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公主她不演了》 第1章 寻公主 ”是这里吗?“ 没头没尾一句话自前方传来,即便这声音脆生生的,听着也还算悦耳,老先生却仍旧耷拉着眼皮,仿佛没听到般慢悠悠捋着袖口,甚至还端起茶碗吹了吹不存在的热气,并未应声。 “选公主,是在这里吗?”声音略略提高了些,也距离更近了。 来人正是何就,她一双杏眼里隐隐带着几分焦躁。 今日是有要事的,她不能在这登记入册之地耽搁太久。为了早些到,她搭了驴车赶来,可那驾车的人欺负她年纪小,多次暗示她加钱,何就坐在驴车上佯装看风景,这人没遂愿便将车停的远了些,她只能咬牙拎着裙子往这里赶,待赶到时天色已有些晚了。 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何就垂下眼,看着眼前老者鼓鼓囊囊的袖筒。 待她有钱有势了,是不是就会好过一些?何就脑中这样想着,咬牙伸出手去。 啪的一声,自书案响起。 一只白皙的手正好拍在案中。 老先生正为那句“选公主”感到好笑,突听得这突兀的一声,手也跟着一抖,书案上的笔都被这一巴掌震得滚动起来。 他慌忙放下茶碗,捞住那只滚动的笔,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来“你这丫头——” 然而这几个字出口,后面却没了声响,那后半句怒斥随着微凉的秋风被吞进肚里。 书案上的手已缓缓移开,露出被拍在桌子上的几片银叶子。老先生清了清嗓子,终于捻起笔,另一只手拂过桌面,将银叶子扫到面前,慢悠悠擦着手腕蹭上的墨点,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终于看清了来人,只见面前站了一个约么及笄的姑娘家,正笑吟吟得看着他。 东西收下了,可他心下却仍旧是有些不悦,不紧不慢地将册子展开提起笔,心里却纳罕:这姑娘望过去让人觉得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 她只着一袭白裙,用月白的发带绾了头发,望过去确有几分端庄清丽之感。这通身素净的打扮……却衬得她那双杏眼过分灵动了,似乎热切地有些过分。 何就笑吟吟地歪头望着入册处老先生,仿佛没有脾气般任他打量,衣袖下的手早已紧握成拳。 老先生看着面前这张毫无羞怯之意的脸,不由皱起眉来,心中暗暗摇头,这般神态举动,丝毫没个贵女的样子,使了银钱也未必中选。 “是这里,”收回视线的老先生低下头,懒懒提起笔,一只手捋着花白的胡子悠悠道:“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 “何就。” 她声音甜津津的,随即就耐不住性子般,径直伸出手去替那夫子摆正歪了的了镇纸,“年纪嘛……说实话,我也不知。” 老先生顿了顿,瞥了眼她堪堪收回的手。那手并不似闺阁小姐般细腻,是个做过粗活的。他这次彻底把视线收了回来,再次敛目将镇纸下挡住的几颗小银粒收入掌心,提笔记下了她的名姓,以朱砂画了圈,挥了挥手:“进去吧。” 只见纸上落笔写道:何就,癸酉年生人。 “多谢先生。”何就看了眼册子上的红圈,随即收回视线勾起唇角,理了理垂在肩头的乌发,脚步轻快向里间走去。 “怎么一点姑娘家样子都没有……”他皱眉叨咕一句,随即看向渐晚的天色,事不关己般摸了摸袖袋中的银粒和银叶子,搁了笔,干脆垂眼打起盹来。 不远处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随着何就走进去,其中一个抱着筐的妇人混在人群中蹙眉看了半晌,突然睁大了眼。她见着何就侧身开门那小半张脸,才突然想起来这姑娘是谁。忙哎呦一声,急得跺了跺脚,歇了看热闹的心思。 她扭头看了眼何就的方向,紧接着挎紧篮子,小跑着向王婶家去了。 何就大步向前,一路行来目光如芒在背,她脊背端得辛苦,所幸距离不远,何就暗暗捏了捏袖中瘪掉的钱袋子,咬牙拉开一道门,迈步向内走去。 今日是宫中来人寻公主的最后一日,她得知时便已晚了,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件,只堪堪凑得五十两银子,才买了些消息来。若是不成…… 不成也得成! 何就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她已经没银钱了,若是空手而归,以后日子怕是更难过了。 随着进门,她的步态由大步肆意的姿态缓了下来。再次伸出手去,神态也已调整成恬静贤淑模样。 脑中回忆着阿娘经年的仪态教诲,她深吸一口气,拉开了第二道门。 拉开门瞬间,只觉带出一阵袅袅香风,何就不由得捏紧了袖中左手,感受着指腹甲痕带来的痛意,心也仿佛在瞬间定了下来。她端起甜笑,迈步入内。 待她走到内间与那些年纪相仿的女子站定,一个稍显冷硬的女声便自前方传来:“怎么才到?” 何就颤了颤睫毛,脸上空白了一瞬,再次捏紧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却好似没有察觉一般。她刚想开口,便又听那人声音忽而放缓了道:“罢了,快些开始吧。” 开始什么? 何就提着一口气,悄悄偏头看去。 少女们得了令,一个个便渐渐有了动作——只见她们都缓慢地掀开了手臂亦或领口的衣物。 因大部分都是未经人事的少女年纪,这番动作便做得缓慢犹豫,一个个脸颊飞起红云,却还是坚定地露出身上或大或小的胎记来。 …… “什么?!” 王婶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匆匆赶来的张家姐姐,“那小浪蹄子竟跑去认公主名头?!她不是——”话说到一半,王婶子眼中闪过狐疑,忙住了口。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别的不说,这丫头心思本就是个活络的,万一真做了公主……这话传出去,她怕是要惹祸。即便平日里再不喜她,此时也有了几分警醒忌惮。 王婶这样想着,转身把揉好的精细白面放回面盆里,眼睛滴溜溜地转起来。 何就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人也机灵过了头,可以说谎话连篇,一张利嘴更是不饶人。偏偏自己那个傻儿子总愿意和她混在一起,巴巴得贴上去给人家当牛使。 她本来便对何就不喜的很,这样一来便更是看她不顺眼。 不过,何就身世确有问题,虽不知是何来头,但若说她就是宫中丢了多年的公主……未免也太离奇了些。 那丫头随着她那个狐媚子娘一起搬来这长水镇时还小,打眼看去跟只猫一样,养得活都是难事。 若那纯琏不是她亲娘,又怎会甘心带着这个拖油瓶过日子呢? 她年纪轻轻,悄悄将那“猫儿”丢了,再找个寻常人家嫁了不好吗,又何苦这些年受人这么多闲言碎语。此时听闻何就不是她亲生的,谁又敢信呢? 王婶蹭了蹭手上的面粉,眼睛一转,心中不免又多些思量。 还是那句,万一呢…… 万一是那个女人贪图富贵,掳了个身份尊贵的孩子来此。 也并非没有可能。 刚刚得知寻找公主的消息,王婶并非没想过何就她娘纯琏与当今皇帝老爷是否有关,但也只是想想便罢了。 她狐媚勾人不假,村子里老爷们都偷偷看她,但却不至于漂亮成那天仙模样去。王婶摸摸鬓边的绢花,比起自己来也没强多少嘛。 “你等等我,我和你一同去看看。”王婶越想心里越古怪,胡乱掸了掸衣服与张婶快步向外走去。 另一边,何就隐隐约约看到金纱软帐后坐着三名女子,打眼望去皆是气度不凡。都是上了年纪的女人,样貌有多么出众也算不上,可起码比她见过的村子里人都要有派头的多。实则不止是她,在场其他人也都有何就同样的感觉。 有这种感受也不稀奇,这三人皆是宫内上了年纪的嬷嬷,多年规矩教导已深入骨髓。 此时三人正端坐着等着查验,在一旁还站着一位媚骨天成的女子,若是有人眼尖,便能认出这是几年前才退下来的风月楼伶人——花云。 据说她阅女无数,能窥其身姿步伐辨女人贞洁。 这也是上面暗暗交代的,找回去的公主不能有其他意外,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毁了天家声誉,可是要掉脑袋的。 金纱软帐徐徐拉开,少女们羞怯,只得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三位嬷嬷视线一一扫过这七名女子,待看到何就的时候皱起眉头来。坐在正中的嬷嬷眯着眼道:“这位姑娘为何不动?难不成你身上没有印记吗?” 这群姑娘家本就娇羞,低着头等着验看印记,此时听见这话都不由得悄悄偏了偏头,用余光打量起站在队尾的何就来。 寻常姑娘家被这么多人盯着已经要慌得出汗了,可何就抬起脸,直直看向问话的嬷嬷,微扬起下巴,神情倨傲:“自然是有的,但我这印记……不能给这么多人看。” 哦?白嬷嬷眯起眼,余下几人皆是皱起眉来。 白嬷嬷毕竟是宫里的老人,见识多,也并不想跟这么一个黄毛丫头见识,干脆招手示意何就上前。 她身边的柳嬷嬷也提起精神,觑了她一眼,稍稍坐正了些。余下一位嬷嬷则一直比较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就略扫一眼几人,不疾不徐近前。待她站定了,白嬷嬷轻轻挥了挥手,那金纱软帐又被放了下去,隔住外面那排姑娘。 “如此,姑娘可安心了?”白嬷嬷平静地注视着何就。 这姑娘倒是有几分胆色,样貌虽未长开,却能看出是个清隽美人胚子,那模样中隐隐透着股倔强……与那早年的庄妃确有几分相似,但究竟是不是那丢了的公主,却不好说。 何就能感受到身后那群姑娘的窥探,其实大家都是女子,看不看她本不在意。但今日这机会是她花了全部身家弄来的,若是不费点心思,她胜算不大。 这样想着她点了点头,终于不再犹豫,低头解开了自己的外衫,将交领松散,露出肩颈大片的滑腻白皙来。 花云眼神扫过何就露出的细弱身段,微微挑了挑眉,观其身姿根基是不错的,只可惜太瘦了些。 只见何就将外衫敞了,直接露出绣着竹叶的鹅黄小衣来。她却并未停留,仍伸手向下。 直待她将小衣下摆掀了起来,露出一抹纤腰。 “这——”白嬷嬷错愕地看向何就腰侧。 在何就侧腰有一片还未好全的伤痕,结了血痂,此时更是狰狞骇人。然而在那伤痕下露出一小片红色胎记来,仿佛依稀能看出那振翅欲飞的凤鸟模样。 “这胎记……”白嬷嬷抚着胸口,错愕地看向何就。 此时,却见那自那方才便一直沉默的常嬷嬷,在视线触到这个伤后,仿佛受了惊骇一般,突然高声叫喊起来:“娘娘!!娘娘!!公主不能——”话喊到一半,直接被白嬷嬷伸手捂住了嘴。 这位一直沉默的嬷嬷突然没来由大叫,声音听来尖利,此时众人才发觉出有些不对来。何就乍听得这呼声,心中猛然一紧,身体也不由得僵住了。 她本就心虚,被这呼声惊到,手不由得紧握住,指甲深深刻在掌心,忙看向那位被捂住嘴的嬷嬷。只见她眼中竟透着泪光,还未看分明,便被白嬷嬷强行捂住嘴带了下去。 何就很快便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常嬷嬷眼中带泪,露出几分痴态,明显不似常人般模样,因着她刚刚一直沉默,便看不出什么问题,待她一开口便全部暴露无遗了。 白嬷嬷匆匆看了眼何就,直接将人带了下去。 她这一眼可谓复杂极了,好似隐隐带了关切,却又像有些哀叹悲悯。 何就看不明白,她垂下眼睫,细细回味自己今日举动是否有不妥之处。背后等待验看的姑娘们见着此等场面,都多少受了些惊吓,又被晾在后面许久,露出几分焦躁之色来。 此时,留在这里的人,除了刚刚离去的两位嬷嬷和那花云伶人,还剩一位柳嬷嬷。 她见着这场景也无甚反应,只淡淡看了眼她们离去的方向,对着发出声响的姑娘们抬了抬手,便又恢复了安静。 随即,柳嬷嬷便将视线放回了何就身上,扯出个笑意来,只是这笑不达眼底:“姑娘稍候。” 虽说了稍候,可实际并没等多久,约么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方才离去的白嬷嬷又折返了回来,她看了何就一眼,随即对着诸位姑娘挥了挥手道:“今日事毕,姑娘们且回吧。” “什么?”“这就走了?”“太不公平了!根本都没仔细看吧……”“是啊,这也太草率了吧……” 嗡嗡的议论声响起,大家都不愿意就此转身离开。 何就垂下眼睫暗暗松了口气,只叫她们离开,那是不是说明她入选了…… “哼!”议论声中出现一个格外尖锐的嗓音,带着怒气道:“凭什么留下她?我认得她,她可是有亲娘的!你们莫要被她骗了!” 开文啦![撒花](我就是那种狗窝里放不住三两剩馍的……)莫名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忍不住发几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寻公主 第2章 手好痛 此话一出,周围不由得一静,无数双眼睛纷纷向何就看去,姑娘们的神情不免露出鄙夷之色。 何就闻声看向那人,眨了眨眼,不由得攥紧了手,指甲也深深陷进掌心。 那讲话的姑娘,起初只是气不过,见着众人这般反应,颇有些不管不顾的架势,在感受到嬷嬷们投来的视线后,声音干脆又高了两度,微抬起下巴:“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她们本就心中不忿,为何她偏偏占了先机,得了殊荣,她们只得到一句轻飘飘的回吧。 如今听到这等消息,便更是不急着走了,一个个犹豫地顿住步子,摆出一副看热闹姿态,那几位嬷嬷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并未开口。 何就一双杏眼直直看过去,在旁人看来,她表情平静,似是没什么波澜,也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只是这目光定定投在那姑娘身上,竟让人无端生了几分不可逼视之感,头皮也无端有些发紧起来。 