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包子和丘将军【丘李】》 第1章 四季小故事 (一)归雪一切都还没开始前,你还是你,我也只是我 北方的冬天纷飞着漫天的大雪,民国的天空暗沉却又弥漫着烟火的气息。 “少爷,天太冷了,回屋去吧。” “丘副官什么时候回来?”李包捧着暖炉,穿着一身厚实的长袍马褂,领间的长绒毛衬着他的脸一片雪白。他站在庭中看着大门,眼里有一丝急切。 管家拿着件披风站在他身后,手里撑着的纸伞为他遮住了落下的飞雪。 雪纷飞而下,此时已经覆满了伞面,又从伞沿滚落。 “少爷……”管家知道劝不住他,暗自叹了口气,“老爷今天到,丘先生一定也是一起回来。已经派车去接了,快了。” 正说着,便听见院外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很快,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了大门口。 “是丘副官回来了!”李包不自觉地露出了个笑容,眼底的欣喜之意似在眼瞳荡出了一圈圈涟漪。他也不管还下着雪了,见车一停,直接便跑到了大门口。 “欸!少爷!”管家正要和他一起往外走,没想到李包冒着雪就跑了出去。这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办?!于是赶紧也走了过去。 黑色的汽车前门先打开了,一条踩着黝黑锃亮马靴的长腿,伸下了汽车。 丘神纪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身姿挺拔,低头下车的瞬间,眉眼一下子掩藏在了军帽帽檐的阴影里。 “丘副官!” 丘神纪闻言转头。 掩藏着的眉眼一下子显露出来。原本冷淡甚至有点严肃的脸上绽开了一层浅浅的笑意。 毕竟是与大帅久经战场的人,要真正地笑出来,那也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少爷。”丘神纪眼底带了一丝温柔笑意,向李包点点头,回头便收敛了笑意,转身打开了车后门。 一个同样身穿军装足登马靴的男人下了车。管家赶紧把手里拿着的披风盖在了他的肩上。 李包看见那个男人的瞬间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向他恭敬地道:“爹。” “老爷。”管家也恭敬地鞠了个躬,侧身又向丘神纪点头行礼。 丘神纪点头回了礼,然后弯腰从车里拿出了把纸伞。 李元帅向他们点头示意后,便和管家一起走进了门里。 一时间门外只剩下了丘神纪和李包两个人,还有那满天飞落、飘洒人间的大雪。 丘神纪嘴角掠过一缕淡笑,撑开了手中的伞。 飞雪迷乱了人间,纸伞隔开了飞雪。仿佛这也是一方小小的天地,不似北国严寒,倒是分外温暖。 “少爷,我们进去吧。外面太冷了。”丘神纪比李包高了整整一个头,此时正低头不动声色地看着李包那冻得微红的鼻尖,眼底盛着笑。 他伸手轻轻地拂去了李包肩头积下的白雪。 “丘副官,给你。”李包带着笑把手里捧着的暖炉塞到了丘神纪的手里,“暖暖手吧。” “……”丘神纪愣了愣,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暖意,只觉那股暖意一下子透过手指传到了心里。 眼前的这个少年似乎还是那时候的样子,心里的笑也是会直接表现到脸上。 或许,一直这样也不错。 (二)醉春醉的是无边春意,藏的是悄然动心。 河冰消融的很迟,咋暖还寒后的一场春雨,滋润了土地。一声震耳的雷鸣,惊醒了睡梦中的蛰虫们,大地在滚滚的春雷中醒来。 春天,总算是来了。 “丘副官,今年上半年,你还是要和我爹北上?” “嗯。” 李包搬了把椅子靠在丘神纪的书案边,支着下巴,撅了撅嘴。 丘神纪拿着一支钢笔正安排着过春军队里的事务,余光却是悄悄瞥着李包。 因已入春,李包早就换下了厚实的冬衣,换上了春秋季的衣服。依然是一身长袍马褂,看上去并不单薄,倒是有种少年的书生意气。但却撅着个嘴,意气少了几分,跟个小孩儿似的。 丘神纪看他撅嘴,眼底含着笑,手里的动作不禁都慢了下来。 不知道这小孩儿又要干嘛? “那副官啊,你们又是过了春儿就走?”李包边问,边在心里盘算着日子。 城里醉春坊的醉春酒只在春天卖,坊主酿得少,自然卖得少。他家的酒还是个抢手货,过期不候啊!他可还从来没喝过呢,正好这次买来尝尝。 “差不多一个月后。”丘神纪按了按手里的笔,字迹顿时重了几分,“到时候战事吃紧,可能还要提前。” “那到时候我送你坛酒吧。”李包低头用手拨了拨桌上台灯的链子,抬眼道:“你可别像去年那样,一声不吭地就跑了。” 丘神纪:“……”一声不吭地……跑了? 那是去年的事。当时战事吃紧,他们连夜就走了。他也没来得及和李包道个别。 “道别可以,送酒不行,军中不能喝酒。”丘神纪头都没抬,手里的笔一下子刷刷写了好几条。 只听旁边轻轻“哼”了一声,抬头一看,那小孩儿又撅了下嘴。 这是……撒娇呢?多大了啊,还撒娇? 丘副官,谁刚刚还说是个小孩儿的? 丘神纪有点拿他没辙,停笔认真道:“军中真的不能喝酒。” “大不了我们这几天先喝了呗。”李包满眼真诚,“我钱都攒好了,就等你点头了。” “可元帅……” “你不说,我不说,我爹他不会知道的。”李包一脸信誓旦旦地道。 丘神纪这下是真拿他没辙了,其实原则上,他不可能同意。但只要一想到到时候打起仗来,又是一年半载地见不着面,他的心忽然一下子就软了。 算了,就当……多陪陪他吧。 看着李包那脸上的诚恳,丘神纪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李包见他答应了,当即兴奋地道:“丘副官,这几天晚上没事,我就来你院里找你。你要是刚好不忙,我们就喝上一杯。”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跑,到门口时回身道:“我现在就去买买看。” 看他匆匆出门,丘神纪扶了扶额,心里有点后悔,“感觉自己不该答应他的。” 没过几天,到了这月十五的晚上,李包还真找他来了。 丘神纪也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当下便放他进了院子。 两人一起坐在了院子里桃树下小石桌前。 虽已入春,但夜里还是很冷的。 丘神纪见李包还是穿着白天的衣服,怕他着凉,又从屋里拿了件军装外套给他披上。 “丘副官,别担心哈,我喝过酒的,酒量还行。”李包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以为他怕自己酒量不好。 丘神纪其实没担心那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也不小了,怎么可能还没喝过酒呢? 他只是有点好奇这小孩儿喝醉的样子。 李包应该都是趁着他爹不在家,偷偷和朋友一起喝的。 丘神纪想到这儿,看着对面正揭开酒坛封布的人,心里有点期待了。 不知道会不会说胡话? “副官,这杯敬你,到时候上了前线,一切小心。”李包斟了杯酒,举起道。 话是担忧的话,李包却是带着笑说的。 