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筠契》 第1章 药罐子 一个残月高挂的夜晚,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陆府的庭院里,陆景行刚刚踏入府门,还未来得及喘口气,就被一道沉稳而威严的声音喝住了:“你这个小兔崽子,又出去鬼混了?” 话音未落,陆远阳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面色铁青,这几年陆景行在外种种荒唐事,他虽未曾言说,但都看在眼里。夜不归宿、与狐朋狗友花天酒地,虽不至于荒唐到不可收拾,却也足以让外人笑话陆家家教不严。 陆远阳本是沙场归来,一生正气凛然,看着这个不着调的二儿子,心里不免有些着急。 “疼疼疼,爹”陆景行被陆远阳揪着耳朵,疼得龇牙咧嘴,满脸都是无辜。 他虽平日里嬉皮笑脸,此刻却不敢造次。他知道,这一回,陆远阳是真的生气了。 陆远阳看着儿子那副被揪得微微扭曲的脸,心中更是一阵气闷,却又有些心疼。他松开手,低声呵斥道:“你这逆子,何时才能让我省心?” 陆景行摸着耳朵,委屈地说:“爹,孩儿只是出去散散心,您何必如此着急” “散心?”陆远阳冷哼一声,“你这散心,散出了多少谣言?陆家家风严谨,怎么出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苏皖宁缓缓开口:“阿行,你既然如此不成器,不如送去沈清晏那里,让他磨砺磨砺你” 苏皖宁容貌清丽,眉眼间带着江南女子的婉约,但眼神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她是江南士族出身,自幼熟读诗书,嫁入陆家后,一直是陆远阳的左膀右臂,陆家上上下下也都对她敬畏三分。 此刻她这一开口,陆景行就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境地。 “娘!我不要跟那个药罐子待一起!”陆景行立刻嚷了起来,语气里满是抗拒,仿佛母亲提的不是磨砺,而是让他去悬崖边走一圈。沈清晏在他眼中,就是个闷葫芦成天就只知道看书,和他那群风流的狐朋狗友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苏皖宁冷眼看着他,微微挑了挑眉,语气依旧淡淡的:“阿行,你要是不甘心,那就拿出些上进心来,沈清晏虽然身子弱,可脑子比你灵光百倍” 陆景行心知母亲此言非虚,沈清晏虽是病弱之躯,可那名声早就在凛城士林间传开了,就连陆远阳也时常提及想到这,他不禁低下了头,嘴里嘟囔道:“我又不是去求他教我,干吗非要去那里?” 陆远阳在一旁听得不耐,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去!明天就去让他好好磨磨你这风流成性的样子” 陆景行一听,知道此事多半是板上钉钉,但心中那股不愿服输的倔强仍让他忍不住想要反抗:“我不要!” 这倔脾气,陆远阳和苏皖宁再熟悉不过,可这次,他们却不能任由他胡来。 陆远阳听闻此言,眉头紧锁,面庞上原本就不多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脸微微泛红,显然是被气得不轻:“就怎么定了!你不去也得去!” 陆景行被父亲一顿训斥,心中满是不甘。他磨磨蹭蹭离开,一路走一路嘟嘟囔囔地抱怨,他脚步沉重地回到自己的厢房,推开门,只觉得屋里的一切都显得格外刺眼 房内点着一盏孤灯,昏黄的灯光映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陆景行径直走到床边,闷声不吭地往床上一躺,整个人像是一滩稀泥,摊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他身上的衣裳还带着外面的寒气,混着屋里暖烘烘的香炉味,更添了几分别扭。 他脸朝上躺着,双手胡乱地抓着被子,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我才不要跟那个药罐子待一起呢!爹也真是的,怎么就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了” 他想起沈清晏那个名字,就更觉烦恼。沈清晏在他眼中,就是个成天窝在病榻上,喝着药汤的弱不禁风之人。 他从小就不喜欢那种闷在书斋里的人,觉得那日子简直枯燥得要命。而沈清晏,更是这种人的代表。 “天天喝药,一天到晚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跟个老学究似的”陆景行越想越烦,忍不住伸手在被子上用力拍了一下,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陆景行心中那股子委屈和不服气还是一点都没消。他越想越觉得憋闷,像是胸中有一股无名火在乱窜,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整个人在被窝里滚了一圈,试图用这种小动作来发泄一下情绪。 然而,他这一滚可不得了,只觉得身子一歪,整个人就从床上滚了下来,“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可不轻,陆景行只觉得脑袋一阵发晕,耳朵里嗡嗡直响,像是有无数只蜜蜂在飞舞。 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赶忙用手撑着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揉了揉摔疼的胳膊,脸上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这一下摔得,真是尴尬又狼狈。 他站在床边,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反而更大了。他狠狠地跺了跺脚,咬着牙骂了一句:“这倒霉日子!” 随后,他抬起右脚,朝着床沿狠狠踢了一脚。只听“嘭”的一声,床架子微微晃了晃,床边的花瓶也被震得摇摇晃晃,险些就要掉下来。 陆景行这一脚踢得用上了十足的力气,也不管自己的脚是不是疼得厉害。 “真是倒霉透顶!倒霉透顶!”他嘴里又咕哝了起来,他原本就对被送去沈清晏那里心生抗拒,现在又摔了这一下,心里更是乱七八糟的。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过了一会儿,他渐渐冷静下来,看着自己踢过的床,心里也有些后悔。毕竟是自己的房间,他也不想闹得这么不可收拾。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床边,嘴里还嘟嘟囔囔地抱怨着,他一边抱怨,一边磨磨蹭蹭地爬上床,重重地躺了下去。 他躺在那里,用手捂着脸,嘴里不停地嘟囔:“那个药罐子,整天就知道躺着,我哪受得了那种日子……” 渐渐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他原本还微微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来,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他终于在自己的抱怨声中,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月光透过窗纸,洒在陆景行的脸上,为他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庞添了几分宁静,屋子里一片安静,只有窗外的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伴随着他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屋外的晨雾还未散去,阳光透过薄雾洒在陆府的庭院里,带着几分朦胧的美感。 陆景行却一点儿也没有欣赏这景色的心思,他依旧躺在被窝里,眼睛半睁半闭,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不去,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陆远阳早已在堂屋里等候,一名家丁匆匆从厢房方向跑过来,单膝跪下禀道:“少爷他……还是不肯起来。” 陆远阳微微皱了皱眉,沉声道:“再去催他,就说今日之内,他必须动身。” 家丁领命,转身又往厢房跑去。陆景行听见外面的脚步声,猛地睁开眼睛,心里暗骂了一句,随后又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他心想,父亲总不至于真的把他绑了送过去吧。 然而,没过多久,家丁们又回来了,这次他们身后还跟着陆远阳。 陆远阳走进厢房,看到儿子依旧躺在床上,脸上带着几分不耐,语气却依旧平静:“阿行,你也二十了,岂能毫无担当?沈清晏那里,你今日不去,明日也要去” 陆景行一听,心中一横,干脆把头埋进了被子里,闷声说道:“不去,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陆远阳见状,眉头紧锁,刚要开口呵斥,却见苏皖宁从外面走了进来,轻轻叹了口气,说道:“阿行,你这样闹,也是没用的”她的语气软和,却带着几分无奈“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沈家虽是清贫,但那沈清晏的才学,可不是一般人能及的” 陆景行听了母亲的话,心里虽明白几分,但还是不愿意,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委屈地说道:“娘,我真的不想去,要不我在这里好好读书,你们看着成不成?” 陆远阳看着儿子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他对着外面的家丁们挥了挥手,说道:“把他带上,今日就动身” 家丁们领命,迅速围了过来,架起了陆景行。陆景行挣扎着:“你们干嘛呀,放开我!” 陆景行被家丁们一路拖着,嘴里还在抱怨,但声音却越来越小,渐渐听不到了。 陆景行被家丁们一路拖着,走出陆府的正门。外面的清晨还带着几分微凉,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清新的泥土气息。 陆府门前停着一辆四轮马车,马车的车身上绘着精美的图案,显得十分华丽,但此刻在晨雾中却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陆景行被家丁们架着抬上了马车,随后陆远阳也跟了上去,看了一眼陆景行。 就在这时,车外的侍卫传来了一声呼喊:“将军,我们可以出发了” 陆远阳点了点头,随即说道:“走吧”马车缓缓启动,车轮在青石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晨雾之中。 第2章 初见 沈清晏的住所坐落在山林之间,四周群山环绕,翠竹掩映,犹如世外桃源般清幽静谧。这里虽然比不上凛城里的富丽堂皇,却别有一番韵味。 竹林间的小径曲曲折折,通向一座小小的庭院。 陆远阳带着陆景行一行人抵达时,已临近晌午,阳光透过竹林洒下点点斑驳的光影,给这静谧的山林增添了几分暖意。一行人沿着小径前行,马车在山林小道上缓缓行驶,不时传来马蹄踏在落叶上的沙沙声,与远处传来的鸟鸣声交织在一起,更显得山林的宁静。 马车在沈清晏的庭院前停下,侍卫们纷纷下马,陆景行则被人从马车上拖了下来。 他一路被架着走来,早已满肚子的抱怨,陆远阳从马车上下来,朝四周打量了一番,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赏,他对这清幽的环境显然颇为满意:“这里倒是个清静的好地方,阿行,你在这里好好待段时间,说不定能静下心来” 陆远阳轻轻敲了敲柴扉,几声清脆的敲门声在静谧的山林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没过多久,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沈清晏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沈清晏一身素色白衣,衣袂随风轻轻飘动,仿佛与这山林融为一体。他的面容清瘦,眉目如画,眼眸深邃而明亮,透着几分书卷气。他的身形略显单薄,站在那里,弱不禁风却又带着一股从容的气质。 他看着陆远阳一行人,微微一笑,那笑容温润如玉,让人不禁心生好感。 陆景行站在父亲身后,原本还在抱怨,但一看到沈清晏,瞬间愣住了。 他从未见过如此清秀的男子,沈清晏的气质与他平日里接触的那些豪爽的武将子弟截然不同,倒像是从话本里走出来的病弱美人,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沈清晏微微拱手施礼,声音温和:“不知陆将军前来,失迎之罪还望海涵” 陆远阳看着沈清晏,心中也是一怔。他虽久闻沈清晏的大名,但今日一见,才发现这年轻人不仅才学出众,连容貌也如此出众。 他拱手还礼道:“沈公子客气了,在下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托,沈公子,我此行前来,是希望将犬子放到你这里管教。我知晓沈公子淡泊名利,不问世事,但阿行这孩子,实在是需要有人好好管教管教” 沈清晏听到这话,微微挑了挑眉,却没有接话。 他靠在门框上,眼神里透着几分淡然。他看着陆远阳,微微一笑,说道:“陆大人,沈某在此隐居,虽无尘世纷扰,但也无教人之心” 他在山林间隐居多年,早已习惯了清静自在的生活,面对陆远阳的请求,他虽不愿拂人之意,但也不会轻易应允。 陆远阳见沈清晏如此说,心中微微一沉,但面上依旧保持着从容:“沈公子言重了。犬子虽然顽劣,但也并非不可教化之人。沈公子才学渊博,又心地善良,若肯出手相助,犬子必定受益匪浅” 沈清晏摇了摇头:“陆大人,沈某虽有一得之见,但并无教书育人之心,陆公子若在此暂住,沈某自当尽地主之谊,但管教之事,还请陆大人另寻高明” 陆景行小声嘟囔了一句:“不教就不教,装什么清高。” 声音虽轻,但在这安静的院落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沈清晏听见了,但他并未出声反驳,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如水。 陆远阳站在一旁,听到儿子这话,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他暗骂陆景行不懂事,赶忙抬手轻轻敲了一下陆景行的脑袋,低声呵斥道:“混账东西,怎可出此不敬之言!” 说完,他又赶忙转头看向沈清晏,脸上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语气诚恳道:“沈公子,阿行年少轻狂,说话不知深浅,还望沈公子海涵”陆远阳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其实,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阿行在这清幽之地待上一段时间,沉淀沉淀心性,不管结果如何,我陆家绝不会亏待沈公子。等阿行回去,我必定备上一份厚礼,亲自送到沈公子府上” 沈清晏听了陆远阳的话,目光在陆景行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又转向陆远阳,语气依旧平和,但带着几分疏离:“陆将军的好意,沈某心领了,只是沈某既不为师,也不为人父,实在没有管教他人的职责,陆公子既没有好学之心,陆大人又何苦费这番心机” 陆景行猛地大喊一声:“他不肯收就算了,我要回去!” 陆远阳眼珠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他抬起脚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陆景行毫无防备,被这一脚踹得向前猛地一倾,身体失去平衡,眼看着就要摔倒。 沈清晏看到这一幕,心中一惊。他反应极快,瞬间上前几步,一把扶住了陆景行。 陆景行心中一震,正要说话,却听到已经跑远的陆远阳的声音:“阿行,你给我老实待着!沈公子,以后就麻烦你了!” 陆景行叹了口气,心中虽然依旧有些不甘,但也明白父亲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再怎么反抗也无济于事。 