小姑娘咬咬牙,不由得后退小半步。 “难不成,你要指摘我作假?”何就歪头望着她,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上她天生便有一张笑颜,此时竟瞧着似有些天真娇憨之态,开口道:“冒领公主身份可是欺君之罪,你知道吗?” 那女孩本来有些忐忑,然而听见这话,却不由得放下心来,脸上也挂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是啊,欺君之罪。 何就没有急着反驳自己的指控,反而点出这罪名,可见……她这是怕了自己,如今正隐晦地向自己求饶呢。 女孩将身子站直了,甚至迈步向何就走近了一些,扬起头道:“哼,现在知道怕了?是不是有点晚了?你若是真的认下,我倒能高看你一眼。”她上前半步,逼视着何就,面露轻蔑之态:“可你既有娘亲,又怎么敢来冒领这公主之位的?早就听说你娘是个狐媚子,你也不是个——啊!” 啪的一声脆响,何就望着被打得偏过头去的女孩,勾起唇角,脸上仍是无辜神色,只有还未收回的手证明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周围一下子安静极了,姑娘们纷纷后退一步。 那女孩不可置信地捂着脸,扭头看向何就,眼中屈辱错愕还未散去。 何就感受着掌心火辣辣的痛感,心跳从毫无章法到渐渐缓和,一双杏眼仍静静望着对面的姑娘,手指微蜷,掌心**辣的。 手好痛…… 这一巴掌她没有收着力气,如今对面人懵了片刻,才捂着脸哭叫出声,随即挥着两截藕白的细弱手臂要来撕打她,何就收回手,静静望着那姑娘被人拉开。 若说何就刚刚出手的气势已有些惊人,此时她一张脸平静的样子,却更是看的人心中无端发紧。 长安城内,一架马车缓缓驶过,另一边,一道人影回头张望了一番,匆匆调转马头向宫门内赶去。马车的帘子被轻轻掀起一角,露出一双男子的狭长凤眸。这双眼扫过长安城内的繁华盛景,似乎只是随意看看,长睫软软得垂在眼尾,倒显出几分温柔来,半张脸藏在阴影中,叫人看不真切。 他似乎只是随意一瞥,视线并未过多停留,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便又收了回去,车帘再次落了下来,马蹄扬起尘土,似乎再寻常不过,无人注意到这辆马车。 “到了?”一道雄浑粗粝的声音响起,来禀告的人不由得一抖,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思政殿内,手握一支朱砂御笔,当今天子不紧不慢得在奏折上批改着。如今天下姓姚,当今圣上名为姚肃,正是盛国开国第二任皇帝。此时他一身朱红锦袍,体格健硕,衬得他格外英武,叫人看不出他早已至不惑之年。 “启禀陛下,厥国三皇子已至长安,可要派人将人“请”进宫内?” 陛下轻扯唇角,终于搁下笔,抬脸看向跪在地上的何尚书:“不急。”说着,便招了招手。江得寿见状忙躬身上前,将陛下手中的一封折子接了过来,转而递给跪在地上的何尚书。 何尚书接过,擦了擦额角沁出的薄汉,缓缓展开那封奏折,随机惊疑道:“这?!” “哈哈哈哈哈哈……”皇上见他这般神情,笑的开开怀,“这办法不好吗?”随即,他起身站到窗前,眼中闪过一丝暗光,“如此一来,即可解隐忧,又近两国之交,不费一兵一卒,免伤了和气。”说到这里,他捋了捋袖子道:“江德寿,公主寻回来了吗?” 江德寿躬身,脸上挂着笑意道:“哎,皇上放心,奴才刚得了信,约么这两日便能带公主回来了。” “嗯。”皇上转身,“爱卿起身吧,朕不见公主多年,想同她再相处月余,也给两个年轻人一些时日接触……这天家喜事,便交于你去办。”何尚书低下头,眸中是重重思量,口中却顺从应道:“微臣遵旨。” “听闻他们为了示好,带了厥国古籍来,里面有辨认矿脉之道,是厥国多年以来的不传之秘。朕听闻何爱卿你饱读诗书,不知你对这厥国文字可有涉猎?” 何尚书顿了顿:“臣所通不多,恐怕……” “那就是略通一些,待这位来了,还须何爱卿多劳心。” 何尚书擦了擦汗,刚想推拒,皇帝又道:“听闻爱卿有一子,想要入仕,这不就是个好机会吗?” 何尚书沉默片刻,深深跪伏下去:“臣,遵旨。” “你竟敢打我?!”那女子哭叫出声。 “打你这一巴掌,是教你不能存害人之心。”何就声音清凌凌的,她微抬下巴,一双杏眼直直看向对面的人。此话说出口,周围的人都没了声响。 话讲完,她视线扫过那这群人,脸上没有丝毫惧意。何就的声音没有什么温度,加之刚刚那一巴掌足够骇人,众人此时看她竟有些威严感,她们也不自觉得被她这话吸引了注意,有几人仿佛在此时惊醒一般。 她们如今可是在应选,谁是公主都有可能。万一真的是公主,以后可要面对天天子的,得罪谁都不好…… 而何就说的欺君之罪,她们中有人说听过的,那可是不只是要人命那么简单。 剩下的姑娘们心中暗暗合计一番,便又纷纷看向此刻脸颊红肿一片,抽抽搭搭的女孩。她的话是真是假呢?若是冤枉人了,那便实在有些过分,刚刚那番话也委实有些过头了。 可…… “她有娘亲”这句话不像是在说她的养父母,不然那位姑娘不会如此情绪激烈的指控她。 场面一时胶着,姑娘们都不由得噤声,紧盯着二人。 “我确有娘亲,我没说我不认!”何就声音未变,仿佛听见了众人心中疑惑般再次开口。 这话来仿佛在人群里点燃了一颗爆竹。 再看那被拉开的女孩,她半边脸已经肿的老高,此时恨地咬牙,双眼赤红道:“那你还敢来……你果真是个不要脸皮的,有娘还来招摇撞骗!” 何就却不再看她,而是转过身从容地向嬷嬷们垂首行了个半礼,仪态端方,声音里没有丝毫慌张:“嬷嬷们恕罪。” 何就一声告罪,仿佛将众人拉了回来。她们这才发觉,这里如此大的动静,几位宫里的人竟然没有丝毫反应,也并未前来阻止。这群姑娘里有人偷偷觑一眼,隔着金纱软帐,看到她们似乎也只是静静望着这里,并未有什么动作。 何就声音不惊不惧,她声音清脆,眼神亦是坦荡:“娘亲过世不久,故未挑明。可即便她非我生身娘亲,却也轮不到旁人来折辱!她自捡到我便教导我,我尊她娘亲有何不对?”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若我无能至此,领回个草包公主去,你们这差事也不算办的漂亮。” 柳嬷嬷等人静静看完了这场闹剧,待听到何就的话更是不由得眯起了眼,好一张利嘴。 柳嬷嬷顿了顿,方回道:“姑娘说笑了,只是这“娘亲”一说,似有其他隐情,姑娘可要想好了再答。”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让人脊背发寒。 “没错!”那姑娘听完这话眼睛都亮了几分,有人疑她,那便是机会。 她此时也顾不上脸上伤口狼狈,也来不及反驳她们究竟是否真的血亲,忙扬起头道:“她的话不能信!她和她那个娘,可不是什么干干净净的女人!” 说完这句话,她又忙往后退了退,似是怕何就再次追打上来。 这次何就并未有什么剧烈反应,只是那带着浅笑的脸也终于没有了轻快之意,蓦然转过头,定定看着她:“你有何证据?” 还不待那姑娘回答,她便突然又笑了一声。 这笑突兀的很,仿佛听到了什么滑稽离谱之事,只是眼里盈着怒气:“这位姐姐,只听了他人传言,便妄想着当什么判官了吗?怎么就这般耳根子软?若今日在场众人皆说你不是人,是只牛犊子,那你便要卸下钗环去田里拉犁了吗?” …… 一阵诡异的沉默。 何就这番话已然相当不客气了,可谓粗野极了却又不带污秽字眼。如此讽刺言论在前,可偏偏她脸上海带着笑,便看起来更是刺目。看着更是那姑娘脸色陡然变得青青红红,霎时有些狰狞起来。 “噗——”不知是谁起了头,以袖掩面笑出声来。 “若我是你,断不会听信旁人一念之词。”何就盯着那姑娘,“我们母女本就活的艰难,世上女子的活路又有几条,我们只是谋生罢了,又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不成?” “且不说我们没做过,若真做了什么,我自然也不怕人说,那不过是想活下去罢了。” “说的好。”一声赞许的女声自里间传来。 说话的正是白嬷嬷。 她从座椅上起身,穿过丫鬟们掀起的软帐,来到了众人面前。在场的姑娘都安静了,纷纷退了半步。 白嬷嬷看了眼何就,那眼神带了几分怜惜的痛意,复又转头看向那刚刚被掌掴的女子,神情淡淡:“你不如说说看,她们究竟做了什么?” 她早已知自己落选,还平白受了这等羞辱,此时更是恨意高涨,双眼赤红,指着何就道:“她娘绣的帕子荷包,可是很多男人都私藏的,还会拿出来彼此攀比炫耀呢。不仅如此,就连她也天天同男人混在一起。” “哦?”白嬷嬷淡淡应了声,转脸看向何就,眼神不自觉柔和了几分:“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就蹙起眉,手指那姑娘道:“若她只是说假话也就罢了,我拆穿了就是。怕就怕她这话带着三分真,却还摘了些字句出去,听着便似是而非多了几分怪味道。”说完,何就撅起嘴,掩住眼底的厌烦,这等闲话她听了许多,也与人争辩过许久,无非是欺负她们孤儿寡母没有倚仗罢了,又有谁会在意真相是什么呢。 无权无势总是会任人欺凌。 何就握紧拳头,胸膛起伏,高声道:“娘亲本就是靠卖绣品才将我养大,到了你们嘴里便成了这幅模样……世道艰难,女子更甚,同为女子你们竟作不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手好痛 第3章 做驸马 白嬷嬷出神地望着何就,眼中渐渐蓄起氤氲泪意,好似透过她看到了几分故人模样。她当年也是这般天真坦率,可惜后来…… 何就怒斥后犹觉憋闷,她将视线扫过看热闹的众人,最终落在恨恨盯着自己的那位姑娘身上,声音清脆道:“你听好了,她虽非我生身母亲,却以至亲之情待我,还替我平白受了这些年污言秽语,这句娘亲我自然要叫!休想拿这件事来讲。” 白嬷嬷敛了情绪,又静静等何就讲完,挥挥手道:“拖下去。” 话音刚落,立刻有身量大的仆妇开门入内,几下便将那女孩口鼻掩了,无视她的挣扎,径直把把她往外拽。这场景着实骇人,周围姑娘缩在一起,垂下了头,颇有些瑟瑟发抖。 何就被这场景惊得愣住,这般模样不像只为把她赶出去,倒像是要将人杀了埋了一般。 她是生气,却也没气到要人去死的地步。 何就忙扭头看向白嬷嬷,此时再也顾不上别的,慌忙上前抓住了白嬷嬷的手,央求道:“别……别这样,她刚刚被我教训了,已吃了苦头……” 白嬷嬷垂下眼看着她慌张的表情,一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手,只觉得冷冰冰的。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垂下眼安抚地拍了拍何就,随即对几名仆妇道:“将她头脸遮了,隐蔽地送回家去。”说罢,又回握住何就轻生道:“这样便放心了吧,孩子,你这样心软,以后怕是要吃苦头的。” …… “出来了吗?出来了吗?”“还没有呢!” 日暮时分,这座宅院外聚集了不少人,都想等着亲眼看看那位落入凡尘的公主究竟是何模样。这其中,便有匆匆赶来的王家婶子和她的张家姐姐,正不住得张望。 “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一时间都没了声音,紧紧盯着那扇门。 只见出来一个鹅蛋脸的姑娘,面容清隽,走路间亦有几分贵门女子的风范。“果真不一样啊!哎?!”旁人正想感叹公主气度不凡,便见到这位女子出门后,紧跟其后又出来一位。 或者说,不止一位。 随即又有三三两两的姑娘家出得门来。 他们此时才明白,原来此时出门的,竟是落选各自回家的姑娘。他们此刻才想到,公主的模样怎么会任人围观。 王家婶子一个个看去,心亦高高提起……直至周围人渐渐散去,院门关了,她才终于动了动僵住的手脚。 王婶脖子僵硬地扭过去同张家姐姐对视,眸中的不可置信简直要溢出来。 “怎么会是她——”刚脱口而出五个字,忙又把嘴闭上了,扭过头去深深看了眼院子的方向,随即什么也顾不上转身匆匆离去。 她得快些去告诉自己的傻儿子,莫说往日里没缘分,如今更是别惦记了。 如此一来何就基本算是认下了这公主之位,她自然也就留在了这所宅院中。 白嬷嬷带着几人同何就一道坐在了厅中,如今厅门已关,亦屏退了众人,此时明显是要再确认一番细节。 “还有一事,需要问清楚姑娘,还请姑娘不要怪罪于我等。”白嬷嬷垂首,态度已然算得上恭敬。 何就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她忙连连摆手侧身避过:“使不得使不得……嬷嬷您说。” “那我便不绕弯子了,姑娘家中可还有什么人?”白嬷嬷看向何就温声问道。 “家中只余我一个了,娘亲她几个月前已经去了。”何就低下头,神奇有些落寞,随即好似想到什么,又抬起头来道:“她在弥留之际曾言,我并非她所出,我的身世也不要追问,好好寻个地方活着便好。” 白嬷嬷听闻至此,紧紧盯着何就,手紧紧攥住帕子,仿佛也同她的话一道回忆起了什么,动容叹息道:“好孩子,受苦了。” 柳嬷嬷一言未发,此时却露出个若有所思的神情来,迟疑道:“那腰间看着并非旧伤,可是发生了什么?” 白嬷嬷闻言身形不由得一顿,那胎记看不大分明,伤口也实在狰狞,虽说**不离十,却也算个疑点。 何就自然知道会有此一问,她这胎记和这伤皆是有意为之,是她花了大价钱才套来的消息。 此时她垂下眼睫,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声音罕见得带着几分颤抖:“我一个人,不就是被狼盯上的肉吗?有娘亲在,他们还能顾着街坊邻居的名声,面子上还过得去。只剩我一个……”说到这里,她别过脸去,艰难道:“我知你们有顾虑,一个伤疤算得了什么,但我清清白白!你们尽可验看,我不会有二话!” 几人皆是被这个答案听得一脸错愕。