他是觉得这个时候,大家都应该开开心心的。 美酒明月,夜色桃花,心亦该明朗一些才好。 丘神纪看着他月光下盛着盈盈笑意的眸子,不知是心房哪角动了动,嘴角勾出个浅笑。 “嗯。”他也斟了一杯酒,然后和李包碰了下杯。 李包起了话茬,俩人便一边喝着酒,一边聊了起来。虽然大多时候都是他说,丘神纪听。 一坛子酒很快便见了底。 丘神纪是李元帅的副官,平时酒局自然没少喝酒,酒量也是很好。 但这个酒他和李包一起喝的,一坛喝完,他明显感觉到了一丝醉意。 再看李包,那孩子已经醉了。虽然还没喝趴下,但恐怕也不远了。 丘神纪放下杯子,看着他又揭去了另一坛的封布,考虑要不要让他别喝了。 毕竟小酌怡情,大酌伤身。 “少爷……”丘神纪正想劝他别喝了,对面低声絮絮叨叨的李包突然抬起了脸。 “丘……丘副官。” 眸子里雾茫茫似的,时而清明,盛满了月光和夜色;时而朦胧一片,映入了树影,还有他。 “……”丘神纪突然说不出口了,他盯着李包微红的脸颊,喝了酒、泛着水光的朱唇,还有那双映着自己的眸子,心间微动。 “你……你去年为什么都不和我……和我道个别?”李包现在想起这个就觉得难过,垂了眼眸,长睫轻颤。 “连夜走的,没来得及。”丘神纪脸上带着浅笑,盯着那轻颤的长睫道。 “真的?”李包抬了眼定定地看着他,看上去又跟没事人一样,双目明亮,神态清醒。 其实李包早就知道原因了,但现在醉了,啥都不记得,就又开始问了起来。 “真的。”丘神纪知道,这人看着清醒,脑袋里其实已经跟浆糊差不多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李包又一脸茫然起来,喃喃地道:“原来那么急啊……”说完,又倒了杯酒。 此时夜色已深,风带凉意。丘神纪见他还要喝,怕他明天真的着凉,心想,还是让他别喝了,身子要紧。 正想起身去扶他,送他回房。李包却突然站了起来,扶着石桌走到了他旁边。 丘神纪眼中惊疑了一瞬,而后便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弯下了腰。 眼前那带着深深醉意的脸渐渐放大,那绯色的唇仿佛下一秒就要贴上来了。然而下一秒,那脸却突然停在了离他一寸的地方。 只见李包将手伸到了他的鬓边,收回来时,手里正拈着片淡粉的桃花花瓣。 “副官……有花落你头上了……”说完,李包脚下一晃,脸和丘神纪一下子错开了,身子一矮,趴到了丘神纪腿上。 再看那人,已经睡着了。 丘神纪:…… 他低头看着趴在自己腿上呼吸均匀绵长的某人,心里有点怅然若失。 伸手轻轻摸了摸李包自己也落了花瓣的头,叹了口气。 (三)梦李夜阑卧听风吹雨,缘是无意入梦来 夜色深沉之时,庭中雨打芭蕉。 窗外的风雨之声悄无声息地卷走了盛夏难眠的闷热之气。而那带着舒心清凉的风雨声,却也无意间入了梦,入了心。 “丘副官。丘副官?你怎么了?” “嗯?” 这……这里是…… 丘神纪略带茫然地看了看周围。街上人潮涌动,穿着夏装旗袍的贵太太,欢声笑语地男女学生,西装革履的新派人士……而各种叫卖之声也是不绝于耳,街旁店铺林立,商货琳琅满目。正是乱世里难得一见的欣欣向荣之景。 他和李包站在街边,李包还是那身长袍马褂,只不过已经是夏装。头发也剪的利落,没有太短,也没太长。 再看他自己,一身笔挺的军装,虽是挺拔颀长,但站在这大街上到底是有些格格不入。 然而民国这个时候,街上站几个军爷,那还真不稀奇。 “……少爷,你刚才说到哪儿了?”丘神纪反应过来,刚才他正听人说话,突然就思绪飘忽了。现在回过神来,话也没听清。 “我说,你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李包见他神游天外只觉有趣。本来这人心不在焉,他还一阵不爽,结果看他那有点懵了的样子又觉得稀奇,又觉得好笑。 难得啊,丘副官竟然也会走神。 “我没有什么喜欢的。”丘神纪看着周围各式各样的商品,脸上没什么表情。 自从上了战场,他就没什么东西特别喜欢或不喜欢了。他去的是前线,不是自家花园。没那个功夫,也没那个心思。 硬要说他喜欢点儿什么……那也有。 想到这儿,丘神纪暗自瞥了一眼身旁的人。 李包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只觉这人跟个木头似的,无奈道:“知道你忙着军队的事,但你也不能把自己都忙忘了吧。好歹对自己别那么敷衍啊。” 丘神纪盯着那张一开一合的薄唇,原本跟个木头似的脸上暗藏了抹笑。 他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多好好看这小孩儿几眼。 小孩儿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映着周遭的一切,原本沉亮的眼睛看上去就好像被这世间染上了颜色,甚至比这人世还要精彩。 “少爷自己喜欢什么就买吧,不必管我。”丘神纪收回目光,微垂了眼。一时刚才的诸多情绪都一丝不苟地收了回来。 李包有点犯难。好不容易拉这人出次门,结果就出来散散步,逛了半天,啥也没买。 说起来惭愧,他还真不知道这人的喜好,尽管他们是真的很要好。 他也问过家里的人,有说这个的,有说那个的。结合起来就是,啥都吃,不挑嘴儿。 嘁,那不跟没说一样? 但也怪不得人家,这人一年里能回来三趟就不错了,又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主,好像有啥喜好放到他身上都显得多余似的。 “唉……”李包突然觉得这人也挺可怜的,但现在这个世道,他那个身份,也是没办法的事。转眼余光瞥到了旁边的果摊儿,便侧身朝摊儿指了指,“给你买几个果子怎么样?” “李子?”丘神纪看着那摊儿上的果子,微挑了下眉。 这些李子瞧着很新鲜,玲珑剔透,圆润饱满。有的似乎熟透了的,看上去绯红诱人;有的却是朱翠交映,看着有些青涩。 不过……似乎都鲜亮又脆生生的,倒是跟某人有些像。 “你很喜欢?”虽然丘神纪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李包明显感觉到了他眼里有缕笑意。 丘神纪转头看着李包那明显被他感染了而欣欣然的眼睛,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嘴角携着浅笑,低头看着那双眸子,轻声道;“喜欢。” “嗯,那好。”李包点点头,转头对摊主道:“先来两斤吧。” “好嘞,这位小少爷,有眼光。我这可都是早上刚摘的,新鲜得很呢!”摊主是个热情的人,一边包着李子,一边还不忘夸他和自己果子两句。 两人离摊时还被送了两个已经洗好的李子。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两斤李子被丘神纪拎在了手里,李包还给他塞了个红透的,说是红的比较甜。自己则一边和他说着话,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剩下那个青红的,时不时还皱两下眉。 丘神纪觉得看他吃李子还怪有意思的。 “丘副官你怎么不吃啊?你那个肯定甜的,尝尝。”李包见那人还一口都没啃,不禁催促道。 “是吗?那我尝尝。”丘神纪看他反应觉得有趣,也不卖关子了,拿起手里的李子咬了一口。 