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漂亮傻子》 第1章 第 1 章 顾妄把行李箱甩进后备箱,动作大得让那辆黑色轿车都晃了晃。他拉开车门,把自己塞进后座,全程冷着一张脸,连眼风都没扫一下驾驶座上穿着西装的司机。 “少爷,先生和太太也是为您好……”司机老王试图缓和气氛,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劝慰。 “开你的车。”顾妄打断他,声音没什么起伏,他往后一靠,戴上降噪耳机,将音乐声开到最大,震耳欲聋的电子音效瞬间淹没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包括那些他不想听的“为你好”。 车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倒退,高楼大厦、霓虹闪烁,曾经让他觉得自由畅快的一切,此刻都变得面目可憎。 联姻?简直可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商业联姻这一套?他顾妄的人生,凭什么要掌控在别人手里? 一想到父亲那张不容置喙的脸和继母那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心头就窜起一股无名火。吵也吵了,闹也闹了,最终的结果就是他“被建议”去乡下外婆家“静养一段时间,好好想想”。 说是静养,其实就是流放,等他“想通了”,再回来做他那颗光鲜亮丽的棋子。 想到这里,顾妄烦躁地扯下耳机,揉了揉眉心。车已经驶离市区,窗外的绿色逐渐多了起来,空气似乎也通透了些,但这并没让他的心情好上半分。 几个小时后,车子在一个看起来与现代社会有些脱节的小镇路口停下。 “少爷,前面的路车不好开进去了,得走一段。”老王解释道。 顾妄没吭声,自己拎下那个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行李箱,挥挥手让老王回去。他拉着箱子走在坑洼不平的碎石路上,轮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噪音,像是在抗议。 * 这里是鹿溪镇,一个连导航都需要在地图放大数次才能找到名字的小点,也是他母亲长大的地方,母亲早已去世,留下的唯有这一栋乡下的房子,只有年迈的外婆在住着。 七月的午后,太阳毒辣得很,没走多远,顾妄已经满头大汗。路边有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穿着时髦、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陌生人,他统统无视,只是绷着脸,按照模糊的记忆往里走。 一股混杂着泥土、青草和某种家畜粪便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昂贵的定制皮鞋踩在湿软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周围到处都是生机勃勃,却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和排斥。 外婆家是栋有些年头的白墙黑瓦老房子,院子里有棵高大的槐树,蝉鸣声比城市里听到的任何一个夏天都要嘹亮和密集。 外婆听到动静,颤巍巍地迎了出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和慈爱,“小妄来了?快进来,热坏了吧?” 看着外婆花白的头发和关切的眼神,顾妄心头的戾气稍稍消散了一些,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外婆。” 外婆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她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忙不迭地要为他准备吃食。 “不用了。”顾妄打断了她,将行李箱随意地扔在老旧的木地板上。 ”我住几天就走的,不用管我。” 他没去看外婆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径直走上了吱呀作响的二楼。那是母亲以前的房间,多年未住人,空气中漂浮着樟木和尘埃的味道,他将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木板床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 接下来的几天,顾妄过上了他有生以来最百无聊赖的生活。 这里没有赛车场,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没有灯红酒绿的酒吧,甚至连网络信号都时断时续,时间被无限拉长,缓慢又无聊。 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后唯一的娱乐就是坐在窗边,用一种审视的冷漠目光,观察着这个被现代文明遗忘的角落。 鸡在刨土,狗在摇尾,邻里间的闲聊隔着几道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一切都简单直白得近乎愚蠢。 他觉得自己像个被流放到孤岛的囚犯,正在一点点地腐烂、发霉。 就在他快要被这该死的宁静逼疯的第五个午后,事情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 与顾妄的焦躁不同,对许安安来说,这一天和过去的任何一天都没有区别。 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他柔软的黑色头发上,形成一个温暖的光圈。