无人察觉这话头已被何就巧妙地调转了方向。 同为女子,即便久居深宫,也听闻过不少腌臜事,更别提这等穷乡僻壤了。 场面一时都安静下来,有何就这一番辩白,她们便能猜出个七七八八来。 花云毕竟是风月场出来的,经验老道。嬷嬷们扭头看向她,只见花云微不可察地对两位嬷嬷轻点了点头。 白嬷嬷放下手中茶盏,看了柳嬷嬷一眼,二人终于跪了下去。 宫里出来人便是眼前这屋子里顶尊贵的,见她们跪下行礼,屋内伺候的人忙一道跪了下来。 天老爷,自己何时受过这种大礼? 何就眼见这跪倒一片的场景,呆愣片刻,忙起身去扶,却被白嬷嬷顺势握住了手,并未起身。 她眼中盈满泪意,仰头看着何就道:“公主,您让奴婢们找的好苦。以后便不用再受这等委屈了,明日我们便可回宫了。 何就险些僵成一块木板,任她握着手没有退开,心中罕见地升起几分心虚来。 是了。 自己费劲心思占了这公主名头,以后会日日受此大礼。 她怕是要折寿了。 只见白嬷嬷又扭头对众人道:“还不拜见公主?” “拜见公主——”众人跪地叩首。 如此一来,此事便算是定下了,白嬷嬷差人摆了饭食给何就,又安排了医师查看伤口,丫鬟们安排沐浴更衣……还为她递上一套鹅黄的锦缎长裙,料子是她未曾看过的华丽细腻。 何就将下巴浸在浴桶中,红着脸佝着身子驱赶走身边服侍的丫鬟,待她听到关上的门的声音,才终于又将头露了出来。 何就眨眨眼,盯着门外等待传唤服侍的身影,确认屋中只有她一人,突然如同卸掉了身上的枷锁般,一身拘谨消失不见,歪靠在浴桶边上,望着袅袅的水汽有些出神。 真好。 做人上人的滋味真好。 何就勾起唇笑了。 这才到哪,以后的富贵只怕会更大,更多。 又有谁能料到,她这样一个没人要的丫头,有朝一日能享得这等天人之福呢? 何就用手舀起一小汪浴桶中的水,凑近鼻子闻了闻。不知她们洒了什么进来,连水里都是香的。待她扬起手,那一小汪水便落在浴桶里融入水中,再也分不出彼此。 从今日起,她便要尽享这人间富贵极乐,看看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么好。 …… “殿下,他们竟敢这样怠慢……我去找他们!”方泽气鼓鼓得捏着一块布巾,他力气生的大,此时情绪激愤,更是险些要将手里的布撕了。 这屋子实在简陋了些,觉得自家殿下被看轻了的方泽颇有点想要去和人打一架的冲动。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这就忍不了了?以后的怠慢只怕会更多。”进门的正是今日乘车赶来的傅文珏——厥国三皇子。 他在赶来前早已提前换了一套汉人装扮,本就长得清瘦隽秀,此时一袭白色长衫穿在身上颇有几分飘逸之感,眉眼间的俊秀温柔能让姑娘们看红脸。 可若是定睛瞧去,便能看到他左侧颧骨上有一道疤痕,痕迹深刻让人生畏,生生给这幅皮囊多了点瑕疵与缺憾。 “我们打着两国交好的旗号,实际上却是来投诚为质的,有这般待遇也不意外。”他垂下眼睫,用手指捻了捻蹭到的灰尘,声音浑不在意。 “是,殿下。”方泽垂头丧气得应了声,忙手脚麻利得把桌椅收拾了出来让傅文珏坐下。 傅文珏坐了下来,望着仍旧气呼呼的方泽摇头轻笑:“你这么垂头丧气的样子做什么?你以为我的两个好哥哥会好过吗?” 他轻轻转了转手腕的玛瑙珠子,仿佛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眼中透着几分兴味,声音温和:“我那两个蠢货哥哥,以为把我送到这里,自己就能得父王赏识了?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他们,给了我一个好机会。” “殿下说的我听不懂,”方泽仍旧撅着嘴擦着桌子,表情却慢慢透着几分得意来:“不过方泽知道,我家殿下最厉害!” “厉害?”傅文珏歪头把玩着珠串,听到方泽的话不由得轻笑一声,悠悠道:“依我看,怕是有更厉害的在前面等着。” …… 傅文珏猜的不错,第二日他们便终于见到了这位盛国皇帝。在经过一番没有用的恭维和客套下来,他亦得知了一件让他险些绷不住的事。 “……如此,你我两国便能长久交好,更可亲上加亲。”皇上捻着胡须,慈爱地看着傅文珏道。仿佛当真把他当做子侄晚辈一般,想要将他迎入宫中做那掌上明珠的驸马。 开什么玩笑?! 他来盛国为质不假,却也不是上赶着来给什么公主做夫君的。 傅文珏仍旧是一副温和顺从的模样:“陛下说笑了,能得陛下垂青结两国之好,此乃莫大幸事,料想我父王知道后也定然开怀。只不过……” 他便微不可察地偏了偏脸,以便于皇帝能看清自己左脸的那道疤。“公主殿下天潢贵胄,而在下却容貌有损,实在……算不得什么良配。” 一个毁了容的质子做驸马,传出去也不怕荒唐。傅文珏万万没想到,这盛国皇帝为了辖制厥国,竟用上了这样的借口,莫非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要将他名正言顺囚于宫中? “这都无妨。”盛国皇帝毫不在意地挥手,眼睛紧紧盯着傅文珏,“若是有人胆敢置喙,朕定诛他九族。” 傅文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做驸马 第4章 入深宫 “朕已草拟了一份信函,快马加鞭送去给了厥王,你就安心在宫中住下……” …… “殿下,你要有王妃了?”确认了四处无人,方泽快步跟上傅文珏,低声问道。 他一路随傅文珏走到今天,这些年别说女子了,殿下身边怕是连只雌鸟都没有飞过。如今乍听得赐婚消息,除了觉得有几分新鲜和错愕外,他竟有些许欣慰之感。 殿下这些年过得实在是辛苦,他看在眼里,若能有个知心人伴殿下左右是最好不过的了。 傅文珏闻言步子一顿,扭头看了方泽,简直要被他气笑,敲了他头一记:“何止,是殿下我要去给人做“王妃”了。” “?”方泽愣在原地。 这是什么意思?殿下做妃? 傅文珏不再理会冒傻气的方泽,径直向前走去,眸中闪过阴翳。 这盛国皇帝是媒婆出身吧?正事没怎么聊,一身力气全用在拉郎他和那没见过面的公主了,就连诛九族的话都搬了出来。 做驸马与做人妃子有何区别?傅文珏捏捏眉心。 厥国没有驸马,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他们被盛国人称为“蛮子”也不是没有道理,一向是男人女人各凭本事,谁手腕硬就就听谁的,可女人即便泼辣却多数只有一个丈夫,男人却常有多个妻妾。 他算是个异类。 因为幼时身体不好,即便养了多年也不如他们本部族的人健硕。一个看起来文弱的男人,在厥国是被人看不起的。 可他却凭着善用“药”的本事,从被人欺凌到如今无人敢正面沾惹。尤其他那两个蠢哥哥,如今见了他都绕着走。 他谋算多年,一步步走到今天,如今却还是要被人娶回家做“夫人”。 虽未来过盛国,傅文珏却听过他们这个传统,若是做了驸马便要侍奉公主。不仅要以她为尊,也要学一些讨女人欢心的技巧,若遇上的是个刁蛮女人,甚至要跪着侍奉。 他这质子当得真是精彩…… 今日要启程回宫了,一早何就便被人服侍着梳洗,白嬷嬷则在一旁教导她关于宫中的事宜。如今只能算临时抱佛脚,好在身为公主倒不用看人脸色,只要不在帝后面前失了礼数便好。 何就一边听着白嬷嬷殷切的叮嘱,一边望着铜镜出神。 她自从娘亲病重后便许久未曾装扮过了,更别提今日这一身是公主的行头。额间描了花钿,一头乌发被挽了环髻,点缀了珍珠发饰,看着就像只金贵的小兔子般。衣裙有金线闪烁,举手投足间华贵非常,露出光洁的脖颈,显得整个人如同春日的嫩芽一般。 只可惜太瘦了,何就伸出手,晃着腕子上的白玉镯子。这玉成色很好,比娘亲留给她的那块玉佩还好。 细想下来,她已很长时间没有认真吃过一顿饭了,娘亲去世后,那些人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欠债凭据,空口白牙就是要钱。何就一把将那些泼皮的假欠条抢过来撕了,变卖了那块玉佩,踏上了这条寻常人不敢想的路。 从今日起,便都好了。 “看,都好了。”梳头丫鬟收回手,望着何就轻声道:“公主殿下美的像画里出来的仙人。” 何就歪歪头,感受发间珍珠碰撞在一起发出的清脆细响。 白嬷嬷望着何就有些出神,似是透过她想到了什么人。 “嬷嬷,她打趣我。”何就轻哼一声,眉眼弯弯地靠在了白嬷嬷的肩上,如同稚童对着长辈撒娇卖乖一般。眼神扫过镜中的自己,美吗?她太瘦了,也黑了些,倒显得一双眼大的出奇,待到了皇宫定要好好补养一番。 从昨日认下她的公主身份,到今日晨起,白嬷嬷并未同她透露过多的身世内容,她这个“公主”是如何走丢的并未多讲,只语焉不详地说她是被人掳了去,幸得兰妃身边的人拼死护住,托付给了别人才长大的。 何就自然不信,白嬷嬷的眼神闪烁,是她以前撒谎时会出现的神情,如今她已经练得滴水不漏,看别人却是越来越清楚了。 她没说实话,说不定这个说辞甚至与真相相去万里。 但是不重要,她们只有越少提起兰妃这个人,她才能把这个公主位置做的越久。 白嬷嬷笑了笑,伸手扶住何就。 昨日的陌生,到今日的熟稔,眼前的小姑娘好像到处都是故人的影子。白嬷嬷也不知何时起,对她越发亲近起来,好似并非主仆,而是一个单纯的长辈。于是任公主靠着,眼中透出慈爱。只是突然间好似又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丝忧愁。 白嬷嬷扶住何就的肩膀的手不自觉用了些力气,语气却是温柔的,仿佛家中长辈不放心的叮嘱:“公主这般乖巧惹人怜爱,陛下见了定然欢喜。等回宫奴婢会安排得力的人侍奉公主左右。” “有嬷嬷在,阿就觉得踏实。”何就浅笑着将脸埋到了白嬷嬷的肩头,似是有几分近乡情怯的羞怯之意。 她要见皇上了。 何就暗地里咂咂嘴,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富贵,如今竟也将变成她的囊中之物了。而当今天子……是她的“爹爹”。 爹爹啊。 何就埋在白嬷嬷肩头,无声地做着这个口型,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出来了,出来了!”“哎呀,你他娘的别挤我……”一众百姓远远的围在宅院外被官兵拦住,却仍纷纷踮着脚往这所豪华的宅子里张望。 何就在众丫鬟的簇拥下,来到宅院门口。只见周围已被官兵重重镇守了起来,由六匹枣红色马拉着的豪华马车正停在前方。更别提随行的侍卫和丫鬟们,见她出来纷纷行礼。这架势何就哪里见过?她愣了愣,袖中手指悄然攥紧。 “公主,时间不早了,咱们启程吧。”白嬷嬷扫视了一番,对着何就温声道。 她点点头,迈步向着马车走去。 “阿就!放开我——阿就!”一阵青年的声音突兀地传来,何就不由得停下扭头看向声音来处。随即便见一个生的憨直皮肤黝黑的青年,看准就机会穿过守卫,来到何就面前。 “放肆!你们怎么当的差?!”白嬷嬷厉声呵斥道,随即狠狠剜了一眼柳嬷嬷。刚刚是她示意守卫不必拦着,才让人近了前。 柳嬷嬷接过白嬷嬷的眼刀,毫不在意,转而扭头望着这个青年。 “虎子哥?”何就的一句话,使得周围突然安静了下来。那青年冒冒失失上前,却没近身,而是被拦在了三步开外的地方。 他双眼通红,眼睛直直地望着何就:“阿就,你要走了吗?” 此时周围也有人认出了何就,与身边人道:“好狠的心啊,刚当回公主就走,听说她是有养娘的……” 那人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那可是公主,这句娘她当得起吗?!当心折寿!” “嘘——都小点声,我听说……那女人好像前阵子死了。” “唉……她真是没福气啊。” “谁说不是呢……” 议论声不大,却也刚好够何就听到。她看向王虎,只见他冲过来却又不说话,歪头道:“虎子哥?”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王虎一向威武的身子塌了下来,话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可声音不高,于是让人听不真切。 何就好像没听到般,看着王虎眉眼弯弯道:“我又有家了,你不为我高兴吗?” “那你娘呢?!你怎么这么狠心……留她一个人在这里,自己去享富贵。”王虎双眼赤红,低吼出这句话。 何就不想聊这个,她转身背会王虎,垂下眼睫:“我累了虎子哥,日后……有缘再见吧。” 王家婶子也终于在此时挤进人群最前面,她看见王虎已经冲到何就面前,霎时间脚都软了,只能不停地跟这群宫里来的贵人作揖求饶,一边急急喊王虎:“胡扯什么,快些滚回来!” 何就自然也听到了,她顿住脚步,转过脸望了望王婶,似是想到什么,突然露出个笑:“王婶来寻你了,快走吧。” 说罢彻底转过身不再看他,钻入了马车里。 王婶来寻你了,快走吧。 他被何就的这个笑晃了神,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何就上了马车,眼眶已然通红。这话他前段时间刚听过,这个笑他也见过。 这个笑是不一样的,看着让人心里难受。 何就的娘没了,家里被人堵着门要债,他那天是想帮何就做些什么的,刚替她说了几句好话,就被娘骂骂咧咧地找上门来。 娘来不是为帮忙,是想把他喊回家的。见者他这幅样子,气得要打他。 何就好像也像今天这样,看他一眼就转过头去了,同几个泼皮理论。 他后来做什么了?王虎记不清了。 好像也像今天这样,静静看着何就,随即就被娘拉回家了。他生的高大,娘一直给他吃细白面,甚至偶尔吃肉,说句浑身的力气也不为过,却被娘轻轻一扯就扯走了,就像今天这样。 王虎只觉得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再也没办法迈开步子追上前。 白嬷嬷看了眼双眼通红却异常沉默的王虎,以及拉着他往家走地妇人,神情露出丝不屑,随之也上了马车。 五日后—— 昭华宫。 何就第三次想出殿逛逛,被身边的大宫女劝了回来,她也不恼,没有责骂她们,只撅着嘴坐回了梳妆台前,转而对着铜镜拨动起宝石簪子来,看上去好像只是无聊了。 