尽管熟透了,但外皮也还是酸酸的,肉倒是真的很甜,尝着甘甜爽口,一时嘴里两种味道交相辉映。 果然看着有意思,吃着也有意思。 正走着,突觉脸颊一凉。李包抬头一看,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阴沉了下来,此时正下起了雨。 “丘副官,下雨了,我们赶紧找个地方避避雨吧。”李包话音刚落,雨就下大了,落在地上啪嗒作响,周遭行人都在仓皇地跑着。 天地之间却突然一下子安静了,只听得到雨珠打着街坊瓦顶、敲着街道地面的清脆之声。 面前的人被滂沱大雨隔开,雨水模糊了视线,扰乱了话语。明明咫尺之间,却是影影绰绰,一片朦胧;明明声欲入耳,却是湮没沉寂,不知其云。伸手去抓,刚刚还清晰的身影被大雨掩藏,渐渐淡去。紧握的,不过是一手的夏雨。 丘神纪睁眼时,窗外的风雨还没停,但夜已阑珊,窗户已经透出了缕亮光,天快亮了。 原来只是个梦…… 他早就上了前线,又哪里来的机会和少爷逛街? 起身坐在床上,听着窗外的风雨声,久久无言。 白天,丘神纪刚下了个军事会议,一个警卫兵便找了过来,身旁还带着个李府的佣人,那人还拎着个袋子。 这里已经算是前线了,元帅府里的人只有送东西的时候才会过来。 “放下吧,待会儿我转交给大帅。”丘神纪坐在桌前,捏着钢笔写着会议后续的相关安排,头也不抬地道。 “丘先生,这是少爷特意嘱咐给你送的。”佣人放下袋子,赶紧解释道。 丘神纪缓缓抬头,凝眸看着手边的袋子,心里突然漏了一拍。 他在期待着什么吗?是什么呢? 垂眸敛了目光,脸上是和往常没两样的平静,“我知道了,出去吧。” “是。”俩人便都出了房门。 丘神纪目光沉沉地盯着那个袋子,却没有立刻打开。 他犹豫了,毕竟有时候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还是等晚上吧,夜深人静的时候,再看不迟。 这天夜里,丘神纪独坐桌前,开了盏台灯,轻轻打开了袋子。 入眼的一个个玲珑圆润的李子,柔和的灯光下,那些李子看起来似乎也泛着温润的光泽。 丘神纪眼里的笑意仿佛下一刻便要倾泻而出,嘴角也不禁上扬,脸上破天荒地绽出了个笑,一时严肃尽退,唯留欣然俊逸。 这要是被李包看见,也不知道会不会愣在当场。 可惜,这个俊逸的笑现在没人看见。 丘神纪又从袋子的角落里捞出个字条,展开一看,轻笑了一声。 “丘副官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昨天夜里我梦见和你逛街来着,我还给你买了两斤李子!梦里你还吃得挺高兴的。这不,我起床就出门真的给你买了两斤寄过来了。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诶,前线肯定不比我们这儿,你要是喜欢什么,写信给我,回头我给你寄过来。” 丘神纪抿嘴携着笑,想着那小孩儿兴致勃勃又眉飞色舞的样子,脸是真的怎么也板不起来了。 (四)秋思 心园荒芜已久,只有思念野草丛生 前线战事紧张,后方的人自然也不可能都安安心心的。 已是仲秋时节,春时北上的军队至今未归,城里倒是报道过北边的战事,半年来一直也是捷报频传。 不过入秋了,北边也越来越不安分,敌方估计是在为入冬的军粮发愁吧。于是骚扰的更加厉害,军队一时间还真被缠住了,有些脱不开身。 李包一直盯着最新的报纸,那些情况他也了解一些。前天他算着中秋的日子不远了,实在憋不住让人给他爹那边发了电报。电话其实有,但那边是前线,没几次能接到线的。 结果电报发了第二天,他爹那边就回了两个字“勿忧”。 李包看着十分无奈。 他爹是肯定不会理他的,这估计是好心的丘副官回的。而丘神纪骗是不可能骗他,但显然也不打算告诉他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马上中秋节了啊……” 李包心底叹息。 又是这样,聚少散多。他长这么大,只依稀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府里操办过几次宴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自己也忘了。他记忆开始溢满散不开的不安和担忧,战事没再断过,不要说宴会了,一家人连聚在一起吃顿饭的功夫都少的可怜。 而上次岁末,丘副官跟着他爹一起回来,就是难能可贵的一次过年…… 李包趴在房间的书桌前,有些气恼地拿着钢笔在电报那个“勿忧”后面画着圈。 他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儿,手里一边画圈,嘴上一边嘟囔道:“真好,嗯,又是一个人。没人跟我抢月饼,没人和我争桂花糕,没人逼我吃不喜欢的菜……”说到后面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低声自嘲:“哦,他们就没怎么和我一起过,逼个鬼!” 他真想意气用事,一口气冲到前线去。 可是那样他爹恐怕要气死,然后只会一把抓住他,让人把他送回来关起来。 虽然生在这种大军阀家门,自小也喜欢舞刀弄枪,但是他顶上还有个大哥,上战场还轮不到他。 想到这他就又有点憋屈,桌子上的电报都已经被他给戳出了几个窟窿。 “算了算了,一个人就一个人吧,没回来正好,看我一个人把你们的酒喝光!”他到底是小孩子,这时候想到出气的办法也是这么幼稚。 你们都瞒着我,把我一个人隔开,我也要气气你们! 看,多幼稚? 不过他肯定也明白战争的残酷,家人的苦心,只是这会儿他真的是觉得自己太凄凉了,不搞点事难受。 那么喝酒又是什么事呢? 其实就是他爹地窖里藏的那几瓶极品的法国红酒,再就是一些上好的桂花酿,都是城里这个季节抢都抢不到的好酒。 城里中秋喝桂花酿是传统,只是卖桂花酿的酒坊很多,做的最好的还是那家叫醉春坊的酒坊。然而这醉春坊的醉春闻名遐迩,桂花酿反而做的越来越少,前几年终究是没再做了。 李包不敢喝他爹的红酒,问就怕被他爹打。而他这少爷也其实比外头一般少爷听话,最多偶尔和朋友一起吃个饭喝点小酒,声色犬马那是不可能的。他爹教的时间少到可以忽略,但是只要他管,打起来不会手软。 而前几年他也会和朋友一起过,可是那也腻了,那群少爷是真少爷,他其实有些合不来,特别是越长大,越想不到一块儿去。 过了小半月,中秋节到了。 晚间的夜风清凉,院子里还散着清幽的桂香,天际悬着一轮皓洁明月,白玉盘似的,令人忍不住举目观赏。 李包一个人坐在府中小花园那棵桂花树下,木椅旁已经倒了个空的酒坛子。他直直地盯着那天上的月亮,好像要盯出朵花来。 管家已经睡下,佣人也大多回家了,李包就是等管家睡了才偷偷进的地窖。 他这其实真要说起来,不算赌气,这叫借酒浇愁罢了。 李包喝完第一坛的时候抬头一瞧天上。 李包:嗯?? 他眨了眨眼睛,没看错,天上真的有好几个月亮。 “怎么这么多……”他摇了下头,一手抱着坛子,一手颤颤巍巍地指着天上。 “一……嗯……二……”数了半天,怎么都数不对。他心里的烦躁一下子勾了起来,扔了空坛子,弯腰抱起第二坛。 揭开封布,桂花的清幽伴着馥郁的酒香绵延而起,勾着他鼻翼轻动,将他心底的烦躁又醉了个服服帖帖。 李包喝着酒,幽香清冷与灼热一同滑进了喉间,让他喝出了汗来。 