他捏了捏沈清晏的手臂,轻声嘟囔道:“你咋跟个木棍似的,一点肉没有” 沈清晏听到这话,微微一愣,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随即恢复了平静。他立刻收回手:“进来吧” 陆景行跟着沈清晏走进院子,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微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院子里种着几株翠竹,竹叶随风轻轻摇曳,透着几分清幽。院落中央摆放着一张简易的竹椅,旁边是一张小小的木桌,上面放着一个茶壶和几个茶杯。 陆景行走进院子,环顾四周,见这里虽简朴却也别有一番韵味,心中虽仍有几分不情愿,但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清幽宁静。 他走到竹椅旁,大大咧咧地坐下,随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这才抬起头,对着沈清晏说道:“我饿了” 沈清晏看了他一眼:“你等会,我去做饭” 陆景行听了,放下茶杯,往后一靠:“行啊” 沈清晏转身朝厨房走去。 院子里的阳光透过竹林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在陆景行的身上,显得格外宁静。他坐在竹椅上,听着远处传来的鸟鸣声,心中虽然还带着几分不甘,但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宁静确实让人心生向往,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里的生活,会不会把我给憋疯了” 沈清晏在厨房忙碌着,不时传来几声轻微的声响。 不多时,饭菜的香味从厨房传来,陆景行闻到香味,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低声嘟囔道:“也不知道沈清晏做的饭,能不能吃” 沈清晏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盘青翠欲滴的时蔬,轻步走到桌旁,将菜盘放下。桌上已然摆放了三盘色泽相近的菜肴,皆是绿意盎然,清新鲜嫩。 陆景行坐在桌边,看着这满桌的绿色,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写满了不解和错愕,他半晌没回过神来,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有病啊,一个菜炒四盘” 沈清晏微微一笑,将最后一盘菜轻轻放下,他坐到陆景行对面:“我可没有。” 陆景行指着那四盘菜:“这不都是一样的菜吗?你当我傻逼吗” 沈清晏见陆景行满脸不乐意,眉梢轻轻一挑:“爱吃不吃” 他本就不善言辞,平日里只求心安,如今这般说倒也尽显本色。 陆景行自小在将军府长大,何时受过这般气,他性子本就傲,被沈清晏这一噎,瞬间炸了毛,猛地拍了下桌子,震得那几盘青菜都轻轻晃动,嘴中愤愤道:“我不吃了!” 沈清晏看着他,脸上波澜不惊:“行啊,我这里可没什么茶食给你” 陆景行瞪着沈清晏,半晌,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反驳,他从未想过,会有如此冷清的居所,连个消遣的吃食都没有。 良久,陆景行终于忍不住了。他双手抱胸,眼神里满是委屈,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虐待我!” 沈清晏听到这话,微微一愣,随即轻轻摇头:“我可没有。你吃什么,我吃什么,怎么能算虐待呢?” 陆景行听了这话,心中一梗,一时竟无言以对他瞪了沈清晏一眼,嘟囔道:“明明就是虐待,这么难吃的青菜,还说不是虐待” 沈清晏嘴角抽了抽有种想把陆景行脑子劈开看看里面装的什么的冲动:“随你怎么想” 陆景行气得浑身发抖,拍案而起,怒目圆睁道:“沈清晏!等我回去,定要状告于你!” 沈清晏神色淡然,波澜不惊,似是早料到陆景行会有此反应:“随你便” 见沈清晏这般反应,陆景行更是气结,却也奈何不得,只能忍气吞声坐下,闷声不吭。 沈清晏望着陆景行赌气的模样,清逸的眉目间透着犹豫良久他还是开口说道:“你、真不吃?” 陆景行斜睨着沈清晏,满心的倔强化作一声冷哼,语气生硬:“不吃!” 沈清晏见他这样便也不在说话。 第3章 鸡精 日头渐渐偏西,一抹斜阳透过竹林洒在院子里,碎金般的光影在青石地上轻轻摇曳,沈清晏手持一卷书,端正地坐在竹椅上,目光专注地在书页间流转。 陆景行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溜达了许久,早先赌气不吃午饭的后果开始显现,他的肚子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叫声,似是在抗议这漫长的午后。 终于,他忍不住走到沈清晏身旁,轻声戳了戳他的胳膊。 沈清晏微微皱眉,抬起头,视线从书卷上移开,淡淡问道:“何事?” 陆景行站在一旁,有些尴尬,但饥饿让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我饿了” 沈清晏目光平静地看着陆景行,微微叹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我早说过,这里没有茶食” 陆景行脸上的尴尬更甚,他原本还盼着沈清晏能心软,给他找些吃的,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决绝,他咬了咬牙,低声嘟囔道:“你这人……” 陆景行眼珠转了转干脆一屁股坐在沈清晏身旁的竹椅上,双手抱胸,气呼呼地说道:“我不管!你要是饿死我,看你怎么跟我爹交代!” 他这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沈清晏抬起头,原本平静的眉眼间闪过一丝无奈:“你别忘了,是你爹把你硬塞给我的” 陆景行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尴尬 ,他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但饥饿让他无法冷静下来,他咬了咬牙:“我不管!” 沈清晏真觉得陆远阳将陆景行送过来是为了气人的:“罢了,罢了”便站起身来,轻声道:“我去做饭” 陆景行听到做饭二字,脸色瞬间好了几分,但很快又皱起眉头,不耐烦地说道:“我不要吃青菜!” 沈清晏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陆景行:“那你别吃了” 陆景行一听这话,快步走到沈清晏面前,双手叉腰,气鼓鼓地说:“你这家里除了青菜就没别的了?” 沈清晏被陆景行这般气势汹汹的样子弄得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他点头道:“是” 陆景行嘴角微微抽搐,目光在沈清晏清瘦的身形上扫过,突然语气里带上几分调侃:“怪不得你跟个木棍似的” 沈清晏没接话,陆景行眼珠子一转,身形几闪,便一溜烟地窜了出去。 沈清晏站在原地,有些愣怔,他眼看着陆景行那抹身影消失在院子的尽头,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继而,他便又坐回了椅子上,拾起方才放下的书卷,缓缓翻开,继续潜心研读起来,只是,他眼神不时往院门口的方向瞥去。 没过一会儿,陆景行便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脚步甚是急切,带起一阵风,使得院子里的竹叶都微微颤动起来。 他手里拎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鸡仔,脸上挂着得意的笑,仿佛抓住了什么宝贝似的,大步走到沈清晏面前,高高扬起手中的鸡,晃了晃,大笑道:“看,我抓到了一只鸡!” 沈清晏听到动静,微微抬头,视线落在陆景行手中的小鸡身上。那小鸡被陆景行抓得叽叽喳喳直叫唤,模样甚是可怜:“你从哪儿弄的?” 陆景行脸上笑容更甚,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语气颇有些轻快:“随便抓的”他一边说,一边将小鸡往地上一放,那小鸡刚落地,便扑棱着翅膀想要逃跑,陆景行眼疾手快,一把又将它按住,随后便窜去一旁,准备给鸡拔毛,动作之快,生怕沈清晏阻止一般。 陆景行正专心致志地拔着小鸡的毛,鸡毛在空中飞舞,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突然,小鸡发出一声清脆的啼叫,身体微微颤动。陆景行愣了一下,低头再看时,手中的小鸡竟然变成一个长相清秀的男孩。那男孩年纪约莫比沈清晏小,面容俊秀,眉眼间透着几分灵动,只是此刻却满脸怒气,捂着屁股大喊:“臭不要脸!” 沈清晏在一旁看得真切,瞬间认出这男孩正是自己的好友林予安。他微微挑眉,唇边勾起一抹无奈的笑意,心中暗道:“这予安,又在搞什么鬼” 陆景行吓了一跳,手中的鸡毛顿时撒了一地。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孩,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赶忙跑到沈清晏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鸡成精了,你是……鸡精?” 林予安双手叉腰,气得脸都红了,大声反驳道:“你才鸡精,你这个……这个流氓!” 沈清晏见状,忍不住轻笑出声:“予安,你没事变只鸡干什么?” 林予安听到沈清晏的声音,这才微微缓和了情绪,轻哼了一声,说道:“我最近想学变身,试试看能不能变成一只小鸡,没想到刚变好就被这臭不要脸的小子抓住了” 陆景行撇了撇嘴,依旧不服气地说:“鸡精”他顿了顿,又道:“你这变身术也太不靠谱了吧” 林予安瞪了他一眼:“你才是变身术不靠谱,你眼睛瞎啊,真的假的鸡都发不出来,居然把我当鸡拔毛!” 沈清晏看着两人一来一往,脸上带着几分笑容,说道:“行了,别闹了。予安,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林予安听到这话,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说道:“还不是因为你家陆公子名声在外,我特意来看看你这儿有没有被折腾惨了” 陆景行一听这话,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大声说道:“我折腾谁了?是你先变成鸡让我抓住的!” 沈清晏见两人又要争吵起来,连忙拍了拍手,说道:“好了,好了,别吵了。予安,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林予安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嘿嘿一笑,说道:“咋地,今天有好东西吃?” 沈清晏沉吟片刻,轻声道:“青菜……” 他话音未落,那声音尚在院中悠悠回荡,林予安的嘴角已猛地抽搐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被冻结在了那一瞬间。 林予安干笑两声,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眼神飞快地在沈清晏和陆景行之间扫了一圈,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脱身。他清了清嗓子,语气略带慌张:“哈哈,那个,我想起我还有书没背,先走了”话音刚落,他也不等沈清晏回应,直接掉头就跑,速度之快,仿佛身后有狼在追。 沈清晏见状,刚欲出言挽留:“唉,等等……”可那“等等”二字还未喊出,林予安已经像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院门口,只留下一阵轻尘和几声鸡鸣犬吠。 陆景行看着林予安落荒而逃的背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鸡精怎么跑的比兔子还快” 沈清晏在院子里站了片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随后缓缓坐回竹椅上,拿起先前放下的书卷,轻轻翻开。 陆景行看着沈清晏重新坐下看书,忍不住嘟囔道:“到嘴的晚饭飞了” 沈清晏虽然没有出声,但耳朵微微动了动,显然听到了陆景行的抱怨,他皱了皱眉,又看向陆景行,轻声道:“坐下来,静一静” 陆景行对上他的目光,心中微微一震,也不由得安静下来。他走到沈清晏身旁的另一张竹椅上坐下,双手抱膝,低声道:“好吧,好吧” 陆景行在竹椅上刚坐下来,没过一会儿就坐不住了。他双手抱膝,一会儿又伸了个懒腰,嘴里忍不住嘟囔道:“好饿。” 沈清晏听到陆景行的抱怨,微微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书,缓缓站起身来 陆景行见沈清晏进了厨房,心里微微一松,也跟着站起来,走到厨房门口,探头探脑没过多久,沈清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走了出来,面汤清澈,上面漂着几片青菜,他将面碗递给陆景行,语气温和地说:“吃吧,只是没有下次了” 陆景行接过面碗,眼神微亮,他迫不及待地吹了吹热气,一口咬下去,虽然只是简单的青菜面,但在他此刻看来,却比山珍海味还要美味。 沈清晏看着陆景行狼吞虎咽的样子,无奈的说道:“慢点吃,小心烫。” 陆景行边吃边点头,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知道” 他三下五除二地把面吃完了,抬起头,比了个大拇指。 沈清晏突然问道:“没去过边关吗?” 陆景行正啃着一根从厨房顺来的胡萝卜,听到这话,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去过”他咽下嘴里的胡萝卜,脸上带着几分诧异,似乎没想到沈清晏会突然问这个。 沈清晏眼神里透着一丝探究:“去过?”他对这个答案颇感兴趣,毕竟他不相信一个在边关生活过的人会挑食,更不相信一个在边关生活过的人会如此富家公子做派。 陆景行见沈清晏这般表情,挠了挠头,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良久他突然笑嘻嘻地说:“哎呀,其实我就是想给你找点麻烦” 沈清晏听了这话,微微一愣,随即唇边勾起一抹淡笑,他轻声吐出两个字:“无聊”他的声音轻缓,没有训斥的意味。 陆景行哼了一声:“你懂什么,没事就该找点乐子玩玩,这才叫生活”说完他继续啃他的胡萝卜。 沈清晏似有所感的点了点头“不懂” 陆景行见他这般反应,忍不住笑出声,伸手弹了一下沈清晏的脑袋,调侃道:“你这闷葫芦,等哪天疯了都没人知道” 沈清晏被他这么一弹,微微侧了侧头,但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没大没小” 陆景行见他这般反应,哈哈一笑,双手抱胸,故意挑眉问道:“你多大?” 沈清晏回答得颇为从容:“二十” 陆景行听到这话,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咱俩一样!就被整什么没大没小了” 沈清晏没有接话,陆景行见沈清晏没有回应,也没有丝毫生气的意思,他继续啃起他的胡萝卜,一边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其实,你这胡萝卜也不赖,挺脆的” 第4章 玩笑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陆景行便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本就不是个能安分睡懒觉的人,加上昨夜在这山林间的静谧中翻来覆去睡得不安稳,索性早早起了身。 陆景行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见四周一片寂静,连个人影都没有,闷闷的,提不起兴致来。想起昨日沈清晏那副清冷模样,心下渐渐生出了几分促狭之意,思忖着要找点乐子。 他快步走到沈清晏的房门前,用力踹了踹门。 “沈清晏!