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永不散场》 第1章 第 1 章 表白 “离凇,我来啦!” 青砖灰瓦的墙头上斜斜支着个白影,那是15岁少年的衣角。他正坐在砖沿上,白色T恤被风掀得晃动,黑色短裤上飘着片白色花瓣。瞧见院子里的身影时,眼睛更亮了,兴奋地扬了扬手。 “解骅,”离凇轻笑了一声,无奈道:“你又不走正门。” “我就喜欢这儿,能一眼看到你。” 话音刚落,解骅脚腕轻轻一旋,整个人像是被风稳稳托住的云,往院角那棵梨花树跳去。当树枝接住他的瞬间,满树白瓣簌簌而落,沾在他的发梢和肩头。解骅则稳稳坐在树枝上,晃着两条腿,掌心里接过一片从头顶落下的花。 “愣着干什么,快点上来!” 离凇望着树上的身影,无奈地弯了弯唇角,像是在叹,又像是在笑。 “真服了,你多大了,还玩这种幼稚的把戏。”说完便抬手抓住上面的枝桠,右脚穿过树干上借力一跨,蓝色T恤下摆扫过垂落的花枝,带起一阵柔情蜜意的花雨,转眼也坐在了那条横枝上。 “恭喜你,现在跟我一样幼稚了。” 离凇转过头,阳光从花瓣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对面那人的身上印下点点碎金,偏生少年笑得明媚又张扬,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离凇也确实这样做了,他跟解骅离得很近,是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程度。 “离凇,把手伸出来。” 离凇于是乖乖伸出了手,微凉的花瓣被解骅的手捂得发烫,他觉得不光是掌心,还有自己的整颗心也滚烫、炙热了起来。 “好看吗?”解骅支着下巴问。 “好看。” “那我跟它谁好看?” 这样幼稚又带有小孩子气的问题,换任何一个15岁的男生来问离凇,他都只会觉得这人脑子有毛病,是在故意装乖卖萌。可是从解骅嘴里说出来,伴着风里的花香,是此时此刻最美好的风景。 所以,他回答了这个幼稚问题—— “你。” “可惜了,现在是白天,还不是这树梨花最好看的时候。”解骅的脸上又现出几分满足,语调欢快:“不过有你在旁边,管它白天还是晚上呢。” 离凇趁机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比较重要?” “当然,你是重要的人。” “有多重要?”离凇乘胜追击,势必要得到他的回答。 “有多重要呢?”解骅捧着脸,忽然不晃腿了,方才还带笑的嘴角抿成浅浅的线条,目光直直地落在对方脸上,只剩下一点认真的亮。风卷着花瓣落在他的鼻尖,他一动不动,只轻声开口,声音比落在身上的花瓣还要轻:“是可以放在心里的人,是很重要的人。” 离凇笑弯了眼,眼神早已染成了一汪春水,他微微倾身,吻上了他鼻尖上那片颤巍巍的梨花,一个带着甜香的吻融进了风里。 尽管这次的告白很仓促,但两位当事人对此都很满意。 解骅像是小时候那样靠在离凇的身上,带着恶趣味地开口:“说!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刚才。” “你还想蒙我呢!”解骅的耳尖还泛着红,却故意板着脸伸出手推他的肩膀,带着佯怒的气音,“你再不说实话呢。” 两人体重加起来有两百五十斤,又在树上玩闹,树枝晃晃悠悠着,他们的身体同时歪向一边。解骅慌忙抓住对方的手腕,惊得满树梨花落在他们的头上,白瓣沾着黑发,像是落了层细碎的雪。 解骅的眼神飘到对方的眉梢,又移至他的发顶,细细软软的白,覆在那头黑发上面,有种温柔的厚重感。他抬手想替他拂去上面的花瓣,指尖顿了顿,调皮地说着:“这样算不算是共白头了?” “当然算,必须算。” 