正想再喝一口,夜色里不知何处却响起了奇怪的轰鸣声。 李包没有焦距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清,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周遭本来一片寂静,正因如此,那声轰鸣在夜色里才显得那么突兀。 “搞……什么?”他抱着酒坛,扶着椅子把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努力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聚焦。 他其实已经喝傻了吧,小花园在李府后院,靠近街道的那面也有围墙,白天没喝酒也不可能看得见外边…… 李包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声音应该是从前院传来的,于是他晃了晃身子想出去瞧瞧。 然而真的醉了别说走路,就是简单说话都困难。他这一迈步子,果然腿跟两根软面条似的,不等他明白怎么回事,人已经扑在了树底下。 疼痛来的有些迟缓,脸肯定擦着了,他没忍住“斯”了声。 手里的酒坛直接飞了出去,“哐啷”一声拍碎在了不远处,没喝完的桂花酿撒了出来,酒香混着桂花树散开的桂香犹如一圈圈涟漪,一圈醉过一圈。 李包挣扎着想起身,闻到酒香的时候本能的就想要再喝一口,但是他没明白自己手里为什么没东西,挣扎的动作一下子有些不稳。 树底下一片狼藉,他这要是睡过去了,一觉睡到明天着了凉,管家老伯肯定是要给他爹报备的,等他爹一回来,以后说不定到明年,酒是肯定不许沾了,打不打估计看李元帅心情…… 李包闭了闭眼,使劲想起身,脑子正一团浆糊呢,自然没听见花园门被人打开的那声清脆悠长的“吱——”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的阴影里,来人似乎闻到了院里的酒味,在门口稍稍驻足,之后便一步一步向李包走了过来。 李包意识混沌,完全不知道有人过来了。 一双与夜色交织的军靴停在了他的眼前,军靴还上沾着小花园里草木上的露水。 “少爷。” 头顶响起了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熟悉的让李包狠狠皱了下眉。可惜再熟悉也没用,他下意识觉得耳熟,但是脑子根本给不了他信息。 他费劲地抬头,模模糊糊地看见个人。 “嗯……谁啊……” 头顶又传来了一声轻笑,低低的,就像晚风里桂树树梢青叶传来的沙沙声。 腰突然一紧,下一刻身体便腾空而起,他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丘神纪将李包抱在怀里,脸上是无奈的浅笑。 他和大帅回来的突然,本来打算早点睡了。没想到经过这边却闻到了酒香,进来一看竟然是李包。 这孩子是一个人喝闷酒? 中秋节他们没回来,这又桂花树底下一个人夜间独酌,怎么看怎么是有点闹别扭的意思。 他还把自己喝到地上去了,这要是一觉睡到天亮,睡着凉了,明天大帅知道了有他好受的。 李包本来趴地上有点冷,这下进了个温暖的地方,一下子就困了。他把脸一歪,埋在了丘神纪怀里,轻轻地打起了小呼噜。 脸上的一道擦伤也露了出来。 丘神纪看见那道擦伤的时候眉峰微蹙。他定定地凝视着李包露出来的半张带着酡红的脸,还有红红的小巧耳廓,眼底深沉。 李包被他半抱半搂在怀里,丘神纪一手扶着李包的肩,伸出手小心的拂了下李包的脸,避开了那脸上的擦伤。 月色皎皎,桂香幽幽,正算是花好月圆,晚风里还漫着有点撩人心弦的酒味儿。 丘神纪觉得自己恐怕也醉了,怀里的少年让他移不开目光。半年不见,李包似乎长高了一点,他抱着明显觉得比以前重了。 如今战事的紧张,前线又危险,这些年,随着李包的慢慢长大,丘神纪私心里其实不想李包上前线,幸好大帅也没有要李包早早上战场历练的意思。 而他自己内心深处到底怎么想的,别人比他更清楚。 他想护李包一辈子。 见多了战争的摧残,前线战场的炼狱,人命在战场上犹如草芥,本来已经一片麻木冷静。 然而不知何时起,每当前方又是一片尸山血海,他就想起了李包。 想起了冬日里,少年站在大门口眼巴巴盯着他们回来汽车的脸,想起了入春送别少年的不舍与珍重道别,想起了那一封封信纸上有些不太秀整的字,想起了曾经少年沁心爽朗的笑。 荒芜的心园里思恋在如野草般疯了似的蔓延,战争麻木的血肉也仿佛长出了盎然的生气。 想,太想见他了,压不下去的想念。 只是纵然丘神纪内心深处思念成林,战事摆在那儿,他不可能抛下手里的事不管回来见李包。 如今北方刚刚告捷,他和元帅自然立刻先回来了,整顿的事元帅留给了大少爷,意思是让他去办了。 丘神纪眼底盛着清冷的月光,瞧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然而他收紧了手臂,眸子里泛起了淡淡的笑意。月色清冷无踪,有点悄然的温柔。他又盯着李包看了会儿,终是低头轻轻吻在了李包耳垂上。 以后会好起来,等到战事平定,他就能陪着李包了,陪着李包过一个又一个他喜欢的日子,和他在祥和的时光里闲逛着城里的一条又一条长街。 风微微晃着翠绿的桂花树枝,幽然的桂香似乎让月色也温润不少。 当年写这个小故事的时候还刚上大学,现在都工作两年了[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四季小故事 第2章 郡王和护卫的甜蜜日常 上·耍花枪 院里的积雪被扫开了,中间整整齐齐的空着块地儿。小厮背过身去擦了把汗,一口气还没舒完,就听身后“嚯”的一声,紧接着只觉后背猛地一寒,回头一看。 行吧,今天上午是白整了。 那刚刚开出来的空地,已经是纷纷杂杂地铺满了雪,脚印和各种痕迹更是遍地横陈。 李包正在院中练着枪法,他握着枪柄一个虚晃,反身一转,来了个回马枪。 那扫雪的小厮才没心思管李包耍得怎么样呢!他看着那惨不忍睹的空地,心里真叫一个抠心挠肺! 郡王啊,咱就不能换个日子再练吗?! 这边李包练完了几招,将枪往地上一杵,看向了小厮,笑道:“难为你了,不扫也没事儿。” 那小厮心里叫苦,嘴上自然是忙着答应下来,心道:“这丘护卫也不知道去哪儿,什么时候来把这尊大佛请走?”正想着,却突然听见院门口有人说话了。 “郡王枪法倒是有些兵者的意思。”丘神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在了门边,认真盯着李包手里的枪道。 小厮看看他俩,识趣地悄悄溜了。 这头李包闻言,霍然转身。见是丘神纪,不禁眼底一亮,露出个笑来,转了下手里的枪,道:“丘护卫的枪法如何?” 丘神纪哪能不明白这人想干什么?平静地摇摇头,淡淡道:“不如何。” 李包撇了撇嘴,道:“我上次还看见你耍过。” 丘神纪:“……”他似乎就耍过一次,还是在大晚上自己院子里。 当时他确实听见过瓦上有动静,但后来又听见猫叫,上去查看,却只看到了一只猫,莫非…… 如此说来,倒是他有所失职了。 “郡王何故半夜行于卑职屋顶之上?卑职当时怕是失职了,竟连郡王都未曾发现。”丘神纪行了个礼,低着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目光却是略沉了沉。 “诶,丘护卫我那天就是上屋吹吹风,瞧见你练枪,就跑过去跟着看看,你别生气。”两人什么关系?丘神纪话说的如此一板一眼,还“卑职”、“卑职”的,显然是闹别扭了。当然,李包是绝对不会说他为什么要上屋顶吹风的。 丘神纪没有说话。 李包拿着枪跑到丘神纪面前,仰着小脸儿道:“丘护卫,你看这大过年的,你就教教我呗,到时候我给我哥瞧瞧也好啊!你也会很高兴的。”说完,还扯了扯丘神纪的披风。 丘神纪眼底暗流涌动,眸光微沉。他微微垂眸看着李包仰起的脸,还有那双带着期待的眼睛。 眼底清澈自然,倒映着丘神纪有点平淡却不动声色细细观赏的脸,看着简直是呼之欲出,而那两只眼睛也是双目含笑,温如墨玉。 丘神纪心底一颤。 他暗自叹了口气,到底是妥协了。 “就过年。”丘神纪轻声道。 “好啊,过年就过年。”李包露出个少年意气风发的笑,“你教,我就认真学。” 丘神纪看着面前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平静的脸上悄然绽开了一缕淡淡的笑意。 下·一枪心动啊~ 晨风卷雪,寒凌云蔽。 岁末这天的清晨。还是那个扫地的小厮,他略为满意地把扫帚杵了会儿,看着刚刚开出来,干干净净的空地,心里对丘护卫那是真的感激涕零。 郡王那尊大佛总算是被请走了。他抬头望了一眼丘神纪院子的方向,幸灾乐祸地弯起眼角,笑了一声。 唉,那边怕是有得忙啰~ 丘神纪的院子里,丘护卫脸上依然是一派淡然,他微眯着眼站在一边,看着院子里正手拿长枪,拦、拿、扎、刺的李包。 李包此时脸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眼里却是锐意不减。 当真是看着少年意气,韶华芊芊。 然而院子里瞧着让人高兴,院子门口却是悄然围观了两个小厮,都是愁眉苦脸的,怅然地探出个脑袋,盯着院子里。 李包每一次横扫,每一次下劈,都会扫起两旁原本整整齐齐堆着的积雪,雪沫飞溅,横洒空地。 他脚下再来几个移步换法,嘚,脚丫子一片,简直惨不忍睹。 而有时候丘神纪还会走过去矫正李包的姿势。当然他眼神儿极好,转踩干净的地方。 “郡王,你出枪过重,腕力控制有些不足。”丘神纪盯着李包,轻声道。 李包闻言停下动作,摆好姿势,直枪一刺。 “这样呢?”他保持着出枪的姿势,转头问道。 丘神纪摇了摇头,走到了他身后,两手覆上了李包两只正握着枪的手。 他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 李包的手有些冷。 不动声色地包住了李包的手,他抬头看了眼天色。 这会儿天又下起了飘零的小雪,院子里其实风不大,倒还不算太冷,但雪下不下大,就说不定了。 得尽快让郡王回屋了,丘神纪默默地想。 当然,李包现下正在兴头上,轻易要他回屋,他肯定不答应。 丘神纪目光沉沉,瞟了一眼李包头顶沾惹上的几片玲珑轻巧的晶莹雪花,眼里却又不禁撩起点儿意味不明的浅笑。微低下头,目光擦过李包的鬓边,盯着李包手里的枪头,余光还悄悄看了一眼李包那小巧的耳朵。 挺可爱的。 “收枪要稳。”李包跟着丘神纪将长枪收了回来,“出枪要快,要准,腕力要轻,须控制得当。”说完,丘神纪带着李包,一个前刺。 这□□出得极快,风声极轻,不是李包自己出枪时那种略有沉闷的破风声,其声清亮,破风掠过之处隐隐将飞雪抛开,甚至枪身所过之处,似有一瞬的旋风。 “哇……”李包忍不住惊呼出声,眼里满是激动。 丘神纪站直身子,放开李包,低头看着他,眼里也是笑意不掩。 到底还是个孩子。 他悄然捏了下手指,指尖微凉。 这时脸上突然掠过几片雪花,看看周围,原来雪已经有些下大了,落得两人皆是青丝成雪。 李包被丘神纪一放开就兴奋地练起了刚才的前刺。 “郡王,你得回屋了。”丘神纪冷不丁道。 李包拿着长枪的动作一顿,转头看过来。眼睫落了雪也不知道,眼里还带着一丝恳请,瞧着有些可怜。 丘神纪看着他,心里蓦地想到了那天晚上他看见的那只猫。 白白的一团,让人忍不住想顺顺毛。 他忍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脸上正色道:“不行。” 李包也不是什么特别任性的人,闻言叹了口气,垂下头闷闷道:“好吧。” 头顶沾惹的雪花撞进了丘神纪眼里。 他终是没忍住抬手拂去了李包头上的落雪,嘴上淡淡道:“雪停了,我再教你几个新招式。” 李包愣了愣,反应过来,抬头欣然笑道:“不许反悔!” 丘神纪嘴角轻勾。 “绝无欺瞒。” . 门口围观的两个小厮:“……” 甲用手肘戳了戳乙的腰,“诶?你看见了吗?” 乙一脸茫然:“啥?” 甲摸摸下巴,“我貌似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在哪儿?在哪儿?!”乙到处张望。 甲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到底是什么啊?”乙不明所以地摸摸头。 可能ooc(流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郡王和护卫的甜蜜日常 第3章 二十四节气篇 1 大暑.一候腐草为萤 烈日当头,是为暑也。 当然初入大暑时,腐草为萤,夜间的凉风其实还过得去,毕竟未至最热的时候。而到了晚风暮临,赏月饮茶,乘凉檐下,却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李饼今夜里有些不成寐,说来引人发笑。他成了大狸子以后,冬天倒还好,这身皮毛保暖效果着实显著,然而这到了夏日里,那就有些让人为难了。 好歹里子还是个人,要他不穿衣服,实在是做不到…… 现在躺在床上,这身毛就跟穿了件大袄子似的,而这还是在入了夏之后,他已经换过毛的情况下…… 李饼叹了口气,心里有些烦躁。 瞥了一眼床边桌案上的公文和卷宗。 看吗? 算了,他实在是没那个心情。 转头看着微微支开的雕花木窗,似有虫鸣入户,衬着这个夜晚,寂静悠然。 心仿佛也被这份寂静感染了,不经意就静了几分。 起身下床,穿了鞋袜,也懒得披什么外袍了,毕竟夜里对李饼来说还是有点儿热的,此时夜色已深,相信也没什么人会像他一样半夜起来。他就着雪白的里衣,随手拿过案上睡前陈拾给他备好的一杯凉茶,便轻轻推开屋门,走到了院中。 院里的墨晕夜色和倾泻下的清冷月光层层辉映,瞧着就让人心神也跟着清凉了不少。 此时晚风微动,疏影轻摇。 李饼一时兴起,也不想回屋去睡什么觉了,沿着廊道缓步走出了院子。 大理寺里一派清雅宁静,墙角树枝间,不时有星星流光萤火,忽明忽暗,明灭可见。 李饼突然想起,他小时候似乎问过一个人一个很天真的问题,大概是小孩儿都好奇过的。 他那时候年纪小,夜里也是睡不着觉,就悄悄自己起床到院子里看星星。 夏夜天幕的星星总是比别的季节要好看一些,星星点点的,高高悬在天际,令人神往又好奇。 那时候,他就坐在屋檐下,晃荡着两只光着的小脚丫子,数着那从来就没数清过的满天繁星。没数一会儿,就发现院里那棵大树漆黑的树影里隐隐有星点闪动。 他当时兴奋地以为天上的星星掉下来了,回屋穿了鞋就跑了过去。 兴高采烈的去捉,惊讶地发现是会发光的小虫子。小孩儿嘛,自然是藏不住事儿的性子。 