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修仙界都在逼我杀了我自己》 第1章 讨伐 落星宫会议室内。 众宗门代表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目光在桌面的投影石和席间一位姿容卓绝的白衣仙君之间隐晦地徘徊。 再怎样的名门大派,他们的代表手中都空无一物。 而这位白衣仙君修长的手中,却持着一卷竹简。 他们暗自打量着那人的神色,甚至显出几分虔诚和敬畏,似乎其一颦一笑就能决定众人生死。 可怎么会呢?那位文雅秀美的仙君,看起来是十足的贵家公子相,温润如玉,好似悠然飘过身侧的春风。 只读诗书,手不染血。 就算他身侧随意放着佩剑,也没有为他增添几分杀伐气息。 其他修士却在他面前屏息凝神。 这可是柳离亭,那个苍和剑尊,玄天剑宗宗主,如今声望极高的正道魁首。 尽管这位柳仙尊谦逊,并不承认他是正道第一人,可正道中哪里还能找出能与他抗衡半分的人物。 此时,众人视线中心的柳离亭注视着竹简上的那一串讨魔檄文。 圆桌中间的投影石已经投出相同的内容,最正式的实体却是被交到了他的手里。 《讨魔尊无名檄》在前半段列举了魔尊无名的种种罪状。 魔修恶名昭著,那领头的弑天魔尊无名,他的罪孽自然也是罄竹难书。 檄文笔者在一串毁天灭地,抢夺资源点,欺压众生的罪名后面加了一个“等”字。 又称其尊号“弑天”更是将打倒正派支柱玄天剑宗的狼子野心明晃晃告知天下人,简直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差明说:柳仙尊,那个魔尊如此嚣张,都这样嘲讽你了,这你能忍吗?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换我我是忍不了啊。 众人暗自观察柳离亭的表情,纤长的睫毛挡住其眼中神色,但一向在正式会议中喜怒不形于色的剑宗宗主皱眉的动作却被众人看得清清楚楚。 ——看到《讨魔尊无名檄》的第一眼,柳离亭就哽住了:天杀的,谁在这造他的谣?? 他对天发誓,他绝对做不出强虏妇女、生吃幼儿、脚踢老头这种行径。 但身为正道第一人,他又不能为魔尊辩解。 气得有些想笑,柳离亭轻笑一声,眨眼间恢复常日温和的神色,点评道:“言而不实。” 他给出这四个字,便像是失了兴趣,把木简扔到桌中心,只管靠上椅子,再未细看那篇檄文。 站在他身后的纪青安没想到会听到他这样的评价,有些错愕和不安,不由得出神一瞬。 此时是灵州大会中最重要的时刻,真正决定修仙界未来的会议。 灵州大会为期两周,是修仙界中正道各势力十年一届的交流会。 资源交换,情报交流,宣传自身,警示魔修……灵州大会的作用不可小视。 各宗门会在大会上展现自己在这十年间的发展成果,鼓励修仙界下一代人才成长,也招揽一些颇有天赋的散修进入宗门。 灵州大会第一天是汇演,各宗门年轻弟子表演各自才艺。 正道精英聚在一起举办大会,魔修也没闲着。 魔修这些年来背靠魔尊无名,行事越发狂妄。 然而,今年的灵州大会没有起到警戒魔修之用。 这群魔修竟然盯着时机,等正道门派的带队长老和优秀弟子前往中州参加大会,趁防守薄弱夺走了一些宗门的资源点。 虽然被夺走的不过是一些宗门边缘的小资源点,但就算是魔修派蚂蚁咬了他们一口,在正道人士眼中,这也是魔修在狠狠打他们的脸。 所属玄天剑宗的寒铁竹林被魔修占领,算是本次魔修袭击中比较大的损失。 剑宗弟子愤恨不已,然而他们的宗主柳离亭在出发前往中州之前就预料到魔修会尝试袭击,提前令门下弟子避战,等灵州大会结束再议。 会议此时进行到一半,轮到了这次大会中备受瞩目、最为核心的决议: “——是否讨伐弑天魔尊及其势力。” 这是一个由小门派提出的提案。 这个提案关乎着修仙界正道的未来,大门派却不愿主动提及。 大门派主动提出这事,按照不成文的规定,他们会成为自己议题的主要负责人。 毕竟,自己提出的问题,总不能自己不出力不是? 可他们宗门之中没有大乘期修士,如果会议内容外流,主动提出方很可能被魔尊针对,招致祸端。 宗门上上下下,就是给他们十倍的战力,也无法与那个走杀戮道的弑天魔尊相抗衡。 此外,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看不出柳离亭对此是什么态度。 柳离亭作为正道如今唯一的大乘期,惊才艳艳,举世无双。 修为、人品、声望……从哪个方面都找不出可以和他相提并论的其他正道修士。 有这样一个名副其实的正道第一人存在,他的意见自然会成为修仙界的风向标。 正魔两道本该针锋相对,尤其如今魔宫势大,众修士都有担忧,但柳离亭对修士间讨伐的呼声却不置一词。 可要说他与那些邪门歪道有所勾结,全天下没有一个人会信。 柳离亭这样如明月清风的人物,如果他都与魔教有暗中交易,那修仙界也没几个干净的人了。 他们看着扔了木简,神色不愉的柳离亭,心里都有几分不解。 当代正道魁首似乎对讨伐魔教持反对态度。 烈刃门主是个精瘦而性格暴烈的老头,他不满道:“如今魔教猖獗,柳离亭,你再如此避战,是要将天下人的性命置之不顾?” 众人骇然,沉寂的会议室里,人群被这话激出几分躁动。 他们也就只敢在心里不满,那烈刃门主能当着柳仙尊的面指责对方的不是,甚至说出这种话来…… 他们望向猎刃门主的神情有些悲悯,像是看一个死人。 烈刃门主在说话的时候,身边几个修士都拖着凳子离远了些,以此割席。 凳子移动时和地板摩擦,发出刺啦一声,吸引了全场目光,都知道他什么意思。 烈刃门主却是强装镇定,继续往下说,不敢侧过头去看,怕输了气势。 那移凳子的修士瞪其他看他乐子的人,用眼神表达控诉:是你们你们也移。 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 烈刃门主敢说出这种话,待在对方身边,万一被以为和对方关系亲近,他的名声也就毁了。 众修士又看向玄天剑宗那方。 被点名的柳离亭神色淡淡,他抬眼还未说话,作为弟子的纪青安先一步开口。 “我师尊在妖族入侵时拼死闯入妖界,赢了白龙一局,才挣回现在的和平局面。烈刃门主在当年做出了多少贡献,竟然有脸用我师尊保下来的天下苍生相胁?” 只见纪青安的右手已按上剑柄,神色冷冷,杀意昭然若现,似是下一瞬就要杀人见血。 烈刃门主愤而起身,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满堂皆惊:“座上皆为门派代表,连坐上这张桌子谈话都没有的小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纪青安平静道,“凭我也是化神期。说句话而已,这还不够吗?” 纪青安往日代他师尊柳离亭处理宗门大小事务,从来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虽不是个长袖善舞的性格,但也不曾像现在一样冲动行事。 其余众人彼此相视,选择暂时旁观。 烈刃门这种小门派,修为最高的门主也不过化神修为。 纪青安的修为和其不相上下,在公认的天下第一宗门玄天剑宗尚且能混个小长老当。 何况大宗门的化神和小门派的化神也没有可比性。 大宗门的资源是小门派比拟不了的。 修仙界本就以实力为尊……就算论名声权势,柳离亭唯一弟子的身份,也比名不见经传的烈刃门门主高出太多。 全场屏息凝神,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正当其他几人要出来当和事佬时,柳离亭懒散地伸出手,“青安,把你的剑给我。” 这次做东道主的落星宫宫主叶君兰到底不想会议真的见血,有些心忧柳离亭真的出手。 先前纪青安和烈刃门起冲突,纪青安顶上还有身为其师尊的柳离亭,她不好代为劝架,会被认为以大压小。 可若是柳离亭出剑,在场无人拦得住,更无人敢拦。 看到原本一身锋芒皆露的纪青安乖顺地把自己的本命剑递到柳离亭手上,柳离亭虚握住剑柄。 叶君兰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般准备拼尽全力阻拦。 柳离亭却把剑收进芥子空间,轻快地对纪青安道,“好了,罚你一天不许练剑吧。” “……是,师尊。”