起床啦!”陆景行扯着嗓子喊道。 沈清晏本就被这踹门声惊醒,迷迷糊糊间听陆景行大喊,只觉这人定是疯魔了,竟在这清晨时分大呼小叫。 他微微皱眉,慵懒地看了陆景行一眼,随后翻了个身,背对着门,声音带着几分睡意:“还早……” 陆景行见沈清晏不理自己,心中火气更甚,几步走到床边,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没好气道:“沈清晏!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赖床!” 沈清晏被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摔下床。他下意识地稳住身形,眼神里带着几分懵懂,揉了揉眼睛,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陆景行,天还没亮透呢,急什么?” 陆景行双手叉腰,没好气地说:“急什么?我不管,反正你得陪我出去走走,这山林里怪闷的。” 沈清晏睡眼惺忪地看着他,脸上明显写着不悦,陆景行才不管这些,一把拉起沈清晏,催促道:“走了走了” 陆景行兴致勃勃地拽着沈清晏的手腕,说道:“我看附近有片林子就不错,我们去看看吧!” 沈清晏猛地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想要甩脱陆景行的手:“不要!” 陆景行被他的反应弄得一愣,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沈清晏:“怎么,那林子有啥问题?” 沈清晏垂下眼睑,掩去眼里的情绪:“那里蚊虫多” 陆景行听了,先是微微一怔,旋即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胳膊,说道:“没事,我皮糙肉厚,蚊虫叮我跟挠痒痒似的” 沈清晏听见这话,指尖猛地攥紧了衣摆,素白的指节泛出几分青白:“我不想去” 陆景行拽着他手腕的力道却没松半分,反而微微收紧,指腹触到沈清晏腕间微凉的肌肤:“那不行” 话音刚落,陆景行便拽着沈清晏往前迈了两步,沈清晏身形微滞,脚步下意识地往后顿了顿,两人之间顿时生出几分拉扯的力道。 晨雾沾湿了他的发梢,几缕青丝贴在颈侧,却没半分软态,他抬眼看向陆景行:“那林子幽深,晨露未晞,路滑难行,去之无益” “有益无益,走一趟便知”陆景行却不吃他这一套,另一只手也伸了过来,轻轻托住沈清晏的手肘,免得拉扯间伤着他“昨日在院里待了整日,今日难得天朗,总闷着反倒憋得慌,你若怕路滑,我牵着你便是,断不会让你摔着” 说罢,也不等沈清晏再反驳,陆景行便放缓了脚步,拽着他往林子的方向走。沈清晏被他半拉半扶着,手腕被攥得温热,手肘处也传来对方掌心的暖意,先前紧绷的身子竟莫名松了些,只是眉头依旧蹙着,眼底却悄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 林叶簌簌落满肩头,陆景行攥着沈清晏的手腕,脚步在林间小径上骤然顿住。风裹着一股浑浊的恶臭扑面而来,那味道混着腐叶的湿腥与皮肉溃烂的酸腐,直往鼻腔里钻,呛得人喉头发紧。 陆景行眉峰瞬间拧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下意识将沈清晏往身后带了半步,目光扫过前方密不透风的树丛,语气里满是嫌恶:“这树林怎会有这种味道” 沈清晏抬手掩了掩鼻,目光落在脚边腐殖土上零星的羽毛,轻声推测:“许是动物尸身的味道,想来是林间小兽误食了毒物,或是争斗殒命,腐在这树丛里了” 话落时,又一阵风过,那股恶臭更甚,连带着周遭的草木都似染了腥气。陆景行往后退了半步,下意识松了沈清晏的手腕,喉间动了动:“罢了,这地方浊气太重,便是寻些东西,也犯不着往这秽处钻,我们改道去别处,断不能在此处多待” 说罢,便要拉着沈清晏转身,连再往树丛深处看一眼的兴致都无。 沈清晏顺着陆景行转身的方向回望,目光掠过被风掀起的林叶缝隙,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随即嘴角便牵起一抹浅淡的笑,那笑意藏在眉梢,竟似半点未被周遭的恶臭扰了心绪。 陆景行正揉着鼻尖,只觉方才吸入的浊气还在喉间打转,忍不住低咒一声:“今日真是倒霉,好端端来这山间寻野趣,竟撞见这等秽气冲天的地方” 沈清晏收回目光,见他这副急于脱身的模样,语气里带了点笑意,缓缓开口:“你要实在想走动走动便……” “可以下山吗?”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陆景行猛地打断,他的眼底瞬间亮了起来,方才的嫌恶与懊恼一扫而空,连声音都拔高了些。 沈清晏望着他这副雀跃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不行”短短两个字,瞬间浇灭了陆景行眼中的光亮,让他刚扬起的肩膀又垮了下去,脸上的雀跃彻只剩满肚子的不痛快,他跺了跺脚下的腐叶,语气里满是抱怨:“沈清晏,你也太扫兴了!” 沈清晏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你父母将你送到这山间别院,是让你静心读书、习得本事的,可不是让你整日想着下山玩乐的” “我读书不读书、学本事不学本事,关他们什么事?我爱干嘛干嘛!”陆景行梗着脖子反驳,全然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甚至故意往后退了退,摆出一副不愿再往前走的模样。 沈清晏看着他这般顽劣的样子,也不恼,只是上前一步,伸手便精准地捏住了他的耳垂,指腹微微用力。陆景行瞬间疼得龇牙咧嘴,方才的硬气全没了,声音都变了调:“疼疼疼!沈清晏你快放开我!这耳朵要被你捏断了!” 一边喊,一边伸手想去掰沈清晏的手,却怎么也掰不开。 沈清晏眼底重新漫上笑意,手上的力道却没松半分,反而轻轻拽着他的耳朵,往回去的方向走:“既知道疼,便该记着规矩,少对为师大呼小叫的”说话间,脚步稳步向前,被拽着耳朵的陆景行只能踮着脚,一边喊疼一边被迫跟着往前走,模样又狼狈又好笑。 陆景行被拽着耳朵走了几步,疼得额角冒了点薄汗,心里的火气却没压下去,梗着脖子嚷嚷:“沈清晏,你少在我面前摆架子!我们明明一样大,不过是我爹娘让你多照看我些,你才不是我师傅,凭什么管我!” 沈清晏闻言,手上的力道骤然松开,指尖从他泛红的耳垂上移开,语气听不出情绪,只淡淡道:“既然你不认我这份照看的责任,那便不必勉强,你回你的将军府便是” 陆景行听见这话瞬间愣在原地,若此时灰溜溜回府,说自己没待够时日便逃了回来,父亲定然不会轻饶,怕是真要被打死在府里。 这般想着,他心里的硬气顿时泄了大半,却又拉不下脸服软。纠结了片刻,他猛地走上前,一把抓住沈清晏的手腕,将那只手往自己还泛着红的耳朵上按,嘴硬道:“我、我可不是怕了你,也不是怕回府挨揍!只是方才瞧着这林间的树长得好,风也凉快,觉得风景不错,才愿意跟着你再走一走的!” 沈清晏被他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逗得无奈发笑,喉间溢出一声浅叹,眼底的笑意却比先前更软了些。 他没有再像方才那般拽着人走,只是指尖轻轻蹭过陆景行还泛着薄红的耳垂,指腹带着微凉的温度,轻轻捏了捏那软肉:“知道了”沈清晏收回手,故意拖长了语调,“原是陆大将军舍不得我这山间的景色,并非怕回府挨陆将军的责罚,才肯留下来的” 这话正说到了陆景行的心坎上——准确说是说到了他嘴硬的“台阶”上。他立刻挺直了腰板:“对!就是这样!这山间的树比府里的好看,风也比府里的清爽,留在这里瞧风景,总比回府对着我爹的冷脸强!” 沈清晏垂眸,眼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恰好掩去了眸底翻涌的笑意。 陆景行瞧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还在心里打趣自己:“行了,别笑了!” 话落又顿了顿,方才的硬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几分不好意思的扭捏:“……我饿了,我们先回去吃饭吧” 沈清晏抬眼望他,眼底的笑意已淡去他轻轻应了一声:“嗯” 不过一个字的功夫,陆景行像是得了赦令,瞬间没了方才的磨蹭,脚下一轻,一溜烟就跑到了前面。沈清晏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目光落在他雀跃的背影上,脚步也放得轻快了些。 没跑几步,陆景行又猛地停住脚步,转身折返回来,伸手就抓住了沈清晏的手腕,指尖带着点跑出来的暖意,他催道:“你走快点!再慢些,我就要饿死了!” 说罢,便拉着沈清晏往前走,沈清晏被他拽着往前走,脚步不由得快了几分:“你走慢些” 陆景行闻言回头,眉梢轻轻一挑,眼底满是促狭的笑意,故意逗他:“怎么?沈清晏,莫不是自己怕摔着?” 沈清晏被他问得失笑,索性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啊,我自幼身子不如你灵便,这山路若是摔一跤,少不得要躺上几日。到时候没人陪你瞧风景,万一你厌弃了这山间的景致,偷偷跑回将军府去,我可拦不住” 陆景行一听便知他又在拿方才自己嘴硬的话打趣,脸颊瞬间又热了些,他撇了撇嘴,手上的力道却悄悄放轻了些,脚步也慢了下来,嘴上依旧不饶人:“谁要偷偷回府!便是你躺上十日,我也能自己瞧风景,才不会走呢!” 沈清晏闻言,故意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往下说:“那可不一定,毕竟陆大将军……” 话还没说完,陆景行便急了,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打趣自己的话,伸手就捂住了沈清晏的嘴:“沈清晏你吵死了!别再提这些有的没的!快点跟我回去做饭,再晚些真要饿死了!” 沈清晏抬眸望着他,陆景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耳尖微微发烫,只好悻悻地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又忍不住往前凑了凑,催着他往前走。 “好吧好吧,不逗你了”沈清晏无奈地笑了笑,顺着他的话应下来,脚步往别院的方向迈了出去。 陆景行见他妥协,立刻来了精神,率先往前走去,只是这次没再跑远,走几步便会回头瞧一眼,见沈清晏跟上了,才又继续往前走。两人一前一后走在铺满落叶的山路上,脚步声混着林间的虫鸣,满是细碎的暖意。 第5章 奇怪的人 回到住处陆景行本是闲得发慌,随手从廊下旧书架抽了本封面泛着墨痕的册子,指尖刚触到粗糙的纸页,便漫不经心地念了出来:“松筠契……于天地之灵气、之怨气所生,内有四颗红珠,可赐予人无尽能力……”念到“无尽能力”四个字时,他的声音忽然顿住,眉头也轻轻蹙了起来。 厨房方向传来瓷碗碰撞的轻响,混着沈清晏切菜的“笃笃”声,暖融融的烟火气裹着水汽飘过来,和书页上这玄玄乎乎的文字格格不入。 陆景行又往下扫了两行,见写的都是“寻珠需历四劫”“契成则命牵”之类的话,不由得扬了扬眉,心里犯起嘀咕:沈清晏平日里煮茶、侍弄花草,,没想到竟喜欢看这种字眼的书? 他合上书,指尖敲了敲封面,那上面没有书名,只烫了个小小的松针纹样。 陆景行抬眼望向厨房的方向,见沈清晏白色的衣角沾了点水渍,模样依旧是惯常的温和,可他心里那点疑惑,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悄悄漾开了圈圈涟漪。 不多时,厨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沈清晏端着个乌木托盘走出来,托盘上并排放着两碗白瓷面碗,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鬓边垂落的几缕发丝,袖口挽至小臂,腕间木镯随着脚步轻轻晃,沾着的几点面汤水渍,倒添了几分烟火气。 他走到石桌旁,先将那碗飘着油花、卧着块酱色五花肉的面端起来,稳稳放在陆景行面前,筷子顺着碗沿摆好:“吃吧,肉是昨儿卤好的,炖得软,不塞牙” 说着又把另一碗只铺着几片清嫩青菜的面放到自己手边,指尖不经意擦过碗沿,还带着刚离灶火的温度。 陆景行原本还盯着那本书的封面犯嘀咕,闻到肉香的瞬间便移了目光,见碗里的肉块浸在琥珀色的汤汁里,连带着底下的面条都裹了油润的光泽,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先前的疑惑早被抛到了脑后。 他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小块肉送进嘴里,软嫩的肉质裹着卤香在舌尖散开,忍不住弯了弯眼 陆景行瞥见沈清晏碗里只有清碧的青菜浮在汤面,连半点油星子都少得可怜,动作忽然顿住。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碗里卧着的大块卤肉,又抬眼扫过沈清晏清瘦的肩线,没多想便夹起两块最软嫩的肉,越过桌面稳稳放进对方碗里。 沈清晏正低头用筷子挑着面条,察觉到碗里变化,动作一顿,抬眼时眼里满是疑惑。 “你看你瘦的跟竹竿似的,”陆景行放下筷子,指了指他的胳膊“多吃点肉才有力气,总吃青菜能顶什么用?” 沈清晏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小臂,又低头瞧了瞧碗里的卤肉,眼底的疑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浅淡的笑意,他没说话,只拿起筷子,轻轻拨了拨碗里的肉。 陆景行见他不反驳,又得寸进尺地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你看你天天吃青菜,手上还戴着这个破珠子,要是再剃个光头,往庙里一站,活脱脱就是个要出家的和尚,哪里还有半分寻常人家的样子?” 沈清晏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既没有半分寻常人家的样子,出家也不错,清净” 这话落进陆景行耳里,他先是愣了愣,嘴里的面条都忘了嚼,脑海里竟不受控地浮现出沈清晏剃了光头的模样——清瘦的眉眼,素净的衣袍,再配个光溜溜的脑袋,怎么想怎么别扭。他猛地摇了摇头,是要把那荒唐的念头甩出去,语气也急了些:“不行!顶着个大光头丑死了,太阳一照跟个铜镜似的,比巷口卖糖人的老王头还显老,你可别瞎想!” 沈清晏听他这话,眼底漫开一丝浅淡的笑意,却没再接话,只是垂眸低头,筷子轻轻夹起碗里的卤肉,小口送进嘴里,慢腾腾地嚼着。 晨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腕间的珠子被光一照,竟隐隐泛出一点极淡的红芒,快得让人抓不住,只当是错觉。 饭后的日头没有正午的灼意,滤过院角老槐树的枝叶,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光斑,连风都裹着几分温软的凉意。 沈清晏搬了张藤椅坐在树荫里,膝头摊着本线装书,骨节分明的指尖偶尔轻轻翻过一页,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混着院外远处的虫鸣,格外安生。 陆景行也寻了张矮凳挨着他坐下,手里同样捏着本书,书页却许久没动过。他目光落在字里行间,心思却早跟着飘远了——一会儿瞥眼沈清晏垂眸看书时清俊的侧影,一会儿又盯着槐树叶上晃悠的光斑发呆,翻书的动作也只是走马观花,连章节衔接都没顾上。 没撑多久,困意就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裹住了他。陆景行的脑袋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下一点一点,眼皮重得像挂了铅,连手里的书都快攥不住,书页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荡。 沈清晏早察觉到了身边人的动静,他缓缓合上书,侧过身,抬起手指,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陆景行的额角:“怎么困了?” 被这一下敲得回了神,陆景行的眼神还有些发懵,他揉了揉额角,又打了个浅浅的哈欠:“嗯,困” “谁让你今天起这么早,天不亮就来踹我的门”沈清晏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影,语气里藏着几分嗔怪 陆景行听了,委屈似的撇了撇嘴,身子往他身边凑了凑,把手里的书往石桌上一放,声音更低了:“我不是在这里呆着太闷了吗”话没说完,脑袋又开始往下耷拉,困意显然是压不住了 不过多时陆景行的脑袋又往下沉了沉,这次没再及时抬起来,身子跟着往旁歪了半寸,手忙脚乱去抓石桌边缘才稳住身形,凳脚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轻响。 