第二天,他就问了别人。 “晚上会发光的小虫子就是星星吗?它们怎么会掉下来呢?” 还记得那人回答:“入暑了,腐草为萤。郡王,那是萤火虫,不是星星,只不过却藏着星星。”那人当时回答的认真又泰然,他自然是被唬住了,傻乎乎地信了好几年。 如今想来,不免轻笑一声。 彼时的那人,当真是心里也藏着一颗星星。面上不显,只是恐怕暗自藏了不少童趣吧。 只是如今…… 李饼拿着茶杯的爪子紧了紧,目光暗淡了几分。 他抬头看着明月当空,皎洁皓然的天幕。 现在的夜空,星星没了…… . 回过神来,不知不觉间竟是走到了大理寺的领街院墙处。 看着面前高高的院墙,李饼忽然就有些触动。心为形役,他是身不由己,却也是有些心生束缚了。 鬼使神差的,他足尖一点,使了个轻功,便跃上了不矮的墙顶。踩上墙顶,连杯子里的茶都没有晃出来半点儿。 正想着要不要坐下来吹会儿风,就听见了一串轻盈的马蹄声。 谁?夜色已到深处,莫非是城中夜里当值的?可为何只有一串马蹄声? 街角晦暗的阴影里,一匹毛色黑亮的马缓缓走了出来。月光打在马的身上,看着毛色光泽,体态俊美。 只是李饼愣在墙上,盯着那鞍上之人,一时间却是眼底微光暗涌。记忆里那个说萤火虫藏了星星的丘护卫带着淡笑而泰然的脸,试着与不远处的来人重合。 然而,随着那人面无表情,神色冷淡的渐渐靠近,两张脸到底是没有合得上。李饼眼底的微光复又悄然黯淡下去。 来人是丘神纪。 今夜丘将军少见地没有着甲,只穿了件暗紫色的便服,三千紫色长发束进入了发冠之中。看着明明是平日里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寒意散了不少,却是面无表情,甚至远远地看见墙顶的李饼时还皱了皱眉。 李饼捏着茶杯的爪子收紧,盯着已经行至面前的丘神纪到底是缓缓松了力道。 丘神纪骑着马停在了他面前,微微侧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少卿大人?” 李饼向他行了个礼,轻声道:“出来看看月亮罢了,这就回去了。”说完,不欲再言其它,转过身子便要跳下围墙。 忽觉眼前月光一暗,身上似乎盖了件东西,似乎是件外袍…… 这件外袍对他来说有些大了,连他的头都给罩住了。 李饼伸出一只爪子一拉,从袍子里露出两只雪白而又毛茸茸的耳朵。 他披着袍子回头看向墙下的丘神纪,一时心底竟有些酸涩,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是什么呢? 告诉丘神纪他不是李饼,而是李包? 可是谁又会相信呢? 李饼心底苦笑一声,喉间有些哽咽,终是没有说出来,只轻轻道:“……多谢。” 丘神纪没了外袍,穿着中衣,依然是面无表情的冷淡神色,见李饼那副黯然的样子,握着缰绳的手突然就紧了紧。 有些奇怪……不知为何,他就很想安慰安慰这只大白狸子。 只是……到底是两路人,他抛出衣服,本就有些逾越了。 丘神纪收回了目光,淡淡道:“虽是入了暑,夜风清凉。少卿大人以后出来赏月,记得披件袍子,莫要着凉的好。”说完,又转头深深地看了李饼一眼,驱马缓缓走了。 李饼凝视着那渐渐隐入了街头夜色,一人一骑有些孤寂的背影,只觉心间酸涩更甚,不禁眼底微红。 他抬头望着夜幕中同样孤寂的明月,默然不语。 2 小雪.一候虹藏不见 虹藏不见,气寒将雪 江水滔滔裹挟着寒意,白浪拍打着崖岸,飘落的雪将昏暗的江岸都笼罩在了一片寂寥里。 李饼有些无力地挣扎在寒冷的江水里,窒息的感觉很不好受,可是他心底更是说不出的凄意。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什么,可是除了江水和落雪,这里似乎早已什么都抓不住了。 “郡王大人。” “啊?”李包回过神,迷惘的思绪回笼,面前人高大的身影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这匹马性子温和,正适合你,来试试。”丘神纪牵着一匹看起来很是乖顺的马站在李包面前。 此时天色还早,但有些灰蒙蒙的,嘴里呼出的热气也是白茫茫一片。 有些冷。 李包将脸往身上的大氅里缩了一下,他鼻尖红红的,但眼睛却很亮。此时他仰起头,漆黑的眼瞳里映入了丘神纪熟悉的面庞,他开口道:“丘护卫。” 丘神纪的面容看起来还是那样的淡然温和,虽然没有多么明显的笑意,却格外让人舒心。 “郡王大人?”丘神纪见李包迟迟未动,有些不解地唤了声。 李包也有些困惑,来的时候都好好的,刚才不知为何心里会突然有股酸涩,那种感觉让他有些难受,但是今天明明是自己求着丘神纪来学骑马的,怎么能半途而废? 于是他定了定神,看着面前的马有些急切道:“丘护卫,我们开始吧。” 丘神纪见他那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眼里含了笑意,伸手将小孩儿腰一搂,便稳稳地放到了马背上。 马背很高,李包到底还是个小孩子,乍一坐上去那股激动被冲淡了点,他抓紧马鞍,心里有些害怕。 丘神纪看得清楚,道:“郡王不必担心,有我在。”说完,他一边看顾着马背上的李包,一边牵着缰绳慢慢带着马走了起来。 马场很大,虽然天气冷,不过地上的土还未冻在一起,算得上松软。如果已经下雪结冰,丘神纪是肯定不会带李包来的。 但今日已是小雪,天冷气寒,下不下雪难说。可过了今日,往后的雪只会更大。 两人一马在马场转悠着,慢慢走的时候除了一点轻微的摇晃,放松以后便是难得的惬意。 李包虽然很想体验一把快马加鞭的酣畅淋漓,可是这会儿上了马背他才明白骑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马儿毕竟也有自己的脾性,他一时间不敢乱动。 可是没溜多久,李包小孩子的那股劲儿上来了,有点想自己试试。他也感觉自己已经适应了,就朝丘神纪道:“丘护卫,我想自己试试。” 丘神纪蹙了眉,不赞同道:“郡王,那太危险了,不行。” 李包鼓了鼓小脸,有些不开心:“丘护卫骑马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厉害,我也想像你那样……” 丘神纪闻言停下步子。他微微仰头看向李包,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衬得人俊逸非凡。他身量很高,一伸手便轻轻摸了摸李包的头,道:“郡王,如果你一定要试试,我可以带着你。” 李包偏着头看过来,疑惑道:“带我?” 丘神纪点了下头,下一秒便翻身上了马背,坐在了李包身后。 李包惊讶地瞪了下眼睛,手里的缰绳一紧,一双有些粗糙的大手已经盖在了他的小手上,方才还在闲逛似的马已经撒开马蹄子跑了起来。 丘神纪把人护在怀里,目不斜视地看着前面。 李包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说骑马晃了,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其实如果会骑马,人跟着马背一起晃,适应以后那个感觉会好很多。 不过很快李包就感觉自己没那么难受了,因为丘神纪居然一只手拿着缰绳,一只手把他搂在了怀中。 “我……没事。”