何就心情好像又好了起来,哼着小调将宝石簪子拿在手里细细地看。 镜子映出宫女们唇边都嘲弄弧度,她们互相交换一个微妙的眼神。 乡野长大的公主倒还不如她们有见识。 自打进了皇宫,何就便好像查无此人了一般,无人召见,也就无须行礼参拜,甚至连皇帝也没见到面。每日高床软枕,仿佛一个金笼子把她罩了起来。 何就心里其实隐隐明白,一个丢了十几年才去找的公主,还让她这么轻易便顶替了,又能尊贵到哪里去呢? 她这几日好吃好睡,菜有七八道,吃的足够开心,人却还是瘦。 “春染,我累了。” 何就随手将肩臂上的披帛扯下扔到一旁,撅着嘴恹恹道。自回宫后白嬷嬷便许久未现身了,只给她留了个小丫鬟,名唤春染。 “是。”春染正巧进门,听见何就的话,忙近前道:“公主,我扶您去休息。” 待她站定,便看到了边擦拭花瓶边打哈欠的桃云,忍不住皱眉道:“这么惫懒像什么样子?没见糕点盘子空了吗?还不快去膳房领一些糕点来。” 却见那桃云翻了个白眼,不紧不慢地出门了。 春染皱着眉扶起何就道:“公主,您太惯着她们了,合该敲打敲打。”何就却仿佛困极了,头一点一点的,也不知听进去几分。待她将何就扶着躺到床上,人便很快睡了过去。 春染轻手轻脚得将软帐扯下,遮住外面的阳光,随即去前面候着了。 御花园内,一阵爽朗的谈笑声自千秋亭传出。 “果真有趣,”祯溯笑着看向傅文珏,不知从何时起,同他坐得也更近了些,“厥国不仅广袤,竟有这般有趣的风俗,但你却不像那些传闻中的“蛮子”,更像是我们盛国人。” 傅文珏轻笑着应了声,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日头。 二人已迎着烈日在御花园中聊了许久,虽然已至初秋,却还是有些燥热,聊到身旁的方泽已有些眼神空茫了。 “太子殿下,到了您去见陛下的时辰了。”身边的阿宝公公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 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祯溯捏了捏额心,叹了口气。突然又想到什么,转脸继续道:“差点忘了,快要改口称三殿下为驸马了,还未道恭喜。” 刚准备起身恭送太子的傅文珏险些闪了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入深宫 第5章 阿爹 傅文珏身形微滞,险些控制不住表情,闭了闭眼直起身,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在下貌陋,恐怕不得公主喜爱。” 太子摇头笑了,傅文珏若真的长得不好看,又怎会引得一众侍女偷瞄,即使脸上的那道疤于容貌有有几分折损,却也实在称不上丑陋。 太子想安慰他一番,却突然想到自己也并没有见过这个皇妹,并不知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于是只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出声安慰,转而在身边人催促下向宣政殿走去。 傅文珏自然并不在意太子是如何想的,这番说辞也早已于事无补,说出来膈应一下他们而已。 恭送完太子殿下,傅文珏脸上恭顺的笑意消失不见,又换上那幅淡然疏离的模样,带着方泽在这御花园慢慢逛了起来。 这几日他宿在宫中,一举一动皆被盯得紧,他身子算不得健硕,又不会武,多亏了方泽在身边听声辨位。 假山处,西南墙角,洒扫太监。 方泽根据熟悉的呼吸声辨认到暗中跟着他们的人手好似削减了些,如今只余三个。 大概是见他仿佛实在羸弱,如今又有驸马身份压着,不会逃走,便撤回去一些。 “太子殿下人不算坏。”方泽抱着一个软垫,晃晃悠悠地跟着傅文珏,表情是难得的开心。 傅文珏一敛刚刚的温和淡然,轻嗤一声,伸手摘下一柳叶,用手指捻着:“才说几句话而已,便能看出人心是黑是白了?” 方泽挠挠头:“嘿嘿……我是觉得他看我们眼神与旁人不同。”他还欲再讲些什么,忽然耳朵一动,伸手拦住了傅文珏:“殿下。” 傅文珏止住步子,抬了抬眉毛,用眼神询问。 “殿下,有人。”方泽定定朝着某个方向听了片刻,如此回道。 “?当然有人。”傅文珏眼神迷茫。 最近他们一举一动皆在监视之下,此时方泽说有人,跟没说一样。 “这次不一样,”方泽蹙眉,又静静听了片刻,转脸道:“是个女人。” 傅文珏:…… 还是自家随侍厉害,耳力已臻化境,是男是女就能用耳朵听出来。 而且这皇宫之内,御花园中,有女人简直再正常不过,侍弄花草的宫女太监多得数不清。 傅文珏有些无语,眯起眼看向方泽。 方泽这几日天天念叨着二人马上要搬去公主偏殿了,自然要给王妃送些礼。那一脸憧憬的样子,简直忘记他是来做质子的,以及这赐婚只是辖制住他的计策罢了。 方泽切实开心的模样不由得让他头皮发麻,仿佛他真的要做人夫婿一般。而且他热情的过了头,看到什么花花草草都能联想到这位未曾谋面的公主,天天王妃长王妃短。 因为声称有女人靠近,很难不让他怀疑是不是又想要借故挑起话题,聊什么拜见王妃的话题。 傅文珏将这种表现归结为太过纵容,才让他没大没小。于是这次干脆没理会,迈步向前走去。 方泽再次看了眼身后,等转过头便发现自家殿下不知为何突然离开了,忙抬腿跟上。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拐角的一丛牡丹之时,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太监”出现在的这条小路上。 此人正是刚刚借故小憩的何就,她蹙眉揉着刚刚不小心撞到的肩膀,抬眼望着四周。 今日偷溜出来放风,她又换了一个方向走,结果竟阴差阳错来到了这御花园里。 既来之则安之,何就四处张望,心道这御花园景致果然好,是她们村不远处的荒山不能比的。 只是她今日却不是来专程看风景的。 已进宫这些日子了,她那个皇帝爹爹仿佛忘了自己新找回了一个女儿一般,若是再不做点什么,怕是真的查无此人,白进宫了。 可是……刚刚明明听见这里有人说话的声音,待她走近,却不见了人影。何就停了下来,歪头看着面前那丛格外艳丽的牡丹。 宣政殿,太子正蹙眉批着奏疏。皇帝则捏着一卷书翻看,殿内只有纸张翻过的声音,太监们如同木偶般垂首站着,不敢有多余动作。 皇帝子嗣不多,且早早着意培养太子来继承大统,于是自打一年前开始,太子除了每日勤加完成课业之外,便开始学着批阅奏疏。 突然,一个面生的小太监站在殿门外张望,江得寿望见后扭脸望了眼他们二人,放轻步子退出殿去,对着小卉子的敲了头一记,低声道:“不可慌张,脑袋不想要了。” 小卉子点头如捣蒜:“爷爷教训的是,只是事情紧急……御花园那边出事了。” 江德寿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待他理清楚来龙去脉后也罕见得蹙起了眉,对着小卉子挥挥手道:“下去候着。” 在迈过殿门的那刻,江德寿步子迟疑了一瞬。他这一进一出声音虽轻,步伐却急了半分。皇上翻着书,并未抬头:“何事?” 江德寿似是下了决心般,躬身回话,语气里罕见得带着两分迟疑:“启禀陛下,花娘娘……不大好。” 不大好?是怎么不大好?这边江德寿同皇上描述了刚刚发生的事,皇帝越听眉头蹙地越紧。太子则安静无话,仿佛不被这些琐事所累,一心扑在奏折上,但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他这一页奏折足足看了一盏茶时间。 就在他身边阿宝公公都忍不住悄声提醒的时候,他也终于被皇上想了起来。 “太子,你怎么看?”一道疲惫的嗓音传过来。 祯溯顿了顿,放下奏折,起身回话:“儿臣觉得,凡事不能只听旁人口里的话,应当眼见为实。” 皇帝缓缓点点头,也放下了手里的书,眉宇间藏了几分不耐,起身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摆驾御花园。” “是。” 御花园内,天气晴好,正是熏熏欲睡的时候,千秋亭附近却聚了一些人。被层层围在正中的人,正是一副小太监装扮的何就。她此时手里仍高举着几支牡丹,头和身子却已被人摁在地上,脸上蹭了泥土,口中连连呼痛。 “皇上驾到——”一道略显尖利的嗓音,仿佛将这群人破开了一个口,除了摁着何就的两个小太监并未低头松手外,其余都哗啦啦跪了一地,只听见一阵头触地的闷响。 何就用力挣了挣,却发现不仅丝毫没用,还被人摁得更紧了,只能费劲地将脸往左前蹭了蹭,让眼睛能看见来人——的一片袍角。 被人群簇拥着的人,穿了身朱红的锦袍,上面绣了盘龙纹。 何就咬牙那片袍角,心道这绣工真是好,比阿娘绣的还要好。随即便听周围响起一阵不太明显的抽气声,场面也是一肃。 “大胆!下跪的是何人?”略显阴柔的怒斥传入耳中,何就眼中却盈起笑意,她赌对了。 不知怎得生出一股子力气,何就竟然挣脱压着她的两个小太监,把头抬了起来。 应当就是他了,任凭如何都不会认错。 何就抬起脸望向人群最气派的那个,笑得眼睛弯弯。 “阿爹!” 阿爹?这个称呼一出,周围顿时诡异了起来。 太子微抬了抬眉毛,心道:这莫不是他刚刚寻回来的皇妹? 早就听闻宫中寻回一位公主,但还未见过,想不到竟是这样……有趣的一个姑娘。 这是对谁喊得?周围跪着的奴才觉得有几分惊悚。江德寿也不由得怔住,甚至忍不住思索起自己有没有认什么义女,随即便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那“小太监”看向的明明是陛下。 此时他才发觉这人有几分眼熟,定睛细细看去,这哪里是太监,看身形明明是个女子。 这个称呼实在算得上陌生,皇帝却没什么表情,静静俯视跪在地上的何就。太子立于皇帝身侧,悄然观察着她。 江德寿忙将那群吓得要失仪的太监挥开,亲手去扶了何就起来。 这般发展,实在有些出乎意料,原以为是个脑子不清楚的贼人,来毁这丛进贡的牡丹,脑袋都快保不住的人自然也不会手下留情。刚刚两个“羁押”何就的太监大气都不敢喘,浑身冰凉,只得把头埋得更低些,埋头想着自己会面临什么刑罚。 此时,何就一张白净的脸已然蹭的跟花猫一般,脸上却带着笑意,手里仍旧紧紧抓着那几支牡丹,看向皇帝,脆生生道:“你是阿爹吗?” 本是豆蔻年华的少女,没有面对成年长辈的羞怯与木讷,也没有被遗弃多年的怨怼,而是满带着孺慕之情望着这位杀伐果决的九五至尊。 这种反应不禁让一旁的江德寿刮目相看,原听说寻回的公主已在乡野之地养了十几年,自己还担心过是否会养出个怯懦性子来,只怕会惹陛下不喜。 不成想公主有着是这样一张讨喜的脸。虽说举止粗鲁莽撞了些……却也称的上一句拙然可亲。 皇帝一言不发,眼中带着审视一寸寸划过何就的脸。这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威压让何就脊背发紧,脸上表情也险些维持不住,她眨了眨眼,一双沾着泥巴的手将花往前又送了两寸,迟疑道:“我可能闯祸了……阿爹。” 皇帝听到这句阿爹,视线扫过牡丹,再看向何就的时候带上了一分浅淡笑意。这笑似是驱散了几分肃杀,却又像是给周围添了几分寒气:“为何要折朕的牡丹。” 他并未对那句爹爹作回应,而是看向何就的手中,夭折的那丛“花娘娘”,开得正艳。 傅文珏听闻自己进贡的花被毁了,带着方泽匆匆赶来,便见到了一个胆大包天捏着一束断头牡丹的小太监,仰着脸对盛国皇帝说些什么。 这丛牡丹是傅文珏从厥国带来的,是他母后培育的品种。其花颜色不同寻常,一向被人好生看管,今日他刚刚才来看过,怎么会…… 傅文珏额角突突直跳,视线扫过这一堆凌乱的叶子和几个未开的花苞,之前娇艳欲滴的花朵已被尽数折走了。 再次抬眸看向盛国皇帝,傅文珏已冷静下来,视线相接,皇帝投来一个审视探究的眼神。 “我听他们说这牡丹爹爹喜欢,所以我想……”何就眨了眨眼,歪头看着这花。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乏味,心里仅存的几丝耐心消失无踪。 到底是乡下养大的,也就这点见识罢了。采个野花,摘个野果便能讨得人欢心,殊不知这丛牡丹是厥国进献的,那些寻常花草怎么堪比。 这样想着,方才见她丝毫不惧,升起的那点兴味期待已彻底消散,皇帝抬手止住了她的话,脸色又沉了下来:“朕养它在御花园中,就是为时常得见——” “那多没意思。”何就打断皇帝的话,歪头看向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阿爹 第6章 二人同住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悄悄吸了口凉气。皇帝垂下眼皮看她,神情看不出喜怒。 而何就却好似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扬了扬手里的花,笑眼里带着天真的残忍:“阿就觉得它长得这么好看,若是放到吃饭的桌子上,睡觉的榻上……”说到这里何就却词穷了,皇帝身边还有什么,她想不出来了。 于是她顿了顿,微抬起下巴,眼神灼灼:“反正天底下什么都是阿爹的,种在土里的是,摆在桌上的也是。那为什么不干脆拔了献给阿爹细细看呢?” 诡辩! 傅文珏手捏得紧,骨节泛起青白之色。眼神落在何就后脑勺翘起来的几缕发丝上, “说的好!” 皇帝仰头笑了起来。 太子也早将站在不远处的傅文珏收入眼底,心中叹了口气。二人初见便是这等场景,日后相处起来又怎能同心同德呢……怕只怕会有芥蒂。 江德寿公公赞许地看向何就,她脸上沾着泥,也穿着不合体的太监服,却看着别有一番机灵剔透,一点不逊色那些养在深宫里的娇贵公主。 更别提这般天真跋扈之言,倒比那些软绵绵的性子更像…… “像朕!”皇帝笑罢,上前一步,摸了摸何就的头。