他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非常认真地给院子里的几盆花浇了水,然后又帮奶奶把晾晒的被单抚平。 奶奶奖励了他一颗糖,他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含在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让他的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午饭后,镇上最炎热的时候,奶奶总会让他午睡。但他今天不想睡,他惦记着溪里的那些小石头,昨天他发现了一块特别好看的,一半是白色,一半是青色,像一块小小的玉。 于是,他趁着奶奶不注意,悄悄地溜出了家门。 通往小溪的路他走了无数遍,熟悉得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夏日的蝉鸣在耳边鼓噪,但他不觉得吵,反而觉得很热闹,像是有很多很多看不见的小东西在唱歌。 他赤着脚踩在被太阳晒得温热的石板路上,脚心痒痒的,很舒服。 那条小溪是整个鹿溪镇最清澈的地方,溪水不深,刚好没过脚踝,清凉的触感能瞬间驱散暑气,水底铺满了五颜六色的鹅卵石,有鱼苗在石缝间游来游去。 许安安蹲在溪边,将裤腿卷到膝盖以上,露出两截纤细白皙的小腿。 他将手伸进水里,慢慢地搅动着,看着阳光在水波的折射下,在他手背上投下粼粼的光斑。他喜欢这种感觉,好像能抓住光一样。 顾妄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烟瘾犯了,他在房间里找不到打火机,烦躁地出来,想去镇上的小卖部买一个,抄近路时,他第一次走到了这条溪水边。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个坐在水边的少年。 隔着一段距离,他看不真切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清瘦的背影。 白色的T恤,黑色的头发,还有那截在阳光下白得晃眼的皮肤。对方的动作很慢,只是专注地在水里拨弄着什么,整个人像一幅安静的油画。 无聊。 顾妄在心里嗤笑一声,正准备转身离开,少年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缓缓地转过身。 也就在那一瞬间,顾妄感觉时间都停滞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一张脸。 五官精致得不似真人,皮肤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冷白色,像是上好的羊脂玉,细腻得看不到丝毫毛孔。 阳光在他脸颊边缘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甚至能让人恍惚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纤细血管。脸型是标准的鹅蛋脸,线条流畅完美,下巴尖俏,带着东方古典的韵味。 鼻梁高挺秀气,鼻头精致微翘,唇形饱满,是天然的胭脂色,唇珠明显,即使没有任何表情,也像是在微微嘟着,引人采撷。 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 眼型是极其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睫毛浓密卷翘,瞳仁是纯粹的墨黑色,像是浸在冰泉里的黑曜石,清澈、透亮,不掺任何杂质。 还有眼下那颗泪痣,给这张清纯的脸添上了一丝魅惑,显得整个人又纯又欲。 此刻,这双眼睛正直直地看着他,不带任何情绪,也没有防备,只有一种小动物般的纯然和好奇。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在石头上,身后是潺潺的溪水和郁郁葱葱的绿意。 顾妄活了二十六年,见过的漂亮男女不少,但从未见过这样纯粹到极致的漂亮,仿佛是从山林间走出的精魅,误入了凡尘,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纯净和易碎感。 少年似乎在努力辨认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他歪了歪头,柔软的头发也跟着晃动了一下,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张着,显得有些懵懂。 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念头在顾妄的心底升腾而起。 像是一件被完美保存至今,从未被世俗染指的艺术品。 想……弄脏他。 这个阴暗的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连他自己都未曾捕捉,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强烈的带着优越感的玩味。 昨天外婆絮叨时好像提过一嘴,说村里许家有个孩子,小时候生病,脑子不太灵光,但长得极好,让他别去欺负人家。 看来,就是眼前这位了。 一个……漂亮的傻子。 多好的一个玩具啊!在这该死的无聊透顶的乡下,终于出现了一个能让他打发时间的“乐子”。 顾妄压下心底那丝异样的悸动,将双手插进裤袋,迈开长腿,一步步地朝那个还愣在原地、像只受惊的小鹿的少年走去。 他刻意放慢了脚步,像一头优雅而耐心的猎豹,在靠近他那毫无防备的猎物。 最终,他在少年面前站定,投下的阴影将对方完全笼罩。 