李包被搂的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没想到丘神纪这么厉害,居然单手就可以骑马,还能带着他。 丘神纪低眸看了眼怀里小孩儿罩着兜帽的头顶,温声道:“郡王无事便好。” 声音被呼啸而过的风吹散了不少,但话语间的温热却传进李包的耳朵里,他感受着背后的暖意,那会儿的酸涩突然又涌上了心头。 “郡王大人,下次我们……”低沉的嗓音忽然远去,呼啸的寒风凛冽地吹着。 “丘护卫……”寒冷的窒息猛然扼住了他的脖子,冰冷的江水都灌进了他的喉间。 李饼在江水里只觉得浑身都在疼,他看着眼前不断缠绕的白发,恍然地抬手,愣愣地对着自己干枯的手指出神。 哪里还有什么丘护卫……哪里还有什么李包…… “为什么还要挣扎……”他轻声询问自己,忽然好累好累…… 上方的江水透出一丝亮光,李饼缓缓伸出手,感觉自己正在渐渐下沉。 “现在放弃……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他闭上了眼,任自己沉入这冰冷的江水里。 可手腕却突兀地被人一把攥紧,不等他睁眼,便感觉有个人将他一下从这冰冷的水里拉了起来。 下雪了,纷纷扬扬的雪花沾惹了那人满头的紫发,飘零滑过他清冷的面孔。 “丘护卫?”李饼露出了个苍白脆弱的笑,颤抖着唇,哽咽着却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 “郡王……”那人的嘴唇开开合合,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雪越下越大,他明明就在眼前,李饼却发现自己看不清了。 “丘护卫!”李饼纵身往前一扑,那人的身影却像是被飞雪侵蚀了一般,化作了万千破碎的尘埃散入了茫茫天地…… “郡王,醒醒……”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低声唤着自己。 李包落了雪花的睫羽轻轻颤了颤,他缓缓睁开眼。眼前是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身影,那人此时正穿着甲胄,披了件黑色大氅。 他记得自己似乎是在等人,估计是等的困了,一不小心就在屋檐下睡着了。结果外面不知何时就下起了雪,洋洋洒洒的已经把院子都落得一片雪白。 “你怎么睡在这,小心着凉。”丘神纪微皱了眉,他将李包从地上拉起来,又把身上的大氅脱了下来给人披上。 李包感觉自己睡的一片混沌,此时脑子有点发昏,他刚想说自己没着凉,便打了个大喷嚏。 丘神纪看了他一眼,给他紧了紧领口,便牵着他往屋里走。 李包被他炙热的手牵着,心莫名悸动了一瞬,只觉得自己似乎梦到过什么,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丘护卫,我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李包盯着那只牵着自己的手,有些怪异地说。 “郡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丘神纪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李包睡眼惺忪的模样,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安慰道:“不必介怀。” 3冬至·夜半遇故人 年关近的时候雪下的极盛,李饼捧了杯热茶凑在火炉边,他对着炸起火星的炭盆发呆。 摇曳的火光映着他闪烁的眸子,那双黄灿灿的猫瞳里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只是仔细一看却又仿佛只是在单纯发着呆。今日是一年夜晚最长的时候,整日地坐在火炉边身子似乎也更懒惰了几分。 李饼见夜里实在寒冷,这天早早便打发陈拾下了值,这会儿他独自坐在这不禁回想起了昨晚上的事。 因年底积压了不少卷宗案子,他最近和大理寺卿卢大人都在忙着查一些过去的卷宗,这一忙起来就不免无暇顾及其他,于是喝药的事一时半会儿竟没来得及。 昨日也是太忙,夜里本是续上了药的,可睡前他还想再看看卷宗,药放在手边还没喝,可晚上那火炉一烤却泛起困来。 后来他竟就那样睡着了。 之后的事记得不大清楚,反正那病一发作,怕是又将大理寺上下扰的不轻。 李饼想到自己发病的样子就觉得脸上臊得慌。 而他恍惚记得自己似乎是跑出了大理寺的,因为醒过来的时候身上还裹了件不知道是哪个当值侍卫的毛斗篷…… 李饼叹息一声,有点为这病发愁。 不过发愁也没用,这会儿时候不早了,还是先睡下吧。 冬至漫长的夜里,窗外又簌簌飘起雪来。 此时长安城飘雪的大街上,丘神纪独自骑着马走在雪地里。 今日他本没什么要紧事,然而他心里实在有些烦躁,便还是穿了甲胄骑马前往了城外驻扎的营地。 这会儿漫漫冬夜飘雪的街头,他正骑着马往府里走,权当是散一散心里的郁躁。 昨夜也是这样飘着雪的时候,他也是这样骑马走在街上,结果走着走着不知哪儿突然传来了一声猫叫。 当时丘神纪眉头一紧,觉得那猫叫声他似乎在哪儿听过。只是那声音似乎离他还有些远,他也就没停下马,继续在回府的路上走着。 谁知他走了没一会儿,那猫叫声陡然出现在了他的前方,之后便是眼前黑影一闪,一个人影忽地扑了上来。 丘神纪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防备之心异于常人,他飞身下马躲开,刹那间回身便是一记手刀劈在了那人脖子上。 那人顿时身子一软扑在了他的马背上,人事不省。而马儿只是打了个响鼻,并没有把那人颠下来。 丘神纪在马边站定,他看着那人毛茸茸的白色脑袋双眼一眯。 李饼? 周围似乎并没有大理寺的人赶来,这位大理寺少卿就这么扒在马背上,一动不动。 今日没人发现他出来? 丘神纪心里奇怪,面上却没什么表情。 上次这位少卿大人如今天这般扑过来的事他还记得,只是此人平日里言行举止并非如此。 他将人打晕丢在这自然是不可能,眼下也没人寻过来,只能由他先将人送回去了。 于是丘神纪伸手扣住李饼的肩膀把人扶了起来,他自己又翻身上了马。李饼并没有醒过来的意思,他歪着头靠在丘神纪怀里。 身前大猫在纷飞的大雪里抖着身子,他只穿了件薄薄的白色里衣,也不知在雪里跑了多远,衣服这会儿都已经冻得起了冰渣子,那粉色的猫鼻子也冻得发红。 丘神纪垂眸看着李饼紧闭的双眼,瞥到那冻得发红的猫鼻子时心里莫名动了下。 他想起了一个小孩儿。 那时候天也是下着这样的雪,小孩儿在屋外等他回来,天很冷,孩子的鼻头和脸颊都被冻得红彤彤的。明明都冻成那样了,可看到自己时脸上却绽出笑来,眼里还闪烁着光彩。 丘神纪按下脑海中的回忆,定定瞧着面前的李饼,他鬼使神差地解了批在身后的斗篷,裹在了李饼身上。 斗篷上缝着皮毛,隔绝了雪夜的冷风,李饼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只是到底夜里太冷,他身上还穿了件结冰的里衣,这样在大街上恐怕没多久就得着凉。 至于这里衣,虽说不宜再穿着,但丘神纪自觉与李饼还没到能坦诚相见的地方,他一手扶着人,一手握着缰绳,驱马往大理寺走。 