离凇趁机握住那双不安分的手。 话音刚落,又一片梨花飘飘摇摇地落在两人交握的手心里。 “凇凇,你怎么又上去了?”从屋内出来的妇人望见树上两个人,扬着声音喊着:“快下来了。” “走吧。” “走。” 看着满头“白发”的两人,顾女士忍不住笑出声来,看见两人都没受伤,这才放心地把他们领进了屋。 今天原是离家的家宴,因两家从祖辈就开始交好,解骅从小就常混在这边,离凇的父母也从没把他当做过外人。 离凇的母亲顾女士招呼着解骅坐在她身边,一个劲儿地问他关于学习上的事情。两个孩子今年都15岁,马上就要面临中考,他们这样的人家对于教育是很重视的,即便家里可以为他们铺路,可他们自身也不能太过差劲。 午饭热热闹闹地吃完了,两个人很自然地下了桌溜出去玩。 日光漫过高宅的雕花大门时,解骅正踩着草坪上冒头的绿芽和离凇散步。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经常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一张床上睡觉,有时过糊涂了还会不小心套上对方的衣服。正式在一起后,也没有半分扭捏。 解骅踮脚勾着离凇的脖子,就跟小时候一样。 身后泉眼涌出的水擦着青石板,溅起的冷意混着花香味飘过来。离凇忽然顿步,伸手牵住他的手时,指尖的温度和从前无数次打闹时没有分别,掌心的薄茧蹭过解骅的指腹,熟练得如同呼吸。可当十指相缠时,两人默契地顿了一下,同样的小动作在那句隐晦的告白下,让两颗心也渐渐贴近,漫开了不一样的热。 两个15岁少年的彼此喜欢,并没有管什么来日方长。解骅会将刚摘下的、带着夜露的梨花塞进离凇手里,眼睛里盛满了星光,可却比夏日骄阳还要炙热。 “我现在只想和你在一起,坐在梨花枝头上,看一辈子梨花。” “是个好主意。” “哎,你还记得我白天说的吗?”解骅自然地挤进了离凇怀里,后者则用手搂着他,仿佛只要此刻能一同感受晚风,就拥抱着全世界的浪漫。 “你说晚上是这树梨花最好看的时候。” “对!水晶帘外娟娟月,梨花枝上层层雪,这诗写得多美。” 两人坐在树枝上,望着对方眼里的星星聊了半宿,直到晚风裹着冷意吹得人直打颤,才被人催着去睡觉。解骅也跟了上去,很自然地跟离凇挤进了一个被窝。 “你床真舒服。”解骅悄悄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 “别闹了,快睡吧。” 两个人挨在一起,枕头抵着枕头,脑袋贴着脑袋,晚风裹着院子里的草木香飘进来,温温和和地扫过脸颊,生怕扰了这满室的静。 …… 对于两人而言,空闲是这个年纪里无法企及的奢侈品——课堂上要为了即将来临的中考努力,课后还要听从家里的安排,学习企业管理的基础课程,还要抽时间学习礼仪,学习社交,休息的时间被挤得满满当当,很少有放松的机会。 又是一周的开始。 解骅穿着挺括的校服,勾着离凇的肩膀跟他一起走进教室,虽然昨晚两点才睡觉,但他正是干什么都有活力的年纪,整个人透着少年人的朝气。 即将抵达座位,即将和离凇相离3.5米的距离,他飞快地掐了掐对方的手心,并露出一个比阳光还要灿烂、耀眼的笑容。 离凇弯唇一笑,坏心眼地掐了掐解骅的腰,惊得后者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还好老师还没来,同学们也没注意到这边。 “下课再收拾你。”解骅哑声丢下一句话。 他的同桌云知看见他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正在收拾桌面的离凇,揶揄着开口:“这么开心?” “我哪天不开心?”解骅反问着。 “你们谈上了。” “嗯,”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得意和骄傲。 “谁先开的口?” 谈及此事,解骅的眼底倏地漫开细碎的光,像是把窗外的阳光都揉了进去,那些藏在眼底的情绪坦荡又鲜活,混着少年人独有的澄澈,他说着: “我们心有灵犀,同时表白。” 还不忘补充一句:“我们都成功了。” 云知看了他一眼,转头摊开面前的书本,在解骅以为他等不到回应后,云知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你们眉来眼去了那么久,迟早的事。” 解骅惊呼着:“那么明显吗?同学之间也很正常吧?” “正常,哪里正常啊?你跟离凇牵手正常,互相喂对方吃饭正常,把啃了一半的梨分给他正常,一起睡一张床叫正常?” 解骅愣了愣,无比自然地说着:“我们之间也发生过这些啊。” 云知闭上眼,又睁开眼看看了看空荡的走廊,老师还没有来,这才放心地转过头。 “我们牵手那是不小心碰上了,我喂你吃饭是因为你手受伤,那晚一起吃苹果是用刀分成了两半,就连一起躺一张床,也是有离凇在一起。” “哦,这样啊。” 解骅捧着书本,两只眼睛也不看云知,一边点头一边专注地看着中考范文,显得特别认真。 云知看着他假模假样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什么,气极反笑地看着正努力把知识装入脑中的好同桌。 “云知,认真点,别开小差。” 窗台边立着的身影微微蹙眉,目光像是精准的探照灯落在墙边的蓝白身影上,那道沉肃的目光让挨着墙边的学生们瞬间精神,下意识压住课本,头又低了几分。 “是,老师。” 等老师离开后,解骅用书挡着脸,看着云知那张没什么情绪的脸,笑得直乐。 “你就笑吧,等中考成绩出来后,看你笑不笑得出来。” “怕什么,我的成绩不差。” 三月的风带着些料峭,教室里剩下朗朗读书声。 “叮铃铃——” …… “叮铃铃——” 最后一阵铃声划破考场的寂静,悬了许久的笔尖终于放下。考生们拿上笔袋,装好东西,真正走出考场那一刻,所有人脸上都是一脸的放松,风裹着初夏的暖意,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松弛。 解骅跟着人流走出考场,抬头看见天边的云慢慢地飘着,再往下,是一双熟悉的眼睛。 离凇在等他。 诗句选自元末明初诗人杨基的《菩萨蛮·水晶帘外娟娟月》[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表白 第2章 第 2 章 利切夫科 解骅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整个人跳进他的怀里,笔袋里的文具散了一地,被后面的同学踩了个稀碎。他的两条胳膊紧紧环住离凇的脖颈,声音都带着颤抖的雀跃。 “终于考完了!我们自由了!”他兴奋地朝着天空大喊。 “花花,快下来,这么多人看着呢。”穿着白西装的女人立在一旁,耳边的珍珠轻轻晃着,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又温和的催促。 “妈,我累了。”说完,解骅像是无赖似地把头埋进了离凇的颈窝,看着腻腻歪歪的。 在场的六人中,除了离凇笑得开心外,其他四位接孩子的家长都有些不太自然,神情微妙,几次欲言又止。但想到两孩子一起长大,离凇比解骅大3个月,两人亲如兄弟,这样亲密的举动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两家接到孩子后,一起去提前订好的饭店吃饭。 明明是为了两位孩子庆祝中考结束,两位当事人却无比默契地快速吃完,然后熟练无比地提前溜下了桌。 “他们俩关系可真好,看着比亲兄弟还亲。”离凇的母亲笑着开口。 “那是,我只当我有两个儿子呢。” …… 两人成功地从饭桌上逃下来,考完试后的他们大概会有一周左右的假期,虽然很短,但胜在可以自由支配,他们可以一起度过这七天的假期。 “你考得怎么样?” “不是吧,”解骅一脸惨淡,“这种时候你还要问这种问题?” “我们明天去对答案吧。” 解骅:“……提前对答案是能改变分数还是怎么的,非得浪费那些时间,还不如多看看我呢。” “这不是在看吗?天天都在看。” 解骅撅着嘴,扯着他的衣领,“反正明天不准对答案,既然都已经考完了,就不需要再想那些事情,安心等到最后就行了。” “可我不能安心。”离凇抬起眼,解骅学得很好,可就是太过马虎,经常看错题目或是写错答案,在这上面也吃了不少亏,他担心……两个人高中分不到同一个班。 憋了这么久,他不想在高中跟解骅在不同的班,可以的话,他希望两人是同桌。 “你干嘛!这么多愁善感?”解骅狠狠地弹了下他的额头,“对我有点信心,我考得肯定不会差,未来三年里,我们还得做同班同学呢。” “不对,说不定是同桌,想想就期待,每天去学校都有了动力。” “可是……”离凇还想要说什么,解骅眼疾手快地捂住他的嘴,用眼神示意他不许再往下说。 两人肩并肩靠在梨树的枝桠上,屋内的暖光从窗里漫出,却照不亮两个人的眼底,谁都没再提中考成绩的事情,只听着夜风扫过梨叶,簌簌的声音里裹着梨叶对梨树的不舍。 解骅知道,他们两个人干什么、想什么都很默契,有时候话都不用说得很完整,只一个眼神、一个小动作就能让对方明白。 梨树上的两个人沉默了很久,直到屋内响起离家父母的催促声,让他们两个赶快休息、养足精神,毕竟第二天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我先回去了。” 离凇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指尖还残留着一点余温,他紧紧地将手握成拳状,不想让这片来之不易的温度散在夜风中。 …… “别睡了,快到了。” 离凇推了一把旁边睡得正沉的人,见他没反应,取下了印着碎花的眼罩。 “哎,你这人,我起不来。” 磨磨蹭蹭了好久,解骅才靠着离凇的胳膊撑起身子。 舷窗外的云层被镀成冷金,机舱广播里传来温润的女声,提醒旅客们即将在南半球的利切夫科降落。解骅对着屏幕里不断跳动的气温发呆,从出发地的28°C到目的地的-32°C,像是一场盛大的数字魔术。 跟冷冰冰的数字不同,在这里谢骅对不断跳跃的数字有了实感。 落地时,舷梯上已经覆上一层厚实的雪,踩上去很有分量。离凇拎着两人的行李走在前面,空出来的手不忘记牵着解骅,大衣的下摆扫过积雪,扬起细微的银狐。 这次为期7天的旅行是两人向父母磨了很久才得来的,他们的身边终于只有彼此,可以正大光明地在这异国他乡牵手、拥抱,不用顾虑别人古怪又探寻的眼神,可以自由自在地感受着对方的一切。 他们入住的庄园坐落在半山腰上,管家早已准备好了两杯热饮,银制托盘上搭着绣着银色花朵的餐布。 喝完热饮后,两人的身体都暖和了不少。解骅显得很兴奋,这是他第一次和离凇单独出来旅游,还是7天,他心里愈发地肯定,给父母做的那三个月的思想工作总算是没有浪费。 推开露台门的瞬间,扑面而来的是利切夫科的风雪,远处的雪山在柔和的暮色里连绵一片,像是一层层象牙白的海浪。往下看,庄园里的喷泉水池结着冰,光滑的冰面上所倒映着天空徐徐亮起的星子,比钻石还要夺目。 “离凇,你说我们以后还会再来这里吗?”解骅突然转身,睫毛上沾了点雪粒,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有少年的活力与朝气。 “会的,我们18岁的时候还会再来。” 解骅脸一红,使了三分力气,狠狠地捶了离凇一下。 “就你会说这种胡话?” 离凇却是靠近,将解骅整个人拢进他的大衣里面,还要贴近他的耳边说:“你不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当、当然信。”解骅的喉结滚了滚,声音虽然轻,但视线却一刻不停地紧盯着对方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笑的眼睛里映着世界上最迷人的一双眸子,“我当然相信会有那么一天。” 这其实源自于两人之前看到的一则消息——利切夫科是一个同性结婚合法的国度,只要双方的年龄都在18岁及以上,无论他们是本地人或是外地游客,利切夫科都会为他们/她们发放证书,证明两人合法的关系。 所以,18岁还会再来利切夫科,是离凇能想出最好的承诺,也是认真地在考虑他们的未来。 说到这儿,解骅突然顿住,像是卡了壳的机器,睫毛上的雪粒早已融化成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别的什么。但他的眼睛牢牢锁在离凇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亮,那并不是少年一时兴起的热忱,而是能够穿过此刻的风雪,穿过未来无数的岁月,在两人以后的人生轨迹中硬生生凿出来的星光。 “我们……”解骅深吸一口气,声音终于平稳,“一定会的,一定可以在18岁再次看到利切夫科的雪。” 离凇靠着他,忽然笑了,伸手抹了把他眼睛上的液体,掌心揉了揉解骅脸上不知是被冻红的还是别的什么。 “嗯,”离凇说着,声音同样很轻,却无比清晰地落进了解骅的心里,“一定会的。” 解骅的眼睛顿时又亮了起来,像是屋内被点燃的壁炉。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再确认些什么,但看着那双无比安心的眼睛,只是用力地点了下头,把那些晦气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两个人的眼神都无比地坚定,落地生了根似的,缠缠绵绵地绕开来,裹住了两颗已经贴合在一块儿的心,也镇住了漫天风雪,不让两颗心在这天寒地冻中被麻木地冻僵。 天色已晚,两人吃过晚饭后随意地在附近逛了一圈,由一个本地人带着。他的名字叫做西斯菲尔,有一个很爱他的男朋友,两个人在一起快12年了。 “好羡慕你们。” 西斯菲尔望着说话的解骅,无奈地耸了耸肩,摊开两只手。 离凇笑着应下,用英文接过解骅的话,“他说,好羡慕你们,希望我们两个也能像你们一样。” 西斯菲尔这下听懂了,向两人竖了个拇指,又很严肃地告诉他们:“不要像我跟他,成为你们想成为的就好。” 夜色渐渐淌过,顺着尖尖的枯枝漫下来,两人正踩着被路灯染成琥珀色的雪,朝着庄园的方向走。解骅的大衣下摆因为蹲下而沾了不少雪,走起来“扑扑”地响,像是老宅墙角那棵簌簌掉落花瓣的梨树。 离凇的手里则握着刚买的信纸,是在一家快要关门的店里搜罗到的,据老板说这信纸是教堂百年前的老物件了,是上个世纪的东西,而且还被丘比特的箭射过,凡是真心相爱的人在上面写上约定,一定会在一起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离凇将那两张信纸看了又看,果然在同样的地方寻到了一个极小的洞。 听起来是个扯淡的故事,但他还是信了。 等回去时管家早已点亮了廊灯,暖黄的光晕在茫茫雪地里铺出一条柔软的、仅容两人通过的小路。 