他彻底没了撑着的心思,眼皮耷拉着,声音黏糊糊的像浸了蜜,带着难掩的委屈:“我想回房……躺着睡。” 沈清晏刚把摊开的书拢了拢,闻言抬眼看向他,目光落在他晃悠的肩头和没睡醒似的眼神上,语气却没半分松动,只淡淡道:“不行” 陆景行没料到会被直接拒绝,瞬间睁大了些眼睛,困意都散了几分,委屈劲儿更甚:“为什么啊?我都快摔下去了……”他说着还往沈清晏身边挪了挪,伸手轻轻拽了拽对方的衣袖,指尖蹭过衣料上细密的纹路“房里的床软,躺着睡才舒服” 沈清晏垂眸瞥见被拽住的衣袖,指尖顿了顿,却没挣开,只指了指院外西边的天:“谁让你那么早起来,这次算给你个教训” 陆景行哪还听得进话,困意翻涌着裹住全身,连拽着沈清晏衣袖的手都没了力气。他眼一闭心一横,不管不顾地抬手往沈清晏膝头扫去那本刚拢好的线装书没来得及被按住,“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书页被风卷着轻轻晃了两页,才静下来。 沈清晏下意识要弯腰去捡,指尖刚离了藤椅扶手,肩上还没落下的动作却骤然顿住。陆景行的身子已经顺着矮凳滑了些,脑袋稳稳地靠在了他的膝头,发顶蹭过他垂落的衣摆。 突如其来的重量让沈清晏浑身一僵,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垂眸看着膝头毛茸茸的发顶,喉结动了动,话到嘴边又顿了顿,最终只溢出一个带着几分无措的字:“你……” 话还没说完,膝头的人就不满地往他腿弯里蹭了蹭,声音含糊,连尾音都透着困意的黏糊:“别吵……我现在就要睡”说着还往旁侧了侧脸,脸颊贴着沈清晏微凉的衣料,睫毛颤了颤,没一会儿就没了动静。 沈清晏僵着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目光落在地上没来得及捡的书,又移回膝头安稳呼吸的人,最终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指尖悬在陆景行的发顶上方,犹豫了片刻,还是轻轻落在了上面,动作轻柔地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动作轻得似是怕惊扰了膝头的人,目光落在那张透着倦意的侧脸,心里却悄悄泛起了波澜。 他想起这几年隐居在这山林里的日子,院里只有他和偶尔来走上一圈林予安,日子过得像山间的溪水,平静得没什么起伏。 林予安虽说有些调皮但对沈清晏总隔着几分分寸,从不会像这样毫无顾忌地凑过来,更不会把脑袋直接靠在他膝头,连呼吸都敢这样肆无忌惮地落在他的衣料上。 这是许久都没有过的亲近了,近得让他刚才下意识僵住的身体,此刻还残留着几分细微的紧绷,却又奇异地没有半分反感:“真是个奇怪的人” 明明认识的时日不算久,却总能这样轻易打破他早已习惯的疏离,用这样直白又热烈的亲近,撞进他平静了好几年的生活里,像颗石子投进湖心,漾开一圈又一圈细碎的涟漪。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带着几分自己都没摸清的柔软:“罢了,睡吧”反正这山林里的日子悠长,多这么个“奇怪”的人陪着,好像也不算坏 沈清晏就这么想着手撑着头坐着,手肘搭在藤椅扶手上,指尖偶尔无意识地蹭过陆景行的发顶。 风裹着槐花香漫过来,拂动他垂落的衣袖,也吹得膝头人的呼吸愈发平稳。他没再去想隐居的清寂,也没琢磨陆景行这份亲近的缘由,只静静看着光影在陆景行脸上慢慢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往西边沉了些,槐树叶的影子拉得更长,落在地上晃悠悠的。膝头的陆景行忽然动了动,先是眼睫轻轻颤了颤,接着脑袋往旁侧了侧,脸颊蹭过沈清晏微凉的衣料,发出一声含糊的轻哼。 沈清晏瞬间回了神,撑着头的手微微一顿,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他垂眸看着陆景行缓缓睁开的眼睛,那双眼刚睡醒时还蒙着层水汽,带着几分迷茫,没完全聚焦,只定定地盯着他的衣襟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往上抬,撞进他的目光里。 第6章 毛手毛脚 陆景行似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着手,指尖先一步越过空气,轻轻蹭过沈清晏的脸颊触感比想象中更软,带着一点微凉的温度,像是触到了初春刚化冻的溪水。 沈清晏浑身一僵,原本搭在膝上的手下意识攥紧了衣摆,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下一秒,陆景行像是突然惊醒,猛地起身,没等沈清晏开口,两人的额头便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起,闷响里裹着陆景行骤然拔高的“哎呦”声。他捂着额头往后退了半步,眉梢眼角都皱成了一团,疼得倒抽了口气。 再看沈清晏,只是抬手轻轻捂着被撞的地方,指尖抵着温热的皮肤,眼底还残留着方才的怔愣。 陆景行捂着额角缓了好半晌,那阵钝痛才渐渐消散些。他抬眼望去,见沈清晏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指尖轻轻覆在额间,指节泛着浅白,竟是连动都没敢多动一下。 他心下顿时慌了,快步上前,急切道:“让我瞧瞧”话落时,指尖已小心翼翼地覆上沈清晏的手背,轻轻将那只手挪开。目光落下的瞬间,便见对方光洁的额角处,已浮起一片浅浅的红印。 “抱歉抱歉,”陆景行连忙收回手,连声调都放软了些“是我起身太急,竟没留意分寸,撞疼你了吧?” 沈清晏却只是侧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耳尖悄悄漫上一层薄红,声音轻得似落在宣纸上的墨痕:“毛手毛脚” 陆景行闻言,更觉尴尬,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耳尖也跟着发烫,只能找个由头辩解:“我这不是睡迷糊了…” 沈清晏瞧着他这副手足无措、连耳根都泛着红的模样,方才额间那点钝痛早已散得无影,心底反倒悄悄漫起几分促狭的心思,他指尖轻轻蹭过额角的红痕,语气故意放得软了些:“方才被你这么一撞,此刻倒有些头疼起来” 这话刚落,陆景行当即“啊”了一声,原本还挠着后脑勺的手猛地顿住,人也急匆匆往前凑了两步,连声音都比刚才高了些:“怎的还头疼了?我、我该不会真把你脑袋撞坏了吧?”说着他指尖轻轻戳了戳沈清晏的脑袋:“这般撞一下,等会儿不会漏水吧?” 沈清晏被他这荒唐的话逗得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他抓住陆景行的手,指尖触到对方温热的皮肤,他抬眼望过去,目光清亮,带着点拆穿把戏的了然:“你还好意思逗我?” 陆景行脸上带着一副装出来的委屈,却没半分真的恼意:“明明就是你先故意逗我的,怎的反倒怪起我来了?” 沈清晏握着他手腕的力道稍松,喉间滚出一个“你”字,尾音还没落下,便见陆景行已经自顾自凑了过来,指尖带着掌心的温度,轻轻揉上他额角泛红的地方。那动作放得极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易碎物,连语气都软得没了半分平日将军的硬朗:“这事确实是我不对,方才又冒失又荒唐,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计较呗” 指尖的触感温温的,带着点粗糙的薄茧,却意外地舒服,沈清晏不由得愣了愣:“陆将军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竟还怕我这无份之人计较?” 陆景行却没半分犹豫,头点得格外干脆:“对,就怕你计较” 沈清晏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问:“若是我偏要计较,不肯饶过你呢?” 这话一出,陆景行像是被难住了,揉着额角的手顿住,眉头轻轻皱起,脑子转得飞快,却半天没想出个正经法子。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眼睛一亮,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狡黠:“那我就每天都抢你的青菜吃,把你碗里的青菜全挑走,看你还计较不计较!” 沈清晏被这荒唐的回答逗得笑出了声,原本还带着点促狭的眼神彻底软了下来,连声音都轻快了些:“你这人,怎么跟个没长大的小屁孩似的,竟想得出这种法子” 陆景行见他笑了,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当即站起身,抬手拍了拍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故意摆出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嘴硬道:“你管我!能让你不生气就行!” 陆景行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书:“你还要看吗?” 沈清晏闻言抬手接过书,指尖将卷边轻轻捋平,喉间只溢出一声轻浅的“嗯” 陆景行拉过一旁的矮木凳,刚坐下就觉腰背发僵,忍不住偏头看向沈清晏:“喂,你这山间小院里,就没有第二把带椅背的椅子了吗?” “没有”沈清晏声音平淡无波。往日里他独来独往,只备了一把趁手的椅子,从没想过要多添,更何况这小院本就简陋,哪有多余的器物。 陆景行啧了一声,伸手揉了揉后腰,拿着书籍,刚翻了两页就把书搁在腿上,眉头皱得更紧:“我坐这个矮凳怎么看书?腰都要弯断了,字都瞧不清” “正好可以让你坐正了看”沈清晏终于抬眼,看向他瘫在矮凳上、身子歪歪扭扭的模样,眉梢微微挑起“你读书总歪着身子,今日借这矮凳,正好改改你这陋习” “傻子才坐正了看书”陆景行立刻反驳,话音刚落,便干脆转了个身,后背往后一靠,恰好抵在沈清晏垂在身侧的胳膊上。 沈清晏一僵,那点温热透过粗布衣衫传过来,像火星落在雪上,顺着小臂往心口窜。 陆景行后背抵着沈清晏的胳膊,倒真寻着了几分自在,指尖捏着诗集的书脊,一页页走马观花地翻着。他目光扫过书页上晦涩的诗句,没看进几句,便偏过头,下巴轻轻蹭了蹭沈清晏的衣袖,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好奇:“哎,沈清晏,你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就一个人守着这山间小院,日出读书、日落煮茶,不会觉得无聊吗?” 沈清晏猛地顿住,他垂眸看着手腕上的珠串,眼底渐渐漫开些许复杂的情绪,有不易察觉的怅然,也有早已习惯的淡然,像被风吹皱的湖面,晃了晃便又归于平静。 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不会” 陆景行虽瞧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却也察觉出语气里的异样。他停下翻书的动作,侧过脸,能看见沈清晏垂着的眼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竟少了几分往日的清冷。 陆景行没再追问,只是收回目光,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的纹路:“那你还真是沉得住气。换作是我,日日守着这山林,连个说话的人都少,不出半月,怕是要寻着由头下山去了” 话音落时,他能感觉到沈清晏紧绷的胳膊稍稍放松了些,沈清晏没有接他的话,陆景行不用猜就知道这样话题不会在继续下去了。 陆景行本就不是能久坐的性子,后背抵着沈清晏的胳膊翻了半卷书,指尖便开始发痒,目光也总往院外晃动的槐枝上飘。又耐着性子看了两页,终于按捺不住,猛地直起身,动作急得带起一阵风,连靠在他后背的沈清晏都被轻轻晃了一下。 沈清晏抬眼看向他,陆景行却没先解释,只冲他扬了扬下巴,脚步轻快地往院侧的木屋跑去。 不过片刻,他便攥着一支毛笔跑了回来,笔杆上还沾着点未干的木屑,显然是临时找出来的。 他几步凑到案前,将毛笔往砚台旁一放,胸膛微微起伏,脸上满是雀跃的神色,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底气:“我今天跟你露一手,让你瞧瞧我可不是只会舞刀弄枪!” 沈清晏闻言,眼底的疑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饶有兴致。他目光落在那支略显粗糙的毛笔上,又抬眼看向陆景行亮晶晶的眼眸,嘴角悄悄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没说话,只微微颔首,等着看他的“手艺”。 陆景行见沈清晏颔首应下,顿时更添了几分劲头,俯身凑到案前,学着自己大哥往日的模样,指尖捏着墨条在砚台里打转。 他力道把控得不算匀,墨条时而重时而轻,溅起几点细小的墨星,落在案沿上,倒也不算狼狈。磨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他抬手蘸了点墨汁,指尖捻着纸角试了试浓淡,见墨色温润不滞,便满意地直了直腰。 接着他抓起案上的毛笔,指尖虚虚拢着笔杆,虽不如自己大哥握笔那般稳当,指节却绷得认真,倒也有几分模样。他将笔锋往砚台里轻轻一蘸,又在砚边轻轻刮了刮多余的墨汁。 陆景行深吸一口气,手腕微微悬起,目光紧紧盯着宣纸中央,像是要将纸盯出个洞来。笔锋落下时,他刻意放慢了动作,可指尖还是不受控地发紧,“陆”字的竖画写得歪歪扭扭,横画也长短不均,等“景行”二字落完,再看纸上的名字,笔画潦草得像是被风吹乱的草茎,又似鸡群在纸上胡乱扒拉过一般,连他自己瞧着都皱了眉。 他放下毛笔,抬手摸了摸下巴,眼神飘忽着避开沈清晏的目光,语气里带着点强撑的不服气:“这次不算,方才握笔的姿势没调好,手也有点生,再来一次肯定不一样” 沈清晏坐在一旁,目光落在那纸“鸡抓似的”名字上,眼底藏着细碎的笑意,却没点破,只轻轻应了一声“嗯”,指尖甚至还帮他把宣纸往中间挪了挪,给了他重新落笔的空间。 得了回应,陆景行顿时又鼓了点劲,重新抓起毛笔,仔细调整了握笔的姿势,还对着空气虚划了两下,确认没问题了才再次蘸墨落笔。 可这次的结果依旧没好多少,笔画依旧发飘,字的结构也歪歪斜斜,比刚才那幅只强了分毫,连他自己都瞧不下去,刚写完最后一笔,就“啪”地放下毛笔,肩膀瞬间垮了下来,脸上的雀跃全散了,只剩下满满的泄气,连声音都低了些:“先生明明说我写字很好看的” 沈清晏瞧着他垮着肩膀、连耳尖都透着沮丧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淡了下去。他缓缓起身,绕到陆景行身后。 没等陆景行反应过来,一双微凉却稳实的手便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沈清晏的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覆在他手背上时,恰好将他虚拢着笔杆的手裹住。 “别急,”沈清晏的声音比往日更柔和,贴着他耳畔传来,带着安抚的力道,“握笔要沉住气,手腕放松,跟着我的力道来”话音落时,他微微用力,带着陆景行的手缓缓悬起,笔尖轻轻触碰到宣纸,先落了一横。 那力道不重,却带着扎实的功底,将原本发飘的笔画压得扎实,横画平直,起笔收笔都透着章法。 不过片刻,“陆景行”三个字便完整落在纸上,笔锋间藏着几分清逸,又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不像他自己写的那般潦草,反倒像刻在宣纸上的玉印,瞧着就让人舒心。 陆景行原本僵着的身子渐渐放松,目光紧紧锁在纸上的字,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连方才的沮丧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想起家中父母皆是征战沙场的武将,满手老茧只识刀剑,从未碰过笔墨,府里写字最好看的,便是自己的小妹陆清竹,平日里教他写几个字,笔下也是娇俏的小楷。