寒风夹着雪飘飘洒洒,二人骑马踏在雪地上,马背上李饼那毛茸茸的猫耳朵随着马蹄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丘神纪下巴。 丘神纪驾着马,心里还在思索着李饼这又是闹的哪出。这大理寺少卿身上并无酒气,这副情态应当不是喝醉了酒,莫非…… 是一种病? 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被他撞见,而李饼平日里也和这副样子大相径庭。 丘神纪心里升起一阵烦躁,有什么东西似乎就要被他发现了,然而等他驾马走到了大理寺的不远处,那个东西都深深掩藏在迷雾之后,教他抓不住。 看着越来越近的大理寺大门,丘神纪不由得蹙眉搂紧了身前人。 大理寺院里的人估计也发现少卿大人不见了,这会儿鸡飞狗跳的动静伴着嘈杂人声传了出来。 丘神纪低头又瞧了眼怀里的大白猫,眼瞳里沉着复杂之色。 李饼,你身上究竟是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有生之年了[好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二十四节气篇 第4章 佛说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烟雾缭绕的黑暗里,李饼远远地瞧见了一尊佛像。佛像慈眉善目,此时也像是在垂眸望着他。 细细嗅了嗅,烟雾中弥漫是燃香的味道,而那佛前还点了一豆青灯,供案上的香炉正烧着香。 袅袅青烟,青灯幽然。 李饼望了一会儿远处的青灯古佛,心里不自觉涌出了深深的疲惫。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向着佛像走了过去。 越走越近,佛像原本的慈眉善目此时再看却无端令人生怖,近观宝相庄严,又仿佛无悲无喜。 但是走近了,李饼才发现供桌前有道熟悉的背影。那个人身下漫着干涸的殷红血迹,衣服也破的厉害,背上垂下来的头发凌乱灰白。 李饼愣在了那人背后。 他心底翻涌着难言的情绪,怎么也想不到会再遇见那个人……可想起最后相见时那人已然枯败的脸,眼里忽然就有些湿润。 李饼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看着眼前那人灰白的长发,终是缓缓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从背后把人抱在了怀里。 他将头抵在那人凌乱的发丝里,泪水模糊了视线,泛红的眼眶像是在泣血一般。 “郡王大人……”模糊的视线里,他听见了那个熟悉到心念难止的声音。 怀里的人伸出手,往后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顶…… 李饼泪眼婆娑地抬头看着那凌乱发丝里的侧脸,哽咽开口:“丘……丘护卫……” 泪眼迷离里,李饼怀里一空,他惊异地努力睁大眼睛。 烟雾弥漫的黑暗不知何时散去了,恍惚间好像有人在轻轻摸着他的耳朵。 李饼抖了抖耳朵,眼前是雨后的天青苍穹,远处的天际还架着一道彩虹。他茫然地望着天空,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转了下眸子,才发现自己正卧在一个男人的腿上,那人闭眼养神,手正有一下没一下揉着自己毛茸茸的耳朵。 李饼认出来这人居然是丘神纪,开口换到:“丘护卫。”谁知发出的却是一声“喵呜~” 丘神纪听见这声猫叫,低头睁开了眼睛,轻声道:“怎么了?” 李饼怔怔瞧着他,金黄的眸子瞪圆,看起来呆呆的。 丘神纪看着眼前猫儿呆呆的可爱模样,不禁又摸了摸那毛茸茸的耳朵。 . 自从李饼发现真的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猫以后,已经过去几天了。他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做梦,一切都太逼真了。 可是每晚当他把自己蜷缩在丘神纪枕边,感受着背上传来真实的呼吸温度,便忍不住沉溺。 丘神纪看起来很中意他这只小猫,平日里都带在身边,有时候还会揣在怀里带出门。 一开始李饼还有点迷茫,渐渐他开始黏人起来。就好像又回到了曾经的岁月,他缠着丘护卫要他带着自己出去长长见识。 但意识的深处李饼知道,自己这是在清醒地沉溺,这一切不过都是梦幻泡影,是一场大梦。 他不禁害怕起来,害怕分别的那天到来。 这天晚上李饼照样卧在了丘神纪枕边,睡眼朦胧里,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清幽的寺庙钟声,接着便低低的诵经声。 这让他想起了黑暗里的那尊佛像。 梦……要醒了吗? 李饼站起身,看向床上因为他的动静已经睁开眼的丘神纪,心里泛起苦涩。 丘神纪见眼前的猫儿一直瞧着自己,微微蹙起眉头。 “你……”他刚想说些什么,就见眼前的猫忽然变大。下一秒,一个熟悉的少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两人灼热的吐息都纠缠在了一起。 李饼雪白的发丝垂在了丘神纪面颊上,挠的人心里发痒。可他面色满是哀然,最后勉强挤出来个笑,凑到了丘神纪面前。 泡影终究也会破裂,此时此刻,他说不出口离别的话,心念微动下,便轻轻吻上了那有些干燥的唇瓣。 梦里的丘神纪似乎被震住了,第一次流露出些许无措之色,他伸出手虚虚放在李饼背后,手指舒展几次,片刻后终是抚上了那单薄的背脊。 李饼感受着唇上的温热与回应,下一刻却闻到了熟悉的焚香气息。他将自己整个人都压到了丘神纪身上,双手紧紧搂住了丘神纪的脖颈。 他就那般落泪拥吻着身下人,直到这个梦幻泡影开始消散,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怀里的丘护卫已经不见了,那尊偌大的佛像正无悲无喜地俯视着他。 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些记忆里言笑晏晏的岁月;再也感受不到了,感受不到丘神纪安静温热的注视。 对不起…… 李饼深深地弯腰伏在了佛前。 梦境再如何,现实里他终究是迟了,没有来得及看清涌动的暗流,没有来得及去救一救那个人。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样,什么都做不了…… 这难道便是天命吗? 耳边回荡着隐隐约约的诵经之声,好似是那顶上的佛相在冥冥中的低语。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平生未至苦处,便是难信神佛。而现在李饼听着那低语吟喃的佛音,苦痛困顿间却突然笑出声来。 他眼尾泛着血红,低头伏在那,肩膀微微颤抖,一头白发有些散乱的垂在了地上。 整个人看上去明明苍白而脆弱,偏生他笑得呜咽而怆然,伴着幽然青灯、肃穆古佛,这片黑暗里透出了丝丝缕缕的凄异。 [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