何就没有躲闪,抬起脸望着皇帝,却在他脸上见到了一种奇怪的表情,这个表情她前几日才刚刚见过,就好似……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那般。 皇帝看着眼前这个胆大的丫头,久违地生出几分兴趣,不知多久没有人敢这么直视他了。 如今毛茸茸的头发蹭在掌心,他又想起那句阿爹,声音和缓道:“不叫阿爹,要称父皇。” 何就点点头,望着着皇帝的脸甜笑应道:“父皇。” 方才那几个摁着她的小太监心底一片冰凉,腿都跟着软了。 热闹看到这里,皇帝已有些乏味了,却在扫过不远处站着的傅文珏时,骤然变得兴味盎然起来。 傅文珏自然发觉了皇帝在看他。 他方才于一旁看完了全程,并未隐藏身形,此时自然也不可能再离开。此时带着方泽缓步而至,一身素白的衣袍衬得他俊逸清减:“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何就好奇得扭头看向来人,却只见到他一头乌发和消瘦的肩膀。 “宫中可还住的惯?”皇帝盯着他漫不经心道。仿佛这株已经被毁了的牡丹不曾存在,即便是傅文珏亲自带来的。 傅文珏因着是来盛国为质的,在被严加看管的同时住在一个偏远的废殿里,挨着太监的居所。 这安排实在算不上好,更谈不上住的惯。 傅文珏颤了颤睫毛,保持躬身行礼的姿态答道:“宫中很好,谢陛下关心。” “阿就,”皇帝点点头,转而看向何就,“这位是厥国的三皇子,也是父皇为你选的驸马。” 何就顿了顿,被这一声阿就喊得一怔。原来她的名姓早已被皇帝所知晓,那又为何一直没有召见她?究竟是不重要?还是另有安排? 掐断思绪,何就歪头看向皇帝,一派天真模样:“驸马是什么?” 她自然知道驸马是什么。 虽然没有读过太多书,却见过镇上唱大戏,驸马是公主的丈夫。那这个人岂不是她的…… 她刚刚入得宫来领了这公主身份,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竟然就这样多了个驸马?何就只觉得头皮发麻。 “起身吧。”皇帝并未解释,而是摇头轻笑着看向站在身前的二人:“朕思来想去,驸马干脆搬到公主偏殿去住,待成婚再同公主一道搬到行宫去。” “父皇。”何就喊出口。 皇帝一扫刚才的宽和神态,眼神锐利地看向何就,眉头微蹙,神色透出点严厉来。 江德寿公公见状,以为何就再欲说些什么大不敬的话,忙上前拦道:“公主,听老奴一句,即便再舍不得陛下也终归是要嫁作人妇的,何况……公主婚期未定,还能伴陛下很久呢。” 皇帝扫了江德寿一眼,并未说什么。 何就自然听出了这其中的维护之意,她看向江德寿,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意:“公公说的是,阿就明白。” “阿就自然都听父皇的,只是……正如公公所说,阿就想多陪陪父皇,父皇能不能允我常去看望您。” 皇帝神情终于又柔和下来,笑了笑,却并未应允。 于是何就连驸马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就被人送回了宫。但她此行并非没有收获,不仅见到了皇帝本人,还从皇帝手里把那两个摁着她的小太监讨了过来。 待她入得殿门,公主宫内婢女都惊出一身冷汗。本该在小睡的何就穿着太监服从外面光明正大地走进来,身边还有江总管护送,一个个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待何就告别了江总管,春染终于忍不住冲了过来。 她一早便看到了何就脸上的泥土印记,还有两道红肿的痕迹,急得她红了眼,对着红肿着的额头小心翼翼碰了碰,声音颤抖道:“公主,您这是怎么了?”说罢扭头狠狠剜了两个垂着头的小太监一眼。 她一来便注意到了这二人,这般瑟缩忐忑,定是做了什么。 难不成公主是被他们欺负了? 春染不敢细想,她一想到公主回来这么多时日都没见到皇上,今日竟还被这几个小太监欺负了,眼泪便不自觉流下来:“都是奴婢不好,没照顾好公主……” “傻丫头,哭什么?”何就随意地擦了擦脸,见她似是马上要哭嚎出声有些不解,但怕她又哭,干脆拿手将她嘴捏住了,扭脸对二人道:“你们先下去候着。” 喜顺和喜连互相看了眼,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心底一片死意。 也不知这公主究竟是何脾性。 但不管多好的性子,凭他们二人今日这般冒犯,以后都怕没有好日子过了,也不知他们兄弟二人还能活几天。 二人低头应了声“嗻”,心如死灰般退了下去。 “呜呜……”春染被何就捏住了嘴,一包眼泪还盈在眼里,场面看起来很滑稽。桃云在不远处同几个婢女一起站着却笑不出来,她们远远站着并未上前迎接,几人见何就如此狼狈的回来了,眼里还闪过一丝嘲弄。 “桃云,端水过来。”何就放开了春染,任她小步跟着,一边拆着头上的草叶。桃云悄悄翻了个白眼,慢悠悠的走了出去,不多时,端了一盆冷水进殿。 春染情绪平复下来,正欲服侍着何就净面,刚将布巾浸入水里,皱眉问道:“香露呢?还有这水怎么是冷的?” 桃云斜睨一眼春染,并未回春染,反而对着何就方向道:“这里只有这个,公主恕罪。奴婢自知没有春染机灵,也弄不来别的了。” “你——”春染手指着桃云,被气得有些发抖。 何就倒是没什么反应,拉了拉春染无所谓道:“算了,就这样吧。”说着将手浸在了盆中:“之前我在村子里,用冷水也是常有的,不妨事。” 桃云听罢这话,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在何就看不到的角度挑衅得看向春染。 何就没空理她那些小心思,如今心里乱糟糟的,只能凭借冷水让自己冷静下来。今日竟还多了一个驸马出来,不多时便要搬来她殿中了。长此以往她万一露馅…… “春染,将偏殿收拾出来。”何就接过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水,“有人要住进去。” “是,公主。” 春染撅着嘴点点头。公主为何突然从外面回来,又为何突然让人收拾偏殿,春染不知,但她纵使有满腹疑惑也压了下来。 不消多时,她的疑惑便被解开了。 日暮时分,傅文珏和方泽一同来到昭华宫外,随他们一起到的,还有一道圣旨。 昭华宫人呼啦啦跪了一地,何就换了一件素净的衣裙,一边跪接圣旨一边偷偷抬眼打量傅文珏。 圣旨内容听得她头晕,但却明白了两点。皇帝赏了她一堆钗环衣裙,允了她自由出入宫中,还把这个驸马一道丢给她了。 “公主,接旨吧。”江德寿早就看到了何就偷瞄驸马的样子,此时含笑着将圣旨递给何就,顺带将她扶了起来。 何就似是被这圣旨砸晕了一般,慌忙地收回视线起身。江德寿心里叹了口气,再机灵也只是个小姑娘罢了。 何就接过圣旨,心中却打起了算盘。那堆赏赐看着风光,实际什么也算不得。驸马就更别提了,对她来说没什么用。 也只有这条自由出入了对她是最有利的,可万不能辜负这道圣旨,须得趁机多去皇帝那里走动走动。免得过些天这个便宜爹爹不认得她了,可就白忙一场了。 “拜见公主。” 一声清朗的男声自身侧响起,何就回过神,扭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一身清雅的衣衫,抬手间气度不凡。即便此时正对公主低头行礼,却端得极正,似有几分傲骨在其中。 何就歪头瞅着他,眼中满是好奇,这便是驸马?她从头到脚来来回回将驸马看了个遍,直看得傅文珏手脚都有些僵硬了,才开口道:“起来吧。” 好高啊,比虎子哥还高。连行礼的样子也是好看的,确实同乡野的男人不一样。 傅文珏闻声抬头,收回手看向这个让他印象极为深刻的公主——此时正睁着一双杏眼望向自己,眼神里的打量观察不加任何掩饰。 眉眼清隽,肤色白皙,神情似有几分温柔,是个长相俊美的男人。何就认真端详着眼前的人。 只可惜,侧脸有道拇指长的疤。 白璧微瑕。何就望着眼前俊美的驸马,脑子里罕见地出现一个文绉绉的词。很早之前她便听人念过这个词,初听只觉可惜。一块通体雪白的玉壁却有个缺口,光听上去便知这样一来价格要差上很多。 此时她见到这样的一个人站在眼前,却觉得……这也许是一个赞美。 许是她眼光太过直白热切,对面人的睫毛颤了颤,微微侧过了脸。 第7章 她是“天” 江德寿眼瞅着二人对着看了半晌,不觉眼里带上几分欣慰,掩唇笑了。 这驸马本就是刻意安排来的,若是公主不反感,那便再好不过了。他深知此等情景自己再待下去就不合时宜了,忙笑着告退:“公主殿下,那老奴先退下了。” 这一声确实提醒了何就,她回神转过头,眼里带着点笑意:“多谢公公。” 几个太监托着金灿灿的珠宝首饰送进昭华宫,宫中的侍女都看直了眼,喜顺和喜连跪在人群后面,此时眼瞅着如水的珍品进来,他们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 “傻愣着干什么?”春染皱眉道,“跟我一起盘点入库。” 二人没想到竟还有正经差事给他们,还是这么重要的事,忙点头应道:“是。” 经过人这么一打岔,何就这才发现对面她的驸马还是拎着行李来的,只不过……东西少的可怜。 “这是你的全部家当?”何就迟疑道:“还是你准备先小住两天,再返回原来的地方?” 傅文珏愣了愣,他试想过这公主是何脾性。刁蛮的,羞涩的,抗拒的,或者是温柔小意的。 却没想到这人这么直白。 直白的说他行李少。 “让公主见笑了,我只有这些。”傅文珏顿了顿,眼神柔和地看向她。方泽掂了掂肩上的包袱,轻哼了一声:“以为谁都像你们一样娇贵吗?” “方泽。”傅文珏看了他一眼,低声警告道。 懂了。 何就点点头。 原来这个驸马和她以前一样穷苦。想通了这一点,何就心里诡异地对这个驸马有了几分同类的亲切感。 既然是驸马,那就是她的男人。以前穷没关系,跟了她后面自然不会让他受苦了。 何就扭脸看了看鱼贯而入的金器珠宝,既然享了公主的尊荣富贵,自然也要享一享公主的特殊待遇。 驸马而已。 一个男人而已。 “不妨事,”何就走上前,伸出手费劲得拍了拍他肩膀,仰起头道:“既然住到了我这里,缺什么就和本公主说。” 傅文珏微微偏头,躲过她的手,垂下眼睫:“多谢公主。” 当晚,傅文珏宿在了公主偏殿。而何就见到了多日未见的白嬷嬷。 白嬷嬷一身宫装,趁着夜色前来,慈祥地看着何就:“公主,奴婢奉命前来教导您男女之事。” 何就险些将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咳地满脸通红。春染忙上前替她顺气,细心的递上熏了香的手帕。 何就拿过帕子胡乱按在唇角,不可置信地看向白嬷嬷。 这种事若是放在乡下,女人家断不能这么光明正大地说,也只有一些下流的泼皮会把这事放到台面上讨论,其中夹杂着哄笑。 白嬷嬷好像看透了她心中所想,笑着上前顺了顺何就的背:“寻常夫妻敦伦之礼,确实要等到男婚女嫁之前才会授与。但——奴婢今日要说的,是一个驸马该如何侍奉公主。” 何就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不解,看向白嬷嬷。 “不开心?”傅文珏歪头问道。 这话自然是在问方泽。 傅文珏此时坐在偏殿中,对着烛火握着一本游记,却见到方泽一边铺床,手里摔摔打打。这床被子眼瞅着被他打的蓬松了许多。 “奴才不高兴,”方泽放缓了手里的动作,表情却依旧闷不乐:“王妃她怎么能这样……” “前些时日还在念叨着要给王妃送礼。今日竟换了一张脸,是这里不好吗?”傅文珏轻笑一声,视线缓缓扫过殿内:“如今高床软枕,即便我们住在偏殿,也比之前好了许多,晚膳也不再是剩饭剩菜……” 还就连暗中盯着他们的人手也少了许多,由以往的十几人,变成了两人。 傅文珏有个大胆的猜想,若是他再主动靠近一些公主,怕是这两个人都会远离。如此一来,这暗中窥伺也就不再是威胁。对于他要做的事也更方便。 不管怎么说,这个公主还算有点用处。 “殿下,您知道我不是在说这个。”方泽扭过头,忿忿打断了傅文珏的话,语气里罕见的带了点委屈,替他不甘:“那花是殿下你亲手种的,旁人不知,可方泽知道它费了您多少心血,就这么轻易被她毁了。” 傅文珏垂下眼睫,烛火昏暗,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语气寻常:“毁了便毁了,如今我们寄人篱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是。”方泽低头行礼,表情忿忿。 昭华宫主殿,宫女们退的远远的,何就拉着白嬷嬷坐在身侧,眼里都是好奇:“驸马是公主未来的夫婿。嬷嬷说和寻常夫妻不同,我不太明白。” 白嬷嬷慈爱地看着何就,用她听得懂的话娓娓道来:“寻常夫妻皆是夫为妻纲。丈夫便是这家里的天,为妻者要温柔妥帖,耐心侍奉,不可有任何忤逆。” 何就垂下眼,遮住眸中神情,点点头并未插嘴。 “若是丈夫再有个一官半职,作为妻子更要操持中馈,管家里的大小事务。若是哪天丈夫要纳妾,也是常见之事。” “就像父皇有很多的女人那样吗?”何就抬起脸问道。 白嬷嬷压低声音,对着何就摇摇头:“不可妄论陛下,”犹豫了一下,又道:“天子同他们又是不同的。公主与驸马,则要…再格外不同一些。” 何就眼露询问之意,看向白嬷嬷,便听她又道:“公主可以将驸马理解为您的妻子。” 何就双手绞紧了那帕子,呆呆地看着白嬷嬷。 “公主和驸马之间,公主更像“丈夫”,是他的天,是他要侍奉的人。” …… 第二日晨起,何就眼下青黑,昏昏沉沉地任由春染替她梳洗。 何就看向铜镜,此时她敷了脂粉,红宝石簪子映得她气色姣好。这些时日里在她刻意补养下,已从干瘪黄瘦的民女变得有了几分富贵模样。 真正的公主是她这样子吗?何就端详着镜中人,心里暗暗想。想着想着,目光不由的看向殿门口。 昨夜白嬷嬷一番话,让何就彻底明白了公主权力在驸马之上。 抛去那些让人脸红的服侍细节之外,昨晚的一番话更像一种暗示和引导,让她得以窥见公主驸马这种关系的相处方式,教她如何面对这个即将朝夕相处的男人。 