外袍摆好,这才道:“少爷,我方才遇到陈放公子了,他让我给您带句话,说明日去樊楼听曲儿。” 棠少微趴在桌上,随意翻着本话本,懒洋洋地说:“明日我归宁,哪有时间和他去听曲儿啊,改日吧。” “对哟,明日是少爷归宁的日子了。”福禄蹲在炭盆旁,边往里加香料炭边说,“老爷肯定想您了。” 棠少微扯起嘴角笑了笑,尚书令巴不得他一辈子不回去呢。 冬月十二,棠少微出嫁第三日,翊王府门口早已备好了车驾,厚重的礼品摆成长龙,侍卫、旗仗一样没少,尽显天潢贵胄之威仪。 棠少微出门见这阵仗愣了一下,侍卫的甲胄亮得他挪开了眼。 上了马车,朱轮滚动,偌大的归宁队伍向着尚书府去。 马车里,徐听彻支着脑袋,眸光轻飘飘落在棠少微身上。 棠少微一脸莫名,侧头看他,问道:“王爷看我做什么?” “听闻尚书令对长子一向溺爱,今日能回家了,王妃怎么却不见得半分高兴?” 棠少微静默片刻,决定暗戳戳暗示一下徐听彻。他面上不动声色,轻声说,“王爷也说了,那是你听来的。” 徐听彻听罢眉梢一挑,目光却依旧平静如水。 翊王和尚书令虽说是政敌,但这面上的功夫却是做的一个比一个好。尚书府门口挂着彩灯,红毡从庭院一路铺到了门口,尚书令率着一众棠家宗族男丁在雪中迎候。 马车在府门前停稳,棠少微率先从马车上下来,身后跟着一身赤袍的徐听彻。 福禄撑着伞上前想给棠少微挡雪,却被徐听彻伸手接过,一并将棠少微拢进伞下。 众人上前行礼,“拜见翊王殿下、翊王妃。” 徐听彻:“免礼。” “父亲快快请起。”棠少微嘴上这么说,手却稳稳当当握着汤婆子,丝毫没有要扶人的意思。 尚书令站起身来,快速扫了眼棠少微和徐听彻,脸上带着笑,“少微这几日没给殿下添麻烦吧?” “父亲这话从何说起,我怎么会给殿下添麻烦呢?”棠少微闻言,语气骄纵,此时倒当真有些像个纨绔。 尚书令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对徐听彻道:“我这儿子从小被我惯坏了,殿下莫怪。” 徐听彻侧目望向棠少微,扬唇轻笑,“王妃性子率真可爱,与本王相处得甚是融洽。” 尚书令闻言,开怀笑起来,“殿下宽容,实乃少微之幸。”说罢,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外面寒凉,殿下快请进府。” 众人沿着台阶走进府内,穿过庭院来到大厅中。厅中炭火烧得正旺,棠少微在徐听彻旁边坐下,捂着汤婆子窝在椅子里听他们闲聊,没多久就泛起了困意。 继续待着太过无聊,反正没人管他,棠少微便揣着手出了大厅,福禄连忙跟上。 尚书府中后院有一座凉亭,静卧在池塘边。冬日池水冻上,鱼儿早不见了踪影。 一个小厮在凉亭周围来回转了几圈,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许久过后,小厮苦恼地蹙起眉,对着另一头也在四处张望的棠书白喊道:“二少爷,我这找了几圈都没找到。” 棠书白轻“啧”了一声,小厮跑到他面前,“少爷,也许是掉在别处了,您再仔细想想,今日还去了哪些地方?” 棠书白皱眉回忆片刻,他今日除了来这凉亭待了会儿,还跟父亲去了前院迎翊王殿下和棠少微。 思及此,棠书白转身便要带着小厮去前院,却意外瞥见倚在廊下的人,抬起的脚忽然顿在原地。 棠少微抱臂倚在柱子上,悠哉欣赏着棠书白脸上的反应。大婚那日,他心里满是要出嫁的忐忑,来不及收拾这个当众挂脸的亲弟弟。现在倒好,正巧落他手上了。 棠书白眉头紧蹙,不悦地问他:“你不在前厅待着,跑这儿来干嘛?” “这里是我家,我想去哪就去哪。”棠少微不紧不慢地将棠书白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好脾气地笑了笑,问道:“倒是你,在这转来转去,是在找东西?” “你管不着。”棠书白语气颇为不耐,棠少微倒也不恼,只是将一直环抱着的手松开,一块青玉镂雕玉佩赫然出现在手上,“你在找这个?” 棠书白眼睛蓦地瞪大,“怎么会在你那?” “我刚才过来时在前院捡的。”棠少微掂了掂手里玉佩,道,“没记错的话,这块玉佩是你儿时我送给你的吧,这么多年了居然还在。” 这块玉佩是棠书白三岁时,原身送给他的。原身虽然不喜父亲续弦的妾室,却是很喜欢他这个弟弟,走哪都带着。 原因无他,因为棠书白粘人又听话,满心满眼都是原身这个哥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到了六岁之后,棠书白在尚书令精心教导下愈发懂事,对哥哥从一开始的言听计从,到后面会出言劝他做这事不好,做那事有违礼数。 原身嫌他烦,渐渐地就不带他玩了。直到后来原身行事愈加乖僻,棠书白几次劝诫无果后,兄弟俩的关系逐渐降到冰点。 但令棠少微没想到的是,棠书白竟然还将这块玉佩带在身上。 棠书白梗着脖颈望着棠少微,“还给我!” 棠少微对他笑了笑,“叫声哥哥,我就还给你。” “你!”棠书白咬着牙看他,对峙半晌后,负气道,“你爱给不给!” 说完就要甩手离开,棠少微连忙伸手将他惹毛的人拦住,“小屁孩儿,脾气这么大,让你叫声哥哥跟要你命似的。”又把玉佩塞回人手里,“拿去拿去,不逗你了。” “谁稀罕你逗。”棠书白拿着玉佩甩手就走,速度快得生怕棠少微追上再抢回去似的。 瞧着人走远了,福禄才“噗呲”笑出声来,走到棠少微身边,“少爷,您逗二少爷干嘛?” 棠少微摸了摸鼻子,也有些想笑,“看他小小年纪就成天绷着个脸,就想逗逗,结果一惹就炸毛了。” 福禄:“二少爷那性子,可不一点就着吗?” 棠少微在外面又溜达了一圈,尚书令派人来寻他,他才不紧不慢的回去。 此时前厅已经摆上了宴席,尚书令见棠少微终于回来,招了招手让他挨着徐听彻坐下,还顺道说了他一句:“大雪天的又跑去哪了?都成家了玩心还这么大。” 棠少微撇撇嘴,将他的话权当耳旁风,并未理他。 徐听彻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凑到他耳边轻声道:“王妃把我一个人丢这儿,自己却出去玩了一圈?” 棠少微执起筷子夹了一筷自己爱吃的菜放进碗里,这才挨近徐听彻说:“我见王爷和父亲聊得都是朝中之事,我又插不上嘴,便索性出去溜达了。” 他声音不大,带着几分随意,温热的气息拂过徐听彻的耳廓,说完也不管徐听彻信没信他的说辞,自顾自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慢慢吃了起来。 第6章 第 6 章 席间棠少微的一个伯伯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放下杯盏看向棠少微说道:“我昨日听说王妃救了一个舞姬?” “哦?”尚书令执筷的手一顿,抬眼目光却刚好和徐听彻撞在一起,尚书令心头一跳,转瞬间便转开视线,颇有些苦恼道:“我这两日事务繁多,倒是没注意少微的事。少微跟为父仔细说说?” 棠少微筷子在碗里戳了几下,道:“也没什么,就是看见光天化日下有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我就顺手帮了一下而已。” 坐在角落里扒饭的棠书白悄悄瞟了一眼他,又继续低头吃饭。 尚书令笑了起来,语气欣慰,“好好好,不管怎么说,少微也算是懂事了,为父高兴。” 棠少微唇角勾起,露出一抹假笑应付他。 一顿饭用完,面上功夫也算是做完了。棠少微又拿上他的汤婆子,跟着徐听彻慢悠悠晃到门口,拜别尚书令后就钻进了马车。 随行的侍卫怎么浩浩荡荡的来,又怎么浩浩荡荡的离开。尚书令脸上的笑逐渐散去,眼底情绪晦暗不明,他抬手揽住棠书白的肩,转身进了府邸。 马车里宽敞,徐听彻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棠少微就安静地透过车帷打量外面。 雪落无声,行人匆匆,左右没什么趣事,棠少微放下帘子回头,就见徐听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看着他。 棠少微:“……” 这人怎么一坐马车就喜欢盯着他看? 棠少微正要问他干嘛,徐听彻却挪开了眼。 奇奇怪怪,棠少微腹诽。 上次站在皇宫门口等徐听彻的那个武将,此时又笔直地站在了翊王府门口,像个随机刷新的NPC。棠少微仗着徐听彻肩宽个儿高,走在他后面躲着偷笑。 “将军,王妃。”武将照常行礼。 棠少微轻声咳了一下,从徐听彻身后走出来,说:“王爷有事先忙,我就先进去了。” 福禄撑着伞麻溜地跟上他,主仆二人就这样把王府主人丢在了原地,自己却大摇大摆进了门。 武将望望棠少微背影,又瞧瞧徐听彻脸色,歪头凑近他神神秘秘地问道:“将军,现在的眼线都这么嚣张了吗?” 徐听彻瞥他一眼,“事办得如何?” 武将直起身,手习惯性搭在刀把上,正色道:“随副将已经带人先去狩场了,她办事,王爷可以放心。” “嗯。” 徐听彻这一忙,便是几日不见踪影,棠少微寻了个日子出去找陈放。 “哟,这不是翊王妃吗,今日可算是愿意出来了?”陈放摊在椅子上翘着腿,手里抓了把瓜子儿,望着刚进雅间的棠少微打趣道。 “就你嘴贫。”棠少微拉开椅子坐下,也拿话噎他,“小爷我大婚了你都不来,还好意思约我?” 陈放听到这个就来气,坐起身一把瓜子扔回了盘里,“那是我不想去吗?这不是我爹拦着我不让嘛。” 棠少微听完就笑了,“你那德行,你爹看见你都够呛。” 陈放“啧”了一声,拿起颗瓜子就丢棠少微身上,“你那德行也好不到哪去。” “可别。”棠少微拿起块方糕咬了一口,说道:“小爷我已经洗心革面了。” 陈放望着棠少微的目光逐渐变得怪异,从一开始叫他把杜小娘的哥哥放了,后来又听说还救了一舞姬,眼前这个出了名的纨绔,最近的举动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陈放奇怪问道:“你爹到底对你做了什么,让你突然改邪归正了?” “关我爹什么事?我大病初愈后忽然觉得就这么游手好闲也不是个事儿,还不如多行善事,积攒些功德。” 陈放无语,“这不是上次你跟我说的?说你爹教训了你一顿,罚你闭门思过结果你幡然醒悟了。” 啊,是吗? 棠少微已经忘记当初是怎么胡扯的了,只好摆摆手,道:“当初是胡诌骗你的。” 陈放翻了个白眼,又摊回了椅子上。 今日樊楼人少,一楼台上只有一个琴师在抚琴,琴声宛转悠扬。 棠少微听得起劲,雅间门口却传来了一阵声响,随后进来了五六人。 为首的两个身着华服,姿态散漫,看见坐着的棠少微后,脸上浮起笑容,语气带着讨好:“大公子何时来的?哦不对,现在应当叫王妃了。” 这两人也是原身交的狐朋狗友,棠少微掀起眼皮看过去,“以前怎么称呼的,现在还怎么称呼。” “是,大公子。”俩人咧嘴笑开,回头示意身后跟着的几个女子上前来。 那几个女子面容妖艳妩媚,大雪天的却身着薄纱,雪嫩肌肤若隐若现。 棠少微随意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虽说雅间里暖和,但这反季的穿着,棠少微看着都替她们冷。 原身的两个狐朋狗友走到棠少微身边,其中一个叫蔡安的说道:“大公子,这几人都是我们精心挑选的,嘴甜不说,身段还极好,让她们陪你喝喝酒?” 棠少微蹙眉挥挥手,连声道:“不要不要。” 蔡安和另一人对视一眼,又看向一旁懒散摊着的陈放。 “我也不要。”陈放连眼皮都没抬,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你俩出去就办这事儿啊?要玩就去隔壁,别在这妨碍我听曲儿。” 听陈放这么说,蔡安两人只得带着人离开。 人一走,陈放就一改刚才兴致索然的模样,坐直身子,正要开口却察觉棠少微的目光,于是解释道:“我烦那俩人挺久的了,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和他们玩。” 棠少微抬手摸了摸鼻子,要不是原身招惹的,他也懒得理这些人。 陈放算是例外,这人虽然玩世不恭,但只酷爱听曲赏舞,做过的唯一混账事也就是上次命家仆绑人,但最后还是听棠少微的话给人放了。 “跟你说件大事。”陈放没察觉棠少微走神,自顾自地低声道:“钦天监要行变革之事了。” “你怎么知道的?”棠少微问他。 “早上我去找我爹时,在书房外面听到的。” 钦天监一直为太后所用,再加上上次给徐听彻使绊子,女帝和徐听彻对钦天监下手是迟早的事。 棠少微吃掉手中最后半块方糕,拿着帕子擦手,叮嘱陈放:“以后朝堂上的事别随便往外说,这可不是随便能议论的。” 陈放耸耸肩,“我就跟你一个人说。” 两人又待了一阵,方才起身离开。 上马车前,陈放又拉住棠少微,说:“几日后冬狩,我爹答应带我去了,你可一定要去啊。” “冬狩?” “嗯。”陈放拍了拍棠少微肩,笑得不怀好意,飞快地说道,“让你家翊王殿下带你去。” 棠少微还没反应过来,陈放就脚底抹油似的溜走了。 等在马车边的福禄眼观鼻子鼻观心,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 “他说什么?”棠少微确实没听清陈放的话。 福禄满脸严肃地摇了摇头,“没听清。” 黄昏十分,马车在翊王府门口停下。街道边站着的几人瞧见从车上下来的人,欣喜地快步走上前。 “公子。” 棠少微刚下马车就被叫住,定睛一看发现是几个面容清丽的女子,其中一个正是棠少微帮过的舞姬青序。 几人年岁看起来都二十上下,不等棠少微开口,便齐齐屈膝跪在雪地上,向棠少微郑重的行了大礼,“我等叩谢公子大恩大德。” 棠少微吓得一激灵,手忙脚乱将人搀扶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青序站起身,眼中满是感激,“若不是公子出手相助,我等姐妹怕是早已陷入绝境。更何况,如今公子还帮我们赎了身,又给了安顿之处。我们这一拜,是真心的。” 其他几人也纷纷点头,眼底有泪光闪烁。 棠少微今早便听福禄说,那行骗的鸨妈受了仗刑下狱,琴楼被封,那出钱的盐商因不知内情,买卖的银两被尽数退回。 棠少微:“帮人帮到底嘛,正好我有几间铺子缺人帮忙,你们就先安顿着,等日后找到什么合适的营生再走也不迟。若是你们想识字,可以跟着掌柜学,我已经打点好了。” 眼见着几人又要跪下去,棠少微连忙将人拦住,“别别别,几位姑娘快回去吧,这大雪天的,别给冻着了。” 送别几人,棠少微脑海里响起了037的提醒:“名声值要变了。” 果不其然,系统播报声紧接着响起: “叮咚——尊敬的宿主您好,系统检测到您的名声值已发生改变——原名声数值:-18,当前名声数值值:-15。请宿主注意查收,祝您生活愉快,下次再见。” 太好了,又离0进了一步。 棠少微心情大好,哼着小曲儿乐呵呵的进门了。 不曾想,穿过长廊后居然遇到了多日不见人影的徐听彻。 “王妃这是遇到了何事,这般高兴?” “没什么。”棠少微此时对谁都一副好脸色,笑着问徐听彻:“王爷忙完了?” 徐听彻细细打量了一番棠少微,才“嗯”了一声。 “那便好。”棠少微点点头,抬脚打算离开。 却听徐听彻说:“该用晚膳了,王妃还要去哪?” 棠少微身形顿住,“嗷。” 高兴得忘记了。 自从进翊王府后,这是棠少微第一次和徐听彻一起吃饭。 棠少微打小就不挑食,什么东西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米饭塞得腮帮子鼓鼓的。徐听彻则不同,身为天潢贵胄,吃饭慢条斯理,仪态矜贵。 两人没说话,氛围却显得异常和谐。 吃完饭后丫鬟撤下杯盘,徐听彻净完手对棠少微道:“五日后陛下出宫冬狩,朝臣随驾,王妃若是想去可同本王一起。” 这不巧了,陈放刚和他提过,棠少微便点头答应,“好呀。” 第7章 第 7 章 京城之外,山野辽阔。凌冽的寒气自山林呼啸而来,直逼玄甲铁骑簇拥着的御辇,其身后跟着一众文臣武将、车马仪仗,浩荡的队伍逶迤如一条盘踞山间的黑蟒。 外面寒风冽冽,翊王府车驾里却是暖和舒适的。棠少微抱着软枕,趴在桌案上翻看话本,车内颠簸光线又不好,福禄隔一个时辰就要提醒他歇息会儿放松眼睛。 棠少微也听话,福禄一开口他就合上话本,转头却叫福禄给他讲有意思的民间传闻。福禄掏空脑袋也就那么几个故事,最后实在被折腾的没辙了,直接钻出马车跟着车夫排排坐起。 棠少微只好找037唠嗑,唠着唠着忽然疑惑问道:“若是我花了三四年才能攒够名气值回去,那原世界是不是也过了相同的时间?” “是。”跟了棠少微这么长时间,037还是没学会人类说话时的情绪起伏,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原世界时间和任务世界时间是同步流逝的。” 也就是说,如果他三年后才能回去,那原世界他的身体就在医院躺了三年。 躺这么久,等他回去腿还会走路吗? 棠少微苦恼地叹了口气,掀开车帷往外看去。此时已到正午,毫无温度的阳光投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目的光线。 棠少微眯起眼睛,视线扫过护在周围的王府侍卫。徐听彻去前面伴驾了,留了棠少微眼熟的那个武将跟着他。 武将瞥见棠少微撩开车帘,以为他有什么事,便拉着缰绳靠过去。 棠少微见人过来,反倒懵了,问他:“怎么了?” 武将神色瞬间僵住,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呵呵干笑了几声,说:“卑职错以为王妃有事要吩咐,就靠了过来,还请王妃见谅。” “误会而已,没关系。”棠少微随意摆摆手,又道,“之前见过你两次了,还不知如何称呼?” “王妃唤卑职卢铮便可。”卢铮拱手答道。 棠少微双手扒在窗边,又好奇问道:“你跟着王爷多久了啊?” 卢铮听后思维瞬间发散,以为棠少微要拐着弯打听点什么,他直起腰板,声音绷紧,“快六年了。” 棠少微点点头,卢铮正等着他继续发问,却见他放下车帘缩了回去,徒留卢铮在原地挠头。 难不成他又想错了? 卢铮甩甩头,决定远离棠少微,于是拉着缰绳往后退了半截,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狩场早已被重兵层层围住,附近的闲人也被提前驱散。 营地搭建在山林下,家仆将棠少微和徐听彻的东西全部搬下来,放进了一个帐篷。 棠少微面上无异,其实心里的小人早就摊下了。他和徐听彻虽已成婚多日,但毫无夫妻之实,甚至说这个婚姻是假的也不为过。 但此时和在王府不一样,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只能和徐听彻睡一个帐篷。 棠少微木着脸,在心里盘算着晚上打地铺的可能性。 “将军。”不远处传来了卢铮的问候声。 徐听彻穿着黑色的大氅,身姿挺拔,正气定神闲地朝他这边走来。 棠少微揣着手试图说服自己,和长得好看的人睡一张床也不亏。 卢铮在徐听彻不经意扫过来的目光中,微不可查地摇了下头。棠少微完全没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动作,注意力全然被徐听彻身后跟着的黑犬所吸引了。 那只黑犬头颅昂然抬起,两耳竖立,看起来威风凛凛。它不紧不慢的跟在徐听彻身后,蓬厚的墨色皮毛在白雪的衬托下更加黝黑发亮。 “苍虬。” 黑犬听到主人叫他,结实的四肢大步迈开,快步走到徐听彻身旁停下。 “怎么没在王府见过它?”棠少微问徐听彻。 徐听彻:“在北疆受了点伤,回来一直在兽医那养着。” “奥。”棠少微了然点点头,又问他:“它会咬人吗?” 徐听彻垂眸与棠少微对视,片刻后才在他满含期许的目光中道:“王妃想摸便摸吧。” “嘿嘿。”棠少微这才蹲下,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在它头顶摸了摸。 苍虬澄黄的眼睛冷冷看了棠少微一眼,却没有任何反感的迹象,棠少微这才用手心轻轻抚过它蓬松柔软的毛发。 棠少微很喜欢小狗,可惜因为工作关系始终没能养一只,如今眼前出现这么一只高大帅气的家伙,他顿时心痒难耐,忍不住又挠了挠它下巴。 苍虬外表依旧冷峻,竖起的耳朵却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一旁的卢铮看得心里啧啧称奇,这犬在军营里是出了名的脾气差,除了将军本人和专门负责它健康的兽医之外,谁碰凶谁。现在到棠少微手底下,怎么反倒乖起来了? “棠少微!” 陈放收拾好东西从他老爹手里逃出来找棠少微,远远地看见人在这儿蹲着摸只大狗,立马跑了过来。 挨近了才注意到徐听彻也在,一哆嗦手里的扇子差点脱手。他在几步开外站定,拘谨地行礼问安,“见过翊王殿下。” 苍虬脑袋从棠少微手里钻出来,转过身一动不动地盯着陈放。棠少微便站起身,手又揣了回去,问陈放:“干嘛?” 陈放让苍虬看得浑身发毛,站在原地用手里的扇子对着棠少微招了招,示意他过来。 棠少微见他这怂样,无奈地抬脚走过去。 卢铮凑到徐听彻身边,望着两人走远的背影,小声问:“将军,要跟吗?” “不用,有人盯着。”徐听彻摸了一把苍虬的头,卢铮瞧着手痒,抬手慢慢伸过去,还没碰上就被苍虬龇牙凶了回来。 “嘿,你这小子,方才怎么不凶?”卢铮抱着缩回来的手嘀咕,苍虬歪头蹭徐听彻衣摆,压根没搭理他。 此时已接近日落,营地里大部分人都收拾好东西回账内休整,陈放非要拉着棠少微去看他新得的马。 “大冷天的你摇着个扇子不嫌冷啊?”陈放一路上都在晃着扇子,棠少微没忍住吐槽道。 “不冷啊。”陈放咧嘴一笑,扇子扬到棠少微面前使劲扇了几下,“你冷啊?” 棠少微嫌弃地推开他,“滚滚滚。” 两人正闹着,一个家仆从角落里走出来,“大少爷。” 尚书府的家仆,显然陈放也认出来了,收拢扇子和棠少微对视一眼。棠少微对着前方扬了下下巴,示意陈放去那等他,自己则跟着家仆走去了无人的角落。 陈放挑了下眉,转身慢悠悠往前晃了几步,手中的扇子无意识敲打着掌心。棠少微没多久就走了过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陈放挨近他,低声问:“你爹不会真让你去监视翊王吧?” 棠少微有些意外看了一眼陈放。太后一党究竟是怎么让他进入翊王府的,又有什么目的,只要知道朝堂局势的人,轻易就能参透。只是陈放成天游手好闲居然问出这话,棠少微倒是觉得有些稀奇。 “你觉得呢?”棠少微反问他。 陈放随意拍拍棠少微胳膊,“哗”地又展开扇子,“我才懒得管你要做什么,总之翊王可不是好惹的,别给小命搭进去就行。” 说罢,加快脚步朝着马厩走去。 到了马厩,陈放满脸得意地指着一匹毛发油亮的红鬃马,“瞧瞧,我新得的,威风吧?” 棠少微不懂马,但此马身姿矫健,毛发光泽,不难看出是匹好马。 陈放拍拍马脖子,兴致勃勃地说:“明日我便骑着它进山,定能猎到好东西。” 话音刚落,一旁就传来嗤笑声。陈放转过头看去,来人是和他积怨已久的陆修贺。 陆修贺出身将门世家,武学奇才,自幼勤学苦练,心存远志,对棠少微、陈放此等玩物丧志的人向来不屑一顾。只见他双手抱胸,满脸轻蔑,“人没本事,有再好的马有什么用?” 陈放跟他本来就不对付,一听他这话,顿时火冒三丈,他瞪着陆修贺,“你说谁没本事?” 陆修贺冷笑一声,“说谁谁心里清楚,就你这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人,再好的马落你手里,都是糟蹋了良驹。” 陈放捏着扇子的手青筋暴起,捏着拳头就要上前,棠少微连忙将他拉住。他这点绣花拳头,打起来不是纯挨揍吗? 陈放被棠少微拦着,有火撒不出,气道:“有本事咱们明天就比比,看谁猎到的东西最多!” 此话一出,棠少微恨不得将他嘴堵起来,陆修贺更是露出嘲讽的笑容,“好啊,比就比。我不欺负人,你可以找个帮手,到时候输了别耍赖就行。” 陈放身边全是些花架子,就算棠少微现在进了翊王府,但人人心里清楚他是怎么进的。他们不可能请动翊王的人,更不可能请动翊王本人,因为明日翊王必定会留在营地伴驾,不会进林子。 再加上明日进山狩猎的大部分都是他们这代年轻人,而这代人里陆修贺少有敌手。 陆修贺胸有成竹的离开,陈放“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 棠少微抱臂歪头望着他,“清醒了?” “怎么?” “过过嘴瘾得了,你还真跟他打赌啊?你拿什么赢人家啊?”棠少微问他。 陈放侧目看他,棠少微一脸莫名,“别看我,我只会骑马,不会射箭。” “谁说你了。”陈放用肩膀撞他,对着他挤眉弄眼,棠少微这下知道他是什么心思了。 “我可请不动。”棠少微拒绝道。 陈放:“不用请本尊,你就去给翊王殿下求求情、撒撒娇,让他给你派个厉害的手下就成。” 棠少微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不要。” “求求你了。”陈放抱着他胳膊耍赖不撒手。 “滚。” 第8章 第 8 章 翊王营账内,苍虬伏在徐听彻脚边打盹,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进来,苍虬察觉动静立马起身,警惕地打量一圈来人,确定没危险后又趴了回去。 “王爷。”暗卫对着桌案后的徐听彻躬身行礼,禀报道:“不出您所料,尚书府的人今日确实找过王妃。” “说了什么?” “那人问王爷您最近的行踪,王妃说……”暗卫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奇怪,少倾后才吞吐道:“王妃说王爷您最近饱食终日,平日里就待在王府里招猫逗狗……” 暗卫声音越说越小,他偷偷瞄了一眼徐听彻,却见被编排的主人公面色毫无异样,声音平静地对他道:“还有呢?” 