他微微俯下身,用那双看惯了虚与委蛇的深邃眼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许安安脸上那片刻的茫然,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 “喂!” 我们安宝是纯欲挂的呀,这是一个真香的故事,应该也是甜甜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那一声“喂”,咬字很轻,尾音拖得有些长,这是顾妄惯用的开场白,懒散又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傲慢。 许安安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像蝶翼般缓慢地扇动了一下。 他没有回应,只是仰着头,用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眸安静地看着顾妄,像是在分辨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散发着陌生气息的生物,究竟是什么。 预想中的惊慌、羞怯或是警惕都没有出现,对方的反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不起半点波澜。这种平静,让顾妄准备好的一连串的戏谑之词都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他像是用尽全力打出一拳,却砸在了棉花上,有种无处着力的烦闷。 “我跟你说话呢!” 他微微眯起眼,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耐。 “耳朵不好使?还是……” 他刻意停顿,目光在少年精致懵懂的脸上流连了一圈,最终带着某种恶意的评判,吐出最后一个词。 “……脑子不好使?” 这是一个极具侮辱性的问题,足以让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同龄人感到冒犯。 顾妄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期待能从这张完美无瑕的脸上捕捉到一丝裂痕——愤怒、委屈,或者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受伤,任何情绪的波动,都能成为他接下来取乐的食粮。 然而,许安安还是没有。 他只是微微偏过头,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顾妄提出的问题。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柔软的发梢上跳跃。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久到连聒噪的蝉鸣都显得安静了,就在顾妄的耐心即将告罄时,少年终于有了反应。他像是得出了结论,重新将目光聚焦在顾妄的脸上,眼神依旧清澈坦然。 然后,他用一种缓慢而认真的语调,一字一句地回答: “奶奶说,”他停了一下,仿佛在回忆原话。 “安安的脑子,只是比别人……走得慢一点点。”说完,他还伸出右手的小指,比了一个非常非常小的缝隙,来形容那个“一点点”究竟是多少,动作天真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顾妄脸上的戏谑表情,第一次出现了瞬间的凝固,他设想过无数种回答,唯独没有这一种,如此坦然。 有那么一秒钟,顾妄觉得自己才是那个比较奇怪的人。 但这种感觉很快被一种类似于发现新大陆的兴奋所取代。 真是个……极品的傻子,不,不仅仅是傻,是纯粹,纯粹到了愚蠢的地步,这比他想象中还要有趣一万倍。 顾妄喉间溢出一声极低的愉悦的轻笑,他直起身,不再用那种审视的姿态,而是换了一种更加循循善诱的语气,像是哄骗单纯孩童的恶魔。 “是吗?走得慢一点点啊。” 他重复着许安安的话,走到到对方身边,并排蹲了下来。 一股淡淡的阳光气息从少年身上传来,干净得有些不真实。 “那你叫什么名字,这个总记得吧?” 这一次,许安安的回答快了很多,像是早就设定好的程序。 “许安安。” “哪个安?” 许安安又一次陷入了思考。 顾妄强忍着笑意,故意催促他。 “嗯?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出来吗?” 许安安抬起头,似乎被他问住了,清澈的眼底浮现出一丝苦恼,他看了看顾妄,又看了看自己被水浸湿的手,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 他伸出手,用沾着清凉溪水的手指,在顾妄身前一块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干燥青石板上,慢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三个字。 【许】 【安】 【安】 字迹算不上好看,带着孩童般的稚拙,但笔画却异常认真、用力。湿漉漉的水痕在滚烫的石板上迅速蒸发,只留下浅淡的印记。 写完后,他抬起头,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任务,眼神带着一丝等待夸奖的期待,看着顾妄。 顾妄的目光从那三个正在消失的字上移开,重新落回许安安的脸上,对方干净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自己带着玩味笑容的样子。 心脏像是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猝不及防地撞了一下,很奇怪的感觉。 他迅速将这丝异样归结为找到了极品玩具的兴奋。 “许安安……”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在“安”字上轻轻抵了一下,带着某种不可言说的意味。 “我记住你了。”说完,顾妄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蹲在地上的少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包装精美的棒棒糖——那是外婆硬塞给他的,他本打算随手扔掉。 此刻,他剥开糖纸,将那颗晶莹剔透的草莓味糖果,像是一种投喂或是施舍,递到了许安安的唇边。 “张嘴。”他命令道,声音慵懒而随意。 “今天表现不错,奖励你的。”许安安的视线完全被那颗漂亮的糖果吸引了,他喜欢甜的东西。于是,他几乎是毫无防备顺从地微微张开了淡粉色的唇。 那颗草莓味的硬糖,被顾妄修长的手指捏着,稳稳地送入了许安安微微张开的唇间。 触感很奇妙。 他的指尖不经意间蹭到了对方柔软湿润的唇瓣,触感很好,许安安的嘴唇天生就是浅粉色,饱满而柔软,被糖果撑开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本能地含住糖,腮帮子立刻被撑起一个小小的鼓包,浓郁的草莓甜香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许安安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他像只终于吃到心爱食物的幼猫,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含糊不清的呜咽。 顾妄抽回手指,指尖上还残留着那一瞬间柔软温热的触感,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一颗廉价糖果就露出如此纯粹喜悦表情的少年,心中那种掌控一切的快感愈发强烈。 这太简单了。 简单到让他觉得荒谬。 在那个他逃离的世界里,人们的喜悦与满足总是与昂贵的礼物、复杂的利益交换和虚伪的恭维联系在一起。而在这里,只需要一颗糖。 “好吃吗?” 他明知故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 许安安含着糖,没法清晰地说话,只能用力地点头,柔软的头发也跟着一晃一晃,亮晶晶的眼睛里倒映着顾妄含笑的脸。 顾妄的心脏又被那种奇怪的感觉轻轻撞了一下。 他蹙了蹙眉,将这丝异样归结为夏日午后的烦闷,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用一种施恩般的语气说道。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 “我明天还会来这里,你要是乖乖等着,也许还有糖吃。” 这话说得极其自然,仿佛他是什么巡视领地的君主,而许安安则是他领地里一只刚好长得比较好看、值得他偶尔投喂的小动物。 说完,他便不再看许安安的反应,径直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身后没有传来任何声音,没有道谢,也没有告别。 他走了十几步,终究还是没忍住,回头瞥了一眼。 少年还蹲在原地,溪水潺潺地从他**的脚踝边流过,他并没有看着顾妄离开的背影,而是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用手指在地上戳着什么。阳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蝉鸣和水声。 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那个给他糖的人,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这种被“用完即弃”的感觉让顾妄心里莫名地有些不爽,他冷哼一声,加快了脚步,将那片宁静的溪水和那个漂亮的傻子,都抛在了脑后。 然而,事实证明,“抛在脑后”这件事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 回到那栋陈旧的老房子,外婆已经做好了晚饭,简单的两菜一汤,摆在掉漆的方桌上。老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想说些什么,却又不敢开口的样子。 “我不饿。”顾妄扔下三个字,径直上了楼,把门在身后关上。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因为潮湿而晕开的霉斑,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午后溪边的画面。 少年那双过分清澈的眼睛。 他用溪水在石板上写下名字时认真的侧脸。 还有他含住糖时,不经意间触碰到的、温软的唇。 烦躁。 这种莫名的烦躁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这比单纯的无聊更让他难以忍受。他猛地坐起身,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摸出一盒被压得有些变形的香烟。 他没有打火机。 这个认知让他更加烦躁了,他想起了自己今天出门的目的——去小卖部买个打火机,结果,被一个突然出现的漂亮傻子打乱了全部计划。 第3章 第 3 章 第二天,顾妄一直睡到临近中午才醒。 窗外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外婆在楼下小声地和邻居说着话,隐约能听到“城里来的外孙”、“脾气不太好”之类的词句。 他懒得理会,梳洗过后,他换上一件干净的黑色T恤,终于决定去完成昨天未竟的事业——买个打火机。 鹿溪村只有一家小卖部,开在村口的大榕树下。顾妄双手插在裤袋里,慢悠悠地晃过去。 