两人洗漱一番后,不约而同地往床上扑,解骅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疲惫却格外有神的眼睛,望着窗外飘落的雪,看着旁边躺着的人,慢慢地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双眼睛也闭上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彩色玻璃上沙沙作响,像是哄人睡觉时的摇篮曲。月光从只拉了一半纱帘的玻璃窗上透下,在地板上织出银色的光带,顺带着将沉睡的影子温柔地并在了一起。 …… 翌日。 当晨雾还未散尽时,他们踩着积了整夜的雪,往镇子中心的教堂走去。 不远处的尖顶刺破重重雾霭,哥特式的雕花窗棂上也附着一层薄薄的白,从彩色玻璃透出浅淡的光晕,在白花花的雪地上晕开一片朦朦胧胧的彩虹。 离凇忽地顿住,伸出右手食指指向穹顶——那里立着丘比特的鎏金雕塑,羽翼舒展,即使晨光稀疏也依然华光璀璨,手上的弓弦微张,仿佛其中有一支无形的箭将要射向某个方向。 “你看看祂的箭尖,”离凇俯身,声音裹在雾气里,并不觉得很冷:“好像正对着我们。” 解骅的脸微红,转头望去别的地方,但又忍不住顺着离凇刚才的目光再次望向那尊雕塑。银白的大理石底座在淡淡的阳光下折射出棱镜般的七彩光,与窗外漫山遍野的雪色相映,有种莫名的相称感。 第3章 第 3 章 思糜花 两人走进教堂时,小提琴的琴声还在穹顶上回荡,长椅的扶手上雕着繁复的花朵图案,上面还落着几片飘进来的雪花。 “这里许愿很灵。”离凇突然出声。 “谁说的?是西斯菲尔吗?” “不,是那个杂货店的老板。” “可是,就这么许愿吗?” 离凇没接话,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特制的银币,是他特意在杂货店换的。他将其中一枚放在还没反应过来的解骅手上,又牵着他一起走到许愿池前。 “咚!” 投币时发出的闷响惊起了梁上栖息的鸟雀,银白色的翅膀带起一片雪雾,恰恰掠过丘比特的箭,漫漫白雪让人看不清楚箭尖的方向。 解骅也学着离凇的动作,将银币投入了水中。 丘比特的眼睛是用两颗黑曜石嵌进去的,在朦胧晨光里闪着幽微的光,像是在凝视着这两个从初夏闯入寒冬的异国少年,看着他们坚定选择彼此的眼神,那里有着万千风雪都冲不散的光。 …… 西斯菲尔很守时,穿着熨帖的鹿皮外套,不需要任何地图,他也能从白茫雪花中找到最适合玩乐的地方。 午后是在山间的一处木屋歇脚,木桌上铺着靛蓝色格纹的桌布,盘子里放着刚出炉的蜂蜜松饼,边缘被烤得色泽金黄,很能勾起人的食欲。旁边的铜炉里温着浆果酒,倒在玻璃杯里泛着红宝石般的光泽。 这是当地有名的店,制作松饼的蜂蜜是当地最甜的一种,浆果也是少见地能出现在严冬天气的当地特色。 解骅吃了一口松饼,混着蜂蜜的甜,眼底盛着壁炉的暖光,“比家里的阿姨做的好吃。” 他说这句话用的是中文,但西斯菲尔还是听懂了“好吃”两个字,笑着拉过老板,热情无比地跟她介绍这两个游客。 美丽、大方的女人又往他们的桌上塞了两个刚烤好的鲜肉饼,挥挥手示意这是送给他们吃的,希望他们能够喜欢。 离凇、解骅很礼貌地道谢,两人默契地觉得这严冬其实是温柔的铺垫。正是这里的风足够烈、雪足够冷,那些裹着温暖的善意才会显得无比真诚,像是围绕在雪山上的太阳,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暖意。 当夕阳漫过,把绵绵雪山都染成琥珀色时,他们又跟着向导往回走。一串串脚印在雪地里串成蜿蜒的线条,但总有两条是挨得特别紧的,能透过它们想象出两个紧紧贴在一起的人。 