暗卫又将在马厩发生的事情说了,徐听彻这才吩咐人退下。 归宁当日棠少微和他在马车里的对话浮现在脑海—— “听闻尚书令对长子一向溺爱,今日能回家了,王妃怎么却不见得半分高兴?” “王爷也说了,那是你听来的。” 徐听彻唇角小幅度的弯了一下。 这对父子倒是有趣。 “招猫逗狗。”徐听彻伸手挠挠苍虬下巴,声音很轻,“倒是会胡扯。” 棠少微临近吃晚饭时才从外面不紧不慢地回来,福禄一见他如遇救星,跑到他身边,声音颇有些委屈,“少爷您去哪了?我放个东西的功夫您就不见人影了。” 翊王营账周围全是高大壮硕的武将,看起来个个凶神恶煞的,棠少微不在,福禄一个人像是待在狼窝,被路过的武将扫一眼都心里直发怵。 棠少微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好笑地拍拍他肩,“好了好了,我刚和陈放出去溜达了一圈,这不回来了吗?” 棠少微是和徐听彻一起吃的晚饭,期间他时不时就要瞟一眼徐听彻,嘴张了几次话还是没有说出口。 最后徐听彻揣着明白装糊涂问他:“王妃一直看本王,是想说什么?” 棠少微鼓着腮帮子立马摇头,然后将嘴里的菜嚼巴嚼巴咽下,“没想说什么。” 就这样欲言又止、止又欲言纠结到晚上睡觉,棠少微坐在床上擦头发,眼睛频频看向铺着毯子的地面。 徐听彻沐浴完回来,瞧见他盯着地面,便问:“王妃想睡地上?” 棠少微抬头飞快拒绝:“不想。” “王妃不必说违心话,本王也不习惯和人同榻而眠。” “那你自己出去睡。”棠少微嘟囔道。 徐听彻没说话,只是目光沉沉看着他。棠少微仰头顶着他的目光犟了一会儿,最后撇撇嘴站起身,“我去别处睡。” 棠少微慢吞吞往外走,打算悄摸去和陈放凑合一晚,走到半途却又听到徐听彻淡声道:“回来。” 棠少微闻言立马转身,折回到床边,利索地越过徐听彻躺到里面。 徐听彻依旧站着,垂眸打量着躺在里侧的人。棠少微被看得莫名,“干嘛?你让我回来的。” 徐听彻这才收回目光,掀被躺下。 两人好一阵没说话,棠少微不确定徐听彻睡了没,要是再不开口,明天陈放就要输给那陆修贺了。 他犹豫再三最后捏着被角试探着叫了一声:“王爷?” 片刻后,他听到徐听彻“嗯”了一声。 棠少微便小声问他:“王爷属下高手云集,能不能明天派个人跟着我呀?” 徐听彻睁开眼,侧头看他,“做什么?” “帮我猎一点东西,你随便派个属下就好了。”棠少微语气诚恳,一双杏眼乖巧地看着人说话时,很容易让人心软。 徐听彻转回头,又重新闭上眼睛,语气冷淡:“自己猎。” 棠少微眉心微微蹙起,“我不会射箭。”他又大着胆子伸手戳徐听彻胳膊,求人时尾音软软的,“王爷……” 就这样戳了他两三下,徐听彻像是嫌他烦了,最后妥协道:“知道了。” “多谢王爷。”棠少微得到回答,弯起眼睛笑了笑,心满意足地裹着被子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棠少微醒来时,徐听彻早已不见人影。等他洗漱完,已接近巳时,棠少微穿上狐裘出了营账。 百官列于围场,万军肃立。寒风呼啸而过,吹得旌旗咧咧作响。 女帝立于筑起的高台之上,目光沉静地望向远处山林。 就在这时,幽深的山谷中猛地传来一声低沉雄浑的咆哮,惊得林间鸟雀振翅而起,在空中盘旋不止。 “是虎!”队列中传出一阵骚动。 女帝接过侍卫奉上的弓箭,手臂沉稳抬起。林间铁蹄声逐渐变大,女帝缓缓拉开弓箭,嘴角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眼神却锐利非常。 又是一声刚劲的怒吼,一道黄褐相间的巨大身影在驱赶下掠断了几棵矮松,自山口迅速冲出。 它已经被驱赶地狂躁至极,面对围场上黑压压的军阵也丝毫不惧,竖瞳露出凶光,后肢发力,正欲朝人群扑去。 电光石火间,伴随着“嘣”的一声锐响,女帝手中的利箭撕破长风,带着万钧之力狠狠地贯入猛虎体内! 猛虎发出震天的哀嚎,女帝迅速引弓搭箭,第二支箭矢离弦,那道黄褐身影瞬间失去生机,轰然倒地。 万军噤声。 自古帝王出郊冬狩,示之于武,弓弦所至之处,皆为王权之地。 棠少微望着高台上的人,心中波澜横生,这就是一个国家的至高掌权者。 林间树林荫处,徐听彻勒马立于一队玄甲精骑之前,玄色兜帽投落的阴影笼住眉眼,唯露出锋利紧绷的下颌。 巳时末,女帝首射仪式结束,围猎宣告开始。 棠少微站在围场边,原身的狐朋狗友都三三两两聚了过来,一般官员子弟见着他们都自觉的绕道走,不想招惹是非。 棠书白一身劲装,没像其他人一样特意避开,而是目不斜视地从棠少微身边走过,然后就被棠少微拍了一下后脑勺。 棠书白嫌弃地打开他的手,毫不客气地送给他一个大白眼。棠少微也不恼,气定神闲地目送他离开。 “大公子,您不是向来看不惯他吗?”棠少微身边的人奇怪道。 “谁说的?”棠少微睨他一眼,“我和我弟关系好着呢,别胡说哦。” “得了吧。”陈放刚走近就听见棠少微的鬼话,出声拆穿他,“人家可不见得承认和你这个兄长关系好。” 棠少微抬脚踹他屁股,被他躲开了。闹了一通,陈放挥挥手将其他人打发走,问棠少微:“人求来了没有?” “那儿。”棠少微朝他身后扬了一下下巴,陈放回头瞧见来人是徐听彻身边的副将卢铮。 “可以啊你,连卢副将都叫来了。”陈放两眼放光,兴奋地搓搓手,“陆修贺那厮就等着认输吧。” 棠少微以前学过骑马,骑术还行。他接过侍卫递来的缰绳,动作利落地上了马,卢铮跟在他后面,三人一同进入山中。 路上,陈放带着个人情绪将他和陆修贺打赌的事详细跟卢铮讲了一遍,描述的绘声绘色。 卢铮听得津津有味,最后还摸着下巴点评了几句:“那人我接触不多,但确实有几分本事,不过心气太高了。” “可不是嘛。”陈放和卢铮并排走着,对卢铮求道:“还请卢副将显显神威,好好杀杀那陆修贺的锐气,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目中无人。” 卢铮不理解为什么要帮身为尚书令眼线的王妃,但将军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此时面对陈放的请求,卢铮爽快答应,“陈公子放心,有末将在,这个赌约你赢定了。” “那便多谢卢副将了。”陈放拱手谢道。 主帐内,女帝手执黑棋悬于棋盘之上,几番思索后,落子。 “你输了。”女帝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徐听彻。 徐听彻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罐,“皇姐棋艺高深,臣弟佩服。” 女帝淡淡勾唇一笑,射虎时那股骇人的压迫感已不见踪影,“这儿有重兵把守,你不必时刻守在朕身边,出去透透气罢。” “咻——” 一支利箭破空飞出,如电闪过般,刺入一只野鹿身体。 “哇塞!”棠少微和陈放同时发出惊叹。 他们一路过来,已经猎到了不少东西,当然全部都是卢铮猎的。 陈放拿着弓射了半天,一无所获,棠少微就更不用说了,他连弓都没拿。 两人虽然废了一点,但是会捧场啊。卢铮只要一出手,棠少微和陈放立马就给足了情绪价值,逮着卢铮就一个劲地夸。 卢铮被夸得快上天了,腰背挺直,眼神中充满了自信,动作越发的利落。 “卢副将这箭法太神了!这精准度,简直是百发百中,我看此次围猎的人中,怕是没有能够与你匹敌的对手。” 棠少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徐听彻勒马停住,片刻后调转马头朝棠少微那边走去。 “哪里哪里,王妃过奖了。”卢铮笑容灿烂,却故作矜持摆摆手,谦虚道。 “装模作样。”跟着徐听彻一起过来的女将毫不留情地冷声说。 卢铮回头,瞧见来人,非但不恼,脸上笑容还愈发灿烂了,“随砚。” 随砚不搭理他,而是对棠少微和陈放拱手行礼。 两人回礼,棠少微转眼对上了徐听彻的视线,还不待说什么,卢铮却忽然一拍脑门,说:“将军的箭法才是天下无双,既然将军来了,何不请……” “别别别,千万别。”陈放知道他要说什么,连忙打断他,疯狂摇手,“此等小事怎敢劳烦殿下。” “赌约中说了,是请一个人帮忙,若是王爷再出手,岂不是破坏了规则。”棠少微也道。 卢铮听罢点点头,这才歇了请徐听彻露一手的念头,“王妃说得有理。” 棠少微视线搜寻一圈,没见着黑犬,于是靠近徐听彻,问他:“王爷,苍虬呢?” “不知去哪里野了,一会儿它自己会回来。”徐听彻目光聚焦在棠少微身上,似笑非笑地说:“王妃似乎玩得很开心?” 爱护动物人人有责,请勿模仿[三花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棠少微顺着他的话点头,眉眼笑得弯弯的,兴奋道,“开心呀,卢副将真的超厉害。” 徐听彻望着他忽然很轻的笑了下,随即驾着马朝前走,嘴角的弧度放平,面上表情冷淡。 棠少微落在他身后,没察觉什么异样。陈放怵徐听彻,没了方才和卢铮嘻嘻哈哈的模样,一脸老实的跟在棠少微身边。 路边忽有异动,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只肥大的野兔从积雪的灌木中飞快跑出,身后还跟着一道黑色身影。苍虬后肢蹬离地面,扬起的细碎雪沫在身后炸开,一个猛扑就将野兔摁在爪下。 棠少微眼神微亮,“苍虬。” 苍虬听到声音耳尖一动,随后低头在野兔身上嗅了嗅,喉间发出很轻的低吼声,野兔被它吓得浑身发颤。苍虬澄黄的眼睛盯着它片刻,这才收起爪子将它放走,悠哉地走向徐听彻。 这狗蔫坏,棠少微想。 苍虬抖动身子,将毛发上沾着的雪尽数甩掉,棠少微就坐在马上看它。苍虬头颅依然高昂着,在徐听彻身边转了一圈,才看似不经意地放慢脚步和棠少微并行。 若是听到什么响动,它又会立马窜出去,棠少微就在原地等它,隔一阵它玩尽兴了便带着一身的雪渣子跑回来。 就这样几个来回,棠少微便和前面几人拉开了些距离。 树荫下,吴顺手里紧紧攥着硬弓,目光死死盯在棠少微身上。 不久前他不过喝了点酒调戏个舞姬,棠少微就因为这等小事居然当众羞辱他。甚至还大肆宣扬此事,让他被舅舅责罚,让他在京城颜面扫地,这口气他怎么可能咽得下! 蚀骨的怨恨在他心头疯长,他等了多日,好不容易寻到个冬狩的好时机,翊王和他下属却搅和了进来。不过苍天有眼,棠少微自己落单了。 我只是想教训他一顿。 吴顺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满是阴狠,他抬起手缓缓拉开弓,箭头瞄准了棠少微马匹前方的地面。 苍虬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脚步,耳朵警觉地竖起,身子紧绷压低,朝着吴顺在的方向吼叫一声,随后飞奔出去。 棠少微闻声望去,吴顺指尖一抖,箭“嗖”地一声射了出去,但却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眼见着黑犬就要朝他扑来,他来不及看箭射在了何处,丢掉弓箭转身就跑。 离航的箭飞速而来,棠少微拉紧缰绳,脚牢牢踩在马镫上,驾着马堪堪避开,但箭头还是擦过了马的后腿。 身下的马匹受到惊吓,双脚抬立而起,巨大的惯力让棠少微身子猛地向后仰,他双手用力攥紧缰绳才勉强稳住身形。马匹发出一声长嘶,猛地从岔道口窜了出去。 徐听彻和卢铮立刻掉头追过去,随砚面沉如水,一甩马鞭,冲着吴顺逃走的方向赶去。陈放吓得大叫棠少微名字,声音都变了调,奈何骑术一般,只能跟在最后干着急。 惊马早已失去理智,慌不择路的往前冲,速度快得惊人。劲风呼啸在耳边,棠少微心跳如擂鼓,双手麻木僵硬。 他试图勒紧缰绳让马停下,但惊马此刻对他的指令置若罔闻。 千钧一发之际,徐听彻和卢铮策马从后方一左一右切入,强行与惊马并驾齐驱,并不断挤压惊马狂奔的空间。 “松手!”徐听彻的声音穿透呼啸的风和凌乱的马蹄声,清晰地撞进棠少微脑海,压过了震耳的心跳,棠少微紧绷的神经下意识地选择服从。 他手指冰冷僵硬,在松开手的瞬间,徐听彻和卢铮身子同时探了过来。 卢铮迅速拽过缰绳,全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手臂猛地向后拉,惊马吃痛发出嘶鸣,前蹄蓦地腾空而起! 棠少微眼见着就要被巨大的力量甩了出去,徐听彻长臂一展,牢牢地箍住他的腰,棠少微只觉身子一轻,伴随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天旋地转,下一刻他被稳稳地抱到了徐听彻马上。 卢铮手再次用力,惊马一个踉跄,巨大的疼痛不得不使它减缓速度,在卢铮牵引下往前跑了一段,最终停了下来。 棠少微侧坐在马上,被徐听彻牢牢箍在怀里,惊魂未定。他手下意识的紧紧抓住徐听彻胳膊,急促的心跳声伴随着徐听彻不平稳的呼吸声响在耳边。 徐听彻控制着马停下来,快速地扫了一眼怀中的人,棠少微面色苍白,整个人还是懵的。 陈放终于气喘吁吁地赶到,面色没比棠少微好多少,看到棠少微平安无事才长吁一声,拍着胸脯喘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吓死小爷我了。” 另一边,吴顺刚跑出去没多远,苍虬就追上了他,后肢用力弹跳而起,扑在吴顺后背,将他狠狠掼在地上。 吴顺吃痛被高大的黑犬踩着动弹不得,苍虬面露凶光,锋利的牙眼见着就要朝吴顺的手臂咬下去,被赶到而来的随砚叫住了。 随砚将人从地上拎起,用绳子绑住。苍虬伏在旁边,冲着他低吼,吴顺抖如筛糠,嘴里一直哆嗦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 “闭嘴。”随砚面无表情,捆完人就丢上马背,带着苍虬往回走。 在原地等了一阵,棠少微他们才回来。惊马不能骑了,棠少微便一直被徐听彻圈在身前,两人同骑一匹马。 苍虬站在原地歪着头打量两人,见棠少微没什么大事便重新扬起头,又做回了威风凛凛的模样。 随砚像提小鸡一样拎着吴顺后颈,把他提溜到身前,冷声道:“将军,就是此人放的箭。” 吴顺在射出那箭后,心里得到了报复得逞的片刻扭曲快意,但很快那快意就转瞬冻结,取而代之的是面对棠少微和徐听彻的无边恐惧。 “吴顺?”棠少微认出了他,仔细一想便知道了前因后果。 陈放自然也想到了,他翻身下马,怒不可遏地走过去一脚踹在吴顺胸膛,指着他鼻子骂,“好你个混账东西!看来棠少微之前教训你教训得轻了,竟然还敢放暗箭伤人,你罪该万死!” “我……我没有……”吴顺嘴唇哆嗦,声音带着哭腔,苍白地辩解道:“我是不小心的……对!我是不小心的,是那箭忽然脱手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公子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放过我吧!” 陈放:“狡辩!你分明就是怀恨在心,刻意为之!” 吴顺浑身抖如筛糠,他挣扎着爬到徐听彻的马前,声音因为哀求逐渐变得嘶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大公子求求您了,我知道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棠少微冷眼看着他,没出声。他不傻,也不是什么活菩萨在世,今日如果不是徐听彻和卢铮在,他从惊马上摔下来不死也残。 徐听彻见棠少微一直不出声,便问:“王妃想要如何处置他?” 吴顺的舅舅户部侍郎和尚书令一样,都是太后的人,若是棠少微想帮尚书令,大可以顺着吴顺“不小心”之言,不做追究。但若是他站徐听彻,那徐听彻正好可借吴顺欲行刺翊王妃之事,挫伤太后党。 棠少微明白其中的关窍,也知道徐听彻问他的用意,便说:“那就有劳王爷帮我处置了。” 徐听彻眉梢微挑,吩咐随砚:“先带下去看管起来,等今夜过后再处置。” 吴顺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人瞬间抽走,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随砚领命将人带走,卢铮先前猎的东西已经够多了,眼见着时辰也不早了,几人便调头往回走。 此时棠少微缓过了那阵劲儿,缩在袖子里的手也回暖了,他侧头对徐听彻道:“方才多谢王爷和卢副将救我。” 身前毛茸茸的脑袋蹭过下颌,徐听彻歪头避了一下,“王妃客气了。” 两人挨得近,隔着衣物棠少微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徐听彻说话时胸腔的震动,他不自在地悄悄往前挪了一点。 每个人狩猎用的箭上都有不同标记,也有专门的人去收集所狩的猎物。陆修贺面前满满一车猎物,都是他狩来的,侍卫正在帮他查数。 “修贺此番定会胜那陈放。”陆修贺几个好友聚在他周围道。 陆修贺手里还拿着弓,抱臂站着,没说话,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恰在此时,山口处出现了陈放几人身影。陆修贺打眼看去,就见棠少微和翊王同骑一匹马走在前面,身后还跟着陈放和卢铮。 陆修贺双眼难以置信的瞬间瞪大。 翊王殿下和他的副将怎么会在?! 陆修贺的好友们也是一惊,等人到眼前便纷纷恭敬行礼。 侍卫上前牵走了几人的马,陈放指了指身后满是猎物的车,轻咳了一声,“数吧,我只请了卢副将帮忙,这些都是我俩猎的,翊王殿下和王妃可以作证。” 陈放的猎物肉眼可见的比陆修贺的多,数都不需要数。他扇着扇子,斜眼瞄向陆修贺,一脸神气。 此时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陆修贺身上,他将手里的弓递给身旁好友,对着陈放抱拳正色道:“愿赌服输,此番是你赢了,陆某为之前的无礼给你赔个不是。” 陈放属实没想到陆修贺居然真的会给他道歉,还这么正经,他摇扇的手顿住,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站在徐听彻身旁的棠少微揣着手接话:“陆兄猎术精湛,若不是我们请了卢副将帮忙,也赢不了你。” “对啊。”陈放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既然陆修贺真诚道歉,他也就不打算计较了,于是抱拳回礼,“你如此磊落,倒显得我小家子气,先前我也有鲁莽之处,莫怪。” 第10章 第 10 章 日影西沉,林间光线逐渐变得晦暗,围猎的人陆续带着猎物回来。 围猎多者,女帝都给了赏赐,并按例在晚间设宴,用狩来的猎物宴请群臣。 棠少微回账内换了身衣裳,随后徐听彻也进来拿了件外袍,棠少微十分积极地走过去要帮他穿上。 徐听彻饶有兴趣地望着他动作,“王妃这是作何?” 棠少微抬头看他,账内烛火映在他眼中,聚起一小团橙红的光,“我可是个知恩图报的人,王爷今日救了我,我这是在报恩啊。” 徐听彻唇角勾起,略微弯腰与他视线齐平,声音很轻:“吴顺的舅舅是你父亲的人,你将他交给本王处置,那便是坏了你父亲的大事,可想好了?” 棠少微平静地回视他,“我以为王爷应该知道了我的态度。” “但本王行事,向来要知道理由。” 棠少微垂眸,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小片阴影,“王爷觉得我二弟棠书白如何?” 徐听彻直起身子,稍加思索,便是猜到了些许。 棠少微走到桌边坐下,倒了两杯热茶,端起其中一杯喝了一口,“我母亲是极其有主见的人,但我父亲并不喜欢她的强势。我母亲生下我后气脱而亡,丧期一过我父亲便抬妾室进门,生了一儿一女。” “后来也不知妾室跟他吹了什么枕边风,一出生便将我丢给奶娘的父亲忽然对我关怀备至,甚至长这么大他从未责罚过我,反倒是我二弟事事都被他管教。” 棠少微抬眸看向徐听彻,笑着问他:“王爷觉得,我父亲意欲何为啊?” 徐听彻挑眉,不急不缓的在棠少微对面落座,随后慢悠悠地说:“若是如此,王妃倒是让人心生怜爱。” 棠少微嘴里的茶水差点呛出来,他干笑了几声,“那倒不必。” 宴会设在戌时,席间人人欢饮,唯户部侍郎看起来坐立难安,脸色也不大好。 “元侍郎可是身子不适?”身边的同僚见他魂不守舍,出声关怀道。 元侍郎自顾自地走神,完全没察觉到同僚在跟他说话。 那同僚又喊了他一声,他才骤然回神,连忙摆手道:“我没事。” 尚书令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借着抬杯喝酒的动作瞥向徐听彻那桌。 白日里棠少微和徐听彻共乘一匹马回来,不少人都看见了。 尚书令心绪纷乱,又想起昨日家仆回禀的棠少微那番糊弄人的说辞。他缓缓放下酒杯,心底隐隐泛起一丝不安,事情似乎发展的不受他控制了。 徐听彻就在右侧第一个位置,离女帝近,不时就要答几句女帝的话。 棠少微则坐在他身边一直低着头吃东西,期间还记得抽空关心他的救命恩人:“王爷怎么不吃?” 徐听彻声音平缓:“本王不饿,王妃慢慢吃吧。” “奥。”棠少微便继续认认真真地吃着盘里的东西。 徐听彻不知何时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见他把盘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便打趣道:“王妃胃口倒是好。” 棠少微擦擦嘴,一脸认真的对他说:“饭还是要好好吃的。” 他就瞧见徐听彻只动了几次筷,也不知道这人吃这么点是怎么长这么高的。 吃饱了无事可做,棠少微支着脑袋无聊地把玩着手里的杯子。 他们是露天设的宴,周围燃着篝火倒也不冷,就是场地受限没有歌舞。 歌舞…… 棠少微手上的动作顿住,刹那间脑子里浮现出个想法,他立刻在脑海里对037道:“我想到青序她们可以作何营生了。” 037问:“什么?” 棠少微有些兴奋道:“她们善歌舞,我可以把她们组成一个独立的舞团,在民间演出,并加以宣传,打造属于她们自己的招牌。” 这也算是棠少微重拾老本行了。 037安静片刻后说:“办法可行,如果舞团出名的话,你也能间接提升名气值。” 棠少微倒是没想到名气值还可以这样提升。 037:“名气值只要是正向的、关乎于你的,都可以作数。” “那可太好了,我回去就安排此事。”棠少微轻快道。 他思绪飘飞了好一会儿才回来,正好看见徐听彻在喝酒,便嘴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徐听彻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棠少微凑近杯子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酒香侵入鼻尖。他抿了一小口,温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流淌而下,没有想象中的辣。 他这才端着酒杯小口小口的抿,身子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逐渐热起来,等宴会散时,棠少微已经将整整两杯酒喝下肚了。 宴席散罢,徐听彻见他面色无异,便起身离席。 棠少微安静跟在他身边,低头认认真真看路,却不料脚下忽然打了个晃,整个人就要往旁边栽去。 福禄跟在后面,见状脚下加快速度,双手伸出去,嘴上“诶”了半天,人却没接着。 徐听彻扶着棠少微偏头淡淡看了他一眼,福禄砸吧一下嘴,默默收回了手。 棠少微挣开徐听彻扶着他的手,自己站好,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在徐听彻眼前晃了晃,认真道:“就一点点醉。” 徐听彻好笑,“我问你了吗?” 棠少微放下手觉得奇怪,“你没问吗?” 他看了徐听彻片刻,又轻声嘟囔道:“那应该是我听错了。” 徐听彻看着他黝黑的眸子,说:“你先回去歇着。” 棠少微缓缓点头,抬脚往前走,福禄连忙跟了上去,在他旁边护着。 徐听彻在原地看了一会,便转身去了别处。 棠少微脑子还是清醒的,就是反应迟钝了些。他回营账后慢吞吞沐浴完,才趴到床上躺着,不多时,困意就渐渐袭来。 营地内此时只有巡逻的士兵在外面走动,一处大帐内灯火通明,元侍郎伏跪在地上,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女帝平淡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元卿,今日林中之事你事先可知晓?” 元侍郎身子猛地抖了一下,“臣不知。” 吴顺意图行刺王妃,若是此事他事先知晓,便有了知情不报的罪责,甚至是扣上了主谋的嫌疑,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元侍郎冷汗浸湿了里衣,声音干涩发着颤,“陛下,臣罪该万死!那孽障恐是因为先前做了混账事受到王妃责罚,便一直怀恨在心,竟蓄意报复!此等卑劣行径,实乃臣管教无方,臣万死难辞其咎,请陛下责罚!” 元侍郎此番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倒是坐实了吴顺意图行刺之名,但他的官职前途怕是保不住了。 女帝目光冷冷的落在他身上,有如实质,半晌后问站在一旁的徐听彻:“翊王以为如何?” 徐听彻上前半步,视线扫过地上的元侍郎,道:“回禀陛下,臣以为应按律严惩凶徒,以儆效尤。而元侍郎,作为朝廷重臣,失察之责难辞其咎,当褫夺户部侍郎之职。” “准。”