一路上,他那张过分出众的脸和一身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穿着,吸引了无数道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他不以为意,那些目光对他而言,和路边的野草没什么区别。 小卖部的老板娘是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正磕着瓜子看电视,见到顾妄,眼睛一亮,热情得过分。 “哎哟,这不是周家外婆的那个大外孙嘛?长得可真俊!” 顾妄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从货架上拿了个最贵的防风打火机,扔在柜台上。 “再来两包这个烟。”他指着柜台里一种他没见过的本地牌子香烟。 付钱的时候,柜台边一个彩色的糖果罐吸引了他的注意,里面装满了各种口味的棒棒糖,正是昨天他给许安安的那种。 鬼使神差地,他指了指那个罐子。 “这个,他顿了顿,改口道,“每种口味,都给我来一个。” 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灿烂了,“好嘞!” 顾妄拎着一小袋香烟和一大把五颜六色的棒棒糖走出小卖部,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疯了,他明明最讨厌甜食。 买这么多,喂猪吗?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 ——喂那个漂亮的傻子,倒是正好。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逗得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冷笑。 果然是太无聊了。 他熟练地点燃一根新买的香烟,深吸了一口,陌生又有些呛人的烟草味在肺里打了个转,让他微微皱起了眉。他漫无目的地在镇上闲逛,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条小溪边。 依旧是那个位置,依旧是那个身影。 许安安今天换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袖子卷到手肘,露出两截瘦削但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没在玩水,而是坐在溪边一块大石头上,怀里抱着一个画板,手里拿着一支铅笔,正对着面前潺潺的溪流和对岸的野花,极其专注地画着什么。 他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像是在丈量,带着一种异常的认真和笨拙。 顾妄没有立刻上前,他靠在远处的一棵树后,嘴里叼着烟,眯着眼睛,像看一场无声的默剧。 阳光很好,溪水的声音也很好听,少年安静的侧脸沐浴在光里,像是下凡的天使。 一切都美得像一幅画。 如果他不是个傻子的话。 顾妄掐灭了烟头,他整理了一下衣领,朝那个“乐子”走了过去。 他走到许安安身后,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察觉,画纸上是几条歪歪扭扭的线条,勾勒出溪水和石头的轮廓,旁边还有几朵画得像小太阳一样的野花。 画技堪比三岁孩童。 顾妄毫不意外地在心里评价道。 “画得真丑。”他开了口,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地打破了这份宁静。 许安安握着铅笔的手抖了一下,在画纸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他像是被吓到了,身体微微一僵,然后才极其缓慢地,回过头来。 当他看清身后是顾妄时,脸上那种受惊的表情褪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困惑。 他看着顾妄,又低头看了看被自己画出瑕疵的画,清澈的眼眸里,慢慢地蓄起了一点水光,像是委屈,又像是不知所措。 “……丑吗?”他小声地问,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妄的心口感觉软软的,他习惯了旁人被他刺伤后或反唇相讥或隐忍退让的反应,却从未遇到过这样直接袒露近乎天真的委屈。这让他准备好的后续嘲讽,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皱了皱眉,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语气生硬地找补:“线条歪歪扭扭,比例也不对,不是丑是什么?”他说的是事实,许安安的画技,确实幼稚得可笑。 许安安低下头,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那道划痕,仿佛想把它抹平。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在努力理解顾妄的话,然后才慢吞吞地说:“可是……溪水在动,风在吹,花在开……它们很快乐,我画的是……它们的快乐。” 他的逻辑简单得不可思议,却又带着一种难以反驳的纯粹。他不是在复制景物的形态,而是在描绘他感知到的“本质”。 快乐?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画出来?顾妄嗤笑一声,本想反驳,但目光触及许安安那认真的神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跟一个傻子争论艺术,他才是有病的那个。 为了转移这莫名让他感到不适的气氛,顾妄的目光落在了许安安怀里的画板上,是很便宜的那种速写本,纸张粗糙,铅笔也是最普通的那种。 “你喜欢画画?”