活了十几年,何就第一次成了人上人,不再挨饿,有了许多金子,甚至还有了个“妻子”。 这滋味实在新奇,甚至新奇到有些诡异了。 “记住我说的话了吗?不可多言,免得冲撞了公主。”傅文珏走出殿门,微微侧头看向方泽。 方泽撅了撅嘴,应了声是。 驸马自然要去服侍公主用膳,傅文珏接受的理所当然。他本就是来做质子的,到盛国之前便做足了准备。如今也是暂时做一做驸马,对女人俯首称臣罢了,对他来说不难应付。 晨起公主还贴心安排了伺候他洗漱更衣的宫女,想要帮他遮一遮脸上的疤,被他婉言拒绝了。 为何要遮,傅文珏唇角微勾。 无数女人曾被他皮相所惑,却又在见到他脸上的疤后露出嫌恶害怕的模样。想必昨日并未看清楚,今日就好好给这位公主看一看。 思及至此,他眼中闪过一丝恶劣的兴味,再抬头又恢复了温润君子的模样。 傅文珏迈步走入主殿,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停在了门口。 “你为何不进来?”脆生生的嗓音响起,随着一阵脚步靠近,傅文珏扭脸看向来人。 远山黛眉,额心花钿,配上灵动的杏眼,若不是插了满头的金器发饰实在抢眼,倒称得上一句小家碧玉。就连脖颈也带了红宝石璎珞,仿佛……要将所有的宝贝穿戴在身上那般。 金灿灿,亮晃晃,气派极了。 傅文珏险些绷不住这幅温润文弱的模样,此时只觉得眼睛疼。心里不由得想,这幅打扮颇有点穷人乍富的意思。 “参见公主。”他顿了顿,垂首行礼,一时间忘了刚刚想要说什么。 “起来吧。”何就挥了挥手,径直向着用膳的地方走去,边走边扭头看着傅文珏。昨日初见并未看清他是何模样,再见他时也已天色昏暗,并未过多交谈,今日才算正式会面。 假公主对着真驸马,在她们那乡野地界,再荒唐的戏折子都不敢这样写。 何就看着眼前高大俊美的男人,心里有些微妙的唏嘘,仿佛心中掀起疾风来。 她视线直白地划过他光洁的额头,翕动的睫毛,在看到他侧脸的疤痕后,心里掀起的疾风又和缓了些。 记得有次虎子哥差点破相,被他娘哭天喊地拽去医馆,用上了最贵的药。 若不是穷到了极点,做爹娘的断不会任由这么长的疤痕留在孩子脸上,讨不到媳妇暂且不论,还会任人指点。 可他举手投足都与旁人不同,加之昨夜听嬷嬷说起他身世,明明是个殿下,却还偏偏留了这样一道疤痕在脸上,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 何就收回目光,坐到了桌旁。傅文珏迈步跟上,随即站在了她身侧。 …… 何就头皮发麻,身边蓦然多了个男人,她有些不习惯,“你……坐下吧。” 傅文珏勾起唇角,刚刚这位公主的目光太过直白,那热切的眼神扫过他的脸,待看到他侧脸的疤痕后便如同熄了火的滚水,瞬间平静下来。 他见多了人们失望的神色,于是理所当然的把这种眼神当成了对他容貌的厌弃。这反倒让他生出了逗弄的恶劣心思。 “我当服侍公主用膳。”说着,又略略靠近了一些,端起一碗乳酪递了过去,恰好将那张带着疤痕的侧脸对着她,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 何就顿了顿,叹了口气,突然明白了什么。 是了,除开驸马的身份不谈,定是家里爹不疼娘不爱,才会养成这样的好性子,这么谨小慎微地讨好于她。 何就心里微妙的松了口气,无论是何身份,无论尊贵与否,也还是逃不开这许多的不遂意。 这样想着,何就伸出手接过这碗乳酪甜羹,又伸出另一只手拽住了傅文珏的衣袖,将他拉到椅子上坐下:“本公主不用你这般服侍,我们一起吃。” 傅文珏表情有一瞬的空白,紧接着便不由自主跟着何就的力道险些跌坐在她身边,幸亏靠着多年良好的姿态习惯维持,才迅速稳住了身形,不至于露出难堪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她是“天” 第8章 捆起来 他甚至有一瞬间忘记了表情管理,眼下只有一个疑问浮上心头——这金灿灿的公主看着娇小,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不过既然被拉着坐下了,傅文珏并没过多坚持,而是抬起眼看向身侧的人:“多谢公主。” 这一眼可谓深情极了。 傅文珏眸中仿佛含了一汪露珠清泉,藏了几分温柔缱绻在眼底,在视线触到何就后,却又仓皇移开。 勾人的紧啊……何就往嘴里送了一勺乳酪,盯着他的脸眨了眨眼,这样的男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桃云本来站在在一旁服侍,不知怎的,蓦然红了脸,低下头不敢再朝这位准驸马多看。傅文珏此刻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斯文地用起饭来。 一顿饭下来,傅文珏对何就多加照顾,时不时便起身为她布菜。 看样子也是学过规矩的……何就暗暗咂嘴,随即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吃食上。 实则并没有人来教他规矩,傅文珏在厥国本就隐忍多年,对着两个兄长做小伏低,所以这番动作已成习惯。 这本该是平静的一天,一顿饭吃的平静极了。傅文珏即便作为准驸马搬来了昭华宫,也会继续每日被人盯着誊抄编译部族古籍,却在出宫之时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你是驸马?”鹅黄衣裙的女子坐在轿撵上,一身华衫繁复富贵,在昭华宫外居高临下看向傅文珏,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彩。 傅文珏站在昭华宫门外,目光淡然看向她,略扫一眼她的衣饰,便对来人身份有了点猜想。 还未等他回些什么,这女子便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继续道:“既然是驸马,凭什么我没有?我要去禀告母妃,让她把你赏赐给我。” 傅文珏眯起眼,果然是她。 “公主,不好了。”春染一路小跑进入主殿,对着正在饮牛乳茶的何就焦急道:“含瑛公主来了,还拦住了驸马。” 何就愣了愣:“这是谁?”她说完便放下牛乳茶,理了理披帛,大步向外走去。 不管是谁,应当都是来找麻烦的。 果不其然,走出宫门就看到了正在被人拦住的傅文珏。他的侍从方泽正一脸警惕地挡在他身前,听到身后动静忙转头看过来,发现是她后又硬是把头转了回去。 何就:? 她有些没明白,自己见到这个驸马后一直以礼相待,为何驸马身边的侍从却似乎对她有些防备和敌意。 不过何就并没过多纠结,在众人的簇拥下缓缓向前。 含瑛公主自然发现了何就。她并非真心想讨要这个驸马,更别提她本身就对男人没什么兴趣,虽然他长得不错,可是在目光触及到他的侧脸后,便不想再多看一眼。此时见到正主出来,便挥了挥手,让人将轿撵放了下来。 “你就是父皇新寻来的公主?”含瑛微抬下巴,上下打量着何就。 “是我。”何就挺胸上前,眼神直直地看向对面骄矜的公主,握住傅文珏手腕,将他拉到身后。 这公主看着年纪不大,何就仰头看着轿撵上的人,心中思忖着该用什么做开场白,干脆端起姐姐的派头道:“你是……含瑛妹妹?” 傅文珏低头看了眼被何就握住的手腕,并未多说什么,顺从地走到何就身后,转而将手轻轻挣脱开,视线放在何就发髻后的一只蝴蝶金簪上。 此时这只黄金打造的蝴蝶簪子正随着她的动作颤个不停,折射出耀眼的金光。 傅文珏唇角微微勾起,视线投射在何就的脑后,眼中却没有切实的笑意。 从含瑛角度望过去,只觉得心头火起。 如此软弱的男人,还破了相,究竟有什么值得喜欢,看着二人的回护动作不解又烦躁。 这并非是出于嫉妒,而是对着这个抢走父皇目光的公主恨得直咬牙:“乡野边陲的下贱丫头也配做我姐姐?” 含瑛不知道的是,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傅文珏垂下的眼睫里闪烁着恶劣的光芒。在听见含瑛公主这番刺耳的话后,傅文珏轻轻挑了挑眉毛。 看来自己侍奉的这位金灿灿的公主身世不简单啊…… 傅文珏缓缓打量着何就,他对含瑛有几分了解,来盛国之前便做足了准备,对于皇子公主的爱好脾性了如指掌。 像含瑛这样一个咋咋呼呼的小公主,尽管难缠泼辣了些,却对他构不成什么实际威胁。 可他却偏偏漏了这样一位公主——何就。究竟是何来头,是何秉性他全然不知,这让他感到很被动。 今日何就这番回护的举动,让他有些好奇起来,此时她护着的是自家男宠?还是什么稀罕玩意?一个连珍贵花卉都能随意毁坏的女人,眼下这番举动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这位驸马甚至连皮相都算不上多好。 傅文珏垂眸望着此刻沉默的何就,突然觉得有趣起来,这个没有吃相,喜爱奢靡的公主,会为了讨好别人从而把自己送给对面吗?自己与她钟爱的金饰相比,价值几何呢? 不如,推她一把试试。 傅文珏俯身凑近何就,呵气如兰,语气里带着几分低落:“公主,我容貌已毁,不必为了我这样的人……与旁人起冲突。” 呼出的气流扰动了耳畔的发丝,何就挠了挠微痒的皮肤,奇怪地扭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 人家都打上门了,驸马这话是什么意思?想让我躲着避其锋芒?这怎么可能?! 何就长到这么大,就从没写过一个怕字。她刚刚的沉默是在想如何回击更为体面。即便自己是个冒牌货,面对的是真公主,但皇帝亲口认下了她,那她就是公主。 何就突然笑了,她这十几年来撒过许多谎,从未像现在这样坦然过。 起初的我没有上树掏鸟,我也没有和人打架。到后来的——我再也不会过问身世,我会忘了娘亲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 再到现在的“我是公主”。 谎越撒越多,越扯越大,她早已忘了什么是害怕,一嘴的谎话说得炉火纯青,见过皇帝之后更是让她觉得,没有什么是她不敢说的。何就轻笑一声,声音脆生生的:“我不是乡野贱丫头,父皇亲口认下我,那我便是你的姐姐。” “你不想认,也得认!” “你——”含瑛眼含怒气,扬着手臂冲了过来。 傅文珏挑了挑眉毛,看着对面跋扈的含瑛公主几步冲了过来,后退一步给二人留足了施展空间。 何就叹了口气,娇滴滴的公主打人也不会,老远就举着手过来了,而且——动作太慢了。 何就抬起左手,挡住含瑛手臂,右手捏住她另一只手腕,将人转了个圈,于是眨眼间,情势扭转,含瑛被何就禁锢在了怀里。 何就甚至还能抽出手来,将她的披帛扯下,对着怒气冲冲的小公主又捆了两圈。 傅文珏:…… 力气真大啊。 “你——放肆!”含瑛咬牙喊道,同时眼圈红了。她何时受过这种委屈?此时她已完全忘记是自己先要打人的,只觉得从未受过此等欺辱。 “公主——”含瑛的侍女大惊失色,在经过短暂的怔愣后忙冲了过来。可她们面对的是另一位公主,所以即使冲了过来,却又手足无措地停在半步开外,转眼间呼啦啦跪了一片。其中有两个机灵的侍女已悄悄溜走去喊人了。 “我要杀了你这个贱人!”含瑛哭着大喊,此时她已经狼狈的顾不上公主仪态了,哭出了声。何就见状,抽出手一把捂上了她的嘴。 这番举动把侍女们吓得不轻,含瑛小公主出了名的飞扬跋扈,莫说她们未曾见过她这样被欺负,就是日常撒娇哭上一哭贵妃都要问责众人。 傅文珏面色如常,人却悄悄后退了半步。 两个公主打架,殃及自己就不好了。他一介质子,如今只是空有驸马头衔,并未正式同何就成婚,今日事情闹成这样,说起来还是因他而起,傅文珏只觉得有些头疼。 且不说身边的几个耳目,此事应已传到了皇帝耳畔,他皱起眉看向日头,迟了半个时辰还未去藏书阁,应当差不多要有人来催请了。 “哎哟……哎哟?!我的小祖宗哟,这是怎么了?!”江德寿声音自前方传来。 江德寿匆匆赶来,因得了消息故早有准备的,可他见着此场景还是被吓了一跳。 含瑛公主被何就公主用披帛捆成个粽子模样,见着他来了,已经全然不顾形象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他入宫多年何曾见过皇子公主这样狼狈的样子。 “二位公主手下留情,别打了。”江德寿急的团团转,扭脸看见安静站在何就身后的傅文珏,忙道:“驸马爷,奴才求您搭把手。” 此时再推就躲闪就有些不合适了,傅文珏面露犹疑之色,终于还是伸出手,扶上了何就的肩膀,在她耳畔提醒道:“公主,陛下身边的人来了。” 何就并未打算将含瑛怎么样,用披帛将她捆住也只是怕她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既然有人发话她便从善如流的放开了含瑛…… 半个时辰后,思政殿。 何就傅文珏含瑛三人整整齐齐地跪在殿中。皇帝捏着眉心,听含瑛抽抽搭搭地告状,说一句父皇你评评理,右一句何就欺人太甚。 何就跪的端正,抿唇不知在想什么,听见皇帝喊她,方把视线从那鎏金香炉上撤回来,垂下眼睫道:“父皇。” “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 “是我不好,没有顾及到妹妹的面子。”何就抬起脸,眼眶蓄满泪水欲掉非掉,一张小脸绷得紧紧的,看着好生可怜:“妹妹力气不是很大……我不疼。”说着低下了头,“只是我与驸马乃父皇赐婚,不是什么都能让给妹妹的。” “你——”含瑛举着手颤抖着指向何就,“谁是你妹妹?而且我并未伤你!” “住口!” 皇帝的声音响起,含瑛气呼呼地闭上了嘴,便听皇帝又道:“伤在哪里了?让父皇看看。”这语气品不出什么滋味来,不像是寻常关切。 傅文珏侧目看了眼何就。 今日两位公主起的冲突不算小,但却远没有到动手的地步,况且全程他都在场,并未见到含瑛出手伤何就。 事情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眼前这位金灿灿的公主,除了品位差以外,竟还有几分胆色。只是这是这伤……究竟有没有? 殿内一片寂静。 