女帝声音不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元侍郎绝望地闭上眼,心如死灰。 徐听彻回到营帐时已是深夜,棠少微睡得沉,没听到半分动静。 等他吹灯躺下后没多久,身边的人却慢慢挨了过来,头抵在他肩上,手也缠上了他胳膊。 徐听彻冷淡的目光落在他眉眼上,棠少微毫无察觉,呼吸绵长,睡得香甜。 片刻后徐听彻手掌抵在棠少微额头,无情地将他推开。棠少微哼唧了几声,手缠着没放。 徐听彻动了动胳膊,淡声道:“放开。” 棠少微哼哼唧唧的没醒,徐听彻干脆掰开他手指,将胳膊抽了出来。 手中一空,睡梦中的棠少微不满地蹙起眉,无意识的又靠过去,这次倒是没上手,只是安静的依偎在他旁边。 徐听彻漆黑的眸子盯着他,良久后才收回目光,闭上眼。 棠少微再醒来时天已透亮,苍虬钻进帐中跟在徐听彻周围打转。察觉到棠少微醒了,它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到床边,看着棠少微,尾巴轻轻晃了一下。 棠少微身子探出床边,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而后他抱着被子坐起身,问正在穿外袍的徐听彻:“王爷,我昨晚有些喝醉了,没乱说或者乱做什么吧?” 徐听彻眉目沉静,声音淡漠,“没有。” 第11章 第 11 章 今日是狩猎结束回城的日子。棠少微吃完早饭后收拾好东西就上了翊王府车驾,还顺道把苍虬带了进去。 主人骑马走在外面,苍虬倒是先坐上了温暖的马车。它用鼻子顶开车帘,探出头眯着眼去看徐听彻和卢铮。 “嘿。”卢铮扯着嗓子嚎了一声,指着苍虬对徐听彻说:“将军,它这是不是在炫耀?” 徐听彻瞥他一眼,眉眼中略显嫌弃。苍虬也冲他呲了下牙,头缩了回去。 连遭两次嫌弃,卢铮只好憋屈地闭上嘴,安静赶路。 也不知这长得五大三粗样,怎么话这么多,没多久他又凑了上来,小声道:“将军,其实吧,我觉得王妃性子还挺好的。只是他身为尚书令的眼线,就注定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怪可惜的。” 卢铮自顾自地叹了口气,又说:“但是王妃这个眼线做得也太不熟练了吧,居然就这么将吴顺交给我们了,我都不敢想他到时怎么跟尚书令交差。” 徐听彻不接他的话,反而说:“以后你每月读一卷书,月末我抽查。” “啊?!”卢铮如闻噩耗,眉头紧锁,欲哭无泪,这下是真老实了。 回到王府后,徐听彻说有事处理,带着苍虬就走了。 棠少微依依不舍的送别苍虬,在王府好生歇了一日,第二天便出门了。 “少爷,今日一早我已经告知青序姑娘她们午时三刻在店内等您了。”福禄边说边引着棠少微进了店里。 掌柜和店铺伙计一见棠少微,赶紧行礼问候。动作虽匆忙,但似乎没有以前那般惧怕棠少微了。 棠少微瞧得稀奇,索性直接开口问掌柜:“怎么不像以往那般怕我了?” 掌柜闻言身形一顿,被点破后颇有些尴尬,再加上直面棠少微到底还是有些发怵,他弯着腰回话:“大少爷恕罪,这店开开了这么久,少爷也就最近这些日子常来。先前小的们对少爷确实有些……不太了解,偏听信了外面的传言。” 掌柜擦了擦额角的汗,继续道:“自打青序姑娘她们来店里帮忙后,常说起少爷您是如何出手相助的,前些日子还嘱咐小的教她们识字。少爷菩萨心肠,是小的们当初糊涂,错信了流言。” 棠少微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关于原身的传闻,有部分是假的,但也有些所传非虚。 “少爷来了。”青序几人听见动静,从二楼栏杆边探出身来。 棠少微带着福禄走上楼梯,“怎么样,这里的环境还适应吗?” “店里事务不多,伙计们对我们几人也很照顾,比以前的地方好太多了。”何宜在五人中年纪稍长,她引着棠少微坐下,给他倒了盏茶。 棠少微接过道谢,示意她们都坐下,才说:“今日我找你们来,是有件事想要询问你们的意见。” “少爷您说。”青序道。 棠少微便将他想打造舞团的事情详细说给她们听,何宜思量片刻,问道:“既是舞团,但我们只有五人,也可以吗?” “五人足矣。”棠少微谈起老本行,双眸明亮,眉眼间尽是灵动,“我们可以先试试这个法子可不可行,若是行得通,日后便可将舞团不断扩大。” 青序眼中闪过一丝兴奋,“那我们具体要怎么做?” 棠少微早有准备,认真道:“首先,我知道各位都是善舞的,但舞团注重整齐划一而又各具风韵,所以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来进行集中训练;其次,便是与舞蹈相和的乐声,我会去寻找合适的乐师……” 棠少微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一番话说得自信而笃定,五人眼中的犹豫逐渐被期待和激动所取代。 几人相望一眼,道:“少爷思虑周全,时刻为我们姐妹几个着想,我等愿意跟着少爷试试这条新路子。” “做此事我也有自己的目的,还要感谢各位的信任。”棠少微面上笑容清朗,语气认真。 事情聊完,棠少微起身欲走,却被青序叫住。她起身去小桌上拿来个包裹,展开递给棠少微,里面是一件折叠整齐的鲜亮新衣。 青序抿唇笑道:“少爷,这是我们根据您的身形为您做的新衣裳,没具体量过尺寸,也不知合不合身,还望您不要嫌弃。” “给我做的?”棠少微语气难掩惊喜。 “嗯。”何宜嘴角扬起,“少爷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姐妹几个思来想去便做了这身衣裳,略表心意,还望少爷喜欢。” 手上的衣服针脚细密,虽不及棠少微身上穿的精致华贵,却能看出是费了不少功夫的。 棠少微指尖摸过柔软的布料,眼中漾开笑意,“我很喜欢这衣裳,谢谢。” 几人听他这么说,方才放下心来送着棠少微出了店门。 回府上时,棠少微见着钱伯第一句话就是问:“钱伯,苍虬回来了没有呀?” “回来了,这会儿应该和王爷在书房呢。”钱伯道。 “谢谢钱伯,那我去书房看看。”棠少微抬脚便去了书房。 此时书房内,苍虬正无聊地趴在徐听彻脚边发呆,屋内只有书页翻动的声响。 “呜——”苍虬呜咽一声,耷拉的耳朵忽然竖起,身子也站了起来,它踱步去到门口,徐听彻抬眼望去,下一瞬敲门声就响起了。 “进。”徐听彻话音落下,棠少微便推门进来,瞧见门口等着的苍虬,顿时心都化了,蹲下身一只手摸上它脑袋,夸奖它:“你怎么这么乖呀。” 这话要是给卢铮听到,他估计能当场笑出声来。 棠少微逗了它一阵,徐听彻出声问他有何事时他才起身。 棠少微上前将左手提的东西放到桌上,“我今日出门时听人说东街卖的桂圆糕很好吃,便去买了一些打算带回来尝尝。” 徐听彻目光落在棠少微右手,说:“王妃方才摸过苍虬,手都没洗就打算给本王拿吃的?” “哪有?”棠少微刚刚一直提着绳的,手都还没摸到油纸上去呢,“你别以为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可以随意污蔑我嗷,我好心好意给你带吃的呢。” “本王几时污蔑你了?” 棠少微懒得和他辩,直接把糕点推到徐听彻面前,“王爷手干净,那王爷来拆吧。” 徐听彻放下手中的书,慢条斯理地拆开油纸,拿出一块尝了一口,糕点入口绵软香甜,确实不错。 棠少微眼巴巴看着,徐听彻道:“去净手。” 棠少微撇撇嘴,转身出去。不一会,书房门口又响起了鎏金香球与玉佩碰撞的叮当声。 棠少微净完手回来,自觉拉开椅子坐下。徐听彻将糕点推到他手边,自己则重新拿起了书卷。 “王爷就不吃了?”棠少微问他。 “嗯,王妃慢慢吃吧。” 棠少微咽下口中的食物,问出了心底的疑惑:“王爷你每次吃东西就吃一点,究竟怎么长这么高的?” 胳膊还结实,上次在林中遇险,徐听彻直接把他从马背上提过去了。 徐听彻眼皮都没动一下,并未答他的话。 棠少微也不是非要问个所以然,坐着细细品尝他的糕点。 发展舞团的主意既已征得众人的同意,那接下来要做的便是要找一个合适的场地给大家训练,还要请专业的舞师和乐师。 后者的话他已经约了陈放,打算让他帮忙。至于前者,第二日棠少微便换了新衣打算带着福禄去店宅务看看。 出门时,正巧在前院碰见钱伯。棠少微脚步轻快,到钱伯面前晃了一圈,“钱伯,我的新衣裳好看吗?” 也就是昨日青序几人送他的那件。紫蒲色广袖长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格外矜贵亮眼。腰间的鎏金香球和流苏玉佩走起路时在腰间晃动作响,很是张扬。 “王妃生得俊俏,穿什么都好看。”钱伯面露和蔼之色,温声夸赞道。 “王妃何时让人做的新衣?”徐听彻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这人靠近居然没有发出丝毫动静。 棠少微转身看他,道:“朋友送的,王爷觉得如何?” 徐听彻打量片刻,“倒是不错。” 棠少微听罢眉眼舒展,露出个笑来,接着就和他告辞去了店宅务。 厅堂内人不算多,左厢站着几个衣着朴素的人,右廊里牙人则脸上堆笑正跟一个穿着华丽衣袍的介绍着什么。 一旁的墙壁上挂满了木牌,上面用墨分别写着待租的住宅和对应的租金。 无论是棠少微还是原身,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里面的牙人不认识他,但瞧他衣着鲜亮,后面还跟着小仆,猜他定是非富即贵,态度便还算客气恭谨。 “郎君想租什么样的宅子?” 棠少微:“院子要够大,房间宽敞,白日里光线要好,地段清净,其它的随意。” 牙人托着下巴思索半晌,最后将符合条件的几处宅子挑了出来,让棠少微自己选。 棠少微接过牙人递来的宅子信息,牙人在旁赔笑解释着,“这几处宅子都在城中不错的地段,周围环境清静,宅子够大,采光更是没话说。” 棠少微仔细看着一一比对,最后指着一处问:“这宅子离集市远吗?” “郎君放心,这处离集市不算远,采买很方便,但因为地段清静,所以价格也会更高些。” 棠少微点点头,爽快道:“就这处。” 在填写契纸时,牙人亲眼看着面前的人在租客信息那一处填上了“棠少微”三字,当即脸色大变,惊慌失措地“噗通”就跪下去了。 棠少微被他吓得手一抖,微字最后一捺写得歪歪斜斜。 “棠大公子……不不不,王妃、王妃恕罪,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王妃,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的一回。”牙人的哭喊引来了堂内其他人的注意,听到他口中念叨着的“王妃”时,个个都一脸惶恐,连忙行礼问安,生怕会被迁怒。 “我签个字怎么就把你吓成你这样?”棠少微暗自叹了口气,将他扶了起来,“你又没做错什么,我为何要怪你,快起来吧。” 福禄上前附声说道,“你莫怕,我家少爷又不是不讲理之人。” 牙人依旧战战兢兢,双腿发软,扶着桌沿才勉强站起来,待棠少微填好契纸画押完,才态度恭敬地送他出门。 第12章 第 12 章 棠少微今日还约了陈放,陈府的管家领着他去了陈放的院中。 “什么事找我家里来了?”陈放躺在院中的躺椅上,身上盖了条绒毯,手里那把扇子依旧摇着。 棠少微脸色一言难尽,想着有求于人还是不要多说的好,但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陈放,要不改日让你爹给你请个侍医来瞧瞧呢?” “去去去。”陈放拿扇子赶他,“说谁有病呢。” 院中的石凳积了雪坐不得人,棠少微轻轻踢了一下陈放翘着的腿,“起来,找你有事,去屋里说。” “不是说有事求我吗,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陈放白他一眼,骂骂咧咧地起身。 棠少微见他这副德性,一脚踹在他小腿上,“你走不走?” 陈放疼得嚎了一嗓子,指着棠少微半天,终是没骂出来,转身往屋里走去。 棠少微笑了一下,揣着手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在椅子上坐下。陈放问他,他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要的教习舞师和伴奏的乐师我可以给你找来,但是……”陈放晃着扇子,眉间露出担忧之色,“你这个想法可行吗?花这么多功夫,别到时候把你赔死。” “可不可行,试了不就知道了?”棠少微道:“小爷我不差那几个钱。” 陈放看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古怪起来,来来回回打量了一圈才道:“话说你这突如其来的善心还没发完啊?我以为你救下那群舞姬,又让她们在你店里帮忙,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现在怎么还要搞什么舞团啊?” 陈放用扇子敲敲他搭在桌上的手臂,“你不会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吧?” “你才被附身了。”棠少微开口呛了回去,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他瞧了一眼陈放,而后手肘撑着桌子倾身靠近他,“我觉得我这个想法真的可行,你要不和我一起试试?” 陈放故意拖着腔调:“得了吧,我可没那闲工夫。” 棠少微“啧”了一声,伸手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陈放,游手好闲没有前途,你爹不也看不惯你这么闲着吗,跟我一起行动起来,不说干一番大事业,能找点事情做不也挺好。” 陈放将信将疑看他一眼,手中摇着的扇子慢慢停下来,在棠少微诚恳的目光中犹豫片刻,最后道:“行吧,那小爷我就陪你玩玩。” 陈放平时就爱听曲赏舞,找舞师和乐师的事情可以完全放手交给他去做,棠少微则负责场地的布置。 他给徐听彻借了几个人手,花了一天的时间将宅子里最宽敞的房间腾了出来,又收拾了一个屋子当仓库,将腾出来的东西全部放里面。 由于房子是租的,契约上写着不能随意拆墙改造,棠少微便命人将定制的大铜镜贴墙放着,又找工匠来专门设计了一个固定铜镜的机关。 宅子的所有事情都是棠少微亲手操办,在出去采买时,像店宅务牙人那样突然下跪求饶的事情时有发生,棠少微现在处理起来称得上是得心应手,用各种好言好语给人安抚下来。 最近几日他出门,街上店铺的老板看见他带人来店里,都已经没那么应激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棠少微乐呵呵地忙了好几天,才有空歇下来。巧的是,刚好遇上徐听彻休沐。 据说他这几天利用户部侍郎外甥欲行刺翊王妃的事,将朝堂局势搅了个天翻地覆。 元侍郎被撤职贬官,户部侍郎之位换上了翊王自己人,尚书令行事处处被制衡,在家中发了好大一通火。 之后尚书令又命人来寻棠少微,棠少微每天忙得团团转,哪里有空理他,就随意找了借口敷衍了事,也不知尚书令有没有被他气晕倒。 晕倒最好,棠少微在脑中想象了一下那场景,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王妃在笑什么?”徐听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棠少微本是趴在凉亭兰凳上望着结冰的池水出神,听到徐听彻声音后撑起身回头看他,“想起前些日子看见只大□□,觉得好笑。” 福禄:??? 福禄疑惑地默默瞄了一眼棠少微。 徐听彻知道他在鬼扯,没说话,自顾地在兰凳上坐下,福禄将煮好的茶水倒了一杯给他。 棠少微见他身后没跟着黑犬,便问:“王爷,怎么不见苍虬?” “送去给兽医照看着了。”徐听彻随口道。 “这样啊。”棠少微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个小东西放到徐听彻面前,“我给它买了个小玩具,既然它不在,那就劳烦王爷帮我拿给它了。” 徐听彻拿起左右打量几眼,是个布做的黑色小狗,一双澄黄的眼睛绣得有神,妥妥的苍虬缩小版。 “王妃有心了。”徐听彻道。 他将玩具放回桌上,下一瞬一道黑影就出现在亭子外,棠少微定睛一看,是徐听彻口中所说“送去给兽医照看”的苍虬。 “王爷方才骗我?” 徐听彻眉毛微微挑起,悠哉喝了口茶,对刚才自己说的话并不做解释。 苍虬朝桌上的布小狗看了一眼,却是不紧不慢的在徐听彻和棠少微身边走了一圈,才立起双腿扒在桌沿,用鼻子嗅了嗅布小狗,咬在口中拿下来玩。 “王妃最近总不见人影,在忙些什么?”徐听彻问。 棠少微听罢,从苍虬身上收回视线,问道:“王爷可否还记得我前些日子救下的几个舞姬?” “记得。 ” “那几个舞姬身怀技艺,却只能在店铺里帮工,着实可惜。我便想着,将她们凑在一起组个舞团,打造一个独特的招牌。” “舞团?”徐听彻眯了眯眼,将那二字在唇间滚了一遍。 “嗯。”棠少微点点头,斟酌着继续道:“我去寻了个合适的宅子安置她们的日常起居和排练舞蹈,又托人去找乐师,这些天便是在忙这事儿。” 徐听彻轻声道:“是个好想法,王妃聪慧。” “那王爷要不要考虑投资一下?”棠少微笑意盈盈,目光清亮,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徐听彻并未立刻回答,探究的目光落在棠少微脸上。 棠少微被盯得不自在,正想收回方才说的话时,却听徐听彻道:“既是王妃想做的事,本王自当捧场。” 棠少微眸光一亮,他本意只是想试探一下,若是不答应那他也不强求,却没想到真把这尊大佛拉来了,“当真?” “自然,本王何时骗过你。” “……”棠少微沉默一瞬,“刚才。” “噗——”福禄憋笑不成漏气了,吓得他一巴掌拍嘴上死死捂住。 徐听彻诡异地安静了几秒,而后冷声道:“那本王就收……”说着就要起身。 “别别别。”棠少微情急之下直接伸手抓住他,软声讨饶,“我错了王爷,您别走,说出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 徐听彻垂眸冷冷地瞥了一眼手臂上棠少微的爪子。 棠少微像是被烫着一样迅速缩回手,端正的摆在腿上,仰起脑袋可怜兮兮地望着徐听彻,“您都答应我了,不能反悔。” 苍虬原本在一旁蹲着扒拉地上的布小狗,此时却停下动作看向二人。 身后的尾巴轻轻摇了一下,它咬起布小狗走到棠少微面前放在他手上,又用湿润的鼻尖碰了碰棠少微手指。 棠少微指尖微动,想伸手摸摸它,下巴却忽然被一只温凉的手托住,徐听彻倾身凑近他,“王妃演技了得。” 下巴上的手没用力,微凉的指尖抵在棠少微唇边,他眨巴了下眼睛,反驳道:“哪有,我都是真情实感。” 徐听彻扯起嘴角,淡淡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收回手转身要走,棠少微连忙道:“王爷刚才答应我的事……” “没反悔。”徐听彻丢下一句话,出了亭子。 “那王爷慢走。”棠少微望着他背影又说。 苍虬用脑袋拱了一下棠少微,咬起布小狗快步跟上徐听彻。 “少爷为何要拉上翊王,我们能信任王爷吗?”福禄等人走远,悄声问棠少微。 徐听彻私下应当早就调查过他了,上次棠少微和他坦明立场,看他的反应应该是信的。再加上吴顺那件事,两人算是站在了同一阵线,可以信任。 至于他为什么要拉徐听彻投资,棠少微撑着脑袋,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对福禄道:“有翊王在,很多事情做起来会方便很多。” 福禄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专心捣腾煮茶的小炉。 晚间快要睡觉时,棠少微出乎意料地收到了系统播报: “尊敬的宿主您好,系统检测到您的名声值已发生改变——原名声数值:-15,当前名声数值值:-10。请宿主注意查收,祝您生活愉快,下次再见。” 棠少微瞬间就不困了,在床上开心地扑腾了半天,劲儿过了才想起来问037:“这名声值怎么会突然提升了?” “系统检测到这几日对宿主改观的人群达到了一定数量,继而影响了名气值的变动。”037向他解释道。 人群改观,那看来棠少微上街那几日也没白忙活,不仅舞团的事情按照计划有序进行,他的名声值也在稳步提升,一举两得啊。 棠少微得意地晃了晃脚,“看来距离我名声值摆脱负数的目标,已经不远了。” 037并不能体会到棠少微的开心,按照程序说了一句:“加油。” 棠少微非常礼貌的回了它“谢谢”,然后就抱着被子在心里盘算之后的事。 眼下宅子的事情已经全部置办好了,不日就可以让青序她们搬进去,之后便是等陈放的好消息了。 第13章 第 13 章 青序她们搬进宅子那天,棠少微特地穿了她们送的衣裳,带着几份准备好的礼物去了宅子。 几人早早便在门口等着他,见他身上还穿着她们亲手缝制的衣服,皆是满心感动。 她们身份低微,像棠少微这等金枝玉叶的贵人,却能如此珍惜她们付出的心意。 青序年纪小,性子更活泼些,她小步上前,语气雀跃,“少爷,这衣裳您穿着真好看。” 棠少微眉眼弯起,温和地笑了笑,“是你们的手艺好。” 寒暄片刻,何宜适时出声,将人请了进去。 宅院宽敞,清雅素净,只是此时雪天,院中种的花都没开,也不知能不能抵过寒冬。 福禄将棠少微准备的礼物拿进院中挨个分了,正巧陈放刚好也来了,人还未到,声音却先传来了,“有我的份吗?棠大少爷。” 棠少微闻声回头,见陈放踏进院中,便道:“陈小少爷事情办妥了吗,就找我要礼物?” “瞧不起谁呢?”陈放在他面前站定,扇子点了点棠少微胳膊,一脸神气,“人我已经给你找到了,择日便会过来。” 棠少微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引着陈放和青序她们相互认识。 介绍到最后一个名叫展茗的姑娘时,陈放手中的扇子“唰”地展开了,他笑着出声道:“这位姑娘,我倒是见过。” 展茗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陈少爷见过奴家?” “嗯。”陈放点点头,摇着扇子回忆道:“先前我去琴楼时,看见过姑娘跳舞,姿态翩翩,令人印象深刻。” 青序欣喜接话,“展茗姐姐是我们当中舞技最为精湛的呢。” 展茗抿唇轻轻拍了一下她后背,上前一步,盈盈一拜,“陈公子谬赞了,奴家的舞能入陈公子的眼,是奴家的福气。再者,我等还要感谢陈公子的帮忙。” 何宜几人也上前一步,拂身一拜 ,感激道:“多谢陈公子帮忙寻找舞师和乐师。” 陈放被忽如其来的整齐道谢弄得一愣,良久后他用扇子挠挠头,棠少微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不好意思的神情,“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棠少微偷笑,陈放胳膊肘碰了他一下,而后提议道:“今日我做东,请大家到天香楼吃顿好的,权当庆祝我们达成合作,也预祝我们舞团能够一舞惊鸿。” 天香楼可是京城最好的食肆,价格也是高得出奇。 “大手笔啊,陈少爷。”棠少微打趣道。 “嗯哼。”陈放得意地扬起下巴,“小爷我今天高兴。” 何宜她们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完,姑娘家的东西棠少微他们也不方便帮忙,于是就先出门去了食肆。 天香楼离住宅不远,福禄和陈放的小厮脚程快,往前先去定位置。棠少微则和陈放不紧不慢地边走边闲聊。 “哐当——”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动,棠少微脚步一顿,转身看去。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背着柴火,从棠少微他们经过的岔道口走出来,脚下一滑,人堪堪扶住墙壁没倒下,柴火却掉在了地上。 棠少微连忙走过去扶住老人,问他:“老人家,您没摔到哪吧?” 老人家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棠少微扫了眼地上的柴火,又问:“您这些柴火是要背去哪啊?雪天路滑,我帮您背过去吧。” “不用了,你年纪小,这柴火重,你背不动。”老人温和地拒绝他。 “没事的,我们有两个人呢。”棠少微叫了一声陈放,陈放揣起扇子走过来,围着那捆柴火犹豫半晌不知从何下手。 棠少微撸起袖子,指挥陈放一人一边,将那捆柴火抬了起来,老人则在前面带路。 岔道七拐八拐,最终三人在一处破落的小院前停下。 两人将柴火挨着墙放下,陈放拍了拍手上的灰,大冬天的累出了一脑门汗。 “爷爷。”一个扎着双髻的小女孩从屋里跑出来,抱住老人的腿,怯生生地望着面前两个陌生的人。 老人摸摸她的头,招呼着棠少微和陈放进屋,又给他俩倒了碗水。粗瓷碗缺了口,陈放捧着没喝。 房子破败,屋里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棠少微环顾一圈,将喝完水的碗放下,问:“老人家,这家中只有您和孩子住吗?” 老人闻言叹了口气,握着小孩稚嫩的手,“我有个儿子,但是去了战场就再也没回来了。这孩子是我两年前在山里捡到的。” 老人顺了顺小孩的发髻,满眼心疼,“下雨天瘦瘦小小的一个蹲在草丛里,我不忍心,就把她带了回来。多好的孩子啊,父母就给丢了。” 老人慈祥的目光落在面前两人脸上,“老朽还要多谢你们两个好娃娃,这么重的柴火,又这么冷的天,你们还帮老朽把柴火抬回来,劳烦你们了。” 小女孩很是聪慧,似乎听懂了爷爷的话,她脆生生地开口:“谢谢哥哥帮我爷爷。” 