纪青安回了一声,又退回了柳离亭的身后,余下一片寂静。 柳离亭知道烈刃门主也不过是别人的刀,想要试探他的态度,不仅没生气,反倒是觉得有些新奇。 叶君兰无言,不许练剑一天又算什么惩罚。 柳离亭还没有明说是哪一天,如果指的是今天,还有两个时辰就过去了……这位苍和剑尊甚至没有演给其他人看的意思。 但柳离亭不在意比什么都好,众人又哪敢说柳离亭的不是。 以为谁都是烈刃门主吗,这么刚。 他已经忘了上一次真有人和他叫板是什么时候了,甚是怀念。 不管烈刃门主背后的人是谁,门派为何,是何居心……想到那人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指使一个化神期铤而走险,柳离亭便觉得有几分好笑。 更何况以他的声望,无需他特意安排,烈刃门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会议还没结束,都有人当面撇清关系拆台子了。 叶君兰昧着良心干笑两声,起身朝柳离亭拱手:“哈哈,谁不知道青安道友喜欢练剑,柳宗主真是罚到点子上了!而且这修士离了武器就缺乏安全感,更能让弟子好好反省。此等攻心之策,佩服佩服。” 其实在场无人知道纪青安喜好,叶君兰纯粹在硬着头皮编,睁眼说瞎话。 叶君兰悄悄使了个眼色,附属于落星宫的其他小宗门代表看懂她的暗示,纷纷带头夸赞柳离亭,什么鬼话都夸出来了。 一时间,几个修士忙着夸柳离亭罚得巧夺天工,天下无敌,精彩绝伦。 气氛硬生生缓和许多,她又给烈刃门递了个台阶,“会议开了许久,谈的都是与天下兴亡息息相关的大事,实在劳神费力。想必各位也都谈得烦躁了,不如诸位暂且休息片刻,散散火气。落星宫也好借此时间,给各位准备些糕点灵食。” 众人四散寻地方讲八卦,会议上出现这种事情,他们必定要用传音符把这件事告知宗门其他人,让门下弟子和烈刃门断绝所有来往的。 柳离亭起身,慢悠悠逛到庭院中去,纪青安跟在他身后,看着夜风拂过柳离亭温和的眉眼。 柳离亭今日未束发,一头黑发飘散,难得不带笑意,倒是显得他的神色多了几分冷漠。 纪青安知道他的师尊不会因有人替他说话而生气,对于堂堂正道魁首的柳离亭来说,他刚才扰乱会议也算不上什么事。 他低声问起讨伐魔尊的事,“师尊对那个提案……是怎么想的?不讨伐吗?” “有人沉不住气了。他们没能力调查无名,在檄文上编撰了许多罪孽,倒想用一派胡言来激我出手。” 柳离亭垂眸,睫毛轻轻一颤,似是不忍,最终还是闭上眼。 “我不愿开战。千年前正魔两道各有十位大乘期,到妖族入侵时已无一人,现如今只剩这样荒凉景象,刚有起色,竟还要重复血流成河的场面吗。” 柳离亭的不忍不像演的。 ……也确实不是演的,他实打实地不忍讨伐魔宫。 那可是他一手创建的势力。 他仍在金丹期时,委托器修好友蒲言炼出一件惊世法宝,命名为“不识君”。 此物并不遮掩面容,却能让其他人将佩戴者识别为另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 不改变面容却有如此成效,让嫌弃变容术会把他变丑的柳离亭分外惊喜。 他凭此匿名参加万宝楼的拍卖会,结束后魔修欲杀他夺宝,反被柳离亭搜魂搜到了不少魔教消息。 柳离亭正想进入魔界寻找素材,干脆借此机会,修习起他因机缘巧合得到的一本杀戮道功法。 他懒得取名,于是只对外宣称自己名为无名。 魔修的生存环境确实比正道更加凶险,他在魔界时也是九死一生,好在每次最后的赢家总会是他。 正道有正道能捞的好处,魔教也有魔教独有的。 而柳离亭两头兼顾,无名也打出了名气,有了些追随者,他干脆又成立了魔宫。 柳离亭稳步提升修为,魔宫先是在夹缝中求生,后来逐渐发展壮大,以大吞小,最后竟然成就了魔尊无名。 他当初艰难时,魔宫的收益可给他补贴了不少。 没有他创建的魔宫,柳离亭也不能这么快突破大乘,成为修仙界有史以来唯一一个千岁以内达到大乘期的天才。 现在正魔两道两开花,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会有左手打右手的道理。 讨伐旗下势力尚且让他不忍,讨伐自己…… 柳离亭思了两秒,其实也不是不行。 纪青安轻声劝道:“师尊……您就是太温柔了,对那些魔修也容忍太多。自您修行以来,一直都是同阶第一人,越阶战斗也往往或胜或平……如今则是当之无愧的正道第一。” 纪青安叹出一口气,“若是您不表态,各宗门也难以做出决定,我们要放着魔修夺走的资源点不管吗。” 柳离亭很想狠狠点头说,对,别管了,资源点都给我魔宫来管。 但是演久了,他实在说不出这话。 更何况,他面对的是因为魔修家破人亡的弟子。 柳离亭为剩不多的良心作祟,收起遗憾,淡然道:“现在正道认为正道实力远胜于魔修,魔修也认为自身实力远胜于正道。若是两方交战,双方必定尽出全力,届时就没有周旋的余地了。”也没有他捞资源的余地了。 柳离亭一顿,纪青安看着他的师尊斩金截铁地往下说,“修仙界历经千年,刚从上一场正魔大战遗留下来的大乱中得以喘息,数百年前又被妖族入侵,如今虽然战止,却是根基已损,新一辈的年轻修士还未成长,不该再掀起大规模战争。” “不过……若是我去邀魔尊单独对决,倒是可行。” 他说得太果断太自信,往日里被他隐在温和漂亮的外表下的凌厉锋芒仅仅透出一线,却已经光彩夺目得惊人。 纪青安望着这份如月光般皎洁的、独属于剑刃的寒光,甚至怔愣得一时忘记了呼吸。 纪青安静静地想,是,他的师尊就是这样一个人,和柳离亭用惯的剑招一样。轻盈如春风,凛冽如霜雪,剑刃染血不减剑势轻灵文雅。 一如那夜极冷、极静的月光。 本文境界划分: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合体、渡劫、大乘。 要是有人看就好了呢……剧情真的没有什么智商,还请大家多多包涵。觉得有奇怪的地方也请告诉我,我会努力尝试圆上(?) 第一次写文很忐忑,虽然写得不好,但要是有人看就好了…!求评论收藏各种各种,我会在心里一直:请理我!请陪我玩! 不太重要的碎碎念: 会有一些现代词汇or比喻但这是有原因的!(虽然不重要)之后会暗示,但和本文主线支线都无关,不会细写。 (可能是废话,毕竟这个修仙界马上就要有手机了,好惊悚) “不识君”可以理解成,类似人在认知游戏账号的时候……虽然捏脸相同,但穿搭不同,玩的也是不同职业。 从游戏数据检测(其他人的认知)角度就是两个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好友列表(?)~但对柳哥哥来说都是他自己,同一个人。大概这样! 如果有人知道是同一个人,就像知道了朋友的大号和小号一样,知道都是对方。 因为本质上只是个背景板法器,还是场外解释一下!不知道这样解释有没有更清楚一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讨伐 第2章 战帖 会议再开,叶君兰刚指挥宫内弟子端上糕点,热场的话还未说,柳离亭直接宣布了他欲与魔尊决斗一事。 “不必试探我的态度。诸位若无异议,我会用近来被魔修夺走的资源点做赌注,与魔尊无名生死决斗。为免波及界内生灵,我会从属于玄天剑宗的大秘境中择一作为战场。” 柳离亭并未落座,立在桌旁,宛如松柏之姿,不看其难得冰冷的神色,似乎仍一副温润如玉、风度翩翩的君子风范。 他居高临下地扫过众人各异的表情,平淡地说出这样能在修仙界掀起轩然大波的消息,既无铺垫,又无结尾。 柳离亭虽是剑修,身上却很少带着杀伐之气,总是一副温柔的老好人做派。 他金丹期时走出宗门游历,结交甚广,当时旧友均是天骄,如今大半当了各自的宗门代表,还从未看过他冷下脸来的样子。 一时间,落星宫专门准备的会议室内,静得听不见呼吸声,时间近乎凝滞。 他耐心等了几秒,见满场寂静,他便权当默认,“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决定了。剩下的所有议题,玄天剑宗方面均弃权。” 柳离亭转身离开,纪青安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席间有几人想要追出去,又被各自的副手拉住。 ———— 其他人还在开会,二人回到落星宫为玄天剑宗准备的住处,柳离亭身为宗主,他和纪青安住的是最好的。 柳离亭脱下外袍,纪青安接过,替他挂在一旁。 “青安,你替我写个战帖吧。” 昏黄烛光下,柳离亭支着头,似有几分倦意。黑影笼住他的大半身形,被照亮的地方却是朦胧的,恍如梦中人。 身上没有彰显身份、绣了宗门纹路的外袍,柳离亭身上仅剩几层素净的白衣,显得他身影也单薄许多。 修士一旦到了金丹期,几乎无需休眠歇息,到了大乘期更不可能因小事疲惫了。 纪青安说,好。 他在书房里低头找起笔墨,不希望柳离亭看出他在心疼他。 纪青安忍不住想,凭什么天下大事要他的师尊一人来抗? ……因为师尊是天下第一吗? 凭什么要让这个人替天下出生入死,又凭什么要让这个人如此疲惫呢。 柳离亭打了个哈欠,懒懒回了一声含糊不清的嗯。 纪青安的眼睛有些酸涩,他用力眨了眨。他的理智知道,全修仙界确实只有他的师尊一个人足以抗衡魔尊,他也不相信师尊会输,那个人没有输的可能性。 可他第一次知道柳离亭也会觉得疲倦。 纪青安写好战帖,柳离亭的指尖微动,那战帖变作一只红色纸鹤,乘着灵力飞出窗外。 “我回房休息了。”柳离亭留下一句话,纪青安看着他的背影拐出门去。 声称自己要休息的柳离亭却是随手掐了几个瞬移法诀,来到个荒郊野岭。 在确定周围没人后,他随心念催动法宝“不识君”,无需灵力,法宝立刻融入他灵识海中。他又不慌不忙接上一个特定传送阵的复杂法诀。 再睁眼时他已回到一个他熟悉的地方。 魔宫停云殿,弑天魔尊无名的寝室。 一个蒙着面的侍卫无声地出现在他旁边,黑布挡住这人下半张脸,却仍让人觉得线条俊朗。剑眉浓密修长,其下深邃眼眸却如一潭毫无波澜的黑水。 “尊上。”溥轻行礼之后从芥子空间中拿出一件黑色暗纹外袍,为柳离亭披上。 魔尊无名在天下难有敌手,自然不需要什么保护。溥轻在做的更像是侍从的活计。 柳离亭没有回他。溥轻也不在意,拿出牛角梳和发带,将他头发高高束起。微凉、带着光泽的黑发在溥轻指间同蛇一样滑过,手感如上好丝绸。 用惯各类兵器的手,拿起梳子来似乎也同样灵巧。 “你会觉得憋屈吗?在这样不能杀人的日子里。我留你在身边……似乎有些屈才了。”柳离亭唤出镜子打量自己发型。 “不觉得。”溥轻的话一向少。 “哦,那就好。”柳离亭本来就是要听这个答案,他满意了。 “尊上要杀谁?” “暂时不想杀。” 一抛一接,对话迅速地结束了,像只打了两个来回的沙滩排球。 柳离亭突然觉得有些可惜,世界上再没有比溥轻更好用的工具。 要是他当剑宗宗主时溥轻也跟着他就好了。 他的徒弟纪青安对他来说很好懂,但纪青安却不懂他。溥轻这种他要杀人时会给他递剑,他杀完人会为他擦手的类型更好。 这人像一把最锋利又最称手的刀,带在身边是不会觉得烦人的。 柳离亭突然开口,“如果我把你送到剑宗…” 他的话被迅速打断了,溥轻条件反射般弹出两字:“不要。” 柳离亭挺意外,转过头震惊得眨了眨眼。 溥轻敢打断他说话不太可能,但这事又确实发生了。 今天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啊…… 他起了兴趣,带着笑问,“怎么,你和剑宗有仇?” “没有,但杀不掉。” “?” “柳离亭。”溥轻给了补充信息。 突然听见自己名字,还是全名,柳离亭心里咯噔一下,怎一个惊悚可言。 他拍拍胸脯安抚自己的小心脏,带着两分气说,“我也没让你去杀他。” 柳离亭本人又追加一句:“以后不要连名带姓喊了,请尊称我…他一句柳仙尊,谢谢。” “是。”溥轻给他倒酒,倒完才追问,“…但为什么?” 溥轻有很多个为什么想问,比如为什么想要把他送走,为什么不能喊柳…仙尊全名,为什么不杀那个柳仙尊。 但多年前尊上说,他喜欢无声的刀,因为他自己的剑也是无声的。他记住了,并且这么多年都又在努力减少说话量。 更何况他问了,尊上也未必会告诉他。 “不为什么。”柳离亭自顾自喝下一杯酒。 你看,溥轻一向很懂魔尊无名。 柳离亭略感惆怅,连溥轻这样的人都觉得无名应该要杀柳离亭,正魔两道的矛盾真的如此尖锐? 他自我感觉他身为魔尊时还为此做了许多努力啊。 比如只弄晕不弄死,把看守资源点的弟子绑起来,敲诈勒索大宗门要赎金之类……这些难道都是白做工? 除了到手的那一堆灵石功法天材地宝这些俗物之外,他就没有得到正道的感激吗? ……还真没有。如果他们真的感激他那就可怕了,他会怀疑正道那些人都疯了的。 溥轻又为他的白玉杯中斟满酒,柳离亭一饮而尽。 借酒消愁,但酒喝了两杯,愁一点没消。 柳离亭迈入主殿时,束凤池没坐在他少宫主的位置上。 一见到人,原本在殿内来回踱步、等得焦急的束凤池立刻朝他奔来,匆匆质问道,“你今天为什么这么晚?” 这位少宫主的长相几乎该用艳丽来形容,他眼尾天生有一抹明媚张扬的红色,气愤时那一抹红似乎更艳两分。 继承者对长辈本不该是这般说话方式,更何况在以实力划分阶级秩序的魔修之中。 但柳离亭也不恼,抬起手,像念着“去去去”驱赶小动物那样挥了挥,让挡他路的束凤池坐回去继续干活:“怎么都爱问为什么,不想工作啊,这还不好懂?你很想工作吗?” “……也不想。”束凤池不情不愿地挪开两步,虽然看出柳离亭没有同意让他跟着的意思,仍不肯放弃地黏在柳离亭身边。 魔宫主殿布置风格诡异,桌椅排列整齐,桌上全是各自的东西,比起势力中谈事的大殿更像私塾。 柳离亭自己有个主座,他说这是他们的工位,在一个房间方便他实时监工以防造反。 溥轻很自觉,他不需要柳离亭喊就会自己回到位置上,处理他作为魔宫内掌管暗杀、培养刺客的影阁阁主要处理的事。 “少主一时心急,尊上不必忧扰。”并非阁主,只任魔尊辅佐一职的厉南行刷地展开折扇,笑得像个千年的狐狸,他话锋一转:“玄天剑宗那位柳仙尊来信了,说是想邀尊上与他一战。诚意还未知,战帖上的字不是那位亲笔。” 束凤池啧了几声,看起来对剑宗的礼数相当不满,“这柳离亭真可恶,他以为自己是什么身份,给我们魔宫递战帖还不肯亲自动笔,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如今,修仙界的灵力寄信方式有两种: 明件只寄到某一个固定地址,并无指定目标。 若有某人灵力地址,则可以寄对方用灵力才能打开的暗件,每个人的灵力都是独一无二的,不用担心其他人打开密信。 如果不寄信,想要运输货物,那只能通过万宝楼了。 战帖寄的是明件,纸是特制的,纸鹤被打开一次,恢复原样的一封信。厉南行拾起战帖递给柳离亭,柳离亭装模作样地扫了一眼。 束凤池环臂站着,打量魔尊的神色,看他不甚在意,哼了一声道:“尊上莫不是怕了?竟要将大乘期第一人的名号拱手相让?” “我和柳离亭打架有什么好怕的,易如反掌罢了。”柳离亭觉得好笑,把战帖塞进束凤池怀里,故意道,“你要是和柳离亭打起来,我才怕他不小心一剑捅死你呢。” 自己打自己,谁胜谁负只不过他一句话的事。 厉南行暗自心惊,与其他魔修相比,魔尊言行并不张狂。他从无名仍在金丹期时就陪在身边,知道对方行事一向滴水不漏,平日素来谨言慎行。 如果无名说他对付柳离亭是易如反掌,那一定不是虚言,只会是毫无夸大成分的现实。 束凤池急了,像鱼吐泡泡一样一连串念了不知道什么话,叽里咕噜的,到最后才说清楚一句:“再过几百年,我未必不如柳离亭,你不信我?” “不信。”柳离亭直白道。 要是把魔宫类比凡人宫廷,厉南行自认自己起码身兼三职:太傅、军师、宰相。 现在眼看着他的君主要把他的东宫气死了,他摇了摇扇子:“少主,兵对兵,将对将。不论如何,你得先过柳宗主门下独苗、人称小剑仙的纪青安那一关不是?” 魔宫少主确实年轻有为,年仅十八已金丹初期,与当年的柳离亭不相上下。 但苍和剑尊的弟子纪青安,毕竟年长束凤池两百年有余,已是化神修为,比束凤池高出整整两个大境界。 束凤池听出厉南行在委婉劝他不要好高骛远,掐了掐手心,勉强认下这句话。 却是怒气难消,撇过头去不再说话,又盯上那战帖上的字,怕正道那群伪君子在其中设下什么陷阱,仔仔细细看了又看。 厉南行则气定神闲望向魔尊:“听尊上的意思,是准备答应了?” “嗯。联系万宝楼,把消息传出去后再设局。”柳离亭本想之后去找谈宁说此事,但思及谈宁一向不喜欢和他聊公事,这事也无需对方再额外关照,只按往常的来就好。 “那便预祝尊上旗开得胜。”厉南行想到可以赚的钱,笑盈盈朝柳离亭一拜,又有些怀念在名为“群英荟萃”的地下角斗场看无名打比赛的那些日月。 他们处境艰难时,就靠打黑赛赚出启动资金。 ……只是那时又是心悸又是心慌,心忧得很,在台下冷汗直冒,如今却没什么好担心对方的了。 柳离亭却是摇头,“不,你去压平局。” 厉南行瞬间领悟了他的意图,拿折扇压住嘴角,惊讶道:“您要放柳离亭一马?” 若和别人对战,确实有对方和魔尊谈好了价码,打一场友好假赛共同赚钱的可能。 但那个柳离亭……他一个魔修都觉得这位剑仙怎么想也不可能会给魔尊塞钱求放水。 铁铁,这不是我们人间唯一清流、全世界唯一指定剑仙、天生圣人、修仙界明月清风、正道顶流柳离亭吧?? 厉南行完全排除了这一可能。 厉南行在某本话本上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看来魔尊对此事另有打算,才在对付柳离亭易如反掌的情况下,竟要故意让生死对决以平局结尾。 “可只要柳离亭一死,正派失去支柱,唯有我们这一方拥有大乘期战力坐镇,现在正道那边勉强维持的均势会被尊上顷刻打破。按理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才是……不知南行是否有幸听听尊上的打算呢?” 厉南行知晓堂堂魔尊不可能看不出这天下局势,但却怎么也想不出无名留手的理由,不由得柔声婉言相问,却也在暗暗提醒无名大局为重。 柳离亭在心里重重叹了一口气,平常他觉得两边的下属都很省心,几乎不曾质疑过他的决定,结果一到要杀他就执著上了。 披着黑衣、神色淡淡的柳离亭蹙眉,故意带了一丝细微的厌烦,道:“……别问了,柳离亭不能死。” 一向留心尊上情绪的厉南行笑容一僵,果然不再追问。 他收了笑,却是心觉不安,面色逐渐凝重。 厉南行没想到那个柳离亭如此红颜祸水,竟然能让他走杀戮道入魔、心狠手辣、心思歹毒的君主说出这种话。 他心道:此子不及时铲除,怕是日后影响尊上道心,有碍飞升大业。 洒了金粉的折扇展开,厉南行借此深深藏起自己的情绪和一瞬惊起的杀心。 伴君如伴虎,尽管尊上非多疑之君,他也不愿因那个剑尊增加任何被猜忌不喜的概率。 来自福尔摩斯:排除一切不可能的,剩下的即使再不可能,那也是真相。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战帖 第3章 关于某仙尊要从魔界回去的故事 共事这么多年,厉南行一旦心境不稳就会遮遮掩掩地折磨扇子,刚才那扇子都开得震天响了,想听不见很难。 柳离亭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厉南行静下心,又摆出平日笑脸迎人的样,权当刚才的小冲突不存在。他绕向只敢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的束凤池,指着对方捏在手里的战帖道: “其上字迹极力模仿柳宗主,可惜在气韵上还是略有欠缺。苍和剑尊的字放纵流动间又显锋芒,笔力遒劲。我无缘得见苍和剑出鞘,却也听闻其剑势灵动轻盈,变化莫测。众人皆知,修士字迹往往反应其所学功法及其为人。传闻柳宗主当年领悟大能留下的剑意,亦是借苍生碑文,以字悟剑。战帖上的字虽有逸气却太过刻意,只有锋芒仿了九成。行文章法布局与柳宗主的真迹相比,行列更为整齐,留白均衡。以字观其人,此人想必是循规蹈矩、惯于克己内敛之人。但整体上……算了,不重要。” 他摇着扇子,朗声洋洋洒洒说了许多,想驱走殿内凝固的氛围。说到最后却凝望着字皱眉,说得很是为难,似乎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柳离亭想起厉南行数百年前也如现在这般分析他的对手,如今分析到了他和纪青安头上,神情也柔和了些许。 “——总之,推敲之后不难得出一个人选,写这份字帖的,大概是柳离亭的弟子纪青安。”他合了扇,扇尾敲了下束凤池的肩,束凤池刚要张口骂他,厉南行转过身对着柳离亭笑道:“如此看来,我方回帖,应该让少主代笔,尊上觉得如何?” “但凤池的字……”柳离亭拖着尾音欲言又止,看到束凤池眼神恨恨,像下一秒要扑上来咬他,慢悠悠道,“怕是拿不出手吧。” 束凤池翻了个白眼,“谁的字拿不出手了,写就写。” 想到剑宗,柳离亭忽地记起他顺过来的寒铁竹林,吩咐道:“南行,把库存的寒铁竹全部拿去万宝楼拍卖,找上一些陪衬,做得隐蔽些。那边我先前已经拜托过谈宁,其余你看着安排,这件事尽快办。” 厉南行点头,在不影响大局的事情上,他从不多问魔尊行事的理由,只确认道:“那资源点里的?” “留着不动。”柳离亭从不竭泽而渔,他像才想起来,看了一眼空空荡荡的主殿,“其他几个人呢?” 他问的是另外几个阁主。 厉南行无奈道:“谢阁主先前还在,看到战帖之后急忙走了,我之后去查。剩下的人身上都有任务。” “行,你先去办事。” 厉南行告退。柳离亭捏了捏眉心,问束凤池,“你近日练的字呢?” 束凤池翻翻找找,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厚簿子,犹犹豫豫地递给他,“我最近练得还可以了,你别笑。” 束凤池是火灵根,天赋奇高,未修行时出了意外,灵根与空气中的火属性灵力共鸣失控过,那之后一直体质偏热,易激越。 柳离亭逼他硬生生耐着性子练了许久的字,如今勉强能看。 柳离亭看着那簿子开头的字在格子里缩成一团,到了下半本,字才勉强展开,可仍显得小气。厉南行的以字识人理论在柳离亭脑子里晃了两秒,他说,“这不是有进步吗?没什么好笑的。” “真的?”束凤池眼睛一亮,靠近几步,凑到柳离亭身侧打量他表情,“那你和那谁决斗,能不能带上我?” “不行。”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柳离亭想也不想拒绝了。 “…那柳离亭要是伤了你怎么办?要是他带一群人埋伏你怎么办?要是你死外面了怎么办?”束凤池下意识用力扯住柳离亭衣角,说得又快又急,气息像他最开始写字那样乱成一团。 柳离亭轻轻掐对方食指的皮肤,掐出一个发白的小印,束凤池吃痛,一下安静下来。 他没好气道,“还没开打,你倒先咒上我了。况且大乘期打架,带你个金丹初期过去有什么用。” “我没咒你……”束凤池有些焦躁地在柳离亭踱了几步,却是怎么也辩驳不了后面那句话。 大乘期和金丹期何止云泥之别,两者根本不配相提并论,出现在一起都显得可笑。 束凤池总恨自己生得太晚。 要是他早出生一千年,他要比无名更早成就大乘,把好多好多天材地宝送给他,免得那人天天丢下他。 但束凤池每次想到这总有些茫然,甚至是恐慌:他没法想象他十二岁时要是没遇到无名,他会过着什么样的人生。 ……然后他就不愿再想下去了。 看到束凤池情绪骤降,强迫性地抠手臂上的皮肤,柳离亭冷下声:“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 束凤池大梦初醒般撒开手,唇色发白,眼眶却是通红的,他慌乱地发出“嗯,嗯……”的回应。 柳离亭觉得麻烦,若他修为未到大乘期,他未必有这般耐心。如今对着年龄比他小太多,又有天赋的年轻人,难得多了几分怜悯。 柳离亭忍不住胡思乱想,心里盘算道,难道自己真是老了,居然开始关爱儿童了。不能吧,那灵州大会一堆人都是成千上万的岁数,他一千岁都不到怎么能说他老。 他对教小孩没什么心得,纪青安平日省心,甚至提醒他日程时反倒更像家长。 他不知该如何教导束凤池,有些人你柔声细语同他说话他未必听得进,只对指令和警告敏感,束凤池情况特殊,柳离亭不知道如何纠正他的坏习惯,只能尽力干预。 “把手伸出来。” 束凤池听不出魔尊是带着什么情绪在说这话,他只是照做,心里有些忐忑,但有明确要做的事,却让他安静了不少。 “写完回帖交给南行,之后帮我把衣服放回去。这几日我不一定来,你把我前日给你的那本心法背完,回来我会检查。” 柳离亭把披着的那件外衣挂在束凤池手臂上,像吩咐侍从一样让魔宫少主做杂事,“凤池,别让我生气。” 