所有的人都看向何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捆起来 第9章 受刑 何就低头应了声是。 她随即抬起手,袖子随着她的动作滑落,竟露出小臂上一道暗红血痕,此时已经快要结痂,能看出是新鲜的。 “这……这怎么会?”含瑛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自己根本没碰到她,这伤口怎么来的?! “陛下,贵妃娘娘求见。”江德寿行礼回禀道。 随着这个消息出现,室内气氛骤变。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此时泪水如同决了堤的含瑛,皱起眉:“宣。” 随着阵阵香风飘过,环佩相撞出细小声响,一阵柔和的女声自何就前方传来:“臣妾拜见陛下。” 皇帝颔首,并未说什么。 何就静静跪着,眼泪早已收了回来,此时表情沉静恭顺,耳朵却竖了起来。 贵妃又道:“臣妾听闻瑛儿闯祸了,特来赔罪。” 说罢,她徐徐转身,鬓边的步摇随着动作种出细碎声响,柳叶弯眉下双眸含水,一张明媚富贵带着点可亲的笑意,她用目光扫过傅文珏,又徐徐看向何就:“你便是阿就吧。” “好孩子,受苦了。” 何就袖中的手悄然攥紧,背上汗毛立了起来。 这个眼神…… 这个眼神何就很熟悉。 她每次撒谎前都会细细筛查自己的言行是否有相悖之处,来应征公主之前更是对着铜镜练习了几百上千次的神情。 观察,探究,良善,和一点城府。把这几种神情揉在一个眼神里,复又端起一抹无害的笑意。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毋庸置疑,这是同类的眼神。一盏茶时间里有多少算计,也只有她们自己清楚。 不,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经验和阅历。若是二人交锋起来,何就完全不够看。 何就不动声色垂下眼睫,将那伤了手臂在袖中掩了掩,收敛起眸中神情:“回禀娘娘,今日都是何就的过错,与妹妹争执不对,我甘愿受罚。” 不能硬碰硬,不能招惹。何就心里警铃大作,调转刚刚的话头,将冲突的矛头揽了过来。 贵妃静静看着何就,突然轻笑一声:“本就是孩子家的玩闹罢了。”转过身看向皇帝,“陛下,您看呢?” 皇帝静静看着跪着的几人,眸中闪过思量,缓缓开口道:“确实该罚。身为长公主,何就该爱护妹妹。但含瑛也是少年心气,驸马已被赐婚,岂能随意改动。” 何就垂下眼睫,静静等着皇帝的裁决。她早知自己今日之争毫无胜算,养在身边的公主和新寻回的公主,二者毫无可比性。 “陛下。”傅文珏突然出声。 殿内几人看向他,这位驸马从刚刚开始便一言不发,存在感并不强,明显不想参与其中。 此时见他开口,皇帝眼神闪烁,来了几分兴致。 傅文珏行了一礼,微微侧身挡在了何就身前,做出维护之态:“阿就今日莽撞的无心之举因我而起,她据理力争也只是为了护我周全罢了,况且……公主金枝玉叶,不可毁损,我愿代她受罚。” 何就骤然抬头,看向傅文珏,这个昨日刚刚被硬塞过来的驸马。 皇帝打量着傅文珏,手指轻捻。 这一夜发生了什么,二人竟似有了情愫一般?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不论是真是假,这对他来说都是件好事,趣事。 皇帝朗声笑了起来,起身走出书案站在贵妃身侧:“男儿当有此魄力,驸马,朕没看错你。你二人既如此琴瑟和鸣,朕心甚慰。” 说着,皇帝伸手扶上了贵妃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换来贵妃粲然一笑。 “无法度不成国,朕的儿女本就不多,含瑛、何就,你们今日争端全因不和而起,朕不想再看见一次,你们可记住了?” “是,父皇。” “知道了,父皇。” 何就眼睁睁看着傅文珏被人领了下去,待再次回来右手已然受了十戒尺。按理说这等刑法本算不得什么,何就偷偷见过私塾先生罚戒尺,顶多是红肿一片。可今日一见傅文珏的手,她的心却不由得高高提了起来。 傅文珏的手心已然红肿开裂,伤势竟如此深重,可见施刑的人全然没留手。 察觉到她的目光,傅文珏将手掩盖在了宽袖中,洇出的血水却浸湿了这袖子的边缘。 含瑛见此情景,撅着的嘴也渐渐放了下来,偷偷瞄着这个毁了容的驸马,心跳的飞快。 若受刑的是她,怕不是要痛死。父皇果然还是疼爱她的,这份宠爱是这个新来的乡野公主比不上的。 不过驸马为何要这样替这个乡野公主受罚,父皇也宠爱母亲,但却并不会像这样为她损毁身体。含瑛悄悄看向贵妃,却见她望着何就若有所思。 何就垂眸看着傅文珏的手,抿唇沉默。 含瑛今日挑衅她并未预料到,但惹怒这位真公主一事却是她顺水推舟计划好的,自己受罚亦是在她的算计之中。 半路相聚的父女本就情感淡薄,更别说生在皇家,只靠只言片语卖乖讨巧是没用的。只有其他更猛烈的感情才对二人关系有助益。比如——委屈和亏欠。她今日受了委屈,皇帝心中有了亏欠,即便这亏欠只有一两分,都能让二人有更多交集来往。 唯一的变数便是这个驸马。 傅文珏为何替她受罚呢?何就想不明白,难道只因为成为了她的驸马,便这样甘愿替她受苦吗?何就抿唇,心里乱糟糟的。 “行了,退下吧,寻个御医来看一看。”皇帝挥挥手,捧起一卷书册在看,“编译古籍也暂停一日吧。” “是,多谢陛下。”傅文珏俯身行礼,何就乖巧告退。她纠结片刻,终于还是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傅文珏身形一顿,抿唇对何就露出一个安抚的浅淡笑意。 出了门,傅文珏却并未跟随何就回昭华宫,他停住脚步:“烦请公主稍候,我要同协同编译的大人告假。” 何就心事重重,以至于回应慢了半拍,在傅文珏重复第二遍后,终于又扬起往日甜津津的笑颜:“好。” 随即她躲在一小片阴影中,静静看着傅文珏离开。 …… “劳您挂心,何尚书,明日我定准时前来。”傅文珏起身告退,何尚书起身相送,捋着胡须点点头。 面对如此谦逊好学的年轻人,他不由得起了些爱才之心,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踌躇满志却无法施展。他甚至忍不住想若傅文珏并非厥国质子,而是盛国人当有多好。 只可惜,连这等想法他也只敢在脑内想想,甚至连这话都不敢同至亲说出口…… 昭华宫。 傅文珏回到偏殿不久便发起了高热,方泽焦急地等着御医的到来。何就闻讯带着御医赶来时,傅文珏已陷入了昏睡中。方泽忙把御医请了进去,转而回身挡住了殿门。 何就停住脚步,挑眉看向方泽。果然,她的感觉没错,方泽对她有敌意。 春染气鼓鼓地上前对着方泽叉腰理论:“方泽,你做什么?!胆敢对公主不敬,你不想要脑袋了吗!” “哼!今日不管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们进去的。”说着,他气愤地伸手指向何就:“我家殿下就是因为她才变成今日这模样的,殿下身体本就不好,已许久未发高热了。若是殿下有三长两短,我不会同你们客气!” “你——” 春染还要再说什么,被何就伸手捂住嘴,拦了下来:“好春染,不生气,你去催催膳房的牛乳茶,我想喝了。” 春染跺了跺脚,瞪了方泽一眼,转身离开。 方泽抱臂站在房门口,似是防着何就,但却频频回头看向内室。 “你不想去看看你家殿下吗?”何就轻声道,一双杏眼清澈地望向方泽,“你们不让我在偏殿内安排侍女,也不肯用这里的太监,如今只有御医陪在驸马身边,怕是不行吧。” “你就不想去看看御医诊治是否用心吗?” 何就一字一句精准踩在方泽心头,他挡在门口的身形已然稳不住了,面上都是焦急之色。 何就看出他眼底的挣扎,又加了一剂猛药:“傅文珏今日之伤因我而起,我即便不进去,也让我守在门口看一看,有我这个公主在,御医才会更用心诊治,不是吗?” 方泽终于再也管不了那么多,转身匆匆跑进殿内。 何就挑了挑眉,跟着方泽迈步入内。方才答应只在门口看一看,仿佛从没说过一般。 “微臣见过公主。”御医起身行礼。 “你快别行礼了!我家殿下怎么样了?”方泽焦急道。 “驸马如何了?”何就并未在意,她上前一步,视线投向傅文珏,他已烧的满脸通红,那道疤痕都快看不出了。 往日见他总是清隽温和的,今日倒是看起来格外不同,拧着眉头,似乎有千愁万绪在心头,却还是好看的。何就视线扫过他的右手,已经被御医包好了。手腕上的玛瑙珠子似乎沾上了他的血渍,红的愈发妖冶。 “这手伤何时能好?” 御医回道:“少则月余,多则半年。需得多补养一些方有利于伤口恢复。” “殿下……殿下……” 方泽摇了摇傅文珏的肩膀,转眼被御医拉住了。“不可。让他好好休息吧,你不可再扰他清静,一会儿随我去拿药。” 何就终究还是喊来了桃云、秋水,帮方泽煎药。 为了让他放心,甚至将药罐放在了殿内窗下,方泽目之所及之处。 “你为何如此防备我?”何就歪头看向方泽,叉腰问道。只见方泽张开双手,如同母鸡护崽般拦住何就不让她靠近傅文珏。 “哼!你们都一样,只会欺负我家殿下!”方泽满脸戒备,紧紧盯着何就。“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我早该知道的……殿下碰见你就没有好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受刑 第10章 醒来 “第一次见面?”何就皱眉思索,第一次见他应当是在御花园中。他好端端站着,而自己却被人按在地上狼狈至极。 何就站在不远处苦思冥想许久,确定自己并未对他有任何影响。可方泽为何要说见到她没有好事呢? 何就有个优点,不爱钻牛角尖。她想不通的事也就不再想了,方泽既然拦住她不许靠近傅文珏,她也正好乐得清闲,干脆交代了桃云、秋水等驸马醒了再来禀告,扭头向殿外走去。 荣辉宫。 “你今日太过莽撞。”贵妃看着含瑛,摇头说道。 “母妃……”含瑛委屈地瘪瘪嘴,拉住贵妃的袖子,眼里盈着泪光。 ”都退下。”贵妃屏退众人,蹙眉看向含瑛,“你不会真的看上了那个驸马吧?这人身份没那么简单,你父皇的赐婚也并非好事,你若想要,母妃自会去求你父皇给你指个貌比潘安的贵婿。” “当然不是!” 含瑛不知为何脸有些发热,她咬唇道:“我只是看不惯何就,她一个乡下养大的丫头,竟也敢称公主,还想做我姐姐……她不配!” 贵妃闻言松了口气:“那便好。”她拉过女儿,摸着她一头乌发,柔声道:“瑛儿莫急,暂且不要理会她,这个丫头不简单,让母妃去探一探。” 另一边,昭华宫偏殿。 太医施过针,留下药便离开了,傅文珏也缓缓睁开了眼。“殿下,你醒了?”方泽见他醒来了,忙凑上前去。 傅文珏脸色绯红,似有些发冷,眼神却是明亮的,他任由方泽将自己扶着坐起,随后厉声道:“跪下。” 方泽二话不说,咚地一声跪在床边。 桃云秋水见状,起身低头告退,走出去顺手将房门带上了。 于是这偏殿一时间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傅文珏捏了捏眉心:“你可知我为何要你跪?” 方泽自然知道,但他仍有几分委屈,瘪了瘪嘴道:“莫说殿下要方泽跪下,就是让我替殿下去死,我都愿意,但我就是不喜欢她!” 傅文珏皱眉刚想开口,就听方泽委屈地抢话道:“那牡丹费了您多少心血我都看在眼里,她说毁就毁了。殿下今日竟还替她受罚,我看不过眼!”说罢,将头扭到一旁,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愚蠢!”傅文珏重重拍向床榻,手腕的珠串碰撞到床榻边缘,发出脆响,手上的伤口再次裂开。他脸上的红意更盛,不知是气的还是高热所致,痛惜地看向方泽:“我们如今的处境如何,如何能使性子?与公主作对,对我们有何好处?!” 方泽犹在生气,头却低了下来。 傅文珏见状叹了口气,又道:“过去我可曾让你跪过我?如今罚你,也只是怕……你今日能使性子,明日便会丢了性命。以我今日之势,护不住你。” “殿下……”方泽跪行向前,捧起傅文珏缠满绷带的右手,哽咽道:“可殿下今日之辱又有谁能偿还?伤成这样明日还要去编译古籍,这样都不放过你,随便一个公主便能……方泽心里难受……” 傅文珏抬手,用纱布擦掉方泽的眼泪:“哭唧唧像什么样子。”他垂下眼睫,动了动手指,感受着掌心火辣辣的痛意。 何就挡在他身前的样子又浮现在他心头,说不清是什么心情,除阿母和方泽外,这竟是唯一一个愿意站在他身前的人。他们相识不久,她又凭什么这么做,难不成想靠这一点小恩小惠来博取他好感吗? “今日之伤是我有意为之,不怪公主。”傅文珏看向殿门外,继续道,“你可还记得我们为何要来盛国为质?” 方泽觉得自家殿下在胡诌,本意是为了维护公主,心里郁闷却又有点开心,若是这般维护……那就是殿下终于开窍了,可即便如此还是替殿下觉得委屈。 他瘪瘪嘴,做着手势——记得,寻找殿下先祖旧部,拿到另一半符令,将厥国权利收拢。 方泽跪的端正,突然间眼神明亮,再度开口道:“殿下!莫不是……” 傅文珏轻笑一声,看向方泽低声道:“还不算太笨。若我猜的不错,阿母留下的那句——‘近天子,烁寒芒’,并非指的亲卫或官员,而是——太医院的御医。” “那可太好了!”方泽眼中闪烁着亮光。 讲了许久的话,傅文珏有些累了,渐渐闭上眼,唇角浮起一丝笑意:“不急,路一步一步走,是我的就都逃不掉。” 另一边,何就并不在主殿,她交代完侍女们好生照料,便带着喜连、喜顺两个小太监来到了御花园。 这路越走越熟悉,他们两个腿都有些软了。一路上二人频频互相交换眼神,面色青白,眼里都是吾命休矣的忐忑。 “啊!就是这里了。”何就手搭凉棚,看着不远处那棵熟悉的牡丹,眼中浮现笑意。 噗通两声传入耳畔,何就转头看去,便看到喜连喜顺二人跪在地上疯狂磕头——如捣蒜般,嘴里重复着:“请公主恕罪。”“公主饶命!” 何就:? 随即她想明白了这二人为何这般反应,一时何就有些想笑。 “嘘——”何就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唇边,立刻就拦住了二人的哭嚎,“不准高声。本公主今日是偷偷来的,若是被发现,立刻把你们——”何就将手收回放在脖子上比划了两下。 于是很快,何就便满意地看到二人不仅把嘴闭上了,头也不磕了。 但也是只是忍了片刻,喜连又忍不住开始求饶。他好似豁出去了,又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头,开口道:“公主,奴才们知道错了,您要打要罚都可以,求您留我们兄弟俩一命吧。” “谁跟你们说,本公主要罚你们了?”何就歪头看着二人。 随即,她在他们怔愣的表情里指了指这棵牡丹,迟疑着开口道:“这个花……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回原来的样子呢?” 何就在乡野见过许多种地的人,一棵麦黍从种子长到成熟需要**个月,若是结的粒少、干瘪,那今年日子便不好过,邻居们脸上笑意都会减几分。更有甚者,遇到灾年,那日子将更艰难,卖儿卖女求口温饱也是常有的事。 当日毁坏这株牡丹也并非她本意,这些时日以来,夜深人静她也并非一直都安睡着,辗转间心中总是不安。 尽管她无数次安慰自己,占了这公主名头自然是有非做不可的事,毁一株花草罢了,宫里多的是。 可她明白,这宫中的太监宫女也有他们必须要做的工,逃不过的罚。她带走了两个最可能会丢性命的奴才,但却无法知晓自己会不会给其他人带来灾祸。 皇命落在普通人头上,跟天一样大,会不会有人正为此难过呢。 于是这些时日里,何就一直想找机会再来看看。 “听到了吗?还愣着做什么?”喜连面上带着逃出生天的后怕,忙捅了捅仍旧愣着的喜顺。他如梦初醒般应了一声,小跑着回昭华宫取工具了。 …… 日暮时分,何就带着喜连喜顺回到了昭华宫。 一路上两人叽叽喳喳,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拘谨和害怕,反而对何就崇拜极了:“公主,您怎么看出来这土格外不同的?”“真神了嘿!多少在宫里的老人都没有这么好的眼力。” 何就眼里带着狡黠,微抬下巴笑道:“自然是——秘密。本公主能告诉你们吗?” 经过这么一遭,喜连喜顺算是把心彻底放回肚子里,再联想起何就把他们讨要来的举动,哪里还不明白公主此举只是为了护他们一命罢了。二人告退,欢天喜地赶去帮春染她们做洒扫整理的活计了。 观天色,应是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何就路过偏殿,脚步犹豫了一瞬,终究未停下,径直回到主殿中。在推开门的一瞬,她忍不住放轻了呼吸。 殿内掌了灯,给昏暗的屋子镀上一层暖黄。桌子上已经摆了晚膳,傅文珏坐在正殿餐桌附近靠近门口的位置,左手撑着额角似是因为等她太久从而睡着了。 何就视线扫过傅文珏的手,已经裹上了厚厚的纱布,袖子中露出一点殷红,似是那串她见过的玛瑙珠子。 她忍不住笑了,这个人挺有趣,表面上这般清风朗月,却喜欢玛瑙一类明艳的饰物,甚至连受伤沾血也未曾取下。 或许这就是和那些乡野村夫不同之处吧,即便看着穷,却也会装扮自己。 何就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不知不觉坐在了傅文珏身侧,学着他的样子,一只手臂撑着头,眼神却没从他身上离开过,细细看向他的脸。 以前何就似乎听过一句浑话,“灯下观美人,会比青天白日更胜百倍”。当时她听着直皱眉,如今却觉得有几分道理。以何就有限的阅历来看,这位驸马即便脸上有道疤,也算得上是很貌美的。 是她没见过的美男子。 但也仅仅到欣赏的地步了。何就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她的身份是假的,没有理由真的要把这位驸马怎么样。即便她曾跟自己说过,做了公主自然是来尝荣华富贵,享无边尊荣的,一个驸马而已,她也能受用的了。 “公主?”傅文珏睁开眼,似乎并未完全清醒,在看到何就的一瞬间想要起身行礼,身体不由自主晃了晃,何就眼疾手快扶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摁坐下去。 傅文珏身体微僵,不动声色地偏头避开她的手。 “傅文珏,你的手如何了?”何就大咧咧地坐在他身边,甚至凑近了一些,歪头看向他。 “回禀公主,已无大碍。”傅文珏轻声回道,眼睫轻颤似是对二人这般近的距离有些羞恼。转身将事先盛好的栗子羹递给何就:“公主请用。” 是了,桌子上还摆了晚膳。何就竟然没注意到,只对着小憩的驸马歪头看了半天。 何就心中纳罕:没想到我竟是个看重美色大于吃食的人。那若是把驸马和金银放在一起比较呢…… “喊我阿就吧。”何就掐断思绪,伸手接过这栗子羹,手指不经意间碰到傅文珏滚烫的手背,二人都沉默了。 第11章 上药 热热的,软软的,同温凉硬质的碗底形成对比,何就是手指不由得轻蹭了蹭,又捏了一下。 傅文珏身体不由得僵住,这动作……简直是调|戏他一般,他何时被人这样摸过手…… 再看何就,她轻轻接过碗,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拿起了汤匙专注吃起栗子羹来,仿佛刚刚到事多么寻常。 何就并非如她看上去那么冷静,她反应过来刚刚自己做了什么此时便觉得有点尴尬,只能靠喝栗子羹掩饰。 她心中即便如何想,面上却不显,这是她从小练出来的“功夫”。 殊不知这八风不动的冷静,被傅文珏解读成了孟浪与急色。 简单来说——何就馋他身子。 傅文珏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头的恼意,罢了,左右不过被摸了一下而已,他今日是有正事的。 何就将栗子羹往嘴里塞,心却在想别的。“咳!”突然间,她呛咳一声,自己又因为分神差点噎住,便端起身边的清茶牛饮而尽。 傅文珏眼中闪过若有所思,手指轻轻转动着手腕的玛瑙珠子,同时心中思索着这些时日同这位公主的相处细节。长远的不再计较,且说今日这般吃饭都能噎住,喝茶牛饮的举动,确实不像皇室公主,甚至……不似世家小姐。 不如再试试。 傅文珏伸手夹了一筷海参,突然开口道:“阿就,午间未曾见你,可是去见陛下了?”边说话,边放到了何就面前的碗碟中。 何就顿了顿,被这句阿就晃了神。 她倒是第一次听傅文珏讲这么多话,她伸出筷子戳着海参,并未放入口中:“我……我去了御花园,未曾去见父皇。”何就觉得惊奇,傅文珏主动同自己讲这么多话。 她本以为他会抗拒和自己说话相处,毕竟几次下来都是不冷不热的。何就见他今日主动的很,心里有些开心,于是接过话头道:“太医瞧过你的手了?”说完,终于夹起那海参塞入嘴里,一边嚼一边看向傅文珏:“可伤的厉害?” 傅文珏眼中闪过笑意:“伤口无碍。” 果然,细看之下缺了许多规矩。 “怎么会无碍?!”何就艰难地咽下口中的东西,皱眉道:“近日伤口切不能沾水,你和方泽二人多有不便,依我看这几日桃云秋水便去偏殿服侍一二吧。” “还有,今日我来给你上药。”何就低头喝着栗子羹,声音低了下去。这伤口因她而起,若是不为傅文珏做些什么,她心里难安。 本就是要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一阵的人,她现下虽说公主,骨子里却不是,反观傅文珏举手投足间透着尊贵骄矜,即便他现在穷一些,到底是不一样的。 何就面对傅文珏的谨慎,并非少女怀春,只是她内心总有种流浪狸奴强占家养狸奴的心虚。 这就很要命了,骗人须得先将自己骗了,万万不能心虚的,她需得努力克服。 傅文珏手指轻捻,眼中闪过了然。吃着饭还能讲话,似乎举止也并未多有规矩。这位何就公主,身世似乎不同寻常呢。 “好。”傅文珏眸中带着冰冷疏离的笑意:“劳烦阿就了。” 何就自觉今日确实劳累,也担心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丰腴再被自己消耗掉,晚膳用的也十分尽兴,不管爱不爱吃都尝了个遍。 她尤其喜欢甜甜的东西,以前莫说是糖、盐了,饭都是糙的,划拉的嗓子疼却还要硬吃,不吃便没力气,被欺负时无法还手被摁着打,会吃亏的。 她将自己这番样子归结为穷怕了,有了便要使劲享用,甚至有了金器的第一时间,她便偷偷在贴身小衣里做了点手脚,趁着无人,将那绣着图案的寻常丝线换成了金线。 傅文珏倒是没有什么胃口,慢条斯理地印了一碗清粥便搁下了自己的筷子,时不时观察起何就来。 何就一旦起身,他便先一步替她添上甜羹,何就停筷,他便将春染递过来的清洁布巾递给她。如此殷勤,让何就从放心变得有些莫名起来。于是一顿饭下来何就时不时朝傅文珏张望,但心情确实渐渐放松了下来。 何就慢条斯理的擦着手,对着春染道:“将驸马伤药取来。”“是。” 春染刚迈出殿门,便和守在门外的方泽撞了个满怀。她扶住门框方才稳住身形,随即瞪了方泽一眼。 方泽却不恼,他笑嘻嘻地举了举手里的篮子:“好姐姐别我生气,我这不是替你把东西拿来了吗?”说着,将东西递给了她。 今日倒是有几分奴才样子了,春染轻哼一声,微抬下巴将东西接过,转身回到殿中。 方泽看着她将药拿走,随即哼着小调转身离开了。 殿内掌了灯,衬得厅内暖融融的。 屏退众人,何就端来一坛未开封的新酒。傅文珏静静坐在她身侧,视线萦绕在何就的手上。 只见她轻快又熟练地解开傅文珏手上的纱布,用银筷夹起棉花,蘸了蘸酒液,随即便在傅文珏的手心上方停住了。 这伤口狰狞,还有残存的药粉,看着有些骇人。何就犹豫片刻,突然转脸看向傅文珏,抓住了他一闪而逝的探究目光。 她皱起眉道:“可能有些痛,你……你暂且忍忍吧。” 傅文珏点点头,视线落在何就手上。 “那……那我可开始了。”何就咬唇说道,随即握住了傅文珏的手腕。何就的手是微凉的,盖在手腕滚烫皮肤上,傅文珏只觉得脊背又是一僵,不由得浑身绷紧了,却又将身体靠近了何就一些。 何就不知道的是,此时二人距离很近,又因天色彻底暗了下来,烛火打在窗上,从外面看去二人身影有些交叠,似是二人相拥在一起般。 何就将另一只手将蘸了烈酒对棉花放在他掌心。傅文珏先是感觉到了冰凉的酒液,随即便是烈酒灼烧破口的疼痛。 他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眼睫颤抖,似乎是痛极了,身体些不自觉地后仰。何就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更加用力,固定住他不许乱动。 傅文珏浑身紧绷,额头沁出汗珠,咬着唇看向何就的手,他呼吸似乎都急促起来,喘的厉害,却执拗地看着掌心狰狞的伤口,以及何就为他上药的手。 这么疼吗? 何就有些迟疑,她抬眼看向傅文珏,便看到他蹙着眉,一张脸白生生的,他如今的……看着似乎有几分可怜。 莫名得,何就觉得有些热了起来。她眨眨眼挥去心头的怪异,加快了手中的动作,低声道:“忍一忍,这样虽然疼但不会让伤口更严重。” 傅文珏颤抖着睫毛,闭眼仰起头,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让她保持俯身的姿势许久。何就看着驸马此时的模样,沉默了。 这么怕疼吗?果然是家养的狸奴,漂亮又娇气。 随着呼吸渐渐趋于正常,他也终于放开了何就的手。 何就脊背有几分僵硬了,她放下手中的棉花,松开了对傅文珏的钳制,转而拿起一只搪瓷小瓶,手指叩在上面敲了敲,将粉末均匀撒在了伤口上。傅文珏看向那黄色白相间的粉末,轻轻吐出口气,哑着嗓子对着何就开口道:“阿就……为何如此熟练?” 何就的手有片刻停顿,语气里带着点轻快笑意:“因为我有经验啊,以前我可是调皮的很,都是阿……都是上山下河地四处乱跑,没人拦得住我,磕碰的多了自然处理伤口也就熟练了。” 傅文珏实现扫过何就的手,力气不小,似乎也有些粗糙。何就的来历他不甚清楚,原以为只是养在深宫的公主,可种种迹象表明这位公主并非寻常。 上山下河。 宫中可没有这些。 傅文珏垂下眼睫,盖住眸中的嘲讽,眼睁睁看着何就将他的手重新上药,缠上纱布。他心中已隐隐有个猜想,结合含瑛公主的话来看,何就似乎是常年流落在外的一位公主,如今特地寻回是为专门做傀儡“看管”他这个质子的。 “好了。”何就绑了一个轻巧的结,起身退开。 “公主,等等。”傅文珏蓦然伸手,拉住了何就的手,微微用力将她带了回来。因为动作突然,何就没有反应过来,一头撞在了傅文珏的肩膀上,整个人懵了:“怎么了?” 窗外看去,二人身影再度交叠,恍若靠得极近,简直要变成一个影子,公主似是再度低着头凑近驸马。方泽抱臂守在殿外,神情严肃,耳廓微动。 “阿就,多谢你。”傅文珏抬头认真看着何就,眼中盈着缱绻的水光,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脆弱:“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待我,帮我做这些。” 何就只觉得头皮发麻,仿佛出生的奶猫被人捏住后脖颈,整个人僵硬起来。 灯火映照下,傅文珏脸上带着未褪的红意,温柔缱绻地望着她,他大概是发了高热的缘故,暖烘烘的如同一捧晒的干干香香的稻草。 何就一个乡下来到丫头哪里见过这个,虽然这谢道的有些突然,她却头一遭有了点害羞的感觉,看着眼前漂亮的驸马有些不知把手放在哪里好。 “咳,不用谢。”何就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衣裙一角盖住他的衣袍,突然,她想到什么一把退开他,简直像往后跳了一步:“你好像还在发热,也不知今日汤药煎的如何了,我……我去看看。”说着慌忙后退两步,将殿门推开,匆匆向着小厨房放向走去。 傅文珏静静看着何就落荒而逃,轻笑一声,看来她比较吃这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