可此刻瞧着沈清晏带着他写的字,清隽又端正,比小妹的字迹多了几分山野的疏朗,竟似更胜一筹,他撇了撇嘴:“是挺好看的,不过还得练”沈清晏只是笑笑,没接话 第7章 中秋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檐角的桂花香还没嗅够半旬,窗棂上便已落了层清浅的中秋凉意。天刚蒙蒙亮,东边天际只染着一抹淡金,陆景行便从榻上弹了起来,锦被被带得滑落床沿,他也顾不上理,就朝着隔壁沈清晏的屋子快步走。 门扉是虚掩着的,留了道窄缝,能看见里头案上刚摆好的青瓷茶盏,水汽正袅袅往上飘。 陆景行推开门时,沈清晏刚从梳妆台前转过身,墨发还松松挽着半缕,发梢垂在肩头,沾了点晨起的薄露似的软。 沈清晏指尖还捏着束发的玉簪见他这般急急忙忙的模样,便问道:“何事?倒瞧着比赶早市买新鲜果子还急” 陆景行快步走到沈清晏身侧说道:“今日中秋,可以下山吗?” 沈清晏捏着玉簪的手蓦地一顿,他抬眼看向陆景行:“我送你回凛城,你回去陪你的家人吧”中秋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他知晓陆景行的爹娘念着他,也该让他回去。 这话刚落,陆景行便急着摇头,身子往前凑了凑:“我爹娘那边有我大哥和小妹在呢,往年中秋都是他们陪着,今年也不缺我一个”他说着,眼神亮了亮“我就想下山玩玩,看看山下的灯笼,再买两串糖画,你也许久没下山了,咱们一同去好不好?” 沈清晏垂眸看着案上漫开的茶雾,指尖轻轻摩挲着方才捏过玉簪的痕迹:“下山不过就是随便走走,看些沿街叫卖的摊子,听些孩童嬉闹的声响,还不如在山上煮壶热茶,等傍晚瞧月亮来得清净” 他素来不喜喧闹,中秋于他而言,不过是寻常一日,有无热闹都无甚要紧。 陆景行已伸手从他掌心抽走那支玉簪,凑到他身后,对着松挽的发团比划了两下,竟是三下五除二就将玉簪稳稳插好。虽不及沈清晏自己束得规整,发梢还垂着两缕碎发,却也瞧着清爽。 他绕到沈清晏面前,低头看着他:“我不管,我今日不能回凛城,你总要陪我下山玩玩吧?” 沈清晏蓦地愣了愣,目光移到陆景行眼底亮晶晶的模样,方才到了嘴边的拒绝,竟不知怎的咽了回去。 陆景行见他没立刻反驳,知道是有了松动的迹象,哪里还肯等他反应。伸手便攥住沈清晏的手腕,拉着人就往外跑。 木门被带得“吱呀”一声轻响,案上的茶盏晃了晃,溅出两滴茶水落在青石板上,很快便被晨起的风烘得微干,只留两道浅浅的水痕,伴着两人渐远的脚步声,消散在满院桂香里。 陆景行攥着沈清晏的手腕一路往山下跑,风从耳畔掠过,卷着山间的桂香与山下隐约的烟火气缠在衣摆间。 越往下走,喧闹声便越清晰,先是远处传来的锣鼓声,再是孩童清脆的笑闹,连风里都裹着糖炒栗子的甜香与桂花糕的软糯气息。 待踏上山下的青石板路,沈清晏才真正觉出中秋的热闹来。 沿街的铺子都挂起了朱红的灯笼,有的缀着玉兔捣药的纹样,有的绣着团团圆圆的“秋”字,风一吹便轻轻晃荡。 路边的摊子前围满了人,卖糖画的老汉握着铜勺,在青石板上一笔勾勒出栩栩如生的龙与兔子,引得孩童踮着脚张望;卖月饼的摊子上,油纸包着的莲蓉、五仁月饼堆得像小山,掌柜的吆喝声洪亮,时不时给凑上前的客人递上小块试吃。 陆景行拉着他的手慢了脚步,眼底满是雀跃。 他被旁边卖香囊的摊子吸引,那摊子上挂着各色绣线缝的香囊,有的装着桂花,有的裹着艾草,凑近了满是清香。 沈清晏被他拉着,目光扫过眼前的热闹景象,竟也觉出几分久违的鲜活。 往日里只在山上瞧清冷月色,今日见着满街的灯笼、往来的笑脸,连心里都似是被暖光填得满满当当,方才那点不愿喧闹的心思,早已散得无影无踪。 陆景行的目光刚从糖画摊子上收回来,就瞥见不远处月饼铺前飘着的“中秋佳礼”幌子,油纸裹着的月饼摞得整整齐齐,掌柜正笑着给客人称货,他拉着沈清晏的手往那处凑了两步:“我们买点月饼回去吧?你瞧这铺子的月饼看着就香,买回去当零嘴也好” 沈清晏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月饼铺,轻轻摇了摇头:“不必” 这话让陆景行脚步一顿,眼底的雀跃淡了些,转头看向他:“为什么呀?这么香的月饼,买两盒回去也不费事儿” 他原想着,中秋总得备些应景的吃食,方才没说通沈清晏在山上多耽搁,买些月饼回去也算留个念想。 沈清晏抬眼扫过往来的人群,又落回陆景行脸上:“晚点予安会送” 陆景行闻言,拖着长音应了声“哦”,眼底的疑惑瞬间散了,转而弯了弯嘴角,带着点打趣的笑意嘀咕:“鸡精还挺上道,倒省得咱们拎着东西麻烦了” 沈清晏无奈地摇了摇头。 陆景行见沈清晏没纠正自己的玩笑,反倒得寸进尺地往他身边凑了凑,目光又被街角卖桂花酒的摊子勾了去。 那摊子前摆着几只粗陶酒坛,坛口封着红布,旁边的白瓷碗里盛着浅黄的酒液,泛着细碎的光,掌柜正用木勺给客人添酒,酒香混着桂花香 “那既然不买月饼,咱们买两坛桂花酒回去好不好?”陆景行拉着沈清晏往酒摊走“晚些时候去山涧旁赏月,就着酒喝,再配上山里的果子,多自在” 沈清晏被他拉着,目光落在那坛桂花酒上:“山上素来山林清净,少有人饮酒喧闹,买回去也是浪费”话虽这么说,脚步却没停下,还是跟着陆景行走到了摊前。 掌柜见两人过来,立马笑着迎上前:“二位公子,要不要尝尝咱这桂花酒?今年新酿的,甜口不烈,最适合中秋赏月时喝”说着便拿起白瓷碗,舀了小半碗递过来。 陆景行刚要伸手去接,就被沈清晏拦了下来:“劳烦装一坛,再备两个干净的瓷杯。” 陆景行眼睛瞬间亮了:“你不是说山上山林清净,不宜饮酒吗?怎么还买了?”沈清晏没看他,只是等着掌柜装酒:“只在赏月时浅酌两杯,不扰清净便好” 掌柜笑着把装好的酒坛递过来,还贴心地用布绳缠好,方便提着。陆景行立马接过来,掂量了两下,转头对沈清晏笑道:“放心,肯定不扰着山上的清净!” 日头渐渐偏西,天边染开一片橘红,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陆景行一只手提着缠了布绳的桂花酒坛,脚步比来时慢了些,眼底还带着几分意犹未尽。 沈清晏走在他身侧,指尖偶尔会碰到他的袖口,见天色不早,便轻声道:“再晚些山里要起雾,咱们该回去了” 陆景行点点头,虽还念着街上的热闹,却也知道沈清晏的顾虑,应了声“好”,跟着他往山上走。 路过那片林子时,风忽然转了向,一股浓烈的尸臭猛地扑面而来,比上次两人偶然撞见时还要刺鼻,混着腐叶的腥气,直往鼻腔里钻。 陆景行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眉头紧紧皱起。他虽年少,却也不是没见过凶险,这味道里藏着的戾气,比单纯的腐臭更让人心里发紧。 沈清晏鼻尖刚触到那股味道,第一反应便是护着陆景行。他下意识伸手,牢牢攥住陆景行的手腕,掌心的力道比往常重了些,语气也多了几分急促:“别闻,咱们走快些” 说罢,便拉着陆景行快步往山上的住处走,脚步不停,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往林子深处扫。 他只当陆景行是年少娇气,闻不得这污秽腐臭的味道,怕扰了他中秋的兴致,更怕熏得他身子不适,却没瞧见,陆景行被他拉着往前走时,目光悄悄往林子深处瞥了一眼,眼底的雀跃早已褪去,只剩一片沉郁。 两人快步回到山上住处,刚推开院门,便见庭院里的桂树下摆着张石桌,林予安正坐在石凳上,手边还放着两个描金漆盒,一看便是装月饼的物件。 听见开门声,他抬眼望过来,目光先落在沈清晏身上,又扫过两人相握的手腕,眼底掠过丝诧异:“今日倒稀奇,你竟有闲心带着小毛孩下山去了?” 往日沈清晏中秋从不出山,多是在院里煮茶赏月,今日这般举动,实在少见。 陆景行刚松了口气,驱散了林子里那股尸臭带来的沉郁,听见林予安的话,立马凑到沈清晏身边,手自然地搭在他肩膀上,挑眉看向林予安:“哟,鸡精,刚送完东西就坐这儿查岗?这么爱管别人闲事?” 这话刚落,林予安的脸瞬间涨红,像是被点燃的炮仗般炸了毛,伸手指着陆景行,语气又急又气:“我不叫鸡精!!我都说了多少次了,是‘予安’,林予安!”他来沈清晏身边多年,还从没被人这么反复打趣过名字,每次陆景行这么叫,都能把他惹得跳脚。 陆景行故作疑惑地歪了歪头,手还搭在沈清晏肩上没放,故意拖长了语调追问:“哦?那你叫什么来着?我倒记不清了,你再好好说说,省得下次又念错了”说着,还偷偷瞥了眼沈清晏,见他没要拦着的意思,眼底更是添了几分促狭。 林予安被他问得一噎,张了张嘴,刚要把“林予安”三个字喊出来,又想起上次自己认真纠正,反倒被陆景行调侃得更厉害,话到嘴边又卡住,只憋出个“我”字,脸憋得更红了,活像颗被晒透的樱桃。 第8章 另有所图 良久,林予安才憋出一口气,猛地别过脸,双手往身后一背,脚尖轻轻蹭着石凳下的青石板,带着点不服气的劲儿哼了一声:“懒得和你计较!不过是个爱耍嘴皮子的毛头小子,我犯不着跟你争长短” 话虽这么说,耳尖却还泛着未褪的红,连翻书的手都比刚才重了些,纸张“哗啦”响,满是掩饰不住的窘迫。 沈清晏看着两人斗嘴的模样,眼底漫开些浅淡的笑意,他提着那坛桂花酒走到石桌旁,抬手轻轻拍了拍林予安的肩膀:“好了,陆景行也是玩笑话,你别往心里去” 说着,他目光落在林予安紧绷的侧脸,指尖又轻轻碰了碰他的发顶——林予安比陆景行还小五岁,虽说跟个小大人一样什么事都爱自己扛,被人打趣时,还是会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般炸毛,藏不住半分情绪。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沈清晏转头对陆景行递了个眼神。 陆景行见林予安这副嘴硬心软的模样,也不再逗他,摆了摆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爱哭鬼” 这话刚落,林予安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立马抬起头反驳,声音都比刚才高了些:“我没有哭!方才不过是气的,你才是爱哭鬼!你还是个没长大的呆子呢!”他说着,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转身就往沈清晏身边凑,顺势将头埋进沈清晏怀里,手臂轻轻攥着对方的衣摆,声音带着点鼻音告状:“你看他!不仅念错我名字,还冤枉我哭!你收的什么人啊!” 沈清晏被他撞得轻轻晃了晃,随即抬手,掌心轻轻落在林予安的背上,一下下顺着他的脊背安抚:“知道了,是景行不对,不该冤枉你,也不该总逗你”说着,他抬眼看向陆景行。 陆景行看着林予安埋在沈清晏怀里告状的模样,又瞧着沈清晏眼底藏不住的笑意,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行了,我错了行了吧?不该叫你鸡精,也不该说你是爱哭鬼,这总行了?” 林予安这才从沈清晏怀里抬起头,眼角还带着点未褪的红,却已没了方才的委屈,他看向沈清晏:“沈清晏……你收的人好讨厌,总爱欺负我” 沈清晏闻言,指尖轻轻弹了弹他的额头,力道轻得像挠痒:“嗯,是挺讨厌的,回头我替你罚他” 话音刚落,便见陆景行脸色一垮,忍不住伸手将两人拉开,一手攥着沈清晏的胳膊,一手抵着林予安的肩膀,皱着眉道:“行了行了,两大男人在这儿拉拉扯扯,传出去害不害臊?” 林予安被他推得往后退了半步,立马瞪圆了眼睛反驳:“我跟沈清晏是好朋友!好朋友靠一靠怎么了?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陆景行挑眉,往沈清晏身边凑了凑,语气里满是得意“我还是他徒弟呢!师父的事,我自然管得着” 这话彻底惹恼了林予安,他往前迈了一步,双手叉腰:“你算哪门子徒弟?不过是赖在山上不走的呆子,也敢称是徒弟?” 陆景行被林予安怼得噎了一下,随即下巴微微扬起:“你说了不算,算不算徒弟,得看师父怎么说”说着,他转头看向沈清晏,眼底带着点期待的小模样。 林予安见状,也立马转头看向沈清晏,两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沈清晏身上,庭院里的争执瞬间停了下来,只剩风吹桂树的“沙沙”声。 沈清晏被两人看得无奈,摊了摊手:“你们俩吵架,倒把火都往我身上引,我可不管你们这点小事”说罢,他便转身走到石桌旁坐下 林予安见沈清晏没帮陆景行,立马来了底气,转头对着陆景行扬了扬下巴:“看见没有?沈清晏都不想理你,分明是觉得你在胡搅蛮缠!” “你放屁!”陆景行瞬间炸了,往前迈了一步,脸都涨红了,“他就是懒得管咱们拌嘴,不是不想理我!” “你才放屁!”林予安也不甘示弱,往前凑了凑,两人又要吵起来,石桌上刚拆开一角的漆盒里,已经飘出了淡淡的莲蓉香,却没来得及压下这股孩子气的火药味。 沈清晏无奈地抬了抬眼。目光扫过院角堆着的碎石子,他弯腰拾起两块块指尖大小的圆石,指腹轻轻摩挲两下,手腕微扬,石子便带着轻浅的力道弹了出去,精准打中陆景行的胳膊,另一块紧随其后,落在林予安的肩头,力道不重,却足够让两人停下争执。 两人同时“嘶”了一声,转头看向沈清晏,眼底的怒气还没散,却多了几分收敛的窘迫。 沈清晏拍了拍手:“别闹了,中秋佳节的,总在这儿拌嘴像什么样子?过来坐” 陆景行哼了一声,虽还有点不服气,却没再跟林予安较劲,抬脚便往石桌走,特意绕到沈清晏身边的石凳坐下,还故意往沈清晏那边挪了挪。 沈清晏瞥见陆景行坐下后还带着点别扭的模样,又看了眼站在原地、眼神往石桌这边瞟却不肯主动过来的林予安,指尖悄悄抬了抬,给林予安递了个安抚的眼神。 林予安看在眼里,紧绷的肩膀悄悄松了些,虽还有点不服气,却也没再杵着,转身走到石桌另一侧坐下。 案上还摆着方才从山下买回来的桂花酒坛,布绳还没解开。 林予安伸手将酒坛拉到自己面前,指尖捏着布绳轻轻一扯,封坛的红布便落了下来,清甜的酒香瞬间漫开,混着桂香裹在鼻尖。他拿起旁边备好的瓷杯,往杯里斟了小半杯酒液,浅黄的酒面泛着细碎的光,随后将杯子往陆景行那边推了推,动作还算利落,只是没敢看陆景行的眼睛。 陆景行看着推到自己面前的酒杯,又瞧了眼林予安紧绷的侧脸:“哟,这才多大会儿,就这么好心了?方才还跟我吵得面红耳赤,这会儿倒主动给我倒酒了?” 林予安闻言,耳尖又悄悄泛红,攥着酒坛的手紧了紧,没接他的话茬,只是把头往旁边偏了偏,目光落在院外的桂树影上,嘴硬地闭着唇不吭声——他本就是听了沈清晏的示意才递酒,哪肯承认自己是想缓和气氛,只能用沉默掩饰窘迫。 陆景行见林予安这副嘴硬沉默的模样,也不再逗他,笑着摇了摇头,伸手端起面前的瓷杯。浅黄的酒液在杯中晃了晃,清甜的桂香裹着酒香钻进鼻腔,他仰头便一饮而尽,酒液滑过喉咙时带着暖意,却不灼人,只余满唇回甘。 沈清晏坐在一旁,目光落在他空了的酒杯上,伸手便将酒坛拉到自己面前,指尖捏着杯沿,缓缓往杯里添酒,酒液漫过杯底,刚好到七分满,不多不少。 陆景行看着重新满上的酒杯,眼底泛起笑意,故意凑过去些:“怎么,刚下山时还说只许我喝两杯,这会儿又主动给我倒满,是想灌醉我?” 沈清晏倒酒的手顿了一下,酒液在杯口晃了晃,没洒出来:“瞎想什么,不过是怕你一杯不够尝味” “是我瞎想吗?”陆景行挑眉,没打算就此放过他,身子又往前凑了凑,语气里的促狭更浓了些。 这话刚落,旁边的林予安立马接了话茬:“就是你瞎想!沈清晏不过是好心,你倒往歪处琢磨!” 陆景行转头看向他,眼底满是戏谑:“我跟沈清晏说话,你急什么?难不成你还替他辩解不成?” 林予安被他问得一噎,刚要反驳,却见沈清晏将满杯的酒推到陆景行面前,轻声道:“再喝一杯便罢了,别再逗予安了” 陆景行听了沈清晏的话,也不再跟林予安拌嘴,仰头又将杯中的酒饮尽。这次他没急着放下杯子,指尖还捏着微凉的杯壁,目光不经意往林予安那边扫了眼。 果然,他刚放下杯子,林予安便立马伸手抢过酒坛,动作比刚才利落了不少,甚至没等沈清晏动手,就往空杯里斟酒,酒液倒得比之前满了些,都快漫到杯口,浅黄的酒面晃出细碎的涟漪。 陆景行瞧着他这副模样,眼底悄悄漫开笑意这人,心思也太好猜了。方才还跟自己吵得面红耳赤,这会儿主动添酒,眼底那点“想把你灌醉”的小念头,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连掩饰都不会,活像只藏了小算盘却没捂严实的小兽。 他自然看出来了林予安的心思,大抵是方才吵嘴输了气不过,想借着灌醉自己讨回点面子。 只是这想法太过孩子气,陆景行也没打算揭穿,只看着满杯的酒,故意顿了顿,才伸手端起杯子:“今日倒稀奇,你倒比沈清晏还积极” 林予安闻言,手猛地一顿,耳尖又泛了红,却硬着头皮别过脸:“谁、谁积极了?不过是怕杯子空着难看!”嘴上这么说,眼神却不敢跟陆景行对上,只盯着石桌上的月饼盒,掩饰着自己的小心思。 沈清晏坐在一旁,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也没点破,只拿起一块莲蓉月饼,轻轻掰成两半,递了一块给陆景行,一块给林予安,轻声道:“先吃点月饼垫垫,别光喝酒” 两人一递一接,杯盏碰撞间,那坛桂花酒竟见了底。 陆景行起初还能笑着打趣两句,后来眼神渐渐发沉,脸颊泛着酒后的潮红,指尖捏着的杯子也稳不住了,“哐当”一声落在石桌上,酒液溅出几滴在衣襟上。 