远处的教堂也亮起金色的灯,丘比特的雕塑在暮色里渐渐缩成一个模糊的小点,一对黑曜石眸子却仍在注视着这两个被风雪包裹着的身影,看着他们把最寻常不过的散步写成了最能打动人心的浪漫诗篇。 后面的几天内,雪总是在下,把庄园的尖顶都糊成了软乎乎的奶油。两个人总是在壁炉的余温里醒来,光脚踩在羊毛地毯上打开只拉了一半的窗帘,看着外面枝头上落的白雪,风一吹就“扑扑”地往下掉。 白天他们会跟着西斯菲尔去逛市集,大方的摊主会往他们的口袋里塞手工制成的薄荷糖,糖纸上面印着“love”的字样。有时雪下得大,他们就窝在庄园的藏书室,皮质沙发下陷进去两个坑,两个人凑在一起看同一本书,字里行间里流淌着浅浅的日光。 晚上大多是感受当地的特色,即便是跟国内一样的食物,在这里也会带上别样的风味。解骅会把自己不吃的东西挑进离凇的盘子里,指尖故意蹭过他的手腕,眼里的笑容比烛火还要暖。 晚上有时不想出门,就靠在一起,坐在露台的藤椅上面,裹着同一条羊毛绒毯。远处的教堂早早亮起了灯,爱神丘比特的雕塑模模糊糊,但仍然很好辨认。他们的脚边落满了雪,又不断被新的雪覆盖,虽然严寒,但因为两个人之间的柔情蜜意,倒也觉出几分温暖来。 等两个人回过神来时,才发觉对方的发顶上都覆着一层浅浅的雪,倒真应了那句“今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的诗句。 同时,解骅接到了国内的电话,是他的父母打来的。 “花花,玩得开心吗?”屏幕上先是出现他母亲的脸,再是他父亲的,最后是两个人靠在一起。 离凇看着里面两个人亲昵的姿态,又看了眼自己和解骅之间的距离,他很满意。 那头的父母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亲密一点是正常的。 解家父母在电话里关怀了几句,确定了两人在那边没出什么事,这才放心地挂断了电话。 雪一点一点地积着,像是摔碎的月光被风牵引着,一点点散在空中。 解骅的侧脸被月光映得发亮,睫毛上沾染着雪花,他没去拂,只是偏过头看着离凇,眼底盛着被星月托举的漫天飞雪,也盛着比雪更温柔的人。 离凇的指尖在毯子里轻轻握住他的手,温暖的指尖贴在一起。 他们没有说话,清浅、绵长的情绪涌动在两人的心底。雪还在落,飘在他们的肩头、裤脚,很漫长的时间里才积起一层薄薄的白,时间也跟着慢了下来,要将这短暂的光阴拉成一辈子那么长,让他们永远都没办法忘记。 他们头挨着头,手牵着手。 雪花亲吻大地,他们亲吻彼此。 而后,又看着远处点点灯光在白茫中晕成一团团暖意,看着彼此眼中堆积而起的雪,像是看到了许多年后各自两鬓发白的模样。 这一刻,风雪都是他们的见证者,远处的丘比特也沉默着祝福。不用说什么共白头,在这片漫天风雪里,他们的余生早已绑在了一起。 无法忘记,无法摆脱,刻骨铭心,至死不停。 …… 在利切夫科的最后一天。 白雾撕开雪幕时,管家收起了放在廊下的雪橇,壁炉里的木柴也换了一批,窗外那棵雪松闷闷不乐地垂着,仿佛知道马上就要分别。 两人吃完早饭后,西斯菲尔开着雪地越野车来接他们。 车子沿着公路向上攀升,积雪越来越厚,当车轮碾过最后一块路面,已经分不清是停滞的云还是厚实的雪地。抵达山巅之时,风突然安静了。天地之间是苍茫茫的一抹白——这是这座雪山的最高处,空气新鲜得如同被滤过。 在这片雪山上,雪无疑是天地间最为纯粹、干净的色彩,仿佛能映出云的倒影,它平等地覆盖在每一块岩石、每一道沟壑上,没有高低错落,没有丝毫褶皱,只有原始的白。 西斯菲尔告诉他们,雪山隐藏着一个古老又浪漫的故事—— 在山顶上有着一种花,从深埋雪下的根茎、到舒展从容的叶片、再到重重叠叠的花瓣都泛着雪似的白,连叶片上的脉络都像是被雪色勾勒,不染一丝杂色。 花瓣攒在一起,仿佛是被风轻轻压过的雪地,一片挨着一片,又带着细碎的卷曲,如同被风压出的雪痕。