束凤池有些怔愣地将那件衣服抱进怀里,除了点头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 此地共有五州,虽有各自正式的名字,但为求便利,交流时往往只按方位简单称作东南西北中。 不同州之间有存在特殊禁制的险地相隔。 如南州与中州之间相隔一海,名为通天。 此海如其名,直通天际,远超修士可以飞行的高度。金丹以下修为的修士肉身承受不了海的压力,贸然入内会爆体而亡。 其他各处险地各有其特点,却都是凶险万分。 玄天剑宗位于南州,以柳离亭的大乘修为,也需要整整一日才能从南州到达中州。为参加灵州大会,他与宗门其他长老、弟子同行,为了照顾同行人,他们花了近一个月跨越大洋。 独立存在的魔界或妖界则由大秘境演化而来,生态特殊。妖界的进出方式掌握在大妖手中,人族中几乎无人得知。 魔界非金丹以上不可入。相比之下,从魔界离开就简单许多,寻到在魔界中随处可见的空间裂缝即可。 修仙者中,依功法不同,短、中距离的位移手段多不胜数。可跨州、跨界若要通过法诀、御剑或乘坐飞行法宝这些寻常手段,也未免太浪费时间了些。 柳离亭刚突破化神时,通过上古残篇复原出了失传的传送阵,但上古时的天材地宝,现今大多已经难以获得,改进阵法又花了不少精力。 归属权在柳离亭个人的只有位于玄天剑宗和魔宫的两个小型传送阵。 设立传送阵费时费力,每年的维护费用奇高。柳离亭布置时也不过化神修为,为这两个传送阵几乎掏空了家底,倾家荡产也才得到现在的结果,但确实有对得起它价钱的价值。 位于剑宗的法阵,与位于魔宫内的一样,布置在他的寝室。一是为求隐蔽,二是方便他回家睡觉。 柳离亭还是凡人时就爱睡觉。他十二岁时察觉睡觉占据他大半人生,凡人匆匆地活着,一睡很快就死了。他研究怎么才能多睡几年,修仙这条路才被他看在眼里。 结果修了仙才知道,修士们早已把睡觉的时间都堆去修行,睡觉只能成为一种不入流的爱好。 不管是为了睡觉也好,为了避免第二日纪青安来叫他起床时发现人不在、被人看出端倪也好,柳离亭都需要连夜返回中州落星宫的落脚处。 柳离亭当初不希望阵法外传,他化神期时魔宫刚刚建立,事业未稳,保密或许在危急时刻还能为他争一线生机。 后来出了点事,又迫不得已把阵法通过魔尊无名的身份卖给了万宝楼,仅供其内部使用。 好在他对谈宁还称得上信任,谈老板也确实是个好的交易对象,对他很是优待,柳离亭没有在交易中吃过亏。 他在中州没有合适的据点,要传送只能走万宝楼这一条路。 更准确地说,他非借助谈宁个人的途径不可,否则隐蔽性难以保证。 万宝楼中供员工移动和货物运输的大型传送阵为了封锁消息,对人员身份审查严格,而柳离亭的哪个身份都不好露面。 对修行兴致缺缺的谈宁要比他这个大乘期更有闲钱,万宝楼作为他的家族企业,和宗门的师徒继承制度相比,掌权者的自由度高了许多。 谈宁又喜欢购置房屋,设计园林,天南海北到处都是他的地盘,但凡喜欢些的院子、山庄都设了传送阵。 所属万宝楼的产业丰富,从中获利的机会太多。 从拍卖会到地下赛场,多半不计较来者身份,正魔两道均可,算是修仙界中为数不多偏中立的势力。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正道门派如何看得惯万宝楼这样挣钱。 从万宝楼分支中负责暗杀的无影门被迫废除开始,到现在仍受到各势力监视,数百年过去,也没能再培养出自己的战力。 无影门中人擅长隐蔽、暗杀,正面作战自然敌不过早有准备的数个门派。 正派夺走了万宝楼手里的刀,拔去了豺狼的爪牙。 万宝楼有时需要运输贵重货物,或是身怀重宝、修为却不过元婴后期的谈宁需要出行,也只能雇佣其他修士护送。 没有人喜欢受制于人,谈宁因此事一直不喜正道门派。 在灵州大会上见万宝楼派来的只是几个代表,柳离亭就知道谈宁多半是嫌心烦,待在哪个住处里图清净了。 ———— 往日的工作被束凤池拿走,溥轻对此没有意见。反正魔尊怕麻烦,束凤池和他的工作能力比,简直竞争力全无。 光是需要命令就输了。 真正的管家应该在主人吩咐之前就把所有事情做好。溥轻记起厉南行给他分享的话本台词,他深以为然。 “……” 但他没意见,不代表他有做好在魔尊的衣柜里看到束凤池窝在里面的心理准备。 束凤池抱着膝盖挨在角落,柜门被溥轻打开,光线涌入狭小黑暗的空间内,束凤池没有出声,冷眼看着来人。 溥轻和他对视,谁也不先开口,只余一阵沉默。 黑色面罩遮住了溥轻的表情,虽说面罩之下的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可那脸比平时板得更死。 沉默的第三秒,溥轻心平气和地合上了柜门。 他要去找消毒水。 溥轻:哪里来的脏东西。 人好多啊。 这群人啥时候都出场完啊。 有两个人互动有一种封建感古早感,是谁我不说因为我崆峒了,好土啊。 是不是会有宝贝讨厌束凤池烦人,但烦也是萌点之一。人不能只享受狗爱人却不用忍受狗烦人(……) ……经典有分离焦虑的狗,且有一定强迫症状的麻烦重力系。 按柳哥哥这种养狗方式是不对的(。) 不过应该比起狗更像鸟……急了会库库啄人。红色小凤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关于某仙尊要从魔界回去的故事 第4章 能不能是娱乐圈文 柳离亭有万宝楼和谈宁的每个传送阵的使用权限。 他在拿出阵法图纸时就掺进了这个小巧思,本是危机时刻能给自己留一套保险。谈宁却是主动提出他可以随意使用,柳离亭由此掌握了万宝楼的内部库房与谈宁私邸的地点。 谈老板对他居然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令柳离亭很是意外,这和把金库密码告诉别人,还让人能随便进出几无差别。平心而论,柳离亭很难做到这样信任朋友。 不过柳离亭也知道,万宝楼无势力可以依靠,或许也是借此向魔宫示好。 谈宁不喜欢魔界,这里的空气似乎都带着荒芜和血腥味,所有生物都在彰显自己的武力和危险,入目皆是发黑的红,干涸的血。 他也不喜名门正派推崇的淡雅简约、松柏竹林。正道以此修心,谈宁不觉得美感和修心能扯上联系。 谈宁有个听起来极静的名字,却还是觉得凡间那些极尽繁复华贵的更好。 柳离亭推门时,谈宁一个人在小院里看杂书。大概是没料到他会来,谈宁下意识一惊,手环叮当作响,看清来人后,又窝回椅子里。 谈宁本是侍女侍从成群的人,但身在魔界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抓到把柄。无影门因其中有擅长驭尸驱鬼的修士,就被扣上与魔道勾结的帽子,如今谈宁这个万宝楼话事人出现在魔界,要是被人发现,恐怕真是要被围剿至死。 “怎么没去灵州大会?”柳离亭没打招呼,一见面就先闲聊上了。 谈宁一双丹凤眼,眼睛狭长,眼尾上挑,本该显风流贵气,他却总是厌烦的神色,给面相添了几分冷。 “……明知故问,你又不是不知道原因。去了只亏不赚的事情,有什么好去的?”谈宁抬眼看他。 “现在这样风雨欲来的天,指不定哪天就要开战,谈老板,你待在魔界也是只亏不赚的事。” 柳离亭平静地和他对视,他也没料到谈宁会在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待在魔界的小院,这不合利益判断。 谈宁旋即一笑,嘴角扬起的幅度清浅,但配上他满身珠光宝气、环佩叮当,却有一瞬让屋子蓬荜生辉的味道,“这不是见到你了?我赚这些也就够了,谁让你不乐意在魔宫里挑一间院子卖我。” 柳离亭笑道,“要真卖你,我不敢想象其他人会如何揣测我们的关系。” 似乎真想到那些流言蜚语,谈宁眼里亦带上几分笑意,故作正经道,“你怎知我不是抱着让人揣测的心思买的?一来可以让说书先生编些故事,卖些真真假假的情报,赚上一笔。若正道真打上万宝楼,我也能拽着你挡枪。只是……” 他拉住柳离亭,目光上上下下挑剔一阵,“不知你打不打得过那个柳宗主?” 万宝楼既有代表去灵州大会,此刻确实也该将会议上的消息传给谈宁了。 “你说呢?”柳离亭反问道。 “我不过元婴,怎么看得清大乘期的门门道道。但不论谁胜谁负,你总是会活下来的。可是柳离亭那般人物,底牌定然不少,你不可能无伤脱身……我去给正道那边施压?”谈宁定定地看着他,数百年过去,谈宁每次见到无名,还是忘不了那一夜见到的凌厉剑光。 