他换了个问题,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 许安安点了点头,注意力似乎被拉回到了画上,他重新拿起铅笔,试图去修补那道划痕,但越描越黑,那道痕迹反而更明显了。 他有些着急,鼻尖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动作也越发笨拙。 顾妄看着他徒劳的努力,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升腾起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里那个装着棒棒糖的塑料袋,递到了许安安眼前。 五彩斑斓的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瞬间吸引了许安安的注意力。 他抬起头,看看糖,又看看顾妄,眼睛里的水光还没完全褪去,他迟疑地伸出手,指了指袋子,又指向自己,用眼神发出询问。 “嗯。”顾妄从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算是回答。他维持着表面的冷漠,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买多了,懒得拿。” 许安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瞬间被点亮的星辰,他放下铅笔和画板,双手在裤子上蹭了蹭,然后才郑重地接过那个袋子。他低头看着里面满满一把棒棒糖,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纯粹得晃眼。 “谢谢。”他说,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他仔细地翻看着,每一种颜色都让他感到新奇,最后他挑出了一根橙色的,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却没有立刻吃,而是举起来,递向顾妄。 “给你,”许安安的眼神干净得像融化的初雪,“甜的,吃了……会高兴。” 顾妄感觉心脏被轻轻挠了一下,他看着那根递到眼前的橙色棒棒糖,又看着许安安那双写满了“分享”和“想让你高兴”的眼睛,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习惯了周围人的算计、讨好和虚伪的关心,却从未有人,在他明确表现出恶意之后,还会这样毫无芥蒂地,把自认为最好的东西分享给他。 只因为觉得他“不高兴”。 “我不吃,”他几乎是有些粗鲁地拒绝了,偏过头,掩饰着自己翻涌的内心,“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 许安安举着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眼神里又浮现出那种让顾妄无所适从的困惑和一点点受伤。 他慢慢收回手,看着手里的糖,小声嘟囔:“……不是小孩子,甜的,就是会让人高兴。” 顾妄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用惯常的方式与许安安交流,他的冷漠、他的讽刺,在这个傻子面前毫无作用,反而显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混蛋。 为了结束这尴尬的局面,他干脆在许安安旁边不远处的草地上坐了下来,也不管裤子会不会沾上草屑。他从烟盒里磕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了一口,试图用熟悉的尼古丁味道来平复内心的混乱。 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有些凌厉的侧脸轮廓。 许安安终于把那只橙色的棒棒糖放进了嘴里,腮帮子的一侧鼓起一个小包,他尝到了甜味,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他不再试图修补画纸,而是重新拿起铅笔,目光在顾妄和画纸之间来回移动。 顾妄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斜睨了他一眼:“看什么?” 许安安含着糖,说话有些含糊,但异常直接:“你……好看。” “……” 顾妄夹着烟的手指顿住了。 他听过太多赞美他外貌的话,从各种精心修饰带着目的性的口中说出,但从未有一句像现在这样,简单直接不带任何杂质。 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最终,他只能嗤笑一声,带着点恼羞成怒的意味,转回头狠狠吸了一口烟,含糊地低语:“……傻子。” 许安安对于“傻子”这个称呼似乎并无反应,或许他根本不在意,他心满意足地转回头,开始继续在他的画纸上涂抹。这一次,他画的线条似乎更大胆了一些,依旧歪扭,却多了点不同的意味。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溪水潺潺,时间在这里变得宁静缓慢。 顾妄看着许安安笨拙却专注的侧影,看着他被糖撑得鼓起的脸颊,看着他偶尔因为画出一根自己满意的线条而微微翘起的嘴角…… 他忽然觉得,就这样看着,似乎也不错。 这个漂亮的傻子,确实比他预想的……更有趣一点。 他弹了弹烟灰,将这个念头归结于极度无聊生活中的一点必要调剂。 安安说好看的意思就是帅死了,我家攻儿都美得惊心动魄,受必须帅得人神共愤,矿得惊天地泣鬼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许安安那句石破天惊的“你好看”,让顾妄立刻筑起了更高的心墙,用一声带着恼意的“傻子”和更加浓郁的烟雾将自己包裹起来。 