陈放眉心微动,在老人平静而柔和的眼神里愣了一会儿。 “老人家言重了。”棠少微弯起眼睛笑笑,又默默小孩的头,“不客气哦。” 两人还有约在身,起身告辞时,棠少微发现陈放手里的碗空了,身上挂着的钱袋也不在了。 出了门后,棠少微便问:“钱袋何时给出去的,我怎么没看到?” “你和老人家说话的时候放小孩兜里了。”陈放手臂搭上棠少微肩膀,“现在我钱没了,待会吃饭你记得付钱。” “合着是坑我来的是吧?” 陈放扇子又拿了出来,“小爷我从小到大第一次听见有人夸我是好娃娃,很感动的好吧。” 这话说得不假,陈放头上有个大哥顶着,自己打小就不着调,挨他爹多少顿打都没用,家里人自然没人夸他是好娃娃。 两人这一耽搁,青序几人反倒比先出门的他们还要先到天香楼。 “少爷方才可是遇到了什么事?”福禄有些担心地问。 “没事。”棠少微看了一眼陈放,随后胡扯,“陈放走一半说肚子痛,非闹着要去如厕,所以才磨蹭了半天。” 陈放无语地看他一眼,倒也没反驳。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不早了,陈放酒喝得多,到最后舌头打结话都说不清了。 棠少微也喝了几杯,坐着跟个没事人一样,但脑子已经停止运转了。 还是福禄唤了他好几声,他才站起来慢悠悠往外走。福禄跟在他后面脚刚踏出厢房,却瞧见了正要下楼的几人,打眼一看,为首的正是徐听彻。 福禄:!!! “王爷?”棠少微也看见了,但脑子不清醒,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便歪着头疑惑地叫了一声。 下楼的人闻声停下动作,徐听彻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重新折返到棠少微身前。 正巧厢房里几人走出来,看见徐听彻后陈放酒都清醒了不少,大着舌头板板正正行了礼。青序几人见状,也连忙跟着行礼。 “起来吧。”徐听彻视线扫过几人,重新回到棠少微身上,“王妃今日请客?” “不是。”棠少微慢吞吞地摇头,随后又否认,“不对,好像是我请。” 他仰起脑袋,视线与徐听彻撞上,声音带着些不确定,“王爷,我好像还没付钱。” “付了,少爷。”福禄在他身后小声提醒他。 “奥,付了。”棠少微又问他:“王爷在这做什么?” 徐听彻侧头看了一眼楼梯口等着的人,卢铮立刻会意,请着新上任的户部侍郎先下了楼。 徐听彻这才淡声道:“议事。” 棠少微眨眨眼,不知又想说什么,刚启唇却听到徐听彻轻笑一声,嘴里的话一转,“笑什么?” “王妃喝醉酒后话真密。”徐听彻道,“福禄,扶着你主子回去了。” 棠少微不满地瞥他一眼,在福禄地搀扶下跟着他出了天香楼。 青序从展茗身后探出头来,一双眼睛笑意盈盈,小声道:“少爷和翊王殿下好般配哦。” 展茗回身拍了她一下,佯装训斥她,“注意分寸,这种事岂是我们能随意评论的。” “知道了,展茗姐姐。”青序抱着她胳膊晃了晃,软声说。 马车上,棠少微坐下没多久又开始张嘴叭叭,他问上好几句徐听彻才会偶尔答一句。最后棠少微撇撇嘴,窝在角落安静下来。 和车夫坐在一起的福禄有些担心地转头看了一眼。但是有车门挡着,什么也瞧不见。 “我想外公了。”棠少微冷不丁地又说了一句。 徐听彻从书卷上挪开眼,等他的下文。棠少微却垂着眼皮没看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 子孙想念长辈很正常,但是,在徐听彻下属的调查中,棠少微的外公远居江南,从未北上过,棠少微根本没接触过他,谈何想念? 徐听彻正欲询问,却见棠少微已经闭着眼睛睡了过去,车内重新安静下来。 徐听彻指尖捏着书页,漆黑的双眸似深潭,眸光平静地落在棠少微身上。 棠少微是被徐听彻叫醒的,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差点摔倒,幸亏徐听彻扶了他一下。 “扶着。”徐听彻握着棠少微手臂,将人塞到福禄面前。 然后自己气定神闲地走在前面,徒留福禄手忙脚乱地搀着人在后面磨蹭,嘴里还念叨着:“少爷别睡,回屋里再睡,快醒醒。” 第14章 第 14 章 “王妃这是?”钱伯见棠少微被福禄扶着进门,有些不放心地上前问道。 徐听彻:“醉了。” 话音刚落,苍虬就从长廊跑出来,围着棠少微转了一圈,鼻翼翕动,嗅到了他一身的酒气。 “老奴这就让人去给王妃备醒酒汤来。”钱伯转身去了厨房。 “扶王妃回卧房。”徐听彻跟福禄吩咐完就转身走了,还没走出几步,却忽然察觉到衣角被轻轻拽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苍虬正咬着他衣角不给走,还试图将他往棠少微他们离开的方向拽。 “想去你就自己去。”徐听彻嗓音冷淡,苍虬呜咽一声,松开牙,抬头一双澄黄的眼睛定定看着他。 一人一狗对峙片刻,徐听彻率先收回目光。转身又跟上了棠少微和福禄,苍虬摇了下尾巴,也跟了上去。 棠少微哈欠连天地进了屋,刚碰上床就整个人摊了上去。 福禄想帮他拉好被子,下一秒他却又突然坐了起来,道:“我还没沐浴呢。” 棠少微平时沐浴不要人伺候,但此时他走路都踉跄,不像是能够独立洗漱的样子。 福禄一时拿不定主意,下意识地看向跟着进门的徐听彻。 徐听彻在椅子上坐下,兀自倒了杯水,“去准备热水。” 福禄这才领命出去。 棠少微手摸着苍虬脑袋,瞥见徐听彻喝水,也觉得渴了,张口就对徐听彻说:“我也想喝。” 徐听彻也不惯着他,“自己倒。” “好吧。”棠少微放开苍虬,起身晃悠着到徐听彻身旁坐下,他手不稳,拎着壶半天才倒满一杯水。 自大婚那日后,徐听彻便再未踏入过这间屋子。棠少微在这住了月余,屋子里到处可见他买的新奇玩意儿,桌上还有摊开没收起的话本。 苍虬在屋里巡梭了一圈,又回到徐听彻身边坐着,金瞳一直默默打量着棠少微。 此时钱伯端着醒酒汤进来,打破了安静的氛围,“王妃,用些汤解解酒吧。” 棠少微乖顺地将汤喝完,徐听彻便起身出了门。这次苍虬没再拽他,而是跟着他出来了。 福禄回来时正巧撞见刚出门的徐听彻,暗自懊恼为何不晚一步和这位爷错开。 人走到眼前,福禄收敛心神,上前规规矩矩行了一礼:“王爷。” 徐听彻脚步一顿,视线落在他身上,忽然道:“王妃说想念祖父了,上次他俩见面是何时?” 福禄疑惑地蹙起眉心,努力回想,“少爷……好像从来没见过老太爷啊?” 说完,他忽然间又想起什么,右手握拳往左手心里一拍,道:“对了,几年前少爷去过一趟江南,但是那次他没带上小的,应当是那次见过。” 徐听彻未置可否,转身离开。福禄望着徐听彻走远的背影,挠了挠后脑勺,转身进了屋。 棠少微喝醉酒做事就会慢吞吞的,沐浴完折腾到很晚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午时悠悠转醒,他脑子迷迷糊糊的,就隐约记得昨晚宴席散罢后遇到了徐听彻,回家还摸了苍虬。 福禄进来往小炉里放香炭,瞧见棠少微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少爷您醒了?” “嗯。”棠少微掀被下床,洗漱换了身衣裳,吃完午饭便约着陈放去了练舞的宅院。 陈放请了一个舞师,两个乐师,今日已经住进了宅子。 等两人到时,几人已经有序的开始了训练。棠少微见待着也帮不上什么忙,索性叫上陈放出门溜达。 刚开始两人日日都来,后来便是几日来一次,偶尔还会去看看之前遇到的那爷孙俩。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还有月余就要临近年关了。 “棠公子、陈公子,里面请。”樊楼的伙计瞧见两人进门,立刻笑着迎上前,“二位好久没来樊楼了,还是老位置?” “嗯。”陈放将一块碎银放在伙计手里。 伙计利落的将碎银揣进袖中,弯腰招呼着两人去了常去的二楼雅间。 今日楼中热闹,乐声不断,喝彩声阵阵,棠少微关上窗户,楼下的喧嚣被尽数挡在外面,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陈放懒散地窝在椅子里,手中扇子摇得轻快。 看着棠少微在他面前坐下,陈放眼珠一转,问道:“这舞团练了也快一个月了,你打算如何让她们在京城露脸扬名啊?” “我的想法是在过年期间让她们登台表演。” “过年?”陈放疑惑蹙眉,不知其中关窍。 棠少微轻笑一声,眼中掠过一抹笃定的神采,“过年时京城必定会有活动,人流量大,若是舞团在此时出场演出,肯定会吸引大量观众。之后再加上大力宣传,舞团火爆指日可待。” 陈放听罢扇子也不扇了,坐直身子,“前几日舞师已经编排出新舞,还有一月临近年关,时间应该够她们把舞蹈练到纯熟。” 棠少微点头,“这一个月我们还得去准备统一的服装,根据新编排的舞蹈确定风格样式……” 棠少微将心中计划娓娓道来,语气沉稳,和当初那副纨绔模样全然不同。 陈放听得有一瞬间愣神,不知道眼前之人何时变了性情。 他心中一丝异样升腾,转眼又消散干净。管他怎么变,反正棠少微还是棠少微,陈放想。 楼下的喧嚣并没有随着暮色的到来停歇,而是愈演愈烈。两人待了有一阵,看着时辰不早,便起身出了雅间。 行至楼下时,恰和两个男子擦肩而过,二人说话不避讳,棠少微无意便听见了几句—— “听说今年官家要恢复朝贡之礼?” “是啊,这不都贴出告示了吗?广集民众良策,能设计出别出心裁的庆典活动者,重赏。” “我正琢磨着去试试,万一设计入选了,那我后半辈子可就不愁了。” 另一人听闻嗤笑一声,“你要是入选了,那可真是祖坟冒青烟喽。” 棠少微侧目瞧了他们一眼,将此事在心中记下。 在回王府路上时,他便问037:“何为‘恢复朝贡之礼’?” 037迅速答道:“朝贡是先帝时期的旧制,只是新帝继位后百废待兴,于是停止了每年一次的朝贡礼。如今看来应该是大梁国富民安,便恢复了此礼。” 为朝贡期间设计的庆典,目的就是用来宣扬国威、促进各国交流的。若是舞团能在庆典上出场…… 棠少微思考了一下可能性,觉得是个好机会。但是设计什么庆典活动,能让舞团登场呢? 这个问题让棠少微思索了好几天,他搜刮着脑中见过的各种大型活动,最终敲定了博览会。 “博览会?”徐听彻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嗯。”棠少微斟酌着用词解释道,“就类似于规模宏大的陈列会,将大梁独有的珍宝、美食、或是精巧器物摆放出来,供万民观赏。若是遇到喜欢的,还可以进行现场交易。” 徐听彻眸光一动,问他,“王妃可有详细之策?” 棠少微知道他这么问便是感兴趣了,于是接着道:“可挑选宽阔的地方搭建展场,将其分为若干展位,广招民众自愿报名参与。 “展位可陈列珍宝古玩,也可展示歌舞、书法技艺。还可设法吸引诸国的商人,带其本国的风物特产来参加。如此既可宣扬我大梁国威,也可以促进各国的交流。” 徐听彻并没有立刻说话。他指尖无意识捻着书页边缘,沉思良久。 案桌上的香炉飘着一缕淡淡的青烟,棠少微安静等他,书房内落针可闻。 许久后徐听彻才开口,话语中却是有一丝难得的赞许:“本王会将此事禀报给陛下,不知王妃想要何赏赐。” 徐听彻这话的意思就是棠少微的计划可行,不日便会直达天听,甚至极大可能会被女帝采纳。 棠少微笑了一下,“若是此事成了,我想要那位置最好的展位。” 徐听彻闻言眉峰一挑,“王妃献此良策,却只要这个?你这个需求,本王就可以满足你。” 棠少微摇了摇头,面色坦然,他什么都不缺,要的也就只有这个。 徐听彻见他如此,倒也不勉强。而是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棠少微,半晌后道:“本王倒是不曾想,王妃竟如此聪慧。” 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棠少微仰起脸笑得一脸人畜无害,“王爷过奖了。” 第15章 第 15 章 翌日早朝,众臣就博览会一事展开讨论,最终一致通过。 几个老臣以为此事是徐听彻提出来的,摸着胡子笑眯眯地赞叹翊王殿下好才能。 结果却见徐听彻气定神闲地道:“博览会一事乃翊王妃所提,并非本王之功。” 此话一出,朝堂瞬间寂静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作何反应。 谁人不知翊王妃棠少微是个什么样的人?尚书令将他宠得不知天高地厚,行事向来荒唐。却不曾想,此人心中竟深藏丘壑。 就算是尚书令也不例外,他听了徐听彻的话后,整个人一僵,面色逐渐变得微妙不已。 他这个大儿子,在他刻意为之下,从小就只知道吃喝玩乐、不学无术,怎么可能提出这般奇策? 难不成是徐听彻从中作梗,想要利用棠少微?还是棠少微这么多年的纨绔模样是装出来给他看的,如今坐不住了,想和徐听彻合谋什么? 尚书令眯起眼睛,默默地看了一眼徐听彻。他更偏向于第一种猜测,这么多年他装得天衣无缝,棠少微不可能看得出来他的真实意图。 下朝后,同僚经过尚书令身侧,停下来满脸堆笑地恭维他:“王妃能出此妙策,实属尚书令教导有方啊!” 尚书令敛下心中情绪,脸上撑出笑,俨然一副慈父样,他拱手回道:“王妃自幼天资聪颖,只是贪玩,性子跳脱了些。此番能想出妙计,实属他聪敏过人,老夫不敢居功。” 当然,也有人对棠少微献策一事表示质疑。朝堂上不敢妄言,散朝后便三两聚在一起悄悄议论。 “王妃和翊王殿下身份关系微妙,若不是王妃提出的,那翊王殿下为何帮他遮掩,将功劳让给他?” “慎言。”另一个人低头凑近他,声如蚊蚋,“此事我等莫要再议为好。” 话音刚落,徐听彻就从两人身旁经过。二人心中顿时“咯噔”一声,连忙躬身行礼,“翊王殿下。” 徐听彻侧目瞥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声音冷淡地“嗯”了一声,抬脚走了。 那议论的两位大臣擦擦额角的汗,对视一眼,闷头往前走着,不再言语。 当日,为吸引外邦商人,女帝即下特旨,降低关税,直接跳过审议环节,户部当月执行。 新任户部尚书忙得脚不沾地,心中既又忧虑也有欣喜,若是此事完成得好,便是大功一件,若是有误,那就算翊王殿下来了也保不住他。 练舞的宅院内,陈放围着棠少微转了一圈,对着他左瞧右瞧的同时,嘴上还啧啧称奇。 青序几人视线也一直跟着陈放的动作转悠,场面颇有几分滑稽。 “看够了没有。”棠少微耐心告罄,茶盏轻磕在桌上,抬头问陈放。 陈放这才停下动作,摸着下巴在棠少微身旁坐下,面色严肃,语气认真,“你当初是不是背着我偷学了?跟我说不爱学是你的谎言对不对?” “你这是哪里的话,我几时背着你偷学了?”棠少微手搭在桌上,侧身面对他,“小爷我向来聪明。” 陈放神情古怪地看他一眼,挠破脑袋都没想明白棠少微究竟是怎么想出的“博览会”一计,“你这脑袋到底怎么想出来这么高明的想法的?” 棠少微扬起眉梢,信口胡扯,“梦里一个白头老翁教的。” “哦!”站在一旁的福禄听罢,忽然道:“少爷之前也说过,他救青序姑娘时那几招身手也是跟梦里白头老翁学的。” 青序双眼微微瞪大,双手扒着桌沿,好奇问棠少微:“真的吗?少爷。” 棠少微低头摸了摸鼻子,没说话。陈放一见他这反应就知道他在胡扯,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棠少微轻咳一声,生硬的将话题揭过,问对面几人,“新编排的几支舞练得怎么样了?” 教习舞师回道:“还有两支舞蹈不熟悉,其他的都练得熟练了。” “厉害啊。”陈放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朝几人竖了个拇指,青序冲他扬了一下下巴,表情颇为得意。 “我问翊王殿下要了博览会的展位,届时就是各位正式登场的时候了。”棠少微目光一一扫过她们,“谢师融百家之长,帮大家编排出了别具一格的舞蹈,相信大家一定可以在博览会上大放异彩的。” “那便承少爷吉言了。”何宜出声道,“我们几人会全力以赴的。” 棠少微嘴角漾出笑意,又道:“考虑到舞团是第一次出现在民众视野,名声还没有彰显,号召力欠缺。所以我想去和天香楼谈谈,邀他们共同完成此次展出。” 陈放闻言有些疑惑,他给棠少微续了杯茶水,问道:“一个是跳舞,一个是吃食,两者怎么共同展出啊?” “天香楼有各种美酒,在京城很是有名,若是有天香楼的招牌在,不愁吸引不到观众。舞蹈和品酒可以穿插着来,有舞蹈观赏,又有美酒品尝,岂不美哉?” “妙啊!”陈放兴奋抚掌,继而又道,“那你去和天香楼掌柜谈,至于服饰、妆容这些,就交给我来操办吧。” 众人分派妥当,各自着手准备。棠少微提前命人去约了天香楼掌柜。 待约定的日子到了,棠少微便带着福禄去了天香楼。 天香楼门口,顾客依旧往来不绝。一踏入楼内,各种珍馐的香气和着人声扑面而来。店内伙计步履匆匆,穿梭在桌案之间。 一个打扮干练的女子从后厨出来,迎上棠少微,“奴家见过王妃。” 福禄凑到棠少微身后,小声跟他说:“少爷,这便是天香楼的掌柜陈轻言。” 棠少微心下了然,微微颔首,道:“陈掌柜不必多礼。” 陈轻言依言起身,引着棠少微上了二楼谈事的雅间。 “不知王妃找奴家是要谈何事?”刚一落座,女掌柜便开门见山问道。 棠少微也不和她绕弯,径直说:“陈掌柜可听说了京城要办博览会一事?” 陈轻言点头,她不仅知道要办,还知道这是棠少微所提出的主意。 棠少微:“我手中有位置最佳、场地最宽敞的展位,不知陈掌柜可有兴趣与我合作?” 陈轻言一听便来了兴趣,问棠少微其中具体细节,棠少微一一说给她听。 陈轻言原本就想报名寻一个展位,眼下翊王妃亲自邀请,还给了这么好的条件。 她爽快应下,甚至还改进了棠少微的方案——她可以根据舞团所跳的不同的舞,推出不同的美酒。 棠少微听罢,面上一喜,这样一来舞蹈和美酒就会融合得更好。 此时正值晌午,陈轻言挽留棠少微用了顿午饭,席间又商量了展会诸多细节。 心中的一块大石落地,从天香楼出来后,棠少微心情甚是美妙。正欲带福禄去街上逛逛,就见卢铮不知从哪里得知他在此处,寻了过来。 “王妃,将军派卑职来寻您。”卢铮道。 棠少微有些疑惑,“寻我作甚?” “东街正在修缮博览会的展位,将军此刻正在东街,找您应该是为展会一事。” 棠少微本就想去街上逛逛,便手捂着汤婆子跟着卢铮往东街去。 路上,棠少微问卢铮这几日展会建设的情况,卢铮便细细说给他听:“这几日报名者众多,所呈之物五花八门。但展位有限,将军下令筛选,入选的人才能分到展位。” 卢铮说着忽然话锋就转了,语气真诚,“王妃,您到底是怎么想出这精妙绝伦之策的?卑职佩服!” 棠少微没想到他话题跳这么快,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笑了一声,“卢副将谬赞了。” 卢铮全然忘记在他心中认定棠少微是尚书令眼线的事,对着棠少微就是各种夸,夸得天花乱坠,棠少微显些招架不住。 到东街看到徐听彻时,才松了口气。 东街街道绵延几里,道路宽敞,所以博览会地址选在了此处,工部负责展会建设。 棠少微将卢铮甩在身后,快步走到徐听彻身边,脚尖一转,躲在了徐听彻身后,他小声道:“王爷救我。” 徐听彻侧头看他,“王妃何出此言?” 棠少微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看了一眼快要走近的卢铮,又缩了回去,“我脸皮薄,卢副将夸得我招架不住了,王爷你快替我挡挡。” 徐听彻听他这么说,眉毛轻轻一挑,将行至眼前的卢铮打发走,便转身看着棠少微,“本王孤陋寡闻,倒是不知王妃脸皮薄。” “……”棠少微转身就走。 没走几步手臂就被人握住,徐听彻像是被他的反应逗笑,声音掺杂着些不明显的笑意,“本王说笑的。” 棠少微转头睨他一眼,手臂上的力道消失了,他听徐听彻说:“本王还有事要问王妃。” “什么?” “本王命人将展位划分成不同区域,同类展品置于一处。但王妃的展位,本王命人单独建在了主通道的十字口,如何?” 主通道人流量大,更别说人□□汇的十字口,棠少微一听忙不迭点头,“好呀好呀,多谢王爷。” 徐听彻目光从他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上收回,“王妃此番功不可没,不必同本王客气。” 第16章 第 16 章 半月后便是新年,东街展位的修建已接近尾声。 因博览会的推出,给许多行业的人带来了极大的利益,棠少微作为献策者,现在名气值哗哗往上涨,如今已经升到了-4,马上就可以摆脱负数,跨过声望值为0的大关。 上次分派了陈放去置办服饰和舞台道具,棠少微将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就在府中待着等他的好消息。 今日飘着雪,棠少微便舒舒服服得窝在房中看话本,府中的家仆却忽然来报说陈放找他。 棠少微大概能猜到陈放找他是为何事,于是从软榻上起身拿了件狐裘披上,刚出府就瞧见陈放和一个人正在马车旁说着话。 陈放瞧见他,冲他招了招手。另一人转身过来,棠少微定睛一看,竟是张文廷——原身的交的朋友,家族世代行商,也是个不着调的纨绔。 “你们俩这是?”棠少微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跳跃,疑惑着开口。 陈放咧嘴嘿嘿一笑,手搭上张文廷的肩头,对棠少微道:“我跟你说,张兄此番可是帮了我大忙。” 张文廷笑着给棠少微拱手随意行了一礼,“我只是随家父南下了一趟,回来你怎么就成这翊王妃了?” 棠少微皱了皱鼻子,“一言难尽。” 张文廷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苦哈哈的模样,放声笑起来。 陈放拢了拢外袍,“上马车再说吧,外面冷死了。” 马车里温暖如绸,风雪被尽数挡在外面,棠少微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人,问陈放:“说说看,张兄帮你什么了?” 陈放扇子依旧不离手,只是今日没有展开,就捏在手里,“自打那日我和你分派好事务之后,我便去问了城中有名的几家成衣铺,结果都说我们要的服装工程量大、时间太紧,再加上自己店里单子太多,年底根本赶制不出来。” 陈放语气略显无奈,“我都以为这事要黄了,结果去最后一家店时,你猜怎么着?”陈放扇子隔空一点,语调一转,“张兄恰巧就从店里出来了。” 张文廷接话道:“那铺子几月前已经被我姨夫盘下。得知陈兄的来意后,我岂有不帮的道理?我姨夫已接下此活,裁缝们正在日夜赶工,就连我姨母都亲自上阵帮忙了,等到年关时一定能赶制出你们要的服饰。” 陈放这种世家公子,平日里何曾踏入过成衣铺,不知道店铺换老板也无可厚非。张文廷虽为原身结识的朋友,但其实来往并不多,此番愿意出手相助,实属难得。 棠少微拱手道谢:“有劳张兄了,多谢。” 张文廷一甩衣袖,“不必客气。” 陈放转眼又窜到棠少微身旁坐下,道:“听说铺子已经赶制出一套成品了,所以我就来寻你,咱们一起去看看。” 成衣铺位于北街,门面宽敞,此时店门关着暂未营业。张文廷径直推开门请两人进去,棠少微刚踏进门就见屋内一片繁忙。 各种裁剪好的布料堆满长桌,几位裁缝正埋头忙活着,都没注意到进门的几人。还是张文廷的姨夫拿剪刀时抬头看到他们,才上前来打招呼。 陈放之前来过店里,张文廷便只向他姨夫介绍棠少微:“姨夫,这位便是翊王妃。” “草民见过王妃。”张文廷姨夫自然听说过翊王妃棠少微之名,这位可是比他侄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亲眼一见,倒是看着要比他侄子乖巧几分。 张文廷姨夫恭敬地领着棠少微先去看了他们新做出来的舞裙。 以浅蓝和轻紫色为主的舞裙在桌上铺展开来,裙身选用的是上好的绸缎,腰身为束腰样式,裙摆裁成数层,宛若绽放的花瓣。 “掌柜手艺真是不错。”陈放由衷赞道,棠少微认同地点头。 张文廷没大没小的一把搂住他姨夫的肩,一副哥俩好样,“那当然。” 陈放一共要了三套舞裙,第二套已经加紧赶制完成了大半,展会前应该可以全部做出来。 几人没什么要事,便自己在店里闲转打量。 店铺内所售的服装饰品样式繁多,都分门别类的整齐摆放在不同地方。 棠少微慢悠悠转了一圈,视线扫过货架,不经意间,一条猫眼石金带映入眼帘。 年关将至,翊王府里里外外都已经开始洒扫除尘。 福禄在屋外敲了敲门,“少爷,您要的朱笺纸和笔墨都准备好了。” “来了。”棠少微将玉带妥帖地放入盒中,摆进柜子里。 近日来徐听彻事务繁忙,苍虬基本放在府中给棠少微带着玩。棠少微在府中跟着钱伯忙活,苍虬也不闲着,一直在棠少微左右转悠。 家仆抬来长桌摆到院中,福禄把红笺纸展开平铺好,钱伯拿来笔墨,苍虬则叼着那只布小狗蹲在廊下玩。 棠少微从屋里出来,走到长桌旁,手指拨了拨架上的毛笔。 “少爷,您来写?”福禄不确定地开口问道。 棠少微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收回手,凉凉地反问他:“怎么?” 福禄脑中闪过他家少爷那一手丑字,后颈一凉,缩了缩脖子,“没怎么。” 棠少微本来是打算等徐听彻回来让他写,此刻望着桌上的红纸墨砚,倒真有些手痒。 但他只会写“福”字,还是小时候外公教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现在还写不写得出来。 “有四方红纸吗?”棠少微问福禄。 “有。”福禄去屋里拿了张四方红纸出来给他。 棠少微提笔蘸墨,动作看着倒像是那么回事。福禄屏息在一旁侯着,亲眼看着一个歪歪斜斜的“福”字出现在纸上。 最后一笔收尾,棠少微搁下笔兀自欣赏了片刻,最后摸了摸鼻子,说:“还是等王爷回来写吧。” 