他讨厌见血,厌恶争斗,看见简朴的东西只会觉得了无生趣,偏偏他见到无名的那一天,让他讨厌的要素一项不缺。 无影门解散之后,谈宁遇袭,仅剩的几个侍卫悉数战死,路过的无名顺手拔剑斩了来敌。谈宁那时太狼狈,为躲攻击而跌落在地,珠子散了一地。在他以为自己生机已绝之时,面前的敌人却被从上而下斩开。 他只感到脸上滴了些许温热粘稠的液体,还没反应过来,就隔着四溅开的血、隔着刀剑的冷光看见一人的面容在眼前渐渐明晰,那一瞬间似乎连时间都变得缓慢。 那人眉如墨画,面如冠玉,黑发高高束起,又平添两分少年气。本该是温柔多情的眉眼,被那一剑残留下的凛冽而苍白的剑光衬着,却冷得让人发寒。 谈宁望着眼前气度非凡的陌生人,不知其来意。他知道自己应该警戒对方太过巧合的出现,警戒对方要像杀了他的敌人那样,轻而易举地把他对半分开,可是他仍然跌坐在原地,为那惊人的一剑而恍惚出神。 那一瞬完全违背了他过往的美学,偏偏刻印在他记忆里,不断重复着。 既不如繁花般绚烂,又太过血腥、冷漠且无情,那是毫无多余动作的一剑,只为斩敌而生,应当不具备观赏价值……可挥剑的那人却因为这剑徒增危险而艳丽的光彩,同风雪中的寒梅一般,夺去观者的所有视线。 对方提着剑,靴子踏进血泊时惊起涟漪,他看也不看,只是朝谈宁走来。谈宁的理智在劝告他,现在的状况很危险,但他怎么都产生不了恐惧。 混沌的脑子意识到对方要杀他,心底竟然漫出一丝诡异的忻悦。 他怔然想到,若死在对方剑下,大概能成为那美景中的一部分。 那份死亡是美丽的,他并无太多遗憾。自己过去或许过得太顺风顺水,眼里只会注视重金堆砌出的繁华美景,以至于他一见到如蛇的毒牙那样奇丽惑人的杀戮之美,便感到那把利刃直直穿透他的心脏。 原先柔软的审美如此轻易地被其震慑、征服、毁灭得彻底。 他竟然开始瞻仰对方带来的死。 那人却垂眸看他,忽地莞尔一笑,拿手背蹭掉他脸上的血。 谈宁听见他像聊家常一样温和地开口,“你的衣服很贵吧?血要滴上去了,不擦擦吗?” 于是谈宁悚然从可怖的氛围中惊醒,生命从那样停滞不前的时间里重新开始流动,后知后觉地听到心脏的震响。 他怔然顺着那人的话僵硬地擦着脸,才察觉自己指尖冰凉。 那时候无名距离成为魔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魔修要出名,多半靠的是作恶多端,臭名远扬。无名在那时还人如其名,魔宫又不曾招兵买马,知道他的人不多。 那天柳离亭说他叫无名,谈宁觉得这人明晃晃是在敷衍他,心里堵着郁气,后来才发现他身边人也都不知道他的本名为何,也就平衡了。 时过境迁,谈宁认为自己算是与魔尊成为了盟友,对方再没初见时那般冷漠的神色。却仍旧不知道当时的无名是不是刻意设局,让他陷入险境,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想要卖他一个人情。 他对此事的真相并不好奇,甚至有些畏惧得知真相。 就算无名是算计他,那又如何呢? 哪怕无名那日不是来救他,是为了杀他而来,他也做不到憎恨对方,这是一种相当怪异的心态。 柳离亭不赞同谈宁的提议,皱眉道,“你要施压,也不过是通过万宝楼威逼利诱,消耗财力。正派就算安生一时,难不成还能忍一辈子?正派都希望有人能出面除掉我,你阻拦此事,他们或许还会由此盘算出你我的联系。” “……也是,”谈宁卸了力,摩挲着书脊,犹豫道:"是我考虑不周。可你若在战斗中受了暗伤,根基受损,那我用多少也补不回来了。" “谈老板作为商人,应比寻常修士更懂怎么计算得失才是。”柳离亭温和道,“不必担心我,现在的状况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正道不了解魔宫。除却核心部门,其余魔修只是因利益聚集,凝聚力不如正道门派的修士。他们是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正面开战,魔修绝赢不了那些正派修士。树倒猢狲散,届时那些魔修失去可依附的组织,又会回归之前烧杀抢掠,拼死争夺资源的情况。多亏玄天剑宗的柳仙尊心善,才能将受损范围控制在最小。” 谈宁静静看他柔和的眉眼,对方这样说话时,仿佛出剑时的凛冽寒意都是一场幻觉。 谈宁听得认真,听到最后一句却奇怪道,“你突然夸那个柳离亭做什么……” 他听得起了鸡皮疙瘩,一阵恶寒,“无名,你从来不随便夸人的,你甚至都没有夸过我?!” 柳离亭咳了两声,“因为他人真的很好。你没事可以照顾一下玄天剑宗的生意,最近玄天剑宗好像挺缺钱的。” “你……”谈宁越听越不对劲,脸色沉了下来,不敢往深处细想。到底是关系有多好,才能得知对方势力的经济状况?谈宁心想,他都不知道魔宫最近情况如何,无名也不关心万宝楼的经济状况。 对方主动管事的时候少,又讨厌欠别人人情。他认识无名这么多年,对方从没有为了魔宫来拜托他过,平常交易都是按万宝楼的规矩走。 谈宁说要免费帮他,无名总是拒绝。 这次对方居然特意提起玄天剑宗,拜托他照顾别人家的生意,简直是像为那个“柳仙尊”破例了。 柳离亭看谈宁表情不对,补充道:“当然是走正规途径,没有让你牺牲利益的意思。” 他迟疑了两秒,又说,“你既然心情不好,那我先借传送阵去中州办些事,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带的东西吗?” 谈宁精准捕捉到关键词:中州?柳离亭不就在中州吗?他感到被最好的朋友背叛,却又不能多说什么,他甚至不知道无名有没有把他当做朋友,而不只当做是合作伙伴。 他多少有些不是滋味,面上却平静了,微微地摇了摇头,善解人意道,“没关系,你先去忙你的事吧,我在这里再看一会儿书。” 尾音有些咬牙切齿。 “哎,未来幻想娱乐圈啊?谈老板喜欢看这种?”柳离亭凑过去看他的书,突然叹气道,“之后我可能会做一件让你生气的事,但……具体要怎么气,我还没想好。” 谈宁横他一眼,“非气我不可?” “你也有钱赚嘛,看在钱的面子上,也可以不生我的气。”柳离亭故意用为难的语气说话。 “我又不缺钱,”谈宁瞧不上似的,嗤笑一声,“看在你的面子上倒是勉勉强强。” 第一个稍微写了一下是怎么认识的一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能不能是娱乐圈文 第5章 总之先找一件衣服做牺牲品 无名的尊号是弑天魔尊,这是天下人给他取的。 柳离亭认为这尊号又狂又没有实际意义。 他在内心批判已久,并认为最先取出这名的人一定脑子有问题,才给无名这样一个模糊又含蓄的名字,另取弑天为号。 苍和剑尊的称号也只是因为柳离亭的本命剑叫苍和剑,但起码还有人说那是“愿天下苍生太平”之类的玩意。 到了弑天魔尊,别人都只说他对玄天剑宗图谋不轨,居心叵测,在污蔑他时全然忘记这名字并非出自他的手笔。 修仙界大家取名都很土,势力、功法、尊号,来来回回也就那么些字。 特别是尊号,非得想尽办法凑成四字。 很没有新意。 此时日上三竿,他人躺在床榻上,抱着被子,仗着自己大乘期的灵识无人能够察觉,指挥着灵力出去就近转了一圈,发现街上大多数人都在谈论苍和剑尊要和弑天魔尊一决生死的事。 每每谈及此事,又免不了拐着弯骂无名两句,柳离亭听着烦,收了灵力又开始闭目养神。 他有时觉得人们对大乘期的想象太过了。 修为提升又不是突然换了个物种,什么领悟大道、视苍生如蝼蚁、看破世间轮回……他不还是一样会为了其他人议论自己暗自郁闷,却一句话不敢多说吗。 而凡人看待修士就更是夸张,他们梦寐以求的腾云驾雾和千年长生,在金丹期时就可实现。 修士仙风道骨,不染尘埃则是纯粹的幻想,根本不存在于修仙界之中。 修士无论正魔,人人都是刽子手和杀人犯,谁能说自己没杀过几个人? 利益、正义、私仇,势力争斗,争夺资源,这些搅合得比凡间更甚。 柳离亭的愿望从他十二岁踏上修仙一途时就未曾改变,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好好活着。 若是此愿无法实现,至少他自己要活下去。 往后数百年修行,都是为了这个目标。 这绝非为生民立命的伟大志向。 柳离亭认为自己是世界上千千万万自私者其中之一,他窥探长生不死,渴望与大道同在,如蝼蚁苟且偷生,从天道手中窃取人类本不应该获得的寿命。 