他拒绝去深思那瞬间的停滞是因为什么,只将其归咎于被一个傻子直白评价所带来的荒诞感。 许安安却对他的复杂心绪毫无所觉,他不再看顾妄,而是低下头,铅笔在粗糙的纸面上重新开始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溪流与野花,而是刚刚映入他眼眸的身影——那个坐在草地上,周身笼罩着淡漠与烟雾的顾妄。 顾妄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他原本以为许安安会继续画那些歪歪扭扭的风景,却发现对方的视线时不时地就会抬起来,极其快速地在他脸上、身上扫过,然后又迅速低下,在画纸上添上几笔。 那眼神,纯粹是观察,不带任何情感色彩,就像他之前观察一朵云、一块石头的纹理一样。 呵,这傻子,还想画我? 顾妄心里嗤笑一声,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些,甚至刻意维持着一个侧脸的角度。 他倒要看看,在这个傻子的笔下,自己会被扭曲成什么滑稽的模样。 他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抽着烟,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许安安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玩味。顾妄看着他微微蹙着眉,一副极其认真的模样,腮帮子因为含着糖而鼓起一边,柔软的黑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确实漂亮。 顾妄冷漠地评价着,像在评估一件艺术品的皮相,可惜,是个空有皮囊的傻子。 时间慢慢过去,顾妄一支烟抽完,又点了一支。 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就这样坐着,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一个人画画,看了将近半个小时却没有感到以往那种蚀骨的空虚和烦躁。 这里没有需要应酬的虚伪面孔,没有处理不完的邮件和电话,没有父亲永无止境的期望和指责……只有阳光、溪流,和一个不会用复杂心思揣测他的傻子。 这种纯粹的生活对他而言,是一种陌生而新奇的体验。 许安安画得很慢,非常慢,每一笔都仿佛要耗费他巨大的心力,时而停顿良久,时而快速涂抹。他的专注是百分之百的,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包括顾妄那存在感极强的注视。 偶尔,他会因为画不出想要的感觉而有些着急,会用没拿笔的那只手无意识地揪住自己额前的一缕卷发,小声地嘟囔一句什么,含混不清。 每当这种时候,顾妄的嘴角会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真是……笨得可以。 他在心里点评,却并没有出声打扰,他甚至发现,自己有点期待看到成品的“惨状”。 就在这时,许安安似乎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他反复地抬头看顾妄的眼睛,又低头在画纸上涂抹,几次之后,他显得有些沮丧,握着铅笔的手都松了力道。 他抬起头,看向顾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困惑和求助。 “这里……”他指了指画纸上眼睛的位置,又指了指顾妄的眼睛,“……画不好。” 顾妄挑眉,终于舍得开口,语气带着惯有的戏谑:“怎么?我的眼睛太难画,把你的笔难住了?”他故意曲解他的意思,享受着对方因无法理解复杂语言而露出的茫然表情。 许安安果然没听懂他的讽刺,只是执着于自己的问题,他努力地组织着语言,试图描述他感知到的东西:“你的眼睛……里面,有很多……很多颜色。” 他顿了顿,似乎在搜寻合适的词汇,“……深的,重的,像……像下雨前的云,挡住了后面的光。” 顾妄脸上的戏谑瞬间凝固了。 下雨前的云?挡住了后面的光? 这傻子在说什么鬼话?他试图从许安安脸上找到一丝刻意讨好或伪装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只有纯粹因无法准确表达而感到的苦恼。 一股被冒犯的无名火升起,他讨厌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即使对方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刚才那点观察“乐子”的闲适心情消失殆尽。 “不会画就别画,”他冷冷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冰碴,“我的眼睛什么样,轮不到你来评价。” 许安安被他突然转变的语气和冷冽的眼神吓到了,身体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握着画板边缘的手指微微收紧。 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慢慢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留下一点点无措的茫然。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极其缓慢地,将那张画了一半的画纸从画板上取了下来,他没有撕掉,而是非常小心地,将它对折再对折,变成了一个小小的方块,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顾妄的心头那股邪火噗地一下泄了大半,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烦躁。 