说完,将那“福”字反过来塞到红笺纸底下,转身背着手晃悠着去找苍虬玩了。 傍晚徐听彻回来时,棠少微正在前院和苍虬抢它的布小狗。 “给我玩会儿嘛。”棠少微试图从苍虬嘴里将布小狗拽过来。 苍虬咬着不放,喉间发出很轻的低吼声,并不是在凶人,它知道棠少微在逗它玩。 察觉到徐听彻的气息,苍虬竖起的耳尖动弹了一下,金瞳瞥了一眼棠少微,下一瞬犬牙就泄了力,棠少微险些栽了个屁股蹲。 “居然暗算我。”棠少微稳住身形,手拿着布小狗轻轻点了点苍虬的头,“你的玩具我没收了。” 话落,却见苍虬没理他,而是仰头正看着他身后。 棠少微顺着它的视线回头,瞧见了站在身后的徐听彻。 “王爷你回来啦。”棠少微捏着布小狗起身。 “嗯。”徐听彻垂眸看他。 苍虬迈着步子走到徐听彻身边,抬脚扒拉了他一下。呜咽声还没从嗓子眼出来,棠少微就立刻将手中的布小狗塞回了它口中,堵住了它要告状的声音。 “王妃是在这等本王?”徐听彻问。 “嗯。”棠少微点头,冲他笑了一下,“我有事找王爷,王爷快随我来。” 棠少微领着徐听彻来到院中,徐听彻目光扫过桌上摆放着的东西,心下了然。 “钱伯夸你字写得好看。”棠少微将毛笔蘸好墨,递给徐听彻,“王爷快把这对联写了,咱们贴上。” 徐听彻没接,而是问他:“王妃怎么不写?” “……”棠少微抬头看了眼福禄和钱伯,前者低着的头默默又往下埋了几分,后者则面色依然不动如风。 棠少微干笑了一声,直接将笔塞到徐听彻手中,“还是王爷来写吧。” 徐听彻挑了下眉,执笔写了起来,很快一副对联便已完成。 笔力劲挺,笔锋凌厉而沉稳,果然如钱伯所说,写得一手好字。 “王爷写的字当真漂亮。”棠少微乐呵呵地捧场,走上前将对联拿起来,想要叫人贴到门上去,却见他之前写的“福”字露了出来。 棠少微眉心一跳,想将纸拿走,徐听彻却快了他一步,率先把纸拿了起来。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棠少微嘴角抽了抽,听徐听彻说:“这是王妃写的?” 棠少微飞快否认:“不是我。” 徐听彻显然不信,捏着那四方纸端详了半天,“写得挺好。钱伯,把王妃的墨宝贴到府门口去。” 说着,就要递给钱伯,棠少微顿时就炸毛了,转头去抢,“不准贴!” 徐听彻早有预料般抬手,避开他伸过去的爪子,另一只手扣到棠少微下颌,将他脸转了回来,低声道:“福字不让贴,那王妃就自己写一副对联贴上去。” 明晃晃的威胁,棠少微和他对视片刻,终是撇了撇嘴,一把拍开他的手,“贴就贴,贴出去我就说是你写的。” 徐听彻眼中漾开淡淡的笑意,示意钱伯拿上他写的那副对联,又唤福禄去拿梯子,随后跟在棠少微身后去了府门口。 福禄说他来贴,却被棠少微拒绝了。他自己爬上梯子,先将对联端正贴到门侧,然后接过徐听彻递来的四方红纸,特意掉了个头,倒着贴上门楣。 徐听彻负手站在一旁,苍虬叼着布小狗待在他身旁抬头看着棠少微。 棠少微仔细抚平纸的边缘,将它固定好,这才爬下梯子。徐听彻上前虚扶着他手臂,等人脚碰在地上方才松开。 棠少微退后两步,仰着头看去。 贴在两侧的门联字体苍劲有力、气势恢宏,而门楣上的那个“福”字笔触却歪歪扭扭,与翊王府阔气威严的朱门格格不入。 徐听彻低笑一声,语带揶揄:“王妃这一手好字,当真别具一格。” 棠少微:“……” 他几时承认是自己写的了? 第17章 第 17 章 朝贡大典在即,各国使团已提前几日入了京城,住进专门接待他们的馆驿,学习觐见陛下之礼,平时外出时则需要大梁官员的陪同。 这日,棠少微和陈放刚从成衣铺出来,正巧遇到几个由大梁官员引着游逛的外国使臣。 其中一个身量很高,发辫上挂着红色的小珠串流苏。看他的穿着和随行的人的态度,身份应该不低。 棠少微正要收回视线,那人却刚好侧目看了过来。 “看什么呢?”陈放手肘碰了下棠少微,顺着他目光望去,那一行人已经走远了,“看他们的装束,应该是乌桓人。” 陈放手中折扇“唰”地展开,放在胸脯前随意晃了两下,对棠少微道:“我听我爹说,当年乌桓连出两员猛将,接连夺下我朝两座城池,我军节节败退,形势危急。直到翊王殿下请命出征,你猜怎么着?那两个将领最终皆毙命于翊王刀下。那会儿,翊王才十九岁。” 陈放眼中不无得意,“乌桓当年再嚣张,如今在我大梁面前,还不照样得夹着尾巴做人。” 也正是因为从小听了他爹讲的这些故事,以至于陈放至今都对翊王又敬又怕。他打了个哆嗦,连忙挥散脑中幻想的那尊杀神的骇人模样。 棠少微倒是不知这其中的诸多细节,只是听037提过一嘴“翊王十九岁大败乌桓”。 此时一听陈放的描述,脑海中不经浮现出年轻的徐听彻,是如何纵马在万人中取下敌将的首级的。 “十九岁……”棠少微呢喃出声。 “可不是嘛,厉害得很!” 确实厉害,棠少微点点头。 陈府的马车将棠少微送到翊王府门口,陈放正好瞧见了门上的那两幅字,当即笑出了声。 他自顾自地笑了半晌,才凑近棠少微问:“那门楣上的字是你写的吧?” “……”棠少微静默片刻,开口狡辩:“翊王写的,不是我。” 陈放一瞧他这反应,笑得更欢了,“你就扯吧,我还不知道你那一手烂字?” 棠少微:“……” 棠少微转身就走。 钱伯拿着扫帚在前院扫雪,棠少微乖巧地去打了声招呼。不料一抬眼,就瞧见卢铮跟着“罪魁祸首”徐听彻正从正堂出来。 棠少微垂下眼皮,别开脸,扭头就走了。 徐听彻:“?” 卢铮难以置信地望着棠少微走远的背影:什么情况?王妃现在胆子这么大吗?见着将军不打招呼就这么走了? 徐听彻看向钱伯,钱伯先是行了礼,才缓声道:“王妃许是因为门上那副字,在和您闹别扭呢。” 听罢,徐听彻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对昨天的行为丝毫没有悔过之意,抬脚悠哉地走了。 卢铮不知道徐听彻昨晚将棠少微的“墨宝”贴到门上的事,他五大三粗惯了,也不会去注意门上多了副字。 他茫然地挠了挠头,跟上徐听彻。 冬日天暗得早,棠少微屋里早早就亮起了灯。因着白天被陈放嘲笑的事,棠少微看见徐听彻就闹心,就没去和徐听彻一起用饭,而且叫福禄将饭菜拿来他房里。 屋内飘浮着淡淡的清香,烛火“噼啪”一声响,叩门的声音传来,棠少微闻声抬头,门旋即被推开。 进来的却不是福禄,而是徐听彻。 棠少微低头继续看他的话本,沉稳的脚步声响起,徐听彻走到桌前,身形在话本上投下阴影。 “你挡着我光了。”棠少微捏着书页,抬眼看他。 徐听彻没理他这句话,而是说:“王妃这是把昨日的气,留到今日来撒?” 棠少微凝视他片刻后挪开视线,埋怨道:“都怪你,害得我被陈放那家伙嘲笑了。” “王妃昨日不是说贴出去就说是本王写的?” “但他不信啊。”棠少微一说起这个就憋屈,他写字很好看的,只是毛笔字差了一丢丢而已。 棠少微委委屈屈地看向徐听彻,却发现这个人居然在笑! 棠少微瞪大眼睛,控诉他:“你居然还笑!” 面对他的控诉,徐听彻好歹收敛了些,掩下眼中的笑意,问:“那王妃要如何?” 被他这么一问,棠少微反倒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眼神飘忽,小声嘟囔:“我……我就是撒撒脾气罢了,倒也没想要你如何。” 徐听彻看着他轻颤的长睫,缓声说:“既如此,王妃便先用膳吧。” 他转身出去,一直侯在门口的福禄这才端着饭菜进屋。 冷月爬上院中落了叶的枝头,泛冷的月光洒在青瓦上。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猫翻上院墙,轻柔地叫了一声。棠少微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双眸阖着,睡得香甜。 翌日,朝贺活动在皇宫里如期举行,文武百官身着朝服肃立于御道,鼓乐齐鸣,使臣进献。 日上三竿时,棠少微方才悠悠转醒。宫里今晚赐宴,徐听彻应当要很晚才会回来。 棠少微用完午饭后将苍虬叫到眼前,又从柜中取出个木盒。 苍虬歪着脑袋看棠少微从盒中拿出件湛蓝色的小衣裳,这是棠少微专门从成衣铺给苍虬定制的,当做新年礼。 在这个时代,鲜少有人会给宠物定制衣裳。陈放陪着棠少微去取衣服时便满脸惊讶,他倒真没看出来棠少微何时这么爱狗了。 棠少微小心地帮苍虬穿上新衣,苍虬显得很兴奋,穿上衣服就去院子里跑了一圈,吐着舌头回来蹭了蹭棠少微小腿。 在这些时日的相处下,苍虬越来越亲近棠少微,当初喜欢昂扬着脑袋,酷酷的不与人亲近的烈犬,如今在棠少微面前甚至会露出连徐听彻都不曾享受过的亲昵。 棠少微带着苍虬去了正堂,钱伯看见苍虬身上穿着衣裳,疑惑地“诶”了声。 棠少微问他:“钱伯,苍虬这衣服穿起来好看吗?” “好看。”钱伯笑眯眯地说:“老奴还是第一次见给小狗穿衣裳。” 苍虬挺着胸脯坐在棠少微脚边,得意的朗声叫了一下。 福禄领着人将棠少微买的东西全都搬进正堂,不同于往年只有碎银领,今年府里的家仆人人都收到了棠少微送的新年礼,欢笑声和道谢声充斥着庭院。 整座王府没有因为真正的主人不在而显得冷清,反而格外热闹。钱伯双手拢在袖中,站在一旁,深深地看了棠少微一眼。 是夜,一只冬雀飞落枝头,街道巷尾的爆竹声传进王府,棠少微坐在廊下,抬头看着那轮高悬的明月。 “糖糖别看了,快过来坐着,要吃饭了。”外公将最后一道菜摆上桌,解开围裙搭在椅背上。 棠少微踩着小凳扒在窗边,乌黑水灵的大眼睛盯着天上的月亮,“外公,月亮会养小人吗?” “养小人?”外公一时没反应过来。 棠少微转过头看向外公,“我们就是地球养的小人啊,那月亮是不是也会养啊?” 外公被大孙子的说法弄得笑出声,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他走到棠少微身旁摸了下他毛茸茸的脑袋,也抬头看向月亮,“我们糖糖说得对,月亮说不定也在养着她的小人呢。” 棠少微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了,他仰着脸问外公:“那月亮上的小人吃什么呢?和我们一样也吃饭菜吗?” 外公忍俊不禁,弯腰将小家伙抱起来放到餐桌旁的椅子上,“月亮上的小人啊,吃星星果,一顿要吃好几个呢。” 外公轻轻刮了下棠少微鼻尖,声音温和,“我们糖糖也要好好吃饭。” “嗯。”棠少微拿着勺子重重点了下头,挖了口米饭塞进嘴里,扑扇着大眼睛又问:“那他们也有爸爸妈妈吗,他们是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的吗?” 外公盛汤的动作瞬间顿住,在棠少微疑惑的目光中,过了很久很久才轻声说:“他们和外公住一起。” 等许多年后,棠少微才明白外公那一晚为什么要沉默那么久。 因为他的妈妈把他送进外公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和月亮上的小人一样,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个待他极好的外公。 “呜……”苍虬轻哼一声,头蹭了一下棠少微的膝盖。 棠少微思绪回笼,低头看它。它似乎能感知到棠少微情绪的波动,布小狗也不玩了,仰起头将脑袋搭在他腿上,抬眼望他。 棠少微很轻地笑了一下,敛下情绪,挠了挠它下巴。 院中传来丫鬟的问候声,棠少微收回手打眼看去,就见徐听彻一身蟒袍朝服,握着个玉手炉朝这走过来。 “王妃在这做什么?”徐听彻问。 “守岁呢。”棠少微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王爷快坐。” 徐听彻坐下后把手炉放到小桌上,这才注意到苍虬身上穿了件衣裳,“这是?” “我送给苍虬的新年礼物。”棠少微道:“王爷也有份。” “哦?” 棠少微打开桌上放着的长条木盒,推到了徐听彻面前,徐听彻垂眼看去,那是一条猫眼石金带,被妥帖地放在了盒中。 棠少微手肘撑在桌上,眉眼弯弯地冲他笑,“王府人人都有新年礼,自然不会落下王爷。” 话落,徐听彻眼中的情绪微不可察地淡了几分,带着玉扳指的拇指轻轻划过盒盖边缘,“那便多谢王妃了。” 福禄和钱伯去找了瓶酒来。 酒烈,棠少微喝了一口就被辣得放下了。钱伯年纪大了不喝酒,棠少微便倒了杯给福禄尝尝。 福禄年纪小,没喝过酒,小心翼翼地嘬了一口,还是被辣得咳了一声。他瘪着嘴将杯子放回桌上,说什么也不喝了,逗得棠少微哈哈直笑。 四人一犬就这么待在廊下等着新的一年到来。 街巷家家亮着灯火,城中高处的钟鼓楼蓦地发出一声钟鸣,钟声洪亮,全城可闻。 子时已到,不知是谁家先响起了爆竹声。一家响,万家应,爆竹声瞬间连成一片,响彻京城。 棠少微在一片劈啪作响的爆竹声中,转头看向徐听彻,眼中蕴着笑意,徐听彻听见他对自己说:“王爷,新年快乐。” 徐听彻定定地望着他,忽地一阵微风无声掠起,轻飘飘地拂过两人中间,撩得人尖泛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痒。 “新年快乐。” 徐听彻说。 第18章 第 18 章 新年第一天,福禄掐着辰时三刻的点进屋唤棠少微。 棠少微睡眼朦胧地揽着被子坐起来,呆愣了好一会才磨磨蹭蹭地下床。 东街博览会巳时正式开始,参展者得提前去到自己的展位摆放展品。 棠少微哈欠连天地洗漱完,丫鬟拿了件金绣红色锦袍给他穿上,又将他头发束起戴了个小玉冠,看起来喜气洋洋的。 吃完早膳,棠少微捂着个玉手炉便出门了。 天还没亮透,东街已经有很多人在各自忙碌着了。棠少微的展位建了个宽敞的四方高台,台下一旁摆了条长桌。 天香楼的掌柜陈轻言让伙计把推车上的酒挨个放到桌下,桌上则整齐的摆满了品尝佳酿的杯盏。 陈放居然比棠少微到得还早,此时正在与何宜沟通展会事宜,神情认真专注,倒是比平时少了几分玩世不恭样。 “准备得怎么样了?”棠少微走过去问。 “少爷。”何宜闻言回头,对他行了一礼。 “棠大少爷总算来。”陈放手中折扇有规律地拍打着掌心,“具体事宜我都交代清楚了,应当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棠少微轻撞了下他肩膀,道:“可以啊你,这么靠谱。” 陈放一点也不谦虚,昂首回他:“那当然,小爷我很靠谱的好吗?” 天色渐亮,东街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各家伙计纷纷亮出招牌,各个展位前皆聚满了被琳琅满目的展品吸引的百姓。 青序去台前转了一圈回来,对棠少微说:“少爷,前面聚了好多人呀。” 棠少微点点头,问她,“紧张吗?” 青序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比了段指甲盖大小的距离,笑着道:“有一点点。” 话音刚落,街道上就传来一阵密集的敲锣声。巳时已到,展会正式开始。 各个展位闻锣开展,街上的人群涌动起来,嘈杂喧闹声逐渐扩大。大梁官员穿着便服,领着他国使团纷纷前来。 陈轻言拿出天香楼的招牌酒,将长桌上的杯盏斟满,酒香霎时飘散开来,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行人。 棠少微对这效果非常满意,乐呵呵地站在高台下的木梯旁看着。 一轮品酒过后,酒香尚未散去,一阵清亮悠扬的琵琶声忽然自高台上倾泻而出,如流水般穿过人群,吸纳了在场所有喧嚣。 众人凝神望去,就见两位乐师不知何时已端坐高台之上。 一人怀抱琵琶,轻拢慢捻,乐声幽婉;一人手执竹笛,横于唇边,踩着拍子进入曲中,清越的笛声甚是抓耳。 五位身着水绿色舞裙的少女走上高台,步摇轻颤,裙摆随着动作摇曳。 众人屏息以待,乐声渐急,少女们长袖翻飞,身形随着节拍旋转舞动,腰间的小铃铛清脆作响。 展茗一个轻盈的腾跃,稳稳地落于前方,衣袂蹁跹,折腰回首,眸中含笑。 陈放手搭着棠少微肩,手腕翻转,折扇在空中画了个圈,“此舞只应天上有。” 棠少微被他压得肩膀一沉,倒也没避让开,而是笑着对他说:“你可以准备庆功酒了。” 曲终停,一舞毕,五人翩然施礼退场。台下观众久久不能回过神来,还是陈放带头鼓掌,他们才骤然回神,掌声和喝彩声如潮般涌来。 不消片刻,天香楼的美酒和高台上的妙舞就传遍了整条东大街。 “诶?他们怎么都往那边去了?”一个女子踮着脚尖朝着人流去的方向眺望。 她身后的男子从珠宝上挪开眼,“好像是十字口翊王妃的那个展子,听说能品酒赏舞。” 女子听罢后眼前一亮,“那我们也快去。” “你不是说要买首饰吗?” “哎呀,不买了。”女子抬脚便随着人群往前走。 “娘子等等我!”男子连忙将手中的东西放回展位,追了上去。 卢铮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王妃这展子办得倒是极妙,不过半日功夫,就属他的展子人气旺。” 徐听彻身着墨袍,望着人流涌动的方向,道:“以酒揽客,以舞留客,他倒是深谙此道。” 徐听彻抬脚走到方才那两人停留的展位,垂眼随意看了一圈,一条串饰却忽然吸引了他目光。 那是一条细银链穿成的手串,上面缀着八颗玉色温润的粉晶圆珠和一颗珠光含晕的绿松石,清新雅正。 伙计见他感兴趣,便问:“客官可是想要赠予娘子?” 徐听彻指尖刚触碰上珠串,闻言一顿,眼前晃过那双含笑的眉眼。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语气平淡:“随便看看。” 伙计机灵着呢,看了眼他的脸色,笑吟吟地说:“客官眼光好,这条珠串可是用上好的水晶绿松石制成,赠予娘子最好不过。” 徐听彻又垂眼看去,静默片刻,最后在卢铮震惊的目光中,淡声说:“包起来吧。” “好嘞 !”伙计弯腰拿出个锦盒,手脚利落地将那条串饰放了进去。 此时棠少微的展位前已经人满为患,现场的巡逻人员纷纷过来维持秩序。 陈轻言和伙计忙不过来,棠少微和陈放便到台前来帮忙。 人群开外,一个身形瘦高的男子越过攒动的人群,视线落在埋头忙碌的陈放身上,对身旁的人道:“二弟如今,也总算是有了几分长大的模样。” 大理寺卿负手而立,面上虽不动声色,但是话语中却带了一丝笑意:“年纪不小了,是该做点正事了。” 说完,他转身欲走,却是看见了徐听彻走来,“殿下。” 徐听彻停下脚步,“陈公不必多礼。” 二人驻足寒暄一番,高台乐声又起,少女翩然登场。 棠少微和陈放刚走到台侧,就见福禄领着一位老人和小孩朝这走过来——是上次棠少微和陈放帮抬过火柴的那一老一少,之后两人还经常去探望。 “我说刚才福禄去哪里了呢,原来被你差遣走了?”棠少微问陈放。 陈放点点头,“这么热闹的展会,小孩子肯定喜欢。爷爷年纪大了,带小孩来这人多的地方吃不消,我俩方才又忙,便只好请你的小厮走一趟了。” 小桃见着棠少微,松开拉着福禄的手,撒开腿就朝棠少微扑了过来,嘴里还脆生生地喊着:“小棠哥哥!” 棠少微蹲下身将她接在怀里,握住她嫩呼呼的小手,确认是暖和的才松开,“在人多的地方要慢慢地走,被人撞到摔倒了会很疼的。” 小桃下巴搭在棠少微肩上,听话的应了一声。 陈放伸手捏她的脸,不平道:“小桃就看见你的小棠哥哥,没看见小陈哥哥吗?” 小桃眼睛弯成小月牙,从棠少微怀里出来,颠颠地跑到陈放身边挂在了他大腿上,“看见小陈哥哥啦!” 陈放故意抱着手臂,昂着下巴不搭理她,小桃便去戳他的腰,两人很快就闹成了一团。 “王妃。”徐老自从知道棠少微身份后,每次见面都要先规矩行礼,棠少微跟他说了好几次,老人家坚持,倒也就由着他了。 棠少微拖着老人的手将他扶起,找来个椅子给他坐着。 小桃和陈放闹了一阵,又跑来拉着棠少微的手,黏在他身旁。 棠少微弯腰和她说话时,眸光忽然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陈放也看见了来人,脸上的嬉笑瞬间收敛了,上前恭敬行礼:“翊王殿下。” 徐听彻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视线平淡地扫过其他人,最后落在了棠少微脸上。 小桃似乎有些怕徐听彻,抱着棠少微的腿躲在他身后,偷偷打量陌生的来人。 棠少微抬眼看向他,两道目光在空中交汇,棠少微笑盈盈地跟他打了声招呼:“王爷。” 徐听彻抬脚走近他,小桃抱着棠少微的手紧了紧,弱弱的叫了声“哥哥。” 棠少微蹲下身来摸了摸她脑袋,安抚她:“小桃不怕,他不是坏人,我们勇敢地打声招呼好不好?” 小桃扑闪着大眼睛,仰着脸怯生生地看向徐听彻,“叔叔……” 这两个字一出口,徐听彻脸都黑了,棠少微抱着小桃哈哈大笑。卢铮默默地转过身去,陈放和福禄想笑不敢笑,就硬憋着。 棠少微笑了半晌,徐听彻一动,小桃立马从棠少微怀里钻出来,跑去了陈放身后,离徐听彻远远的。 黑色衣摆映入眼帘,棠少微抬头对上徐听彻垂下来的视线,徐听彻似笑非笑地问他:“王妃笑够了?” 棠少微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站起身,找补道:“王爷气度非凡,让人见之忘俗。小桃年纪小,没见过王爷您这种天人之姿,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称呼您,还请王爷莫怪。” 他说得一本正经,陈放却听得嘴角直抽。 徐听彻盯着他没说话,棠少微眸光往街上一瞥,又道:“今日展会热闹,王爷又难得清闲,不如我陪王爷逛逛?” “本王已经逛过一遍了。” “……”棠少微便换了个说法:“我还没去逛过呢,王爷陪我去走走?” 他眨巴着一双杏眼,指尖轻轻捏住徐听彻那绣着暗纹的墨色衣角,小幅度晃了晃,“走吧走吧。” 徐听彻眼睛微微眯起,将衣袖从他手中抽了回来,抬脚往街上走去。 棠少微得逞一笑,转头对小桃眨了眨眼,“小桃乖,哥哥去给你买好吃的来。” 小桃从陈放腿后探出半个头来,眼睛亮晶晶的,乖巧地点了点头。 第19章 第 19 章 此时正值热闹十分,稍不留神就会和同伴走散。棠少微快步跟上徐听彻,一起汇入了人流之中。 福禄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 陈放瞧出了福禄的踟躇,对他说道:“福禄,就别去打扰你家少爷幽会了。” 福禄:??? 陈少爷真是和自家少爷待久了,信口胡说的本事都学去了。 福禄暗自叹了口气,去长桌前帮陈轻言斟酒去了。 棠少微早上一到东街就在自己的展位忙活,还真没出来好好逛逛,此刻看什么都稀奇。 展位上陈列着各种奇珍异宝,在阳光下的流转出夺目的光辉。棠少微被一个展位上摆出来的亮晶晶的小饰品吸引,他拽了拽身旁徐听彻的衣袖,道:“王爷,我们去那看看吧?” 徐听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和展位伙计对上视线——他刚才就是在那买的串饰。 伙计也认出了徐听彻,见他身旁多了个长相白净的少年,他想张口招呼,却在徐听彻淡淡扫来的视线中,很有眼力见的默默闭上了嘴。 原来方才那串饰不是给娘子买的…… 徐听彻跟在棠少微身后走到展位前,伙计拿出了毕生的演技,露出标准微笑,“二位客官看看可否有喜欢的。” 展位上摆着的大多都是女子的饰品,棠少微细细打量了一圈,看中了一条缀了绿松石的手串。 伙计眼睛微微睁大,惊讶于这两人的默契,在棠少微询问价格后,他先是觑了一眼徐听彻,才支支吾吾地说:“客官……实在对不住,这、这条手串已经被人提前预定了。” “预定了?”棠少微一怔。 伙计眼睛飘忽不定,不敢看棠少微,“嗯,一位老顾客早上就来订好了,实在抱歉。” “这样啊,那便罢了。”棠少微遗憾道。 伙计连忙找补道:“客官要不再看看别的,本店用料很讲究,其它饰品也都是极好的。” “不用了。”棠少微笑了笑,合眼缘的也就那一个,既然没有缘分那也便不强求。 棠少微转身离开,徐听彻放慢脚步落后他一步,将一枚银锭放在了桌上。 伙计眼睛都瞪直了,想开口拒绝,但碍于棠少微还没走多远,只得连连摆手。徐听彻却不管他,面不改色地转身跟上了棠少微。 珍宝展区出来,便是艺术展区。棠少微兴趣浓厚,将展区的书画挨个儿看过去,徐听彻陪他看了几个,最后耐心告罄,问棠少微:“王妃每个展子都看得这么细致,你说明早天亮前那小孩能吃到你买的东西吗?” 棠少微不服气,“这字儿好看,我多看会儿不行吗?” “看了你的字能变好看?” 棠少微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就炸毛了,踮着脚就要去挠徐听彻,“你好烦!” 徐听彻身子微微向后仰,躲开了棠少微挥向他脸的爪子,沉声说:“别闹。” “哼!”棠少微甩袖气呼呼地往前走,也不等徐听彻,兀自走得飞快。 走了好远一段路,棠少微才在路边停下来,决定好心等徐听彻跟上来。 徐听彻走路不紧不慢,棠少微等了好一阵还不见他踪影,最后实在等得无聊,在脑海中把037唤醒闲聊:“037,现在我的展会人气这么高,会提升多少名气值啊?” 昨晚系统播报,他的名气值如今已稳步发展到-2了。 037充满科技质感的声音依旧没有波澜起伏,“检测到当前民众对宿主的好感度在稳步提升,今晚结算前,宿主名气值应该能突破0,到达正数。” 棠少微满意地哼起小曲,全然忘了自己正在生徐听彻的气。 周遭行人来来往往,一个陪同外国使臣游逛的大梁官员经过他身旁时认出了他,走上前来行礼问安。 棠少微颔首回礼,余光瞥见了上次在成衣铺外看见的那个梳着小辫、带着红色小珠串流苏的乌桓男子。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棠少微的视线,转过头来看他,目光毫不避讳地将他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一遍,最后视线定格在他脸上,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棠少微眉头微蹙,037对他说道:“此人意图不明,建议宿主保持距离。” 