修为已至大乘,他依旧是当年那个贪生怕死的凡人。 他看向自己的手,看手心细腻的纹路。他清楚,凡人与修士中均有擅长凭手相看人的,他却是完全不善此道,不知原理。 他看不见命运、天道安排,只看见他以肉眼所能见到的事物。 柳离亭的手并不像寻常剑修。 无武者惯有的茧,没有练剑、与人相争时留下的旧伤,亦不像丹修、毒修有过炼药制毒时不慎烫伤或腐蚀的痕迹。 小臂的肌肉线条确实流畅有力,可盖在衣袂之下,倒叫人看不清楚。 这是一双皮肤细腻,肤光胜雪,骨节分明又看不出武者气质的手。 指着这一双手,对不知他身份的人说他是剑修,应当是没有多少人肯信的。 从哪里能看见剑修的影子呢,那样纤细修长的手指,更像凡间富贵家庭里只读闲书的公子哥。 如果再说,这双手斩了无数正道修士、魔修、妖修; 说这双手的主人在十三岁时,未抵达玄天剑宗的山门就扼死过山贼; 说这双手上溅过的血或许已有千人之数…… 又有谁会信呢。 柳离亭时常想,魔修指责正道伪善也不无道理。 作为正道代表的他自己也杀过无数人,照样能当上万千修士向往的目标,连同他的喜好都像风向标一样立于修仙界。 学他一身白衣唯独剑穗是红色,学他的字,学习他挥剑的姿势,没有见过他却从他的经历里揣摩他的为人…… 揣摩再久再深刻,也无人知道那个魔尊无名也是他。 柳离亭自认他作为无名和作为正道的“柳仙尊”时,行事逻辑并无区别。 只不过是立场不同,做同一件事的影响与利弊也就有所不同,他选择了他眼中对他而言的最优解。 有多少是伪装,有多少是真心,他事到如今也分不清了。 真真假假是是非非,在众人眼中也均有各自的看法。 他想起这双手上染过的血,神色晦暗,周身气息冷得吓人。 咚咚。 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 万千思绪却被其破坏,他出声,说完后才发觉声音是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沙哑倦怠:“青安?进来吧。” 他想纪青安应该是被自己吓到了,因为对方的脸上是遮掩不下的担忧,他不愿看,合上眼靠在床头,听到弟子的声音有些迟疑: “师尊……可是身体不适?各宗门金丹期弟子的比武大赛就要开始了,需要我替您出席吗?” 纪青安在管理宗门事务上只能说中规中矩,是一个挑不出错的管事,要说左右逢源、长袖善舞,那就远远称不上了。 世人皆知,苍和剑尊从金丹中期到化神后期从未闭关,一年到头在外游历,不曾回过剑宗,却还能稳步提升修为。 当时剑宗新拜入山门的弟子,有一半是因为听闻他的事迹,崇拜他而动了追随他当剑修的心。 他们与数千人竞争,加入玄天剑宗,却从没见过他的面。 柳离亭也因游历的那些年交际甚广,在正道排得上号的门派中总有几个打过交道的同辈,均是同阶的佼佼者。 而没那么熟的上一辈,也捧他是天纵奇才,前途不可估量,卖给他一个面子。 等他突破合体期,在众望所归之下出任剑宗掌门,却依旧不爱管事。 宗门内的杂事在收了纪青安当弟子后,纪青安修为不能服众时,先是他说,由纪青安替他写下来。 到纪青安突破化神,琐碎事物全部交给了他这个弟子做,他自己只管偶尔对外联系,和不得不由他出面的要事。 纪青安和其他人都觉得是柳离亭看重他,有意将剑宗交到他的手里。 纪青安处理宗门事务时自然拼尽全力,慎之又慎。 柳离亭对他这个弟子大抵是有些歉意的,所以也不选择收其他弟子入门。 他在魔宫时虽然也忙,却对身为魔宫少主的束凤池更有耐心,不在魔宫时,束凤池身边又有他信任的厉南行和溥轻帮忙照看。 纪青安在玄天剑宗,除了柳离亭唯一弟子的这身份做依仗,旁的一无所有,并没有能协助他管理的宗内势力。 柳离亭十三岁拜入玄天剑宗,成为外门弟子后迟迟不愿拜师,另一个极有天赋的同期弟子冉巡非要效仿他的做法,在当时还引得一些长老不满。 柳离亭对这个一直与他的名字被同时提起的宗门毫无感情,仅把玄天剑宗当做跳板。 在外有大门派弟子身份,被各路修士杀人夺宝的概率总归会下降些许。 如今他替玄天剑宗培养下一代,却是荒废了对方最好的年纪,在其肩上层层垒叠起宗门事务的重担。 在柳离亭看来,若追求的不是权利,这样行事是惜指失掌、得不偿失。 名声是在修仙界远扬,修为却会被琐事困住。 宗门内部亦有长老、派系之间互相争斗制衡,在那之中勾心斗角最是消磨心性。 等血气消磨殆尽,初心不再,剑也就钝了。 纪青安不善此道,绝非追名逐利之人,沉稳内敛最适合苦修。 如今纪青安为了他而忍耐杂事,为了他逼迫自己进了名利场掌管整个宗门,无疑对其修行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纪青安做了掌门的事,归属掌门管控的大笔资源却全在柳离亭手里。 他会在心里为纪青安不值,也曾旁敲侧击对方是否满意现状,纪青安却是忧心忡忡地追问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让师尊失望。 柳离亭也就按下他欠缺的同情心,不再提此事。 柳离亭骤然睁眼,纪青安吓了一跳,不再小心打量柳离亭的状态。 他略有些茫然地唤了一声:“师尊?” 柳离亭掀开被子,自顾自下床,喃喃沉思道:“……不行,我得选套衣服。” 柳离亭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他的对决要以平局收尾,不可能一点伤不受。 如果毫发无损取得平局,可信度未免太低,天底下没有一个正常人会信,他到时候自然要装作重伤。 ……那么,最先牺牲的肯定是他的衣服。 柳离亭得出结论,他目前的首要任务是找到一件剪了、脏了、毁了都不心疼的法宝祭天。 他现在作为玄天剑宗掌门,为了给宗门撑脸面,顺带享受生活,身上所着法衣皆为天材地宝堆砌而成。 例如此时他身着的白色寝衣,看似朴实无华,细细观察却隐有宝光流转。 那素白布料是寒竹喂养的百年天蚕茧制而成的丝绸,缝线是千年雪钢蛛吐出来的丝线。 衣服上的暗纹则请了画修和阵修合作绘制,加持了防御、回复等等阵法。 做这样一件法衣,人力、物力均耗费不小。而他当魔尊时穿的衣服也大差不差,只不过逢年过节,谈宁会送些给他定做的法衣来。 万宝楼和修仙界主流的武修不合,与器修、符修这样的术修却是常有合作。 修士拿多余的灵材出来拍卖,万宝楼若有需要,多半会在拍卖开始前议价截拍。 此等财力加持下,谈宁相赠的衣服,往往要比柳离亭利用玄天剑宗的势力做出的更好一些。 柳离亭听说过,万宝楼的工作制服也是谈宁专门找人定制的。 他想,谈老板送他衣服,大概也出自同样的道理: 谈宁对赏心悦目的要求太高,连时不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无名,最好也按照他的心意来打扮。 只是如果出于这个目的,谈宁给的法衣又太好了些。 材料、工艺标准,每一处细节都精雕细琢,挑不出任何毛病…… 质量上已经不是要对标,而是完全碾压了玄天剑宗这样的老牌强力宗派为宗主准备的、用于撑门面的正装。 修仙界高奢大抵如此。 有魔尊免费做宣传,万宝楼旗下专做衣饰生意的簪缨门好像销量上升巨大。 柳离亭严肃怀疑这才是谈宁的真正目的。 商人的算计恐怖如斯,做顺水人情的同时还推销推销成功。 柳离亭感叹归感叹,他自己去找人定做,也做不出这样合他心意的衣服。 柳哥哥。。如果别人是出于情感做事,他经常会想错原因。。比如纪青安给宗门做事挺开心的,青安他集体荣誉感很强。。。特指柳离亭所在的集体。 又比如谈老板只是觉得这个衣服设计很适合你&我也找了能配得上你的料子,你穿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总之先找一件衣服做牺牲品 第6章 没找到 修仙界修士的法衣,大多数是师尊或长辈赐予的旧衣。 而这旧法衣,又大概率是师尊的师尊和长辈的长辈传下来的。 不乏一些落魄家族把高品质法衣作为传家之宝,代代相传。 可以说是一衣传三代,人走衣还在。 也有一些气运之子,在洞府秘境或大能留下的传承之中,得到了前人的馈赠:尘封数百年,甚至数千年之久的……衣服。 柳离亭是不拘小节,但他没有能赠予他法衣法宝的长辈,二来在这种私有物上,他多少还是有些精神洁癖,对老人用过的东西心怀芥蒂。 