他晃了晃脑袋,刚要撑着桌子起身,便眼前一黑,往前栽了栽,幸好沈清晏伸手扶了一把,才没摔在地上。 林予安见状,立马凑上前,伸手拍了拍陆景行的脑袋,力道不轻不重,语气里满是扬眉吐气的得意:“哼,这小子方才那么挺横,跟我吵得没完没了,结果酒量这么不行,才几杯就醉成这样了”说着,还故意用指尖戳了戳陆景行泛红的脸颊,见他没反应,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沈清晏扶着陆景行的胳膊,让他靠在自己肩头,指尖探了探他的额头,确认只是醉酒没有不适,才抬眼看向林予安,语气瞬间沉了下来:“别废话了,先把他扶回房里躺好,盖好被子,免得着凉”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处理好他之后,咱们得去办正事,不能再拖了” 林予安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连忙点头应道:“行,我知道了” 说着,便伸手架住陆景行的另一条胳膊,两人一人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陆景行往他房间走。 陆景行醉得厉害,脑袋歪在沈清晏肩头,嘴里还含糊地嘟囔着“还要喝”“不是我酒量差” 第9章 树林 林予安刚把陆景行的脚踝往被里塞了塞,转身就见沈清晏僵在床边,背影透着股少见的滞涩。 他顺着沈清晏的目光往下看,才发现陆景行的手正牢牢攥着沈清晏的手腕,指节因为用力泛着浅白,连带着小臂的肌肉都绷着,似是抓着什么救命的东西。 沈清晏的指尖微微蜷起,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混着酒气与体温,烫得他指尖发麻。 陆景行反复呢喃的“别走” 他喉结滚了滚,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堵着,连抬手掰开那只手的力气都像被抽走了。 身后的林予安已经走到院门口,回头时正好看见天边那轮银月破了云层,清辉洒在青石板上,他心头一紧,快步走回来拍了拍沈清晏的肩,急切说道:“清晏,月亮快升起来了,不能再拖了” 这话像道惊雷,炸醒了沈清晏的怔忡,他指尖刚攒了点力道要抽手,腕间的珠串忽然“嗒嗒”响了两声,线绳被陆景行攥得发紧,几颗珠子顺着指缝滑出去,稳稳落进了对方掌心。 那串珠串是他戴了好几年的物件,磨得温润发亮,此刻被陆景行死死扣在掌心里,指腹还无意识地蹭着珠子的纹路,任沈清晏怎么掰动,都不肯松半分。 沈清晏的动作顿住了,目光落在陆景行攥着珠串的手上,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他能想象到这串珠子留在陆景行这里,难免会惹来麻烦,可看着床上人眉头拧成一团、哪怕昏沉也不肯撒手的模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清晏!”林予安的声音传来,他抬手看了眼天边,银月已经彻底挣脱云层,清辉铺了满院,连墙角的青苔都染得发亮,“没时间了!” 沈清晏喉结滚了滚,最后又看了眼陆景行掌心的珠串,他闭了闭眼,终是咬了咬牙,往后退了退,珠串虽重要,可眼下的事更容不得耽搁,况且……他心里竟隐隐存了点念头,或许这串珠子在,能让陆景行睡得安稳些。 “走”他转身跟着林予安往门外走,脚步跨出门槛时,还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陆景行依旧攥着珠串,眉头渐渐舒展开些,呼吸也平稳了几分。 两人踩着青石板一路疾行,鞋尖沾了草叶的露水也顾不上擦,沈清晏腕间空落落的触感总在不经意间窜上来,让他频频分心,直到鼻尖萦绕上林间潮湿的腐叶气,才猛地回神。 抬头时,银月已悬在半空,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连前方林子的轮廓都被照得清晰分明。 还没踏入林子半步,一阵尖锐的嘶吼突然从林深处炸开,裹着夜风撞在两人耳尖,震得沈清晏指尖发麻。 那声音不似兽吼,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承受极致的痛苦,混着枝叶断裂的“咔嚓”声,在寂静的月色里格外刺耳,连周遭的虫鸣都瞬间歇了声。 林予安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是那边的动静,比去年早了半柱香” 他转头看向沈清晏,见对方正盯着林间晃动的树影,腕间无意识地摩挲着。 嘶吼声又一次划破林梢,比先前更近了些,连地面都似被震得微微发颤,落下的碎叶顺着风卷到两人脚边。 沈清晏攥着衣摆的手骤然收紧,指节泛出浅白,目光直直锁着嘶吼声传来的方向——那里的树影晃动得格外剧烈,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能看见隐约晃动的黑影,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 “我进去看看”他话音落得极快,几乎没给林予安反应的时间,脚步已经往前迈了半步。 林予安瞳孔猛地一缩,伸手就攥住了沈清晏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衣袖里:“你疯了吗?!”他往那片晃动的树影扫了一眼,喉结滚了滚,“往年这时候出来的东西有多凶你忘了?连带了家伙的人都折在里面过,你赤手空拳进去,就是送死!” 沈清晏的胳膊僵了僵,却没回头,只是缓缓抬眼看向林予安攥着自己的手,指尖轻轻抵在对方的手腕上,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没有”他顿了顿“我就靠近看看,不深入,若是情况不对,会立刻退出来” 话落时,他指尖微微用力,顺着林予安手腕的力道轻轻一挣,便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沈清晏的脚步没再顿半分,靴底碾过地上的枯枝,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很快便离林予安站着的地方远了些,身影渐渐融进斑驳的树影里。 “沈清晏!”林予安的声音陡然拔高,他往前追了两步,手伸到半空,却只抓住了一缕带着凉意的夜风。 他看着沈清晏的背影,喉间发紧,那些劝诫的话堵在舌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太了解沈清晏了,一旦做了决定,就绝不会回头,此刻再喊,也只是徒劳。 沈清晏像是没听见身后的呼喊,连脚步都没晃一下,背影越来越小,最后彻底隐入那片晃动的树影中。 林予安僵在原地,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慌又急。 他能清晰感受到那片林子散出的怨气,像冰冷的潮水,顺着夜风往这边涌,裹得人呼吸都发沉,每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压抑。 他死死盯着沈清晏消失的方向,几次想抬脚追进去,却又想起两人原本的约定——不能擅自行动。 纠结间,林子里的嘶吼声忽然低了下去,只剩下枝叶轻轻晃动的声响,连那股浓重的怨气,都似淡了几分,这反常的平静,更让林予安的心沉到了谷底。 这片林子立在此处已有数十年,早年本是护城的防护林,枝繁叶茂能遮天蔽日,后来因城郊改迁,渐渐成了无人问津的荒林。 变故是从三年前开始的,战乱时流民逃窜,又逢瘟疫肆虐,不少人倒在林边没了气息,官府无暇处置,便任由尸体被拖进林里丢弃,久而久之,林中空地竟堆起了层层尸身,腐臭之气连半里地外都能闻到。 日子一久,尸身渐渐与腐叶、泥土混在一起,滋养出的杂草都比别处粗壮几分,颜色也透着诡异的深绿。 再往后,林子里就开始出现怪事夜里总有人听见呜咽声,路过的樵夫还说见过泛着绿光的鬼火,在林间飘来飘去,像是在寻什么东西。久而久之,“凶林”的名声便传了出去,连走夜路的人都绕着林子走,生怕沾染上晦气。 此刻沈清晏走在林里,脚边的落叶下时不时能碰到坚硬的东西,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指尖瞬间泛起寒意。 空气中的怨气比林外浓了数倍,像无形的藤蔓,缠在脚踝、裹着心口,连呼吸都带着冰冷的滞涩。 他抬手拨开挡路的枝条,指尖触到的树皮又冷又湿,还沾着不知名的黏腻汁液。 往前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脚下忽然一软,低头便见落叶下陷了一块,隐约能看见一截发黑的布料,想来是尸身腐烂后露出的衣物。 沈清晏脚步一顿,目光扫过四周,只见林间空地上的杂草长得格外密集,底下想必埋着更多的尸身,那冲天的怨气,便是从这些无人收殓的亡灵身上散出来的,日复一日,越积越重,连月光落在这片区域,都似淡了几分暖意。 风来得突然,没有半点预兆,从沈清晏背后卷过来。 那风不像寻常夜风那样温和,倒像是有无数冰凉的指尖,顺着衣领往脖颈里钻,又缠上他空落的腕间,激得他后背瞬间泛起一层细密的寒意。 沈清晏的身体比思维更快做出反应,脚步猛地顿住,手腕一翻,下意识地往后侧身回头,目光锐利地扫过身后的林地。 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织出深浅不一的光影,脚下的落叶纹丝不动,只有几根干枯的枝条挂在枝头,随着风轻轻晃了晃,连半个人影、半道异常的痕迹都没有。 他眉头微蹙,指尖悄悄攥紧,目光在身后的树影间反复逡巡。方才那阵风里,似乎还裹着一丝极淡的、类似呜咽的声响,可此刻再仔细听,只剩下风穿枝叶的“哗啦”声,还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微弱的嘶吼,那点呜咽声似是错觉,转瞬就散在了风里。 沈清晏站在原地没动,后背依旧绷得发紧。这片林子的怨气本就重,方才那阵反常的风,绝不是偶然。 腕间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凉,不是夜风的冷,是像浸过冰窖的寒意,顺着皮肤往骨血里钻,瞬间攥住了沈清晏的手腕那触感又硬又糙,带着黏腻的湿意,绝不是活人的体温。 沈清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猛地转身望去——月光正好落在对方身上,将那副骇人的模样照得一清二楚。 那人站在离他不过三尺的地方,身形佝偻着,身上的衣物破破烂烂,沾着发黑的污渍,像是从泥里捞出来的。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身子,半边手臂的皮肤早已不见踪影,森森白骨裸露在外,骨缝里还卡着细碎的腐叶与泥土,指骨泛着青灰的冷光,正死死扣着沈清晏的手腕;其他有肉的地方也坑坑洼洼,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过,伤口边缘泛着诡异的紫黑,隐约能看见底下蠕动的蛆虫,腐臭之气混着怨气,直往沈清晏鼻尖钻。 沈清晏的目光落在对方那张模糊的脸上——大半张脸的皮肤也没了,露出泛红的肌肉与凸起的颧骨,只有一只眼睛还嵌在眼眶里,浑浊得没有半点神采,却直直盯着沈清晏空落的腕间,像是在寻找什么,喉咙里还发出“嗬嗬”的声响,难听又诡异,可沈清晏非但没有半分惧意,反倒有股陌生又熟悉的暖意,从心底慢慢浮了上来。 这感觉很微妙,像很久没见的故人又凑到一起,又像听过无数遍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说不清来源,却格外安稳。 这股熟悉感越来越浓,似一层薄暖的雾,悄悄将周遭的怨气与诡异都驱散,沈清晏能清晰察觉到,对方扣着自己腕子的力道在慢慢减轻,原本紧绷的身形也微微放松,喉咙里“嗬嗬”的怪响淡了下去,只剩浑浊的眼睛,依旧直直盯着他空落的腕间。 他指尖动了动,没有再试图挣脱,反而问道:“你……是在找什么吗?” 话音刚落,对方的身子明显顿了一下良久却只是摇了摇头。 沈清晏眼底掠过一丝明显的惊奇,指尖微微蜷起——他本是随口一问,没指望对方能听懂,可那具身影竟真的给了回应。 可这份惊奇还没在脸上停留片刻,对方的模样忽然变了。原本放松的身形骤然绷紧,裸露的骨手重新攥紧,指节泛着青灰的冷光,连浑浊的眼睛里都翻涌起点点猩红。它喉咙里的“嗬嗬”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尖锐的戾气 沈清晏心头一沉,对方周身的怨气突然暴涨,像冰冷的潮水般朝着他涌来,裹得他呼吸一滞。 下一秒,沈清晏只感觉眼前发黑,直至什么也看不见。 [让我康康]草稿存的多的好处就是不用担心没文发[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树林 第10章 回望从前 林予安在外面见林子里彻底静了下来,连虫鸣与风穿林木的声响都似被掐断,只剩银月悬在半空,将林间树影投得斑驳交错,瞧着愈发幽深。 “清晏?沈清晏!”他朝着林子深处喊了两声,声音撞在树干上,弹回的回声又轻又散,连半点回应都没有。 指尖渐渐攥紧了腰间的短刀,刀柄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却压不住后背冒出的薄汗 不敢再胡思乱想想,林予安咬牙就往林子里冲。刚踏入林地,潮湿的腐叶气混着若有若无的怨气便裹了上来,凉得人脊背发紧。 他找了一圈没找到“怎么会这样……”他蹲下身,分明刚离开没多久,人怎么就凭空没了? 林予安回去时,晨光已经漫过了院墙头,把青石板晒得暖融融的,可这点暖意半点没渗进他心里。 一夜未歇的疲惫裹着心慌,压得他肩膀发沉,衣摆沾着的腐叶与泥点蹭在门槛上,留下几道杂乱的痕迹,连抬手拂去的力气都没有。 他站在院门口,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院子,喉间发紧——昨夜沈清晏还站在这里跟他说话,腕间的珠串晃出细碎的光,可现在,只剩下院角的杂草在风里晃,连半点熟悉的身影都没有。 “沈清晏呢?” 清冷的声音突然从石桌旁传来,林予安猛地回神,才看见陆景行坐在石凳上。 他许是刚醒没多久,头发还带着几分凌乱,身上披着件外衫,指尖却紧紧攥着一串珠串指腹反复摩挲着珠子的纹路,眼底满是未散的倦意,却死死盯着林予安,等着一个答案。 林予安的脚步顿在原地,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却像被什么堵住,怎么也说不出口,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着,闷得发疼。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陆景行攥着珠串的手越来越紧,指节泛出浅白,连呼吸都渐渐沉了下来,显然是没了耐心。 终于,林予安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陆景行猛地站起身,外衫滑落肩头也顾不上扶,快步走到林予安面前 :“你们昨晚去哪里了?他怎么会不见?” 他依旧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满是泥污的靴尖,青石板上的纹路被晨光映得分明,可他一个字也说不进去——昨夜的疏漏、沈清晏消失的背影,像根刺扎在喉咙里,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 陆景行等了半晌没见回应,沉默良久,他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声音陡然拔高:“神庙!” 林予安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错愕:“什么?” 他实在摸不着头绪,沈清晏明明是在“凶林”里消失的,怎么会突然提到神庙?更何况凛城郊外的那座破庙,早已荒废多年,除了偶尔有樵夫避雨,平日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我知道他在哪里了”陆景行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确信,他快步走到院门口,伸手拽过挂在篱笆上的外袍,胡乱往身上一裹,又回头看向林予安,语气不容置疑,“跟我回凛城,去城郊的那座玄清神庙,清晏一定在那里” 林予安还是一头雾水,他张了张嘴,想问问缘由,玄清神庙离这里足有百里地,沈清晏为何会突然去那里?但他没有多问,他也想不出什么别的办法只能把希望都放在陆景行身上。 沈清晏睁开眼时,周遭的黑暗浓得化不开,连呼吸都似裹着一层冰凉的潮气,顺着喉间往下滑,激得他胸腔发紧。 