037话音刚落,那人便脱离了使臣队伍,朝棠少微走了过来。 他比棠少微足足高了一个头,浑身上下带着一股草原民族特有的彪悍和随意。 “这位是?”乌桓男子大梁官话说得有些生硬拗口。 “这位是我大梁翊王妃。”陪同的官员连忙介绍,“王妃,这位是乌桓国的耶德克王子。” “翊王妃……”耶德克在舌尖将这三字慢慢滚过一遍,狭长深邃的眸子微微眯起,周身的气息逐渐变得阴郁低沉。 翊王徐听彻当年率军重创乌桓,对于乌桓众族来说,无疑是他们耻辱和恐惧的象征。 耶德克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假笑,目光尖锐,“我在乌桓时,便听闻翊王娶了位男妃。今日一见,却是没想到王妃竟生得一副如此好的皮囊,翊王殿下真是好福气。” 他这话中带刺,陪同的官员脸色微变。棠少微眉头紧蹙,正要开口,却听一道低沉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本王的福气,就不劳王子挂心了。” 徐听彻面色平静,眸色深不见底,他先是看了棠少微一眼,才望向对面的耶德克。周身凌厉的气场弥漫开来,随行使臣呼吸一滞,连忙上前拉着耶德克行礼。 徐听彻在棠少微身旁站定,抬手虚护在棠少微腰侧。棠少微身子微微一僵,没躲开,只是侧目看了一眼徐听彻。 徐听彻没看他,“不知耶德克王子对本王的王妃有何指教?” 耶德克心里“咯噔”一声,再次躬身行礼,垂眼掩住眸中的狠厉,“翊王殿下言重了,方才初识王妃,好奇问候了两句。” “原是如此。”徐听彻言语平淡,听不出喜怒,“王子远来是客,京都繁华,多得是地方供王子好奇赏玩。只是有些地方,还需分清分寸。” 此话警告意味十足,耶德克脸色难看,但在徐听彻目光的逼视下,梗着脖子生硬说道:“殿下说得是。” 有人撑腰,棠少微便舒舒服服地站着,看耶德克吃瘪。却是没想到,徐听彻问了他一句:“王妃可有什么想说的?” 既然靠山都这么问了,棠少微张口便对耶德克说:“没记错的话,往前走百米左右有一变脸的戏法展子,王子好奇心重,可以去看看。” 陪同的官员垂首忍住嘴角要露出的笑意,耶德克脸上表情精彩纷呈,但徐听彻在此却又不敢发作,最后只冷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陪同的官员朝棠少微、徐听彻二人行礼告退,此番插曲很快便过,紧绷的气氛消散干净。 徐听彻收回了搭在棠少微腰上的手,毫无由头地说了一句:“王妃近日功夫见长。” “嗯?”棠少微抬头看他,乌黑的眸子里全是疑惑,“什么功夫?” 徐听彻垂眼和他对视,“嘴上功夫。” 棠少微眼中的疑惑转变成灵动的笑意,回嘴道:“跟王爷学的。” 第20章 【修】第 20 章 两人又逛了一阵,去给小桃买了好些吃的,这才慢慢往回走。 午后的太阳已明晃晃的高悬在头顶,街道行人少了些许,棠少微老远便瞧见了陆修贺和陈放杵在展位前,不知道在聊什么。 若是换做从前,这两人一见面就只会冷嘲热讽,说话句句带刺。但自从上次冬狩打赌后,两人的关系居然隐隐有破冰迹象,如今碰上了,还能好好说上两句话。 当然也就两句,说多了照样掐起来。 眼见着两人表情逐渐变得不对劲,卢铮连忙出来笑着打圆场。陈放干脆撇开脸,走到小桃和徐老爷子身边,离陆修贺远远的。 小桃抱着爷爷的胳膊,见陈放有些不大开心地走过来,有些不明状况。她扭头看了一眼陆修贺,正好瞥见从街对面走来的棠少微和徐听彻。 小桃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朝棠少微这边挥了挥手,嘴里还喊着“小棠哥哥”。 几人寻着小桃视线望去,棠少微快步上前,先和徐老爷子打了声招呼。 小桃拉住棠少微的手,轻轻摇晃,“哥哥怎么去了这么久呀?” “呃……”棠少微摸了摸鼻子,诡异的沉默了几秒。总不能说是因为他逛展子慢,和徐听彻拌嘴才耽误这么长时间的吧? 棠少微正琢磨着怎么开口,身后却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棠少微回头瞪了徐听彻一眼,随即从他手中拿过买来的零嘴,在小桃眼前晃了晃,试图转移话题:“小桃饿了没有呀?看哥哥给你买了好些吃的呢。” 小孩子注意力本就容易分散,棠少微这么一打岔,小桃果然转头就忘了自己方才问的话,接过棠少微手上的东西,软软地道了声谢。 这时,萦绕耳边的乐声缓缓停止,高台上的五人在一片喝彩声中慢步退了下来。 展会一共举办六日,舞蹈每隔一日演出一上午,统共只演出三场。既让舞师和乐师有了充足的休息时间,又能让演出的口碑持续发酵,可谓是吊足了观众的胃口。 正月天里,青序额上却沁了层薄汗,她随手用帕子擦了擦,走到棠少微面前,有些兴奋地问他:“少爷,我们今日跳得如何?” “特别棒。”棠少微笑着朝她和其他几人说道:“大家辛苦了,今日中午我请……” “我请客。”还没等棠少微把话说完,陈轻言就笑着走上前来,接过话头:“托诸位的福,本店今早卖出了不少好酒。我做东,请各位到天香楼用饭。” “好啊。”陈放率先应声,“那我可就不和陈掌柜客气了。” 其他几人也纷纷应和,见徐听彻不表态,陈轻言便转头看向他,问道:“不知翊王殿下可否愿意赏光?” 棠少微回头望向他,徐听彻垂眸与他对视,少倾后道:“走吧。” 徐老爷子推辞不过,最终还是被棠少微搀着,随着众人一起往天香楼去。 天香楼一如往日,一楼座无虚席。陈轻言领着众人上二楼,进了走廊最里侧的雅间。 主位自然是留给徐听彻的,今日虽然他在场,但又因为有棠少微、陈放和陈轻言三人,席间气氛还算活络。 伙计肩搭白巾,动作利落,上的菜都是天香楼招牌,满满摆了一桌。陈轻言拿来坛好酒,拆开泥封,豪爽道:“反正今儿也是大年初一,合该喝一杯。大家尽兴,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陈掌柜这是下午不打算回展子了?”陈放摇着扇子打趣。 陈轻言摆摆手,“我不去,伙计也应付得过来。” 说罢便起身给众人斟了酒。棠少微自知酒量浅,只要了一点点。陈放笑他杯底一点的酒能喝出什么,说着就要给他倒满,棠少微才不管他,捂着杯口就不让他倒。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吵得热闹得很。 小桃被棠少微安置在他和徐听彻中间坐着,她怕徐听彻,便一直悄悄地把身子往棠少微那边挪,尽量离徐听彻远一点。她埋头小小扒了口饭,碗中忽然多了一块鲜嫩的芙蓉鸡片。 小桃眨了眨黑溜溜的大眼睛,抬头看向徐听彻。徐听彻也正垂眸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旁的棠少微注意到这一幕,凑近小桃轻声教她:“快谢谢哥哥。” “谢谢哥哥。”小桃有样学样,乖乖软软地说道。 “不客气。”徐听彻依旧面不改色,嗓音平淡,但棠少微却莫名听出一声温和。 因着这一个小插曲,小桃虽然还挨着棠少微,但似乎对徐听彻的惧怕消减了几分,甚至敢偷偷打量他了。 陈放闹完棠少微,又转头去闹卢铮。卢铮酒量好,来者不拒,和陈放喝得有来有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席散罢。陈放喝了不少,棠少微让福禄送他回去,自己则送徐老和小桃回家。 棠少微送人进屋,徐听彻和卢铮就在门外等着。卢铮揣着手自以为很隐蔽的悄悄瞄了徐听彻好几眼,徐听彻看在眼中,直到卢铮再一次看向他时,他才淡声问:“怎么?” 卢铮一愣,连忙摇了摇头。他只是觉得将军今日所做的种种——无论是买串饰、陪王妃逛会展,还是一同结伴去吃饭等等,都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棠少微从屋里出来,走下台阶,朝两人笑了笑:“久等了。” 徐听彻目光在他眉眼上停留片刻,道:“无妨。” 车夫早已将马车停在巷口,徐听彻侧身对棠少微道:“走吧。” 卢铮跟在两人身后,心里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但他又说不上来。 一上马车,棠少微便舒舒服服窝在了软榻里。忙碌了一上午,他是真有些累了,便垂着眼一直没作声。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辘辘轻响,徐听彻借着晦暗的光线,静静打量棠少微。 棠少微手指蜷了一下,他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半晌后,棠少微率先开口,声音很轻:“今日多谢王爷。” “谢什么?”徐听彻问。 “唔……”棠少微停顿片刻,笑了笑,“很多。” 谢他赏光来他展会,谢他明明逛过了一次会展却还愿意陪他再逛一次,也谢他在耶德克面前出言相护,更谢他今日的种种迁就。 棠少微心里清楚,徐听彻并非喜爱市井喧闹、人情往来之人。今日能全程陪着,已然是莫大的照拂。 徐听彻没有立刻说话,车内又重新安静下来。 许久之后,棠少微才听见徐听彻低声说:“手给我。” 棠少微不明所以,抬起手伸了过去。只见徐听彻取出一样东西,轻轻往他手腕戴了上去,触感微凉。 棠少微眨眨眼,等他弄完才将手收了回来,细细打量腕上的东西——和他早晨相中的那串手饰很相似,中间缀着颗绿松石,样式简洁别致。 车轮碾过一颗小石子,轻轻颠簸,棠少微心头也跟着无规律地跳动了一下。他抬眼看向徐听彻,眼中惊喜裹挟着意外,“这是王爷何时买的?” “去你展位之前。” 棠少微怔怔望着他片刻,忽然弯起眼睛笑了起来,语气轻盈:“多谢王爷,我很喜欢。” 徐听彻从他脸上移开视线,淡淡“嗯”了一声,“喜欢就好。” 第21章 第 21 章 两人甫一进门,苍虬就叼着它的布小狗,从钱伯身后窜了出来,它先是用头蹭了一下徐听彻,这才围着棠少微转了一圈。随后在他面前站住,嘴里“呜咽”不停,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棠少微笑着摸了摸它的头,从它嘴里拿过布小狗,和徐听彻打了声招呼就领着它去后院玩了。 卢铮看着苍虬离开的背影颇为稀奇道:“嘿,这苍虬几日不见,都穿上新衣了。” “王妃新奇点子多,昨儿给苍虬换上的。”钱伯笑眯眯地说。 卢铮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这王妃才来王府多久,就将军营里脾气出了名差的苍虬驯服得服服帖帖,就连钱伯都对他赞不绝口,可谓是手段了得。 等钱伯退下后,卢铮凑近徐听彻,声音压得极低:“王爷,王妃虽生得好看,性格又讨人喜,但他毕竟是太后送进来的人,若不尽早处理,恐生事端。” 徐听彻面色依旧清冷,他淡淡地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 卢铮见他沉默,试探着问道:“王爷这是已有打算了?” 徐听彻侧目看他,眼中是卢铮看不懂的情绪。 “他如今身在王府,生死去留皆系于本王一人之手,能翻起什么浪?”徐听彻背光而立,眼底那一抹稍纵即逝的占有欲完美的隐藏于阴影之下。 “至于太后……”徐听彻心底无声嗤笑,语气轻描淡写:“她费尽心思送来的这份‘礼’,本王若不好好珍惜,岂不是辜负了她一番美意?” 卢铮就算心再大,此时也能猜到些徐听彻的内心所想。他垂首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晚间时,棠少微沐浴完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发尾水珠,系统播报忽然响起: “尊敬的宿主您好,系统检测到您的名声值已发生改变——原名声数值:-2,当前名声数值:5。请宿主注意查收,祝您生活愉快,下次再见。” 棠少微擦头发的动作一顿。 5? 正5? 棠少微眉梢一喜,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了,他终于摆脱负数名气值了。 只是第一天演出,名气值就加了这么多,接下来五天还有两场,名气值应该能上两位数吧?离他回原世界又近了一步呢。 棠少微坐在床边,开心地晃了晃脚。 展会第二日不用演出,陈轻言那有伙计帮衬着,没棠少微什么事,他便在家好好休息了一天。 苍虬一早便来屋里寻他,它的布小狗被它叼来叼去,玩得黢黑。家仆不敢随意拿它的东西,这布小狗从棠少微送它那天起,就一直没洗过。 棠少微招招手,将苍虬叫来身前,陪它去院子里玩了一圈,才将它的布小狗拿给福禄,想让他去洗一下。 苍虬一见布小狗落在了福禄手里,龇着牙就要冲福禄叫唤,福禄吓得手一抖,差点没拿稳那黑黢黢的布玩具。 “苍虬。”棠少微压低声音叫它,试图压制住它的脾气。 “呜——”苍虬耷拉下耳朵,掉头回来委屈巴巴地蹭棠少微的小腿,早已没了威风凛凛的模样。 “好了,福禄只是去帮你把玩具洗一下,不是要抢你的。”棠少微好笑地捧着它脸揉了揉,“走,带你去找你主人玩去。” 棠少微抽空朝福禄使了个眼神,福禄会意,拿着苍虬的玩具转身立马离开了。 徐听彻此时一般在书房待着,棠少微抬手敲门,徐听彻应声他才推门让苍虬先进去。 棠少微关上门,转身就瞧见苍虬用爪子扒拉着徐听彻的腿,呜呜咽咽的告状。 棠少微:“……” 徐听彻抬眸看他,眉梢一挑,用眼神询问。 “它那玩具太脏了,我拿走让福禄去洗一下,它就这样了。”棠少微一脸无辜。 徐听彻手搭在苍虬脑袋上,听棠少微这么说,便道:“确实该洗了。” 苍虬扭头就走,自个儿趴在门口去了,大有一副谁都不理的气势。 棠少微展颜,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左右闲来无事,棠少微索性拉开椅子在徐听彻对面坐下。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棠少微左右环顾一圈,在征得徐听彻同意后,去书架上找来本杂书看。 “王妃今日无事?”徐听彻问。 “嗯哼。”棠少微应了一声,支着脑袋应了一声,翻开书看了起来。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只余书页翻动的声响。苍虬默默看了两人一眼,见没人理它,又将头扭了回来。 杂书内容多样,棠少微挑着有趣的内容看了一会儿,目光便开始四处游移了。他瞥见笔架上挂着几支紫毫笔,徐听彻手边的砚台里墨还未干,眼睛一转,便起了玩心。 他伸出手从笔架上取下一支毛笔,在砚台里蘸了些许墨汁,又极其顺手地抽走桌上没写过字的纸张。 徐听彻垂眸看着手里的书卷,并未出声。 棠少微将杂书收起放到一旁,笔尖在纸张上滑动,几笔就勾勒出了个王八。棠少微抿唇偷笑,抬眼看向徐听彻,见他没注意这边,便提笔又画了几只。 四五只大小不一的王八聚在一块,棠少微又转头写起了“福”字,依旧写得歪歪扭扭。 棠少微提笔看了半晌,不甚满意,刚想划掉重写,就听徐听彻出声道:“手腕悬空,执笔要稳。” 棠少微一怔,抬头看去,就见徐听彻不知何时已放下手中的书卷,正垂眸看着他。 有了上次的经验,棠少微被抓了个现行也不窘,他眨了眨眼,伸手将笔递到徐听彻眼前,理直气壮地说:“那王爷教我。” 徐听彻沉默一瞬,开口揶揄道:“怎么?王妃这是终于想好好练字,打算明年一雪前耻?” 明年…… 明年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攒够名气值回原世界了吧。 棠少微不知如何回他,只好勾唇冲他笑了笑。 徐听彻目光扫过他的眉眼,最后落在递来眼前的这支毛笔上。他没接,而是起身绕过书案,在棠少微身侧停下。 棠少微随着他的动作,侧头看他。徐听彻微微俯身,右手轻轻覆上棠少微执笔的手背。棠少微一惊,手背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一时忘了动作。 “手指紧,掌心虚,力注于笔尖。”徐听彻嗓音低沉,响在耳侧。他手指轻轻点了点棠少微手背,引导着他调整握笔的姿势,倒显出几分教人的耐心来。 待姿势调整好,徐听彻手微微用力,带着棠少微运笔,在纸张上写了起来。一边写着,一边嘴上还教着他哪里该逆锋起笔,哪里该收笔。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棠少微有些分神地看向两人交叠的双手。那支毛笔在徐听彻的掌控下游走,一个沉稳有力的“福”字逐渐出现在纸上,与棠少微方才自己所写的那软趴趴的墨团截然不同。 徐听彻松开手,直起身,“你自己试试。” 棠少微敛下心神,握着笔慢慢写了起来。他悟性高,学东西快,按照徐听彻教他的写完一遍,虽不如徐听彻写得那般苍劲有力,但好歹不再歪歪扭扭,有了些模样。 “嗯,王妃聪慧。”徐听彻淡淡的评价道。 竟是得了一个夸奖,棠少微极其受用,弯唇笑了一下,兴致勃勃地提笔蘸墨,又写了一个。 苍虬听着动静,耳尖一动,站起身,仿佛忘了自己还在闹脾气,走到两人身边,歪头好奇地看着。 徐听彻平时看起来冷淡,但教起人来却颇有耐心,不出一早上,棠少微的“福”字就写得有模有样了。 棠少微兴致满满的还要学其他字,徐听彻刚握上去他手,门口就响起了几声急促的敲门声。 徐听彻敛眸,面无表情地直起身,“进。” 话落,福禄推门进来,棠少微回头望去。 “少爷,陈掌柜派人来说,展子那边闹起来了!” 第22章 第 22 章 棠少微蹙眉,问道:“怎么了?” “来的伙计说,是一个自称林婉姑娘的父亲的人,扬言说林婉姑娘不孝、苛待自己的生父,在展子前闹着要您去帮他主持公道。”福禄急声回道。 棠少微将手中毛笔放在笔搁上,“我去看看。”说罢,起身往外走,出了书房门却发现徐听彻跟着出来了。 棠少微回头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徐听彻目光与他对上,没说话。 棠少微懂了,转身继续往前走。跟着就跟着吧,万一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还能靠徐听彻出面呢。 马车一路疾驰到东大街,此时街内人潮涌动,马车行进很困难,只得在路口停下。 方才出门急,棠少微没穿外袍,手里只捂着个马车里拿的玉手炉,乍一下马车,他被冷得缩了缩脖子。 跟在身后徐听彻用眼神示意福禄跟上棠少微,自己则转身去了另一个方向。 展位附近围着乌泱泱一群人,喧哗声掺杂成一片。棠少微踮脚望去,只能见人群中央陈放和陆修贺的背影。 棠少微回头,身后却只见追上来的福禄。 “?”棠少微疑惑:“王爷人呢?” 福禄喘了口气,“方才少爷走得急,王爷让小的跟上您,他自己则转身往北边去了。” 棠少微不作他想,点了点头,抬脚想往人群中间走,却被一道声音叫住。 “少爷。”青序一行人也从宅子赶了过来,刚好碰上了棠少微。 棠少微扭头看去,还不待他说话,站在何宜身后的林婉就走上前来,只见她面色苍白,眼中满是羞愧与惶然,“少爷,闹事的人正是我爹。” “怎么回事?”棠少微将声音放轻,试图安抚林婉的情绪,“慢慢说,不急。” 林婉手指捻了捻衣袖,声音有些哽咽,“我爹是个赌性成瘾的,当初他为了还债想将我卖去琴楼,我不从他便用我母亲的治病钱威胁我,我只好答应。却没想到他这还不够,竟转头偷偷将我娘的治病钱也拿走,害得我娘……” 林婉抿了抿唇,强忍着眼泪接着道:“四年来,我俩从未联系过。但昨日从天香楼出来回宅子后,他居然找了过来,张嘴就找我要钱。我不给他,他便骂我不孝……” “没有?”林老叁脸上虚假的笑一下子就退了下去,他看了眼崭新宽大的宅门,“你没钱能住这么好的宅子?再说,你今早演出我可看见了,赚了不少钱吧?” “这宅子不是我的,我也没有钱。”林婉面色难看,不欲多说,转身想走,却被林老叁抓住了胳膊。 林老叁声音尖酸刻薄:“你个白眼狼,老子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如今你过上好日子了,找你要点钱都舍不得给你老子?” 林婉挣开他拉着自己的手,林老叁嘴里继续嚷着:“我可听说是翊王妃帮你赎的身,他一个男人,无端帮你作甚?”说着,他脸色变得愈发猥琐起来,“他兴许是看上你了……” “你还要不要脸!?”林婉被他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她攥着袖子,声音发着颤,“只有你才会有这么龌龊的想法!当初你为了还赌债,害死了我娘,又将我卖进琴楼为舞姬,那个时候你怎么不说父女情分、养育之恩?!” “反了你了,敢这么跟我说话!”林老叁指着她骂道:“不给是吧,你等着,我明天就去街上将你以前的事全抖出来!” 周遭人声嘈杂,林婉垂着头,声音越说越低,身形在风中显得单薄无比。何宜上前握住她的手,无声安慰。 棠少微面沉如水,其他三人也面露气愤,青序道:“姐姐做得对,这种没皮没脸之人,一分一毫都不能给,给了只会让他变本加厉!” 棠少微认同地点头,道:“你们护好林婉。” 说罢,拨开人群,往里走去。 “她就是个不孝女!白眼狼!”身形干瘦的林老叁正对着陈放、陆修贺和陈轻言跳脚叫骂,“你们三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来拦着我教训女儿?” 陆修贺脸色难看,恨不得一脚将他踹倒。 “你配当爹吗?”陈轻言开口呛他。 “我怎么不配!她是我女儿,她的钱就是我的钱,我找她要点钱怎么了?”林老叁还欲多说,但眼尖的看到了挤进来的棠少微一行人。 他目光在棠少微身上梭巡一圈,见他气度不凡,衣着华贵非常,料定他就是翊王妃。林老叁眼珠一转,脸色立马就变了,他走到棠少微身前,像是蒙受了天大的冤屈,出声央求道:“王妃您可算来了,您要替我做主啊!” 棠少微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冷眼看着他,“说说看。” “王妃您来评评理,这天地下哪有儿女富贵了不养父母的道理?”林老叁伸手指向何宜他们护着的林婉,“我辛辛苦苦把她养到这么大,她欠了我多少养育之恩。父债子偿,天经地义,她却不管我!王妃,您要替我做主啊。” 周围围着看热闹的人,听他这么说,面露鄙夷,都觉此人不要脸皮。 棠少微脸色变得愈加寒凉,他拍下林老叁指着人的手,往右跨了一步,彻底挡住了林老叁看向林婉的视线,嗓音清冷:“父慈子孝,父不慈,却要求子孝,天底下又何时有这样的道理?” 林老叁面色一愣,见在棠少微这儿讨不着好,脸色又是一变,斜眼睨着棠少微,“你身为翊王妃,不帮人主持公道,反倒向着这个白眼狼?” “主持公道?”棠少微极轻地笑了一声,“我这不是正在主持公道吗?” 棠少微上前一步,面容冷峻,周身凌冽的气息压得林老叁后退了些许。 棠少微看着他冷冷开口:“公道就是,你枉为人夫,嗜赌成瘾,发妻病重,却偷拿治病救命之钱,致其含恨而终,此为无情无德!” “公道就是,你枉为人父,竟将亲生女儿卖了换取赌资,如今还吵嚷着养育恩情,此为无耻之尤!” 棠少微句句掷地有声,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甚至有些人还拍手叫好,附和着棠少微指着林老叁道:“王妃说得对,我也是做父亲的人,你这样的无耻之徒枉为人父!” “如此无情无德、无耻之徒,也配提‘公道’二字?”棠少微勾起一抹冷笑,“女儿?你也配做林婉的父亲?你口中所说的养育恩情,就是逼着她往火坑里跳?若是这算恩情,那我今日就代她还你这份情。” 棠少微:“福禄。” “少爷。”福禄立马应声。 “将此人送到京兆府,并告知府尹,此人敲诈勒索、污蔑诋毁、扰乱市集。数罪并罚,请府尹大人从严处置,以正视听!” “是!”福禄应声,上前就要捉住林老叁双手。 林老叁彻底慌了,他没想到棠少微行事如此狠绝利落,居然要送他见官! 林老叁躲开福禄,慌乱下口不择言地吼道:“你不能这么对我!我是她爹!你不过是个仗着翊王的威风……” “如何?”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他。 人群中让开一条道来,徐听彻手臂上搭着件黑色外袍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三人,其中一人身着官服,气质沉稳。 周遭的百姓纷纷恭敬行礼,徐听彻在棠少微身旁站定,冷沉的目光看向林老叁,“本王的王妃仗着本王的威风如何?” 林老叁心头重重一跳,额上沁出冷汗。 那身着官服的人拱手向棠少微行了一礼,笑道:“不必劳烦王妃,下官恰在附近办公,这就将此人带走。” 他身后两个差役上前反扭过林老叁双手,强押着他往人群外走。 “大人饶命啊!饶命啊大人!”林老叁面色惨白如纸,徒劳地叫喊着。 带走林老叁,府尹告退。徐听彻展开手里的外袍,披到了棠少微身上。 棠少微一愣,随即冲他笑了一下,“多谢王爷。” 说完,棠少微这才转身,看向身后脸色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的林婉。 林婉上前一步,朝着棠少微深深拜下,“少爷大恩,林婉万死难报!” 她声音哽咽,话语里充满了感激。棠少微今日不仅是为她解了围,更是彻底帮她斩断了一直缠绕在身上的那道名为“父亲”的沉重枷锁。 棠少微虚扶了她一下,“不必如此,快起来吧。日后你大可放心,不会再有人以此要挟你了。” “幸好你及时赶来了。”陈放走到棠少微面前,道:“你若再晚来一会儿,我保不齐就放陆修贺揍那不要脸的一顿了。” “什么叫‘放’?”陆修贺皱眉反问。 陈放拍了拍陆修贺肩膀,欠嗖嗖地说:“就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眼见着两人又要闹起来,棠少微连忙挥手将他们赶走。 “京兆府尹是王爷叫来的?”棠少微捂着玉手炉凑近徐听彻问道。 “嗯。” 棠少微弯着眉眼笑得好看,全然没了刚才冷冽的气势,“王爷神机妙算。” “不及王妃能说会道。”徐听彻眼底略过一丝极淡的笑意,缓声道。 第23章 第 23 章 两人你来我往的相互恭维,陈放在不远处站着,视线无声地落在两人身上。 “看什么呢?”陆修贺轻轻拱了他一肘子。 陈放展开折扇随意地晃着,眯起眸子意味深长地说:“没什么。” 徐听彻若有所感,朝两人的方向稍稍侧了一下头。陈放暗觉不妙,丢下陆修贺自己转身溜之大吉。 “王妃是想回王府,还是想逛一会儿?”徐听彻问。 “唔……”棠少微环顾四周散去的人群,想着展会昨日已逛过一遍,便说:“回府吧。” 和林婉几人道别后,棠少微跟在徐听彻身旁,慢步往马车停的路口处走。 棠少微手里的玉手炉已经有些凉了,被福禄接了过去。他轻轻捻了捻外袍料子,柔软厚实,长度正好合他身。 棠少微侧头看向一旁步履从容的徐听彻,“这件外袍是王爷方才新买的?” 徐听彻“嗯”了一声,脚步未停,目光平视前方,“方才去京兆府时路过成衣铺,见料子尚可便顺手买了。” 从这去京兆府的路上到底有没有成衣铺,棠少微心里门儿清,但他也不打算戳穿徐听彻,只是拢紧了身上的外袍,不再言语。 两人同频的脚步声,伴随着动作间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融进了轻风里。 再回到府上时,苍虬正叼着它清洗过后干净的布小狗在院子里玩。察觉到两人投来的视线,苍虬警惕地咬着玩具躲到了钱伯身后。 钱伯笑着说:“丫鬟不敢拦它,烘烤了个半干就被它寻着味跑去抢走了。” 棠少微失笑,蹲下身好言好语将苍虬哄骗到眼前,揉了一下它耳朵,“趁我俩不在,你就跑去欺负其他人是不是?” 苍虬金瞳滴溜溜转了一圈,退后避开棠少微蹂躏它耳朵的爪子,将嘴里沾了它口水的玩具放到棠少微跟前,尾巴尖轻轻晃了一下。 棠少微捏着玩具耳朵尖站起身,笑着说:“送我了?” 苍虬本意是和他分享,让他也玩会儿,结果听他这么说立马就急了,冲着棠少微连续“呜咽”了好几声,耳朵耷拉下去,尾巴也不晃了。 棠少微被逗得直笑,徐听彻站在他身后半步,目光落在他笑得颤抖的肩头,和衣领处露出的一小块白皙侧颈上。外袍的尺寸很合他身,衬得他身形修长却不显单薄。 棠少微笑够了,就将玩具还给了苍虬。好不容易玩熟的,要是真给惹毛了,不和他亲了怎么办? 苍虬叼回自己心爱的玩具,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埋头往前扎去,蹭了一下棠少微小腿,一溜烟跑没影了。 它这一下没控制好力度,与其说是蹭,不如说是结结实实撞了一下。棠少微猝不及防,往后退了一步,腰间的鎏金香球“叮当”响了一声。下一瞬腰际就搭上了一只手,稍一用力帮他稳住了身形。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转眼便松开了。后腰还残留着微弱触感,棠少微后知后觉地往旁边挪了半步,与徐听彻拉开些距离,“多谢王爷。” 他顿了一下,又道:“如若无其他事,我便先回屋了。” 徐听彻面色如常,眸光轻轻扫了他一眼,“嗯。” 待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后,徐听彻转头对钱伯说:“明日去成衣铺,再选几件冬衣来。” 他没说给谁选,但钱伯却心知肚明地应了声:“王爷放心,老奴明日一早就去办。” 棠少微在府里待了一整天,徐听彻下午有事出去了,棠少微晚间用完饭后就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干脆早早洗漱完上床躺着。 福禄瞧着他状态不对劲,怕他是因为早上受了寒,于是隔着屏风在外问他要不要请侍医来看看。 棠少微裹着被子出声拒绝,以“睡一觉就好”的说辞打发走了福禄,还不忘嘱咐他明早舞团演出,别忘了叫自己。 因着昨日舞团名气的发酵,和今日早上展会的小插曲,棠少微名气值又上涨了三点,如今已经到正数八了。 系统一播报完,棠少微就乐了。自顾自开心了一阵,便阖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福禄轻手轻脚进了内室,隔着纱帐低声唤他:“少爷,时辰差不多了,该起身了。” 换做平时,棠少微就算赖床不起来也会哼几声,如今账内却一片安静。福禄又唤了几声,依旧没有应答,他记挂着棠少微昨晚的状态,心里漫起一股担忧。 他小心上前掀起一角纱帐,只见棠少微蜷在锦被中,呼吸微沉,眉头紧皱着,像是睡得极不安稳。 福禄一瞧他这状态就知道不对,心下一沉,着急忙慌地往外走去,叫院里的丫鬟去请侍医来。 丫鬟步履匆匆,走到前院时正好撞见要出门的徐听彻,连忙拂身问安。徐听彻脚步一顿,认出她是棠少微院里的丫鬟,见她神色焦急,便问:“何事如此慌张?” “禀王爷,是王妃发了高热,奴婢正要去请侍医来。”丫鬟回道。 徐听彻眉头微蹙,本要出门的人,此时却转身去了后院。 他带着一身清晨的寒气踏进屋内,福禄正端来一盆温水,打算用拧干的帕子给棠少微额角的汗。 “王爷。”福禄停下手上动作,如看救星般望向他。 徐听彻走到床榻边,垂眸看去。棠少微双眸紧闭,长睫不安地颤着,双颊微微泛红,唇色却泛着白。徐听彻伸手用手背探了一下他额头,被烫得眉头又是一蹙。 他在床榻边坐下,接过福禄递来的湿帕,动作生疏却极为小心地敷在棠少微滚烫的额头。棠少微察觉到凉意,无意识地蹭了蹭枕头,徐听彻眼疾手快地扶住因为他动作显些掉下来的帕子。 钱伯闻声赶来,苍虬跟在他身后溜了进来,金瞳望向床上的人,在榻前不安地踱步,时不时轻微地发出一声呜咽声,仿佛能感知到棠少微的不适。 徐听彻看了它一眼,对一旁候着的丫鬟说:“去展会那边知会一声,说王妃今日身子不适,去不了。” 丫鬟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了。 侍医没一会儿便匆匆而至,见屋内围着一圈人后愣了一下,很快便恢复正常,垂着眼仔细诊脉,不敢多看。 “王爷放心,王妃乃是寒气入体,引起了高热,症状虽急,但不属痼疾。待老夫开一剂发汗退热的方子,仔细调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徐听彻脸色稍缓,钱伯便领着侍医出去开方煎药。 室内复又安静下来,帕子已被体温焐热,徐听彻想拿起帕子重新浸湿给他敷上,刚抬手却发现衣袖不知道何时被棠少微攥在了手中。 棠少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不明状况,瞧见徐听彻便哑着嗓子低低唤了一声“王爷”。 “醒了?”徐听彻垂眸看他,瞥见他鬓角的细汗,便换成左手拿起他额上的帕子递给福禄。 “热……”棠少微眨了眨眼,轻声说:“想喝水” 徐听彻轻抬了一下手臂,示意棠少微松手,棠少微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揪着他的袖子,连忙松开。 徐听彻瞧出他眉眼间的窘意,没作声,只是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温水。 “少爷,您可急死小的了。”徐听彻一让开,福禄便上前可怜巴巴地说道。苍虬也挤了上去,湿漉漉的鼻子轻轻碰了碰棠少微搭在床边的手。 棠少微略带安抚地朝福禄笑了笑,手上还摸着苍虬的耳朵尖。等徐听彻回来,一人一狗又默契地退了回去,将空间让给徐听彻。 徐听彻扶着人坐起来,又在他身后垫了个软枕给他靠着。 棠少微就着他的手,慢吞吞把那杯水喝了。 徐听彻目光落在他因发热而格外殷红的眼尾,半晌没挪开。 “怎么了?”棠少微疑惑道。 “没事。”徐听彻收回视线,将杯子放到了床头的桌案上。 第24章 第 24 章 侍医很快便将药煎好,由钱伯端着送进来。 棠少微靠在床头,看着那碗飘着浓浓苦涩味的黑色药汁,眉头微蹙,面露抗拒。 钱伯已经提前将汤药晾到合适的温度,徐听彻接过药碗,递到棠少微跟前。 难闻的药味扑面而来,棠少微皱着眉下意识往后缩,身后靠着的软枕却让他避无可避。 徐听彻看出他的不情愿,端着碗的手却纹丝不动,“怎么?” 他语气平淡,但棠少微却品出些如果他再拒绝,那碗漆黑药汁就会强硬灌进他嘴里的意味来。 为了避免此等“惨剧”发生,棠少微只好苦着脸坐直身子,他手上无力,便像方才喝水那样将手搭在徐听彻腕子上,借着他的手、屏住呼吸,一口气将那碗药灌了下去。 难以言喻的苦涩味立马弥漫整个口腔,棠少微咧了咧嘴,整个人像脱力般靠回了软枕上。 徐听彻看着他那皱成一团的脸,唇角无声地弯了一下。他将空碗递给钱伯,又拿了块沾了糖粉的蜜饯递到棠少微嘴边。 棠少微如遇救星,张口将那颗蜜饯含进了嘴里。果香的清甜立马冲淡了嘴里的苦味,棠少微含着蜜饯,脸颊微鼓,声音模糊:“多谢王爷。” 徐听彻没应声,瞧着他状态好了些许,便起身道:“王妃好生歇息。” 说罢,叫上苍虬想要离开。苍虬跟着他走了几步,扭头看了一眼床榻上的棠少微,忽然转身又跑了回去,一副赖着不想走的模样。 徐听彻便也不再管它,兀自抬脚出了房门。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高热带来的昏沉感散了些许,棠少微打着精神逗了苍虬一会儿,又裹着被子重新躺下,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福禄悄声将温水端了出去,又轻手轻脚地进来在一旁照看着。 许是喝下的药起了作用,棠少微这次眉头舒展了许多,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苍虬安静地伏在床榻边,偶尔抬起脑袋看一眼躺着的人。黑犬显然已经把棠少微当做自己的另一个主人了,它本能地察觉到此时的棠少微更需要保护,所以没有跟着徐听彻离开,而是像忠心的护卫一样默默地守着他。 过了午时,展会那边舞团顺利演出结束,陈放和青序五人念着棠少微身体状况,便有意去翊王府探望。但谁曾想,到府门口刚说完来意,就被管家钱伯客气回绝了。 “今日府上不见客,陈少爷和几位姑娘请回吧。”钱伯温声说道。 何宜问道:“我们忧心王妃的身体,特来探望也不行吗?” 钱伯摇了摇头,“王爷吩咐,寻王妃的更是不接待,外面寒凉,几位还是快快请回吧。” 陈放心里暗自“啧”了一声,轻声嘟囔:“护这么紧?” 他声音是刻意放轻的,就连身旁的青序几人都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两步开外的钱伯却是听得一清二楚,他笑着好生说道:“王爷也是为了王妃身体着想,眼下王妃需得静养,不宜见客。诸位的新衣,老奴定会代为转达。” 钱伯话说到这个地步,几人也不便强求,只好将带来的补品一类的东西交给钱伯,又说了几句叫棠少微好生休养的话,这才转身离开了。 棠少微这一觉睡得沉,外头太阳快要西斜,他才悠悠转醒。额头上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棠少微睁开眼,看到徐听彻正在用手背轻轻抵在他额头,帮他试温。 棠少微手指无意识地攥住了被角,一股无名的情绪逐渐漫上心头。 苍虬敏锐地察觉到棠少微醒了,从榻边站了起来。徐听彻目光下移,与棠少微的视线相撞。他收回了手,语气如常:“退热了。” 棠少微低低应了一声,有些不自然地挪开视线,他没想到徐听彻出去办完事居然又回来他屋里了。 苍虬呜呜咽咽的在一旁叫着,棠少微手伸到床边,轻轻挠了挠它下巴,它这才安静下来。 厨房一直备着清粥小菜,福禄瞧着他醒了,就赶紧跑去端来。 棠少微睡了一天,确实有些饿了,撑着身子慢慢坐了起来,接过那碗粥小口吃着。 徐听彻在榻边坐着,视线一直落在棠少微身上。气氛过于安静,屋内只闻瓷勺偶尔碰撞到碗壁的轻微声响。 棠少微吃了小半碗,便将碗放下了。 “不再吃些?”徐听彻问他。 棠少微摇了摇头,“吃不下了。” 徐听彻也不勉强,唤了侍医进来,又给他诊了次脉,确认高热已退,脉象平稳,只需要好好调养几日便可。 侍医又叮嘱了几句,钱伯这才将他请离了府。 徐听彻站起身,对福禄淡声道:“若王妃夜里再起热,便差人来唤本王。” 棠少微微微一怔,心里那股一直没消散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涌了上来。 徐听彻说完便转身走了,这次苍虬倒是乖乖跟了上去。 福禄收拾完碗碟,上前来与棠少微说午时陈放几人来找的事,又说了些府里府外的趣事供棠少微逗乐。 晚间时,棠少微躺在床上和037聊着,猜测今日舞团演出后能加多少名气值。 正说着,就收到了系统播报: “尊敬的宿主您好,系统检测到您的名声值已发生改变——原名声数值:8,当前名声数值:11。请宿主注意查收,祝您生活愉快,下次再见。” 已经上两位数了,棠少微一听顿时觉得眼下的病都好了不少。 福禄不知道棠少微因何而突然这么高兴,但见他情绪比下午好了不少,便也跟着高兴。 夜色渐深,卧房内熄了灯,只留檐下的灯亮着,在地上投落下光晕。 书房内,徐听彻刚刚处理完公务。这些事本来下午就能处理完,但由于今日种种,便耽搁了不少。 徐听彻揉了揉眉心,看了眼更漏,问侍立在一旁的钱伯:“他那边如何了?” 钱伯立刻会意,“方才已经歇下了,应是没什么大碍。” 徐听彻淡淡“嗯”了一声,“叫人多注意着。” “是。”钱伯道。 第25章 第 25 章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棠少微这一病,便是几天不见好。倒是不发热了,偶尔咳嗽几下,倒也不严重。 钱伯和福禄却是轮番上阵,盯着他要忌口。起初棠少微还乖乖配合,在一连吃了好几日没滋没味的饭菜后,棠少微终于“掀桌”不干了。 既然在王府这不让吃、那不让吃,那他就自己偷偷出去吃,在外面总没人管他了吧?他保证只是吃一点有味道的东西,绝不吃油腻辛辣的。 棠少微支开钱伯和福禄,乐呵呵地就要出门了。结果刚到府门,脚还没跨出去呢,就被家丁好言好语拦了下来。 棠少微:“……” 不用想都知道又是徐听彻的手笔。 等徐听彻下朝回来,就见棠少微裹得严严实实地站在府门口,一旁的苍虬咬着他的衣角,一个劲儿的想把他往府里拽。 “好了苍虬,我穿得多着呢,冷不到我,别拽了。”棠少微弯腰轻轻拍了拍它头。 苍虬这才松嘴放过他的衣角,歪着脑袋看着他,像是在审视他说得是不是真话。 徐听彻踩着台阶气定神闲地走过去,棠少微一瞧见他,立马停止腰背,摆出一副他自认为的气势汹汹的模样。 “站在门口作甚?” 棠少微被他这先发制人的一问,弄得一口气噎在喉头,气势都弱了几分,半晌后他才理直气壮地说:“我要出门。” “病还没好利索,出去做什么?”徐听彻悠悠地打量着他,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棠少微顶着他的目光,找了个正当理由,“今天是展会最后一日了,我去舞团那边看看。” “王妃要上台表演?”徐听彻问。 “?”棠少微用一副你在胡说什么的表情看他。 “王妃既不用亲自上台表演,那便在府里好生歇着,那边用不到你去操心。” “……”棠少微不死心,又随口扯了几个理由出来,都被徐听彻一一拒绝。最后彻底没招了,他抿了抿嘴,直接问他:“王爷吩咐厨房做的那些饭菜,吃得我嘴里没味,不想吃了。” 话音刚落,喉头就泛起一股痒意,棠少微没忍住捂着嘴轻咳了几声。 徐听彻眉头不动声色地蹙了一下,淡声道:“既是嘴里没味,那晚膳便让厨房给你做些调味的菜。” 棠少微眼睛瞬间亮了,“王爷说话算话。” “嗯。”徐听彻应了一声,看向他被风吹得微微泛红的鼻尖,“回屋去,别站在这里喝风。” 好不容易让徐听彻松口了,棠少微见好就收,乐呵呵地领着苍虬转身走了。 徐听彻站在原地,望着棠少微欢快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极浅的笑意。 在去书房的路上,徐听彻淡淡吩咐身旁的侍从,“去告诉厨房,晚上的膳食可以稍加调味,但务必要清淡。若是引得王妃咳嗽,唯他们是问。” 侍从连忙应声而去。 晚膳时分,棠少微早早就坐在桌前,满怀期待地望着门口。 没一会儿,丫鬟就端着膳食鱼贯而入,一道道菜肴被摆上桌,热气腾腾的,终于不是那飘着淡淡药味、没什么滋味的药膳了。 棠少微拿起筷子,闷头吃得欢。坐在对面的徐听彻看着他鼓鼓的腮帮子,没忍住出声道:“慢些吃,当心鱼刺。” 棠少微听话得点点头,手上动作确实半分没慢下来。 这一顿吃得心满意足,棠少微欢喜地围着徐听彻左右,一口一个“王爷”,给徐听彻哄得肉眼可见的心情好。看得福禄一愣一愣的,在心里默默给自家少爷竖了个大拇指。 厨房每天都变着花儿的做各种清淡爽口的美食,棠少微的咳嗽也几乎听不见了,算是彻底好全了。但徐听彻依旧不让他出门,美名其曰:“病才好,得在府中好好休息。” 这几日,棠少微名气值一直在不断上涨,展会那边已经结束,但还有许多杂事要处理。虽说有陈放和徐听彻派去帮忙的人在,但他总归该去露个面。可他好说歹说,徐听彻就是不松口。 最后还是陈放在送来的书信里给他出了个注意,叫他走正门行不通,那干脆翻墙算了,两人以前在自家老爹眼皮子底下翻的墙还少吗? 棠少微琢磨了一会儿,觉得他这出的明显是个馊主意,但也未尝不可一试。 他收起信件,溜达着出了院子,闲逛般转了一圈,将府里院墙都挨个打量一遍,最后选在了西北角。这里有一处靠近后巷的围墙,相对矮些,旁边还有一棵老树。 他在给陈放的回信里说了自己的计划,让陈放到时候记得来接应自己。 这日早晨,棠少微陪苍虬在院里玩时,见徐听彻穿着外袍往前院走,似是要出门。 “王爷要出去?”棠少微随口问道。 “嗯。”徐听彻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一瞬,“今日风大,玩一会儿就回屋里去。” “知道了。”棠少微挪开视线,出声应道。 用完午膳后,棠少微在前院待了一阵,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对一旁的钱伯说道:“钱伯,我困了,回房睡会儿。” “王妃快去吧,有事唤老奴就行。”钱伯笑着道。 棠少微带着福禄回了院子,却并没有躺下。而是在福禄的配合下,支开了院里的两个小丫鬟,绕到了早就目色好的西北角。 棠少微谨慎地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后,便打算先爬上树,借着树的高度翻过院墙。他搓了搓手,正打算动作,却见福禄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个梯子。 棠少微眼睛一亮,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转身攀上了梯子。 “少爷小心些。”福禄帮他扶着梯子,轻声叮嘱。 “知道了。”他刚爬了一半,身后就传来一声熟悉的、低沉的犬吠。棠少微动作一僵,缓缓回头,就见苍虬正站在几步开外,一双澄黄的眼睛充满疑惑地望着他。 棠少微食指抵上嘴唇,示意它不要出声。苍虬歪了一下大脑袋,小跑着来到梯子底下,福禄有点怵它,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苍虬,别出声。”棠少微试图安抚它,让它不要再叫,若是唤来府里的人唤来,那可就不好了。 苍虬轻轻呜咽一声,果真不叫唤了,但却围着梯子一个劲儿地转,想要他下来。 “你听话,我晚上给你带好吃的来。”棠少微轻声说道。 忽然,不远处传来隐约的对话声,应当是有家仆从这边经过,棠少微立刻禁声了,等人逐渐走远,他才松了口气,继续往上爬。 等他手脚并用地终于爬上墙头后,一抬头却冷不丁看见徐听彻正负手立在墙下,身后站着陈放、卢铮和几个棠少微没见过的下属。 陈放苦着一张脸,偷偷朝棠少微挤眉弄眼,满脸写着“我也没办法”和“自求多福”。卢铮和几个下属眼观鼻、鼻观心,一水儿的沉默。 棠少微僵在墙头,往下跳也不是,退回院子也不是。偏生福禄不明状况,还出声问他:“少爷,怎么了?” 棠少微顾不上答他话,只觉得今日脸丢大发了。 徐听彻微微仰着头,神色平静,目光在他脸上停顿片刻,唇角忽地极轻地勾了一下,却毫无暖意,“墙头的风景可好?” 棠少微喉结滚动了一下,干巴巴地挤出一点笑,“还、还行……王爷,你怎么在这?” “本王若是不来,怎会知道王妃还有这等飞檐走壁的兴致?”徐听彻声音平淡无波。 棠少微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求助陈放,却见他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溜走。 方才他带着小厮来后巷,前脚刚到,后脚徐听彻就带着人过来了。 “下来。”徐听彻看着棠少微,朝他伸出手,冷声道。 棠少微悄悄瞄了一眼徐听彻的脸色,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跳了下去,下一瞬,就被人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棠少微手抵在他肩上,有些无措,“王、王爷……” 徐听彻贴近他耳朵,声音极轻地说:“回去再跟你算账。” 第26章 第 26 章 徐听彻将棠少微放下,待他站好后收回手,对身后的卢铮淡声下令:“将陈公子送回去,亲自交给陈公。” 陈放一听反倒暗自松了口气。比起被翊王下令惩处,他更愿意被自家老爹教训,毕竟回家他有他娘和大哥护着。 陈放偷偷朝棠少微眨了下眼睛,示意他自求多福,随后抬脚跟着卢铮走了。 院墙内,福禄自从方才听到棠少微在墙头唤的那声“王爷”后,就匆忙从王府侧门出来。行了礼后退至一旁,噤若寒蝉。 徐听彻目光掠过他,回首对站在原地的棠少微道:“还不走?” 棠少微这才抬脚,磨磨蹭蹭跟在他身后,一行人沉默地绕回王府正门。 进府后,钱伯瞧见跟在徐听彻身后棠少微,一时有些疑惑,“王妃不是回屋歇息了吗,何时出去的?” 棠少微在徐听彻凉凉的目光中,手指心虚地蹭了蹭鼻尖,没解答钱伯的疑惑,只是干笑了一下,叫了声“钱伯”。 钱伯脑子稍微一转,立刻将事情原委猜了个七八分,“王妃性子跳脱,许是在府中待得烦闷。只是这病才好,可不敢再吹风受凉了,王爷也是为了王妃好。” 钱伯瞧着徐听彻面色不虞,但却没有真动怒的迹象,便继续打圆场:“王爷,可要再请侍医来看看?” “不必。”徐听彻回绝,又对下属说道:“去前厅等着。” 几个下属领命离去,徐听彻则径直往主院走去,棠少微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福禄缀在后面,大气不敢出。 回到房中后,徐听彻挑了处临窗的软榻坐下。福禄极有眼力见的上了两杯热茶,随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顺道关上了门。 苍虬似是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也知此时不宜进门,只乖巧的在门口徘徊。 屋内只剩下两人,棠少微看着徐听彻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杯中浮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棠少微又瞅了一眼桌上另一杯热茶,随后磨蹭到桌前坐下,端起来喝了一口。下一瞬,临窗处便投来一道有如实质的冷冷目光。 “……”棠少微将杯子放在桌上,手捂着杯壁,决定先发制人,“展会结束了,我就是想去舞团那边看看。” “带着梯子翻墙去看?”徐听彻凉凉问他。 棠少微语塞,半晌后说道:“我错了。” “哪错了?” “不该不听王爷的话,想着偷偷翻墙出去。”棠少微耷拉着眉眼,咕咕哝哝地继续说:“我知道王爷是为了好,若是出去吹了风病情反复难受的是我,翻墙出去摔了疼的是我。但我的病已经好了好多天了,之前也好生同王爷说过,但王爷一直不松口……” 棠少微小声说着,越说越觉得自己在理,甚至还冒上来几分委屈。 徐听彻瞧着对面的人自顾自地说了一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模样,简直要气笑了。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矮桌桌面发出轻微一声磕碰的清响,棠少微咕哝的“控诉”停了下来。 “说完了?”徐听彻开口,声音辩不出情绪。 徐听彻态度不温不火,棠少微心里那股憋屈劲儿堵在心头,上不来下不去。徐听彻等了好一会,都没听到他答话。 室内的空气流动仿佛都慢了下来,徐听彻目光落在棠少微低垂着的纤长睫毛,以及微微抿紧、透着倔强的嘴角。 看来是真觉得自己受委屈了。 徐听彻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起身踱步到他身前。身形投落的阴影笼罩下来,将棠少微一整个包裹进其中。 “就这么想出去?”头顶传来一声低问。 棠少微没应声,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但依旧没看徐听彻。 “觉得本王关着你了?” 棠少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应了一声。