他虽出自凡间小镇,却也因为少时相貌就极为出众,又天生早慧、机敏异常,得到了当地乡绅的赏识,想让他作为侍从陪同府内公子读书。 名为侍从,待遇近似养子,从没让他穿过旧衣。 到了他修仙时,自然也介意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如今术修落魄,各个流派许多技法早已失传,培养术修不光对其天赋的要求极高、对灵根的要求比武修更甚,而且术修要修炼到同等修为,需要的资源是武修的数倍。 法衣属于法宝的分支,自然和好用的法宝一样可遇不可求,造价高昂。 修仙界占大多数的武修,例如刀修、剑修、体修等,他们的交际圈里绝不会有他们眼中的修炼“旁门左道”的修士。 按照修仙界的歧视链,文不如武,医不如杀,毒不如医,智斗不及决斗比武,而奇谋妙计远逊一力破万法。 武修平日瞧不起战斗能力逊色太多的术修,认为是他们拖累了后腿,不务正业,才让魔修越发嚣张。 如果以魔修的渠道来看,一般中低修为的魔修,想要得到法宝丹药,除劫杀正道修士外别无他选。 魔修功法几乎清一色的精通战斗,却不精日常调息修养。 在短暂迅速的遭遇战、突袭战中往往有良好表现。持久战则要看功法和战场情况,能否做到用杀养杀来供给自身,一旦陷入苦战,魔修极易兵败如山倒,无法挽回颓势。 柳离亭拿出乾坤袋,里面确实放了不少衣物,左看右看却是没有一件合适。 纪青安那里帮他带的,应该同样是配得上他宗主身份的衣服。如果要找牺牲也无所谓的,可能只能等到回到玄天剑宗洞府中找到其金丹期以前的。 他另一个乾坤袋,装的是他作为无名时携带的物品,不好在纪青安面前拿出来翻找。 纪青安只看到他的师尊只身着一件寝衣下榻,面色静静,纪青安揣测不出他师尊的具体想法,只是看柳离亭倒出一堆丹药、法宝、功法、衣物,却还是都不满意,不知心中在思量什么。 “师尊可是在找今日出席的衣物?”纪青安发问。 柳离亭东西太多,此刻仍在翻找,只随意道:“那倒无所谓,你替我选一件放着就好。我对如今修仙界的小辈不熟,此次参加的也无旧交故友之子,想来不必太过正式。宗门招新一事又有你在处理,我是放心的。” 既然和灵州大会无关,要说近来修仙界的大事,应当只有正魔两道巅峰人物对决一事了。 纪青安认为,柳离亭是因为要与同为大乘期修为的魔尊拼死一搏,拿出最好的装备和状态应战。 在纪青安拜入柳离亭的门下时,以柳离亭的实力,全修仙界少有人与他抗衡。 他从未看到柳离亭真正出手,但师尊偶尔信手拈来给他演示剑法,他都一次一次被那剑术所震惊。 同为用剑之人,柳离亭没用一丝灵力,纪青安都能感到二人之间天悬地隔的实力差距。 柳离亭在与纪青安对练时,往往只用树枝。 因为若是用上真剑,纪青安难免受伤。 可就是那一截树枝,在他手中也如神兵一般,能够轻易招架扭转纪青安的攻势。 此次柳离亭与同为大乘期的对手相较量,似是要拿出真正实力,竟然都开始挑选法衣这样的身外之物了。 纪青安想,在柳离亭飞升,进入上界之前,值得柳离亭拿剑对战的,恐怕也只有魔尊无名一人。 柳离亭倒腾完乾坤袋,找不到一件废物,都不该拿去浪费。 他收了手,说:“罢了,等回玄天剑宗再找吧。” 纪青安心里暗自奇怪,柳离亭乾坤袋中携带的已经是据他所知最好的那些了,每一个在修仙界民间评选的法宝战力榜中都排得上号。 但他又想,师尊一定还有其他后手准备,应当有深藏不露的法宝还放置在师尊洞府之中。可心中疑惑一时间难以打消,只能欲言又止。 他作为弟子,平日距离师尊最近,如果有连他都不知道的法宝……或许是师尊有意隐瞒,或许是这些法衣法宝并不能起到辅助柳离亭战斗的作用……两者中,哪一种可能性都是纪青安不愿看到的。 没想好到时候要穿什么,柳离亭心事重重地出门,待他来到观赛台,俯瞰一众年轻修士时,又换了个心情,万分感叹物是人非。 他金丹初期时参加的那一届灵州大会,同样是在落星宫。 如今落星宫的风景一如当年,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却是各自走向了自己的路。 当时他们都还是小辈,叶君兰离宫主之位遥不可及,在比武大赛上打进了前四就直接放弃,留柳离亭与同门内战。 与他同门的冉巡那时与柳离亭并称玄天双剑,如今近千年过去,正道之中恐怕无人记得冉巡出身玄天剑宗。 这次知道他要来,叶君兰还提议说这观赛的座位次序是时候该改上一改。 东道主不该坐在首位,该选修为最高的修士落座上首,代表修仙界出席,才好服众。 这修为最高的自然就是指柳离亭。 柳离亭在正道修士之间呼声太高,不捧着怕有修士不满落星宫安排,认为落星宫冒犯了柳离亭。 柳离亭本人对这种细枝末节的座椅排序向来无所谓,说自己更想按宗门坐,叶君兰也不好拂了他的意。 柳离亭和其他人坐在一起,难免有些人会一直找他搭话,他还是觉得和玄天剑宗的长老在一个看台上更为清净。 他宗门的那些长老不敢与他多说什么,想说话也有纪青安可以陪他聊天。 纪青安为比武大赛做了一些功课,以他化神修为去记金丹小辈情况,多少有些自降身价。 但为了陪同师尊观看比武,纪青安细心准备了不少选手的趣闻逸事,想在柳离亭好奇时说给他听,供其解闷。 可惜柳离亭对观看比武大赛兴致缺缺,纪青安也就没有搭话,陪同着走了个形式。 这几日不知为何,纪青安的心里分外不安。 纪青安想到被定好的对决总是心慌,却又不相信师尊能输在魔尊手上。 他的师尊近日总露出言不由衷或迟疑忧心的反应,对打击魔修的态度亦是如此。 不似平日天仙一样的道骨仙风,视万物如浮云。 到了灵州大会第三日的夜晚,苍和剑尊柳离亭将要与弑天魔尊无名决斗的消息传遍五洲。 不再只是中州落星宫附近的修士在激烈讨论,修仙界五州修士,但凡是活人,没有不知此事的。 ……死人也未尝不知。许多修士专门去给故去的亲族、师长上香,跪求天佑苍和剑尊。 暗潮涌动,民间议论纷纷,万宝楼也在此时公布赌局,依旧是无论正魔均可参与。 万宝楼在各个酒楼准备了投影仪,播放他们收集到的一些知名人士对战局的看法。 有传播最广的是一个以擅长分析战力出名的魔修,对于此战的预测。 那一魔修说:【苍和剑尊柳离亭当初在南州渡劫,甚至做到不分地域,整个修仙界皆有所感。 那样天地震怒,风云压境,鸟兽四散的景象还残留在人心,众人以为是末劫将至,事后才知晓是柳离亭正在渡劫。 须知,修士天赋越高,所遭遇的雷劫越强,雷劫后躯体强度的提升幅度也就越夸张。 这苍和剑尊固然强悍,可魔尊无名却是在秘境内突破大乘。 秘境之内突破所遇到的天道阻力不可同日而语,雷劫威力会骤升数十倍甚至百倍。 弑天魔尊能顶着那样的雷劫突破大乘,淬炼筋骨得到的好处自然是其他修仙者所意想不到的。 如此比较,柳离亭虽强,对上魔尊无名却不可能讨到一点好处,应该会光速落败。】 魔修敢这样直白宣言无名比柳离亭强悍太多,正道修士义愤填膺,聚在酒楼高谈阔论,大声辩驳起这种给正道唱衰的论调。 柳离亭却对门内弟子三令五申,严肃告诫玄天剑宗弟子不可参与赌局。 战斗或有赢家,赌博却是全员皆输。 如果想表达对他的支持,可以给宗门捐钱,至少这灵石还能用在玄天剑宗建设上。 至于赌局中惯例的出现的平局选项,却是从来没有人在意。 “群英荟萃”这样的地下角斗场,九成是真,一成是演。 可这演呢,亦有其中关窍。要铺垫,要渲染,还不敢随意把平局抬上来,否则会被赌徒喷出来的唾沫给淹死。 在大众眼中,苍和剑尊柳离亭和弑天魔尊无名生死决斗,万宝楼作为庄家是第三方,赌局状况如何,玄天剑宗和魔宫能得到什么好处? 若万宝楼有那么大能量说服剑尊魔尊演戏,那还开什么赌局? 直接出动两个顶层战力,统一修仙界得了,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更何况,对于修仙界上层人物而言,赌局获益不过尔尔。 赌局赌出上亿灵石确实是一笔数量不小的快钱,但真能让钱生钱的却是千金难换的名声与那些被魔宫夺去的资源点。 这些影响着宗门发展和在社交场上的地位。 正魔两道势如水火,不共戴天,这些天下人均是有目共睹。 ……此时两边最高战力代表了自家核心利益一战,那必然是全无作假,真刀真枪地拼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