刚要撑着身子坐起,一道佝偻的身影便映入模糊的视野里。对方就立在他身侧三尺处,破布裹着的身形与林间所见别无二致,裸露在外的青灰骨手垂在身侧,骨缝里还沾着细碎的泥屑,只是没了先前的戾气,连喉咙里“嗬嗬”的怪响,都轻得像风吹过枯叶。 沈清晏的动作顿住了,目光缓缓扫过四周。 借着远处隐约透来的微光,他看见身后立着两座半人高的神像,神像表面蒙着厚灰,却能辨出左侧神像手持玉圭,右侧神像肩挎铜铃,纹路古朴庄重,竟与凛城城郊玄清神庙里的供奉一模一样。 而神像前的石台上,还摆着两个褪色的供碗,碗沿结着薄薄的白霜,显然此处已沉寂许久。 “这里是……玄清神庙的地宫?”沈清晏低声呢喃,心头满是疑惑——他明明在“凶林”里被那股突如其来的黑暗笼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百里之外的神庙地宫里? 他抬眼重新看向那道身影,对方依旧静静立着,浑浊的独眼里没有半分恶意,只是直直盯着他,像是在确认什么。 沈清晏盯着那道身影看了良久,忽然想起什么,喉结狠狠滚了一下,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沈南衍?” 这三个字刚落,那道佝偻的身影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垂着的头缓缓抬起,青灰的骨手微微蜷缩,试探着往沈清晏的方向伸了半寸,却又骤然停住,独眼里竟泛起了细碎的光,取代了先前的浑浊。 “嗬……嗬……”他喉咙里的怪响变了调,没了戾气,裸露的肩骨轻轻晃动,似是在回应他的呼喊。 沈清晏望着沈南衍骨手背上的冰凉触感,眼眶里蓄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砸在对方的骨节上,晕开一小片湿润的痕迹。那滴泪似是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的闸门,过往的片段如潮水般涌上来,带着饥荒年间的尘土味与寒意,裹得他心口发疼。 世人皆说沈家当年只养了沈清晏一个孩子,连凛城旧宅的族谱上,都只记着他一个人的名字。可只有沈清晏知道,沈家曾有两个孩子,他还有一个哥哥,叫沈南衍。 那年他们降生,恰逢凛城,附城村,及周边闹起了□□,地里的庄稼枯死大半,河塘见底,连树皮草根都被饥民挖得干干净净。 本该是阖家欢喜的添丁之喜,却因国师的一句话,成了沈家的劫难。国师踏破沈家门槛,盯着襁褓中两个粉雕玉琢的男婴,面色凝重地说:“双男同生,乃阴阳失衡之兆,一善一恶,恶者克亲克乡,若不除之,恐引饥荒加剧,祸及满城。” 而他,沈清晏,被指认为那个“恶者”。 母亲当时就坐在床沿,抱着沈南衍,闻言只是沉默着,既不反驳国师的话,也没看襁褓中哭闹的他一眼。 自那以后,母亲对他们兄弟俩的态度便愈发冷淡,给沈南衍的粥总比他多一勺,缝补的衣物也先紧着沈南衍做,连夜里哄睡,也只肯抱着沈南衍,任由他在旁边的小襁褓里冻得发抖。 沈南衍却从不在意这些。他自小就护着沈清晏,母亲给的糖糕,总会偷偷掰一半塞到他手里;夜里他冻得睡不着,沈南衍就会悄悄爬过来,把小小的身子贴在他身边,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还小声说:“阿晏不怕,哥哥护着你” 饥荒越闹越凶,村里开始有人饿倒,也有人把矛头指向了沈家,指向了被国师定为“恶者”的他。村民们拿着锄头镰刀围在沈家门口,嘶吼着要把他交出去“祭天”,说只要除了他,饥荒就能结束。 那天的天色格外暗,沈清晏躲在母亲身后,吓得浑身发抖,只听见母亲对门外的村民说:“容我想想,明日再给你们答复。” 夜里,沈清晏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被沈南衍悄悄拉了起来。沈南衍手里攥着两个干硬的窝头,另一只手紧紧牵着他,把他带到厨房,掀开橱柜底层的暗格——那是沈南衍平时藏零食的地方,不大,刚好能容下一个年幼的孩子。 “清晏,你躲在这里面,别出声,也别出来”沈南衍把窝头塞进他手里,又用稻草把暗格口堵好,指尖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声音里带着超出年龄的镇定,“我们玩捉迷藏,你在这里等娘亲来找你” 沈清晏抓着沈南衍的衣角,不肯松手,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哥哥,我怕” “不行等哥哥回来。记住,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来” 说完,沈南衍就转身走了。沈清晏躲在暗格里,只能听见外面传来村民的呼喊声、争吵声,还有沈南衍的声音,渐渐往村外的方向去。再后来,那些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 沈清晏躲在橱柜暗格里,指尖攥着最后一小块干硬的窝头,嘴里满是粗糙的麸皮,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外面的动静早就停了,可他记着沈南衍“别出来”的叮嘱,依旧缩在稻草堆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敢偶尔竖起耳朵,听着府里的声响。 不知又等了多久,暗格外终于没了半分动静,只有风吹过窗棂的“呜呜”。 沈清晏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咬了咬下唇,终于还是悄悄拨开稻草,把小脑袋探了出去。 厨房的门歪歪斜斜挂在门框上,门板上还留着几道深深的划痕,像是被锄头砸过;地上散落着破碎的陶碗,碗里残留的粥渍早已干涸,混着尘土结成了硬块;原本挂在房梁上的腊肉不见了踪影,只剩下空荡荡的绳子,在风里轻轻晃着。 他顺着厨房的门往外望,整个沈府更是一片狼藉——庭院里的花盆翻倒在地,泥土撒了满地,廊下的灯笼摔得粉碎,红色的灯纸被踩得不成样子,连父亲平日里最喜欢的那棵海棠树,都被拦腰折断,枝桠散落一地。 “娘……哥哥……”沈清晏小声喊着,声音里带着怯意,小小的身子从暗格里爬出来,脚刚落地就被地上的陶片硌了一下,疼得他皱紧眉头,却不敢哭出声。他沿着廊下慢慢走,一间间屋子找过去,卧室、书房、柴房,每一处都空无一人,只有散落的衣物和家具,证明这里曾有人居住。 太阳渐渐西沉,把天边染成一片暗红,府里的寒意越来越重。沈清晏找遍了整个沈府,都没见到母亲和沈南衍的身影,只在正厅的桌子上,看到了母亲常戴的一支银簪,簪子断了半截,落在地上,沾着些许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血。 他捡起银簪,攥在手里,心里的慌意越来越浓。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沈南衍常带他去城郊的小树林,说那里有野果子,还能听鸟儿唱歌。 一个念头猛地冒出来,他攥着银簪,拔腿就往府外跑,小小的身影在荒芜的街道上奔跑,城郊的小树林里,树叶落了满地,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沈清晏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凭着心里那点模糊的感觉,在树林深处的一片空地上,停下了脚步,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僵住了。 空地上的杂草被压弯了一片,中间躺着一道小小的身影,穿着沈南衍常穿的那件蓝色布衣,只是衣服早已被撕得破烂不堪,沾满了泥土和暗红色的污渍。沈清晏的心跳骤然加快,他一步步走过去,看清那道身影的模样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摔倒在地。 那是沈南衍,却又不像他认识的沈南衍。沈南衍的脸上、手臂上,好多地方的皮肉都没了,露出底下森森的白骨,白骨上还沾着细碎的泥土和草屑,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硬生生割去;他的眼睛闭着,脸色苍白得像纸,连胸口都没了起伏,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笑着把糖糕塞到他手里,说“哥哥护着你”。 沈清晏不懂什么是生死,只知道沈南衍躺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动弹,身上的模样让他觉得害怕。他站在原地,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却不敢上前,只是小声喊着:“哥哥……你起来好不好?你别躺在这儿,地上凉……” 沈清晏喊了一遍又一遍,嗓子都哑了,沈南衍却依旧一动不动。 他终于鼓起勇气,慢慢走过去,伸出小小的手,轻轻碰了碰沈南衍的衣角——冰凉的触感传来,没有半点往日的暖意,让他瞬间缩回了手,哭得更凶了。 “哥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再也不跟你抢窝头了,你起来好不好……”他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眼泪砸在落叶上,晕开一小片湿润的痕迹。 直到天色彻底黑下来,他才想起母亲常说的“天冷要回家”,可他看着沈南衍的身影,怎么也舍不得走,最后只能找了些干草,轻轻盖在沈南衍身上,又把攥在手里的银簪放在他身边,小声说:“哥哥,我先去找娘,找到娘就来接你,你等着我” 说完,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小树林,却不知道,这一转身,便是多年的分离。 第11章 故人 沈清晏望着沈南衍声音带着对过往的自嘲:“真是可笑,当年那些人,连我们兄弟俩的名字都没记全,就凭着国师一句话,认定我是‘恶人’,吵着要除我。可最后呢?他们口中该留的‘善者’落得那般下场,反倒把我这个‘恶人’,平平安安留到了现在” 话落时,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袖口,指尖掠过布料下隐约凸起的痕迹,眼底的情绪沉了下去。 自城郊小树林与沈南衍分离后,他找了母亲许久,却始终没有踪迹,最后只能在凛城的街头流浪,靠捡别人丢弃的残羹冷炙活命,挨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冬,跌跌撞撞长到了十四岁。 那年凛城闹匪患,他躲在破庙里,眼看就要被匪兵抓住,一道清俊的身影忽然从天而降。 那人穿着月白道袍,周身裹着淡淡的金光,匪兵见了,竟吓得瘫倒在地,连动都不敢动。后来他才知道,世人都称那人“双星神”,是能护佑一方的神明。 双星神没有丢下他,带着他住在了凛城郊外的旧宅里,白天教他舞刀弄枪,夜里便坐在烛火旁,给他讲世间的道理。沈清晏曾问过他,为何不教自己仙力,毕竟仙力能更快地保护自己。 可双星神只是摇了摇头,握着他的手,指尖轻轻拂过他的掌心:“你的名字里藏着‘清’与‘晏’,本是澄澈安宁之意。你的手,该配得上这个名字,清清白白,不染尘埃,更不该沾任何人的血。刀枪是用来护己,而非伤人;仙力虽强,若心有执念,反倒会成枷锁” 那时的沈清晏,把这话记在了心里。他跟着双星神练刀,从不主动与人争斗,哪怕有人挑衅,也只是避开。可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几年,双星神忽然消失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在桌上放了一把他亲手锻造的短刀。 双星神走后,可能是长大了明白一些事情,他没有再守着“不沾血”的叮嘱,手起刀落,杀了第一个人。 那之后,他的刀越来越快,手上沾的血也越来越多,从国师,再到那些当年参与围堵沈家、喊着要杀他的村民,他一个都没放过。 直到某天夜里,他杀完人,低头时忽然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上,竟多了一道深褐色的印记,像藤蔓般缠绕着腕骨,从手腕一直蔓延到小臂,摸上去冰凉坚硬,像是嵌进了骨血里的枷锁。 无论他用刀割、用热水烫,都无法将这道枷锁去掉,反而每多杀一个人,枷锁就会收紧一分,隐隐传来刺骨的疼,最后他妥协了。 沈南衍的骨手忽然抬起,指节轻轻戳在了沈清晏的额头上,力道不重,带着几分熟悉的亲昵。 沈清晏猛地回过神,眼眶里还含着未干的泪,视线却被眼前的景象牢牢吸住——方才还佝偻着、浑身是伤的身影,此刻竟渐渐褪去了青灰的白骨与破旧的布衫,周身泛起细碎的白光,像落了层星光。白光散去时,站在他面前的,已是记忆里那个清秀少年的模样:一身月白长衫,衣摆泛着淡淡的光泽,眉眼干净,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连发丝都梳理得整整齐齐,不染半分尘埃,与当年护着他躲进橱柜的沈南衍,一模一样。 “哥……”沈清晏张了张嘴,声音还带着哽咽,一时竟忘了反应,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生怕这只是地宫深处的幻象,下一秒就会消失。 沈南衍笑着上前一步,温热的手掌轻轻抓住了他的手——不再是冰凉的骨节,而是带着暖意的、鲜活的触感,掌心的温度顺着指尖往心口窜,瞬间驱散了周遭所有的不安。 他低头看着沈清晏清瘦的手腕,又扫过他眼底的倦色,嗔怪道:“又不好好吃饭,瞧你瘦的,真不听话” 这话落进耳里,沈清晏的鼻尖瞬间又酸了,他咬了咬下唇,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却不是先前的悲伤与悔恨,而是满溢的安心,他小声辩解:“我没有……只是这些年,总找不到合胃口的,也没人像哥哥一样,盯着我吃饭” 沈南衍的掌心还带着温润的暖意,轻轻揉过沈清晏的发顶,指尖蹭过他额前未干的泪痕:“会怕吗?” 沈清晏愣了一下,睫毛上还挂着细碎的泪珠,茫然地抬头看他:“什么?” 沈南衍见状,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眼底盛着细碎的光,像小时候哄他时的模样,耐心解释:“去见你的故人吧,他们找了你很久” 这话刚落,沈清晏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还想问沈南衍要去哪里,想问什么时候能再见面,指尖却突然一空。 原本握在掌心的手消失了,眼前的月白身影也渐渐变得透明,像被风吹散的雾,连带着周身的白光,一点点融进地宫的微光里,最后彻底没了踪迹,只留下一句轻得像叹息的叮嘱,飘在空气里:“去吧” “哥!”沈清晏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一缕冰凉的空气,心口瞬间空落落的,刚压下去的慌意又冒了上来。 他站在原地,望着沈南衍消失的方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眼底的泪水又开始打转。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像是石门被推开的声音。 沈清晏猛地回头,只见地宫深处的石门缓缓敞开,晨光顺着门缝涌进来,刺得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两道熟悉的身影,正逆着光站在门口,身上沾着尘土与草屑,显然是一路奔波而来。 是陆景行和林予安。 陆景行手里还攥着那半串珠串,目光扫过地宫,落在沈清晏身上时,瞬间亮了起来:“沈清晏!你果然在这里!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林予安也紧随其后,看到沈清晏安然无恙,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快步走到他身边,上下打量着他,确认他身上没有伤口,才松了口气:“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我们从凛城一路找来,还以为……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沈清晏站在晨光里,目光直直落在陆景行身上。 陆景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抬手挠了挠头,额前的碎发蹭过脸颊,带着几分窘迫:“看什么看?我脸上有东西?还是身上沾了泥,没擦干净?”