虽然知道徐听彻是出于关心,但总不能限制他自由吧? 徐听彻垂眸,指尖搭上他下巴,轻轻一用力,棠少微便跟着微微仰起了头,眼尾居然微微透着红。倒也不是哭了,纯粹是刚才那股憋屈劲儿给憋红的。他偏头,躲开了徐听彻的指尖。 徐听彻将他这幅模样尽收眼底,心头像是鱼儿跃出水面,搅起层层涟漪,最后那点愠怒也消散干净。 “本王并非刻意拘着你。”徐听彻温声说道,“你病体初愈,冬日风邪未散,若是再受了寒,你还想多喝几日苦药?舞团那边的杂事,府上这么多人可供你差遣,何须你亲自去?陈放等人又不是不知你情况,何须急于这一时?” 他难得有耐心细细解释,话语中更是带着些哄劝。棠少微眉心微动,徐听彻言语中的担忧他听得明明白白,态度便也跟着软了下来,“那、那也不能一直不让我出门啊。” 徐听彻瞧着他这模样,就知道今日若是给不出准话,棠少微定是不会作罢的。他沉吟片刻,说道:“若是明日天气好,本王便准许你出门,如何?” “真的?王爷说话算话?” “嗯。”徐听彻微微颔首,“但今日翻墙之事,若是再犯……” “不会了不会了。”徐听彻话还没说完,就被棠少微忙不迭接了过去。 瞧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徐听彻收回视线,“去歇着吧。” 说罢,抬脚转身欲走,身后便传来带笑的声音:“王爷慢走。” 徐听彻脚步微顿,没有回头,推门走了。 次日,天公作美,阳光透过窗柩洒进来,是个晴朗日。 有了徐听彻昨日的准许,棠少微穿了身厚实的月白锦袍,手里捂着玉手炉,高高兴兴地带着福禄出门了。 一见到陈放,棠少微就问昨日他爹有没有为难他。 陈放随意地摆了摆手,“我娘护着呢,能有什么事?倒是你,翊王殿下没对你做什么吧?” 棠少微捧着暖烘烘的手炉,摇了摇头:“没有,他就是担心我吹了风病情反复,后来说清楚就好了。” 陈放瞧着他神色放松,摇着头啧啧了两声,嬉皮笑脸的用胳膊肘碰碰他,道:“翊王真给你当宝贝护着了,你爹以前都没这么仔细着你吧?” 棠少微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边儿去。” 第27章 第 27 章 何宜、林婉等人过来时,正巧瞧见陈放挤眉弄眼地拿棠少微逗趣,然后不出所料的被踹了一脚,才老实下来。 “少爷。”青序快步凑到棠少微面前,问:“您身子可好些了?” 何宜几人也凑了上来,棠少微弯起唇角对她们笑了笑,“劳你们挂心,眼下已经好全了。” “冬日里寒气重,还是要仔细着些。”何宜不放心道。 “没错。”“何姐姐说得对。”几人附和道。 棠少微见她们眉眼担忧之色依旧未散,心头发暖,又安抚了她们几句。一行人说说笑笑,朝着街对面的天香楼走去。 自展会一事后,天香楼的生意可谓是更加红火。宾客盈门,人头攒头,三层楼高的酒楼内座无虚席,伙计托着菜肴步履匆匆,脸上汗珠子都冒出来了。为此,陈轻言还又招了波伙计,才能勉强应付这等场面。 门口迎客的管事眼尖,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棠少微等人。他对身旁的伙计嘱咐了几句,便笑着快步迎了上来,“哎哟,王妃您来了!还有诸位贵客,快请。” 他一边侧身引着路,一边和棠少微说着话,“掌柜今日不在店里,特意嘱咐留了三楼雅间,如若几位贵客来了,便请进里面伺候着。” “陈掌柜费心了。”棠少微道。 几人随着管事上楼,引得店内不少食客侧目。 “前些日子在展会上惊鸿一舞的可是那五位姑娘?”一人侧头和身旁伙伴低声交谈。 “可不,走在前头的那位便是翊王妃,尚书府大公子。” “原来是那位……”那人眼中划过一抹诧异,展会前两日他因家中有事没去凑热闹,便也没见着棠少微长什么样,“之前久闻其名,今日一见,瞧着这气质也不像传闻那般……” 他话未说全,同行之人却是懂了,“传闻传闻,真真假假的谁知道呢?你我都未曾与其接触,不好评判。” 两人交谈间,棠少微几人已经在管事的带领下进了三楼雅间。众人落座,点了菜后管事便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伙计就将香气四溢的菜肴摆满了桌面,又上了几瓶好酒。 陈放将酒揽到自己那边,对着棠少微道:“你不能喝啊。” “我可我没说我要喝。”棠少微耸了耸肩。 陈放放下心来,率先举杯,“今日齐聚,算是补上了展会的庆功宴,但还是先庆贺一下我们的棠大公子身体康复。” 众人纷纷举杯附和,气氛活络。 棠少微以茶代酒,笑着道:“我们舞团的名头算是彻底打响了,这阵子辛苦大家了。我们的另一位投资人翊王殿下,由于公务繁忙,今日未能到场,大家敞开了吃喝,今日宴席让王爷报销。” 他语气轻松,带着几分玩笑,陈放摇着扇子起哄,“回头就让陈掌柜把账单送去王府。” 众人皆笑了起来,又说了许多棠少微不在的时候展会上的趣事。 青序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这些天我们出门,偶尔还能听到有人在议论那日的舞蹈和乐曲呢。” 展茗笑道:“那几日台下响起的掌声,如今想来,仍然觉着震撼。” 何宜将酒杯放下,说道:“这几日竟真有几家府上递了帖子,想请我们去府中表演,我们还没回复,想着问问少爷的看法。” 棠少微眉梢一喜,“这是好事,只是这章程该如何定,酬劳又如何算,我们还需好好商议一番。” 陈放嘴里塞着块酥肉,慢吞吞咽下去才说:“这有什么难的?待我回去问问我爹,从府上找出个懂行情的幕僚,给我们定个章程出来,咱们就照着来,总不能亏了自己。” “你倒是会抓壮丁。”棠少微失笑,“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急不得。” 棠少微夹了一块鲜嫩的鱼肉,想着回头可以去问问钱伯,他老人家经手的事多,应当清楚。 等几人从雅间出来,已过了未时,堂内食客散去了不少。 棠少微接过福禄递来的外袍穿上,正要出门,却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堂内角落。 棠少微脚尖一转,朝那处走了过去。陈放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过去了。 “棠书白。”棠少微走到棠书白身后,故意压低声音叫他。 棠书白听见这声音,猛地回头,就对上了棠少微那双像泼了墨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棠书白像被烫着似的,一下子崩了起来,蹙着眉头看着棠少微。与他同行的几人坐在椅子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对这等场面。 “我怎么不能在这?”棠少微挑了挑了眉,“天香楼又不是你家开的?” 说完,棠少微忽然想起来他俩是亲兄弟,这么说好像不太对,但他也懒得改口换个说法。 棠书白若是按照往常,早怼回来了,今日却见他眉头越蹙越紧,目光来回打量棠少微。半晌后才开口说道:“你不是……不是生病了?不在翊王府好好待着,来这儿嘛?” 哦~这是别别扭扭地担心他呢。 棠少微心中觉得有些好笑,“不过是染了风寒,休养几日便好了,不用挂心。” “谁、谁挂心你了!”棠书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刻咋咋呼呼地反驳道。 “就这么一个哥哥,也不对我上点心。”棠少微垂着眉眼叹了口气,“我可是被关在府里好些天,闷都闷坏了,今日才得空出来透透气。” 棠书白闻言,皱着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半晌后才语气硬邦邦的说:“若是翊王欺负你,你大可去与父亲说,别一个大男人了还被人欺负。” 棠少微这下彻底笑了出来,伸手去摸他头,被一爪子拍掉了,“去去去!病才好就别在外头瞎晃悠,赶紧回去!” 说完,棠书白就转身坐下,不打算搭理他了。 出了天香楼后,陈放搭着棠少微肩膀笑道:“人棠二公子这是拐着弯地关心兄长你呢。” 棠少微笑了一下,没说话。棠书白这个傲娇别扭、爱炸毛的性子逗起来就是好玩。 时间还早,几人便一起去了宅子,商讨了下舞团后续事宜,盘算着再招些人手,等到日后事情多起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夕阳渐沉,陈放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这一说起来就没个完,时辰不早了……” 他话音未落,看门的小童就跑进来说翊王殿下在门口。 屋内几人一愣,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棠少微。棠少微自己也有些意外,他将外袍仔细穿好,这才打算往外走。 刚到院子里,就见徐听彻披着墨色大氅从外面走进来。 “王爷。”棠少微迎上前去,“你怎么来了?” 徐听彻目光扫过他穿得严实的外袍,又在他脸上停留一瞬,确认他气色无恙,这才淡声开口:“顺路。” 陈放等人也跟了过来,连忙行礼,徐听彻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该回王府了。”徐听彻道。 “好。”棠少微应下,和其余几人道了别,便跟着徐听彻出门,上了王府的马车。 车厢内暖意融融,棠少微靠在软枕上,和徐听彻细细说着今日做了何事。徐听彻安静听着,偶尔应他两声。 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单调而催眠,棠少微说着说着,就打起了哈欠,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脑袋不知不觉靠向了车壁。 就在他要磕上去的瞬间,一只温热的手掌及时抚上他的后脑勺,稍微一用力,带着他偏头靠在了自己肩头。 棠少微迷迷糊糊地动了一下,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彻底睡了过去。 第28章 第 28 章 马车在翊王府门口停下,棠少微隐约听见福禄和徐听彻在轻声交谈,尽管两人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但棠少微还是醒了。 他下意识地蹭了蹭脑袋,额头碰上了一片温热的皮肤,棠少微瞬间睁开了眼,入目是徐听彻白皙的颈侧和小半锋利的下颌。 “醒了?”徐听彻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棠少微倏地坐直了身子,耳根有些发热,他食指蹭了蹭鼻尖,有些窘迫地开口道:“抱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靠上去的……你、你肩膀酸不酸?” 徐听彻轻侧着头颇有兴致地看着他,片刻后微微动了一下棠少微靠的那侧肩膀,轻轻“嘶”了一声,说:“是有些酸。” “我给你揉揉。”棠少微说着就要伸手去按他的肩膀,被徐听彻拦了下来。 “不酸,骗你的。”徐听彻放开他的手腕,“下车吧。” 棠少微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逗弄之意明显,脸上那点窘迫瞬间消散干净,剜了徐听彻一眼后,起身下了马车。 他没等徐听彻,兀自往里走。徐听彻眼底承了几分笑意,带着几分气定神闲,不远不近地跟在棠少微身后。 苍虬叼着棠少微前几天差人给他买的缀了铃铛的玩具球,从前厅一路丁零当啷地跑了过来。 棠少微拿过它嘴里沾了口水的球,在它眼前晃了一下,随后抛了出去,苍虬立马转身撒欢地追了过去。 钱伯笑着走过来,行了礼,对棠少微道:“王妃,白日里尚书府来了人,说是尚书令挂心您的身体,请您明日回府一叙。” 棠少微嗤笑一声,病都好了几日了,才来“挂心”,尚书令那老东西自己说出口的时候不想笑吗? 他扭头看了徐听彻一眼,“行,那我明日去趟尚书府。” 尚书府依旧是一派威严气象,棠少微慢悠悠地踏进朱门,由管家引着直接去了书房。 尚书令正提笔写着什么,听到推门的动静,笔尖一顿,微蹙着眉心抬头,见来人是棠少微,面上那点不耐瞬间转变成无奈地宠溺:“这么大了还学不会敲门,快到为父身边来坐。听说你染了风寒,可把为父担心坏了,如今身子可大好了?” 棠少微依言走过去,拉开书桌旁的椅子坐下,“虽说尚书府和翊王府在城中一南一北,但也不至于消息滞后这么多时日吧?孩儿病中甚是思念父亲,却一直不见父亲消息,还以为父亲把我忘了呢。” 他故意摆出一副不高兴的姿态,尚书令无奈道:“是为父的不是,这阵子太忙,没顾及上你。” 棠少微端起下人呈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没说话。 尚书令面上笑容不变,看着棠少微的眼神却带着不易察觉地审视,“为父听说,你捣腾了个舞团,在展会上可是出尽了风头啊。” 棠少微面上露出个单纯的笑来,“这舞团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得了翊王认可投资,在展会上献艺也是得了陛下准许的,舞团被各方托举着这才得以扬名的。再说,孩儿如今懂事了不少,名声也渐渐好了起来,父亲不替孩儿高兴吗?” 棠少微将徐听彻和宫中那位抬了出来,成功地堵上了尚书令的嘴。他看着棠少微那双清澈的眼睛,心中警铃大作。这个儿子,似乎真的悄然变了,并且在逐渐脱离他的掌控。以前满脑子只知道吃喝玩乐,如今却懂得抬翊王和女帝出来压他。 尚书令呵呵笑了一声,“为父当然替你高兴,只是切记,凡事要有分寸,莫要忘了自己的根本。” 他话中有话,拐着弯地提醒棠少微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该站在哪一边。尚书令这是察觉到他不对劲,坐不住了,棠少微心里跟明镜似的,他点了点头,乖巧应道:“父亲放心,孩儿自当谨记父亲教诲。” 尚书令又假意关怀了几句生活琐事,旁敲侧击地问了些徐听彻的动向,都被棠少微滴水不漏地挡了回去。 眼见问不出什么,尚书令也失去了耐心,最后叮嘱他几句照顾好身体,便让他退下了。 棠少微巴不得赶紧走,利落起身出了尚书府。 接下来几日,徐听彻对棠少微出门的管束明显松了些。棠少微便时常去宅子与陈放、何宜等人商议事情,定下了舞团后续发展方向,也开始差人着手招募新人事宜。 事情一一吩咐下去,棠少微这才闲了下来。这日午后,棠少微和徐听彻坐下亭子里煮茶,钱伯边将新沏的热茶放到两人面前,边道:“方才听府里丫鬟说,街上已经有匠人在扎制巨大的灯轮了,想来今年的元宵灯会必定热闹。” 棠少微闻言抬起头,眼神清亮,又问了几句钱伯灯会的事情,越听越觉得有趣,没多想便转头邀请徐听彻到时陪他一起去。 徐听彻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在棠少微期待的目光中,开口说:“元宵那日,本王有公务在身。” 福禄和钱伯默默地看了一眼徐听彻,只觉王爷也忒不懂风情了。棠少微倒是没多大感觉,只说那他约陈放去。 徐听彻隔着氤氲的热气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幽幽开口道:“王妃到时可先去玩,本王处理完事务便过来寻你。” 棠少微眼中漫上笑意,出声应下:“好呀。” 这章更得有点少,抱歉。我下一章多更一点[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第 28 章 第29章 第 29 章 徐听彻近日一直早出晚归。到元宵节那天,更是一早便不见了踪影。 棠少微在房中待得无聊,领着苍虬去院中玩,玩累了又去书房软榻上窝着看他的话本。 他生病那几日出不了府,便日日跟着徐听彻去书房看闲书打发时间。徐听彻见他看书喜欢趴桌上,提醒了几次也不改这毛病,便干脆吩咐人在窗柩旁给他安置了个软榻。棠少微还垫了个软枕,可以舒舒服服地靠着,若天气好时躺着还能晒到太阳。 福禄走过来给他添了盏茶,棠少微从话本里抬起头,问:“王爷早晨出去时,有说何时回来吗?” “未曾。”福禄摇了摇头,“不过王爷说少爷可先去灯会,但得带上王府的侍卫。” 今夜京城不宵禁,街上人多眼杂,免不了出什么岔子,徐听彻出府前,便特意嘱咐了一声。 棠少微知道这是在关心他,于是点头应下。 好不容易挨到日头下山,棠少微用完晚膳,换了身常服就出门了。 今夜城中各处灯火璀璨,长街人流如织,摊贩的叫卖声和行人的嬉闹声不绝于耳。府中两名侍卫身着便服,隐匿在人群中,不远不近地缀在棠少微身后。 棠少微随着人流慢慢前行,下了桥后,忽见前方一处灯棚围着不少人,还不时爆发出喝彩或惋惜声。 “咦?”福禄伸长脖子往那边看了一眼,他个儿小,除了乌泱泱的人头,什么都看不到。 “走,过去看看。”棠少微好奇心起,带着福禄挤进了那处灯棚前。 只见棚里挂着许多形态各异的精美花灯,灯下站着一个眉眼深邃、鼻梁高挺,穿着异族服饰的胡人。 那胡人此时正操着一口生硬的官话,指着一盏灯底下的谜签与摊主争论,“这灯谜,太、太难!不算!” 那摊主身材精瘦,满脸堆着笑:“这位客官,这谜题便是如此,猜不出也不能坏了规矩呀。” 棠少微凝神望去,只见谜签上那两排墨色小字写着“猴子身轻站树梢”。 “站树梢……”棠少微轻声喃喃,垂眸思索了起来。 037在棠少微出王府后就被唤醒,此时见棠少微默念着谜题没反应,刚想出声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就听他道:“是‘荔枝’吧?” 037反应了一秒,随后它特有的电子音响起:“是。” 这谜题不难,“站树梢”是为“立枝”,采谐音便是“荔枝”。只是这猜题的是个胡人,绕不过弯来。 福禄提着棠少微方才在街头买的小巧花灯,凑到他身旁,摇着头啧啧两声:“官话都说得费劲,还来猜灯谜,也忒难为自己了。” 棠少微被他说话的语气逗笑,瞧了一眼那还在灯前抓耳挠腮的胡人,轻拍了一下福禄的肩膀,示意他靠近,附耳跟他说了几句话,又拿过了他手中的花灯。 福禄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棠少微抬起下巴朝胡人在的方向点了一下,福禄只好照他说的做,转头钻进了人群。 福禄对着精瘦的摊主和胡人拱了拱手,笑着客客气气道:“这位摊主,我家公子见这位客官实在喜爱这盏花灯,却一直苦思不得,便差我来问问,可否由我家公子代为解答这道谜题?说是猜中了,花灯还归这位客官,灯钱照付,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摊主眼珠子转了转,既然有人付钱,又不用再和这胡人纠缠,自然乐得成全,忙笑道:“小公子客气了,既然贵府公子有此雅兴,自无不可,快请便!” 那胡人没反应过来话中意思,还有些懵圈,福禄又耐心地放慢速度跟他重说了一遍,他这才听懂,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福禄照着棠少微教他说的,解了这道谜题,给棠少微递了个“搞定”的眼神,便挤出了人群。 胡人接过摊主递来的花灯,想着要和人道谢,转头在人群里巡睃片刻,却只见主仆二人早已融入人流之中,那一抹茜色身影堪堪被喧闹淹没。 胡人眉头微蹙,当即拨开人群追了上去。 棠少微带着福禄买了个天灯,打算去人少的河边的放了。没走几步,却忽然听到了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靠近。 “公子!请、请留步!” 竟是那胡人追了上来。 福禄上前一步挡在了棠少微身前,隐匿在人群中的两名侍卫,也悄然靠近了些许,目光警惕地看着那个胡人。 他跑得有些气喘,手上攥着那盏棠少微帮他得来的花灯。他在棠少微前面站定,深邃的眼眸在灯火下亮得惊人,语气认真恳切:“刚才,谢谢你!” 棠少微轻拍了一下福禄手臂,福禄这才从棠少微身前错步让开。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棠少微弯着眼睛对他笑了笑。 离得近了,胡人这才看清棠少微的面容——茜色的绸缎衬得他肤色白皙似玉,一双眉眼灵动漂亮,唇红齿白,比他身后那满街的花灯还要灼人眼。 胡人一时忘了言语,只是稀奇这中原的月光和灯火居然会偏爱某一人,不然怎么会将他的轮廓勾勒得与别人这么不同。 胡人心中莫名一阵悸动,耳根子发热,他伸手愣愣地将手中花灯塞到棠少微手中,动作颇显异族人的直率,本就别口的官话说得更加生硬:“这个送、送你,你……长得好看,它更、更配你。我叫律那丹一,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律那丹一话音刚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自然而亲昵地搭在了棠少微腰间,“这是在做什么?” 棠少微先是心里一惊,紧接着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放松下来,他侧头看去,徐听彻不知何时寻了过来,穿着一身玄色常服,面上看不出表情,只眸光淡淡扫过律那丹一。 律那丹一的问话被突然出现的人打断,见两人姿态亲密,不由得疑惑问道:“公子,这位是?” 棠少微心下一转,为了避免直接说出真实身份,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抢在徐听彻开口前,对着律那丹一道:“这是我哥哥。” 徐听彻在听到“哥哥”二字时,眉稍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搭在棠少微腰间的手指微微收拢,摩挲着柔软的衣料,并未出声反驳棠少微的话。 律那丹一恍然,原来中原的兄弟关系是这样的。律那丹一不疑有他,还想继续询问棠少微叫什么,语气放慢尽量每个字都说清楚:“原来,是兄长,不知公子……” “舍弟名讳不便告知,”徐听彻截断了他的话,拿过棠少微方才被硬塞进手中的花灯,还给律那丹一,语气平静地继续说道:“也不便收他人之物。” 说罢,不再看他,揽着棠少微转身走了。 棠少微只来得及对律那丹一抱歉地笑笑,便被徐听彻带着很快消失在了接踵的人流之中。 徐听彻步伐沉稳,手臂揽着棠少微,将他护得严实,隔绝了周遭的拥挤。 棠少微整个人几乎被他圈在怀中,鼻尖萦绕着徐听彻身上清冽的沉香,此时他才察觉到两人贴得太近了,他想稍稍拉开些距离,刚一动,就听徐听彻说:“别乱动,人多。” “哦。”棠少微这才老实下来。 等走过这段人多的地方,徐听彻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玩味:“我竟不知何时多了个这么会惹事的弟弟?” 棠少微一听就不乐意了,他微仰起头看向徐听彻,出声抗议道:“我哪有惹事?我这不是看他猜不出灯谜,怪可怜的,就让福禄去帮了个忙罢了。” 他略去了那胡人硬塞花灯给他,和直愣愣地说他好看的事情,“人家追上来道谢,我总不好不理吧。” 堂堂翊王,何等敏锐,方才见那胡人的神情,便知不是道谢这么单纯。他冷哼一声,捏了一把棠少微腰间的软肉,“日后少理会这些不相干的人。” 棠少微轻呼一声,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一下,“痛!” “本王都没用力。” “你这还叫没用力?我腰都要被你掐断了!” 徐听彻垂眼睨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在故意闹腾,眼底的不悦尽数散去,顺着他的话说道:“那本王给你揉揉。” 他说着,手掌抚在棠少微腰侧,当真轻轻揉了起来。 福禄和跟在后面的侍卫迅速挪开眼,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棠少微耳朵尖瞬间红了,他一巴掌拍开徐听彻的手,自己闷头往前走了。 徐听彻嘴角勾了一下,在他身后悠悠问道:“走这么快,天灯不放了?” 前面的人脚步一顿,默默转身退了回来。远远缀在后面的福禄见状,赶忙上前将那只淡黄天灯递了过去。 棠少微接过天灯,拿起火折子就要点燃灯下的烛块,福禄疑惑问道:“少爷不写些什么祈愿吗?” 棠少微看着空白的灯面,沉默了片刻。他自幼父母离异,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是外公一手把他带大。等他成年后,外公也撒手人寰了,这世间于他,似乎早已没了牵挂,也没有什么非实现不可的愿望。 “没什么想写的。”他说完,不知为什么下意识转头看向徐听彻。 徐听彻稳稳接住了他的视线,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这是王妃的灯,不想写便不写,由着你。” 他话语简短,却带着几分纵容。棠少微写或不写,祈愿或是不祈愿,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放天灯便放,谁规定的放天灯一定要写祈愿? 棠少微闻言一怔,心底泛起的那一点寥落,奇异的被徐听彻一句话而安抚平整。 他笑了起来,点燃烛块,将膨胀的天灯缓缓推向空中。 天灯摇摇曳曳,冉冉升空,汇入了漫天灯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