叶片上裹着极细小的绒毛,近看也像是覆了层薄雪,它们生在漫天雪地里,与周遭的白融在了一起,就算是凑近细看,也难以分清。 不知是雪落大地生了根,还是花借雪的模样留恋于此地。 它的名字翻译过来是思糜。 思糜花。 它要等山下酷暑难耐时才肯绽放于世间,那时的雪山化水潺潺而下,日夜不倦地滋养着这无比倔强的生命。但它的花期却很短,如同稍纵即逝的梦,所以从来没人见过它最真实的样子,连一张照片都找不到,但仍有无数画家依照这个故事画了许多作品,有无数个版本,却没有一张能画出它的神韵。 它的花语也格外沉重,叫做“思念永不散场”。 西斯菲尔灌了口烈酒,惋惜地说着:“它在等一场雪。” “为什么会等一场雪呢?”这个问题勾起了解骅的好奇心。它盛开于利切夫科的夏天,可夏天哪来的雪? “所以啊,它永远等不到那场雪。” 在西斯菲尔后来的描述中,他们听到了更为完整的版本—— 思糜花的根蜷在冻土下,做着关于雪的梦。它想要等,等一片属于自己的白,等天地再次裹上银装,等白雪装点大地,它就会出现。 可命运偏生开了个温柔又残忍的玩笑。 当山下蝉鸣四起,暑气四溢,连最高处的积雪都开始化成清冷的溪流时,它才会受到雪水的滋养从而绽放。层层叠叠的白在烈日下泛着微光,它把冬天的雪藏进了夏天,却再也等不到一场能与自己相融的雪。 风过时,如雪的花瓣在其中轻颤,似是叹息,似是哀怨。它开得越是繁盛,越像一场思念的盛宴,思念那片永远无法相见的雪。明明浑身上下都染着雪的模样,可却只能在最炎热的日子里盛放,年复一年,它只能把对雪的思念化成花瓣上那层近乎透明的冷,藏在这片雪山里。 哪怕冬雪不知,它也从未停歇。 离凇有些不愉快地想着,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又带着些浪漫的色彩,让它听起来更添了几分悲剧色彩。 风又起了,卷着雪粒掠过三人的衣角、发丝,像是思糜花发出的絮语在低吟。 解骅、离凇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想着——在这片平等的纯白里,脚下是亘古的冰,头顶是流动的云,那朵掩埋在深处的花,早就已经在雪落的时光里绽放过。它不必等夏天,不必等花期,带着永不褪色的思念,从那份思念有了苗头,就永远不会散场。 …… 吃过午饭后,西斯菲尔领他们去了当地的特色打卡地。那是一处木屋,坐落于镇子中心,建筑风格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是从旧处的时光里走出来的。 几人推开门,按下壁灯,映入眼帘的是满墙的照片,层层叠叠地覆盖着,连窗帘边缘都垂着挂起来的照片。风过时哗哗作响,像是藏起的无数时光在低语。 照片里都是两位主角,他们/她们紧紧依偎着:有的裹着同一条围巾在雪地里笑,有的生涩地对着镜头比耶,还有的背对着人群大胆接吻……一张张照片留下了很多人的故事,在橘黄色灯影下渡成浪漫的剪影。 年份最久的一张是十二年前,相纸边缘微微卷着角,上面的两个人穿着款式相同的皮衣,两个人坐在越野车上接吻。 “这个,是你?”解骅当即认出其中一个男人正是他们的向导,西斯菲尔。 “嘿!就是我,旁边这个是我的爱人。” 离凇看向语气平静的高大男人,他低着头像是在回忆两人的快乐时光。照片里是他与爱人笑弯了的眼睛,和此刻睫毛垂下的阴影渐渐交叠,像是把遗憾与惋惜都藏进了那层浅浅的灰影里。 解骅还想说什么,但还是没能问出来,他看得出来,在提到爱人时,他的眼睛里带着一层淡淡的悲凉,下意识的反应从不会骗人。 西斯菲尔跟他的爱人没能迎来happy ending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