他看着许安安紧紧攥着那张废稿的手,看着他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确实有些过激了。 跟一个傻子计较什么?他懂什么? 他在心里再次对自己说,试图平息那莫名的情绪,但这一次,这句话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有说服力了。 “走了。”他猛地站起身,掸了掸裤子后面可能沾上的草屑,动作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不耐烦。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了,这个傻子的言行,总能在不经意间扰乱他自以为坚固的心防。 许安安抬起头,嘴里还含着那根快要吃完的棒棒糖,小小的塑料棍露在外面,他看着顾妄,眼神依旧干净,只是多了点怯生生。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挽留,只是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顾妄不再看他,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他的背影挺拔却僵硬,透着生人勿近的疏离。 走出十几米远,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许安安还坐在那块大石头上,低着头,看着自己紧紧攥着的拳头,那个里面是画废了的关于他的画像。 阳光将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那纤细的身影在山林中显得格外孤单,又格外安静。 顾妄迅速转回头,加快了脚步,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他。 他一路走回外婆家,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刚才的画面——许安安说他眼睛像下雨前的云,许安安小心折起画纸的模样,许安安最后那个带着点怯意的眼神…… 真是见鬼了。 他低咒一声,推开院门。 外婆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他回来,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回来啦?饿不饿?灶上还热着红薯粥。” 若是平时,顾妄大概会冷淡地回一句“不饿”就直接上楼,但今天,他脚步顿了一下,看着外婆布满皱纹却温和的脸,破天荒地应了一声:“……嗯。” 他甚至走到灶台边,自己盛了一碗温热的粥,米粥的清香和红薯的甜糯气息扑面而来,是他很久没有接触过的、属于“家”的朴素味道。 他端着碗,靠在厨房的门框上,慢慢地喝着,粥很暖,从食道一直暖到胃里,稍稍驱散了一些他心头的烦躁。 “外婆,”他不经意地开口,眼睛看着碗里的粥,“村口那个……许安安,他经常在溪边画画?” 外婆一边撒着谷子,一边回道:“你说安安啊?是啊,那孩子就喜欢待在那儿。安安静静的,也不惹事,就是……唉,脑子转得慢点,是个可怜的孩子。” 外婆的语气里充满了怜惜,“他父母嫌他是个傻子,又生了个儿子,他们把小儿子带出去了,把他丢在乡下给奶奶带,哎,这孩子爹不疼妈不爱的……” 顾妄沉默地听着,没有说话。 脑子转得慢点……父母嫌弃……可怜的孩子…… 这些词和他印象中那个漂亮、纯粹、甚至在某些方面敏锐得让人生气的少年,似乎有些对不上号。 他并不觉得许安安需要被“可怜”,那个傻子,明明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比很多人都要快乐和干净。 他喝完最后一口粥,把碗放进水池,准备上楼。 “对了,阿妄,”外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你周阿姨家明天办满月酒,请我们过去吃席,你……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热闹热闹。” 顾妄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拒绝,他讨厌那种人多嘴杂的场合。 但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随便。” 他没有明确答应,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冷脸拒绝。 外婆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得更开心了:“好,好,那明天中午我们一起去。” 顾妄没有再回应,径直上了楼。 回到那个他暂时栖身的房间,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远处,是连绵的青山和隐约可见的溪流轮廓。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框。 许安安…… 那个漂亮的傻子。 他以为自己只是找到了一个排遣无聊的乐子,却发现这个“乐子”似乎并不完全受他控制。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顾妄的眉头紧紧锁起。 他告诫自己,必须牢牢记住,许安安只是一个意外的插曲,一个暂时新奇的玩具。等他对这乡下的新鲜感耗尽,或者家里那边施加的压力大到无法忽视时,他终究会离开这里。 而那个傻子,只会是他记忆里一个模糊的漂亮点缀,仅此而已。 晚上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