说着,他还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脸颊,试图拂去不存在的污渍。 “陆景行?”沈清晏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或者说,双星神?”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陆景行瞬间僵在原地。挠头的动作停在半空,脸上的窘迫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错愕,他张了张嘴,眼神有些闪躲:“你……你瞎说什么呢?我就是陆景行,什么双星神,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沈清晏看着他闪躲的模样,忽然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也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怅然:“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里?玄清神庙的地宫隐蔽多年,除了我,没人知道入口在哪,能精准找到这里的,从来都只有双星神” 他顿了顿,目光依旧紧紧锁着陆景行,语气愈发肯定:“是我身上的枷锁,让你找到我的,对吗?当年你教我舞刀,不让我沾血,可你走后,我还是成了刽子手,这道枷锁,既是我的罪,也是你能寻到我的印记” 一连串的话砸下来,陆景行彻底没了反驳的底气,到了嘴边的辩解,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化作一声带着苦涩的:“嗯……” 林予安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指尖轻轻带上门缝,只留下一句轻得像风的“我在庙外等着,有需要就喊我”,便彻底退了出去,给两人留了独处的空间。 地宫深处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只剩神像旁的微光轻轻晃动,映着沈清晏挺拔却僵硬的背影。 沈清晏转过身不看他 “阿晏,你听我说”陆景行往前迈了两步,却不敢靠得太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沈清晏垂着的手,忽然有一滴暗红色的液体落在地上,“嗒”的一声轻响,那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淌,很快就在青石板上积了一小滩,泛着刺目的红。 陆景行心头猛地一沉,瞬间忘了要说的话,快步冲了过去,伸手就攥住了沈清晏的手腕。指尖触到的不是温热的皮肤,而是一片黏腻的湿意,还有枷锁印记处传来的、滚烫的温度——那道藤蔓般的枷锁早已裂开了细密的纹路,暗红色的血正从裂缝里往外渗,顺着腕骨往下流,将沈清晏的衣袖都染透了。 “沈清晏!”陆景行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不要命了?!这枷锁嵌在你骨血里,强行冲破会伤及心脉,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沈清晏的身体僵了僵:“与你无关”他的指尖微微颤抖“我只是想试试,这枷锁到底能不能解开,也想看看,你设的枷锁到底有多强能让我为数不多的仇人死里逃生” 陆景行看着他手腕上不断渗血的裂缝,又听着他疏离的话,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揪着,又疼又急。 沈清晏往后踉跄的脚步还没稳住,胸口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着心脉,疼得他眼前发黑。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下意识地抿紧唇,却还是没忍住,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颌线往下淌。 身体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他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往地上倒去。就在这时,一双温热的手臂及时伸了过来,稳稳地将他抱住,熟悉的气息裹着淡淡的暖意,将他从冰冷的坠落感里拉了回来。 “你个傻子!”陆景行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一点?非要拿自己的性命赌?” 沈清晏靠在他怀里,意识渐渐有些模糊,胸口的剧痛让他连呼吸都发颤,却还是勉强睁开眼,望着陆景行眼底的焦灼与心疼,嘴角扯出一抹虚弱的笑,声音轻得像羽毛:“那你呢……为什么不能不管我?” 他记得当年双星神不告而别,明明自己杀了那么多人、成了满身血污的刽子手,明明自己是被国师定为“恶人”、明明陆景行是世人敬仰的神明,为什么偏偏要揪着自己不放? 这话像一根细针,狠狠扎在陆景行心上。他抱着沈清晏的手臂紧了紧,喉结滚了滚,想说的话堵在舌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怎么能不管?从当年在破庙里第一次见到这个脏兮兮的小孩就有了一丝触动,他总觉得沈清晏不一样,沈清晏总是小心翼翼又带着讨人欢喜的意图待在自己身边,沈清晏早已不是他“该护佑的凡人”,而是刻进他心底、像家人一样的人。 可这些话,他却无法说出口,他什么都做不了。 陆景行的指尖死死攥着沈清晏渗血的手腕,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留住那点暖意,可掌心传来的温度,还是像融化的冰雪般,一点点流失。 方才还能感受到的、微弱的脉搏跳动,此刻也变得越来越浅。 第12章 倒流时间 在太阳升上正上空时掌心下的脉搏,彻底停了。 陆景行的臂弯像铸了铅似的沉,他的指腹反复摩挲着对方早已失了温度的手腕。 陆景行低头,额头抵着对方的发顶,喉间滚出一声极轻的叹息,良久,他似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闭上眼,掌心的灵力骤然翻涌,竟带着一股逆乱天地的霸道。 周遭的气流开始倒卷,烛芯的火苗往回缩,落在地面的尘土竟缓缓升空,一切都朝着时光倒流的方向奔去。 他分明能感觉到识海深处传来的刺痛,那是天道预警的征兆,是逆转时间必将引来的天劫预兆,可他连眉峰都没动一下。 只要能回到过去,能在悲剧发生之前拉住那个人的手,能再听一次对方笑着叫他师父,就算要他承受万雷噬身之苦,就算要他从此与天道为敌,他也心甘情愿,在所不惜。 灵力裹挟着两人撞进时光缝隙的瞬间,陆景行只觉得周身像是被万千利刃撕扯,识海轰鸣得几乎要炸开,连怀中人的轮廓都在光影里变得模糊。 眼前的景象早已没了章法,昨日檐角的冰棱与往日庭前的桃花交叠,烛火的明灭与落日的余晖错乱闪现,连耳边的声响都成了混沌的杂音,有从前那人煮茶时的轻响,有方才屋内死寂的沉默,还有天道预警的闷雷在云层后滚动。 陆景行闭着眼,凭着心底那股执念锚定方向,他不要回到太远的过去,只要能多那一点的时间,就够了。 不知过了多久,周身的撕扯感骤然消散,耳边的杂音也渐渐清晰,时光终究是被他拉回了从前,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头顶的云层正悄然凝聚,一股厚重的威压缓缓落下天劫的脚步,并没有因为时间的逆转而停下。 桂花香顺着半开的窗缝飘进来,落在青砖地上,也落在廊下两个小小的身影上。沈清晏脸蛋沾着点桂花碎屑,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沈南衍手里的白面馒头,小手指犹豫了半天,终于轻轻戳了戳对方的胳膊,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 沈南衍比他高小半个头,指尖还沾着方才帮厨房择菜的草屑。 他见母亲没注意这边,立刻飞快地攥紧手里的馒头,用没洗干净的小牙咬着馒头边,一点点往下撕,白面馒头是家里难得的吃食,母亲特意留给他垫肚子的,可看着沈清晏眼巴巴的模样,他没半分犹豫。 馒头的碎屑落在手心里,他也顾不上捡,只凭着小手笨拙地将馒头掰成两半,还特意把肉馅多的那一半往沈清晏那边递了递,声音压得极低:“快拿着,别让我娘看见,不然她该说我了” 沈清晏眼睛一下子亮了,赶紧伸过手来,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半块温热的馒头,指尖碰到沈南衍的手,还能感觉到对方掌心的薄茧。他凑到沈南衍耳边,小声说了句“谢谢哥哥”,然后就攥着馒头,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嘴角很快沾了圈白面,模样憨态可掬。 沈南衍看着他的样子,自己捧着剩下的半块馒头,也跟着笑了,连嘴里淡淡的麦香都觉得比往常甜了些。 沈南衍把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指腹蹭了蹭嘴角的面屑,忽然凑到沈清晏耳边:“清晏,后院西角的酸枣树该红了,要不要跟我出去玩,我摘给你吃?” 沈清晏正捧着空了的掌心发呆,听见这话,眼睛瞬间亮了,像落了星子似的,忙不迭地点头,脑袋晃得像拨浪鼓,连带着发间沾的桂花都跟着晃了晃。 沈南衍见状,当即拉起他的手,悄悄往院门口挪。他不时回头瞥向廊下缝补的琳清月,见母亲正低头理着丝线,脚步愈发轻缓,带着沈清晏溜出院子,还反手轻轻带上门。 村头晒谷场空阔,几个少年正围着踢毽子,见沈南衍牵着沈清晏过来,原本喧闹的声响骤然停歇。扎羊角辫的姑娘忘了捡掉落的毽子,拉着同伴往后退,眼神满是怯意;另一个少年干脆转身就走,含糊喊着“娘”,转眼消失在巷口。 沈清晏攥着沈南衍的手紧了紧,眉头微蹙。他不懂众人为何见了自己就躲,只觉那些避开的目光像小石子般砸在身上,闷得发慌。 他抬头看向沈南衍,刚要开口问,不远处就传来粗哑的喊声。 是村里的恶霸王虎,叉着腰站在老槐树下,见了沈清晏,脸上堆起凶相,扯着嗓子喊:“喂!那个灾星!谁让你出来的?别靠近我们,免得把晦气沾过来!” 这话像惊雷炸在耳边,沈清晏虽不懂“灾星”的意思,却辨得清语气里的恶意,身子下意识往沈南衍身后缩,眼眶瞬间泛红。 沈南衍脸色骤沉,将沈清晏往身后护得更紧,抬头瞪着王虎,刚要开口反驳,见沈清晏眼底水汽渐浓,似要落泪,心下当即一紧。他转过身,摸了摸他的脑袋。 “清晏不怕,”沈南衍声音放得极柔,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他说的都是胡话,作不得数,我们不跟他纠缠,我带你去摘酸枣。”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拍着沈清晏的后背,眼神却越过沈清晏的肩膀,冷冷扫向王虎:“王虎你…” 话音未落忽闻“啪”地一声脆响,一根手腕粗的青竹棍精准落在王虎臀上,力道迅疾,带着破空的轻响。王虎吃痛,当即“哎呦”一声跳起身,双手忙不迭捂向痛处,疼得额角冒冷汗,刚要转头发作,瞥见来人模样,到了嘴边的粗话竟瞬间噎在喉间,气焰折了大半。 陆清竹立在晨光里,一身月白绫罗裙绣着银线缠枝纹,腰束素色锦带,发间簪着支碧玉簪。 她手中仍握着那根青竹棍,棍身还泛着新鲜的竹痕,见王虎看来,当即双手叉腰,柳眉微竖:“王虎!好大的胆子!前番你抢李老丈的粮米,被里正教训还未记牢,今日竟又在此欺辱旁人!” 王虎捂着屁股往后缩了缩,眼神躲闪,连头都不敢抬。 谁不知陆清竹是镇国将军的唯一的女孩,自小跟着将军学过拳脚,去年他聚众闹事,便是被陆清竹三招制住,丢尽了脸面。 此刻屁股上的痛感阵阵传来,他哪里还敢硬气,只嗫嚅着辩解:“陆、陆小姐,误会!都是误会!我并未欺辱人,只是……只是与他们说两句闲话罢了。” “说闲话需得恶语相向,唤人‘灾星’?”陆清竹上前两步,手中青竹棍轻轻往地上一点,发出“笃”的轻响,目光先扫过沈南衍护在身后的沈清晏,再落回王虎身上,语气更沉,“这凛城的规矩,何时容你这般横行霸道?今日我饶你一次,若再让我见你寻他们二人麻烦,下次便不是打臀这么简单,定要将你送去官府,治你寻衅滋事之罪!” 王虎听得浑身一哆嗦,疼意混着惧意,再也不敢停留,捂着屁股连连点头:“小人知错!再也不敢了!”说罢,转身一溜烟窜进巷尾,连掉在地上的粗布帕子都忘了捡。 陆清竹望着他的背影轻哼一声,才转身看向沈南衍二人:“如今城中不比往日,国师前日已在城门口贴了告示,放话你们……还是少在城中乱走为好,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话落进耳里,沈清晏藏在沈南衍身后的身子顿了顿,随即轻轻挣了挣,从沈南衍臂弯下探出完整的脑袋。 他眼底的怯意还未完全褪去,睫毛上还沾着点未干的水汽,却睁着一双澄澈的眼望向陆清竹,声音软乎乎的,满是疑惑:“为何?我们只是出来摘酸枣,没有做坏事” 陆清竹被这话问得一噎,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眼神下意识飘向别处,竟有些不知如何作答。 总不能直说,国师称沈清晏命格特殊,恐引动灾祸,让村民尽量避开,甚至不许他们随意出来吧? 她张了张嘴,刚要找些委婉的措辞,沈南衍却率先往前迈了一步:“知道了,多谢陆小姐告知。我会带着清晏尽快回去,往后也不会随意出来叨扰” 见沈南衍牵着人转身便要走,陆清竹心头一急,连忙上前两步,声音软了些,带着几分辩解的意味:“沈公子留步,我并非那个意思!” 沈南衍脚步微顿,却未回头,只侧过脸看向她,神色依旧平和,并无半分怨怼:“陆姑娘不必多言,我知道。你肯特意告知此事,已是好意提醒,这份心意,我与清晏记在心里,也谢过姑娘了”说罢,他轻轻攥了攥沈清晏的手,示意他跟上。 沈清晏被他牵着,走得慢了些,还忍不住回头望了陆清竹一眼,眼底仍藏着几分未散的疑惑,却也乖乖跟着沈南衍往前,没有多问。阳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影子拉得很长,渐渐融入巷口的树影里。 陆清竹站在原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远去,手里还残留着方才握竹棍的触感,嘴角轻轻往下撇,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风卷着巷口的落叶飘过脚边,她轻声呢喃,语气里满是无奈:“唉,这世间的谣言,最是无形,却也最能压死人啊……” 她虽出身将军府,能护得两人一时周全,却护不住他们避开满城的流言蜚语,更护不住沈清晏那颗澄澈的心不被恶语刺伤,这份无力感,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沈南衍牵着沈清晏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脚步也比来时快了许多,青石板路被两人的鞋尖踏得“哒哒”响,方才陆清竹的话、王虎的恶语,还有村民躲闪的眼神,像一团乱麻缠在心头,他只想着早些带清晏离开这是非之地,竟忘了顾及身边人的脚步。 “哥哥,你走慢点……”沈清晏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几分急促的喘息,他小跑着才能跟上沈南衍的步伐,另一只空着的手悄悄攥住了沈南衍的衣袖,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话像一盆凉水浇醒了沈南衍,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沈清晏。 只见沈清晏额角沾了层薄汗,脸颊泛红,呼吸也有些不稳,一双澄澈的眼睛正仰头望着他。 沈南衍这才发觉自己失了分寸,心头一阵愧疚,刚要开口道歉,却见沈清晏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忽然皱起眉头,神色变得慌乱起来:“哥哥……你怎么了?” 沈南衍这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竟不知何时湿了眼眶。他连忙别过脸,抬手用衣袖飞快拭去眼角的水汽,再转回来时,只对着沈清晏扯出一个温和的笑:“没事,是哥哥走得太急了,没顾上你” 他说着,主动放慢了脚步,还轻轻调整了握沈清晏的力道,不再那般紧绷:“咱们慢慢走,不着急,路上若是累了,就跟哥哥说,咱们找地方歇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