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蛇今天追妻成功了吗?》 第1章 第 1 章 前段时间冥府发生了一件荒唐事,蛇妖当家人在返祖冬眠时,不慎被人类抓去泡药酒,由此英年早逝。 同时唯一的继承人钟恪心下落不明,坊间传闻她现在受到秋刀鱼厉坛监管员小倩的庇护。 “难道小倩受到钟父的托付要给钟恪心安排职位?” “说不准今年预备校新生名单里就有她。” “然后顺势钟恪心招进学生会!” 一时间流言绯绯,冥府接收到了由各处土地庙传来的投诉信件,妖魔鬼怪强烈要求小倩公示招生流程。 于是真正的关系户们向小倩施压不准她收留钟恪心,尤其鼠妖直接气势汹汹杀到学校办公室面谈,虽然他明明是靠实力入学的。 小倩本就被繁重的迎新工作压得喘不气,无法,只好放弃将钟恪心留在预备校,使她在冥府体系的保护下安全成长为下任家主的打算。 焦头烂额的小倩说道:“不然把你送到人间,你们从前不是冉家的保家仙吗。” 当事人钟恪心反倒吊儿郎当的,她只变身半身人形,蛇尾缠绕着梁柱,支着脑袋斜躺在房梁上,另一只手按着正瑟瑟发抖的花枝鼠尾巴。 她漫不经心地回应道:“怕什么,看他们有没有胆子算计我。”舌头忽地转变为蛇信,“是不是呀?花家的二公子~” 二公子花生米只恨自己不能像壁虎家的人那样断尾求生,他哪知道外边正议论纷纷呢,死对头钟恪心还敢这么无所顾忌地呆在学校里。 “别回避问题,”小倩随手审批完一份文件,“我记得之前有个叫冉春的女孩,现在快长到三十岁了吧?” 钟恪心眨眨眼想起那个总爱粘着自己叫蛇仙姐姐的小女孩,心脏不由得刺痛,手上随之松了气力,花生米给忙不迭地跑掉了。 “可我对她做了不好的事情,估计现在也记恨着呢。” 话是这么说,可钟恪心脑海中浮现出冉春生气的样子,又情不自禁轻笑了一下。 小倩凉凉地说:“如果下跪磕头能让她原谅你,那么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了。” 钟恪心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她恨不得宰了我做成蛇羹,不过可以试试,偷偷切一块混进去。” “你也只敢背着她讲这种浑话。”小倩恨无奈地叹气,“难道蛇妖家就要葬送在你这样的变态手上了吗?” 钟恪心绕着柱子爬到地面,她化出完整的人形倒躺在沙发上,长发垂落出蜿蜒的样子,**的双腿挂在靠背上晃晃悠悠。当真是柔若无骨的蛇妖。 她没应声,自顾自用手与灯玩着光影游戏。 不管过多久,想起冉春温热的眼泪仍然还会灼伤她的心。 一旁的小倩在这空档“唰唰唰”写了封信还用蜡封好了,她拿着信封对钟恪心说道:“我求你把这信递给冉春。” 钟恪心玩着自己头发道:“这么小鬼不够你使唤?还吩咐起未来的家主了。” “我是请求。”小倩不跟她在言语上过多纠缠,“你跟着采购队伍去人间。” “除非冉春欠你什么人情,不然你说话也不好使。” “队伍今晚零点出发,记得拿到她的答复。” —— 钟恪心化作一条青色的小蛇在人行道绿化带间窜行,她知道在哪里可以找到冉春。 “好久不见了呢,小春。”她喃喃道。 冉春由于从小接受服侍保家仙的教育,没有正儿八经的学历,难在人间找到好的工作。好在长相非常过关,便入职了一家命不久矣的儿童绘本出版社的电商部门。 钟恪心从消防通道的楼梯扶手爬行到位于公司13层的直播间,她看见工作人员正在调试设备,检查链接,冉春已经上好了精致的妆容在阅读着产品讲解脚本。 钟恪心盘踞在缠缠绕绕的电线当中仰视着冉春,发现她气质成熟了不少,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稳重的气息。 这样不熟悉的冉春,钟恪心有些抵触,她衔着信起了捉弄的心思。 她将身体放大成手腕的粗细,头部三角的特征变得更加明显,然后“嗖”一下窜进人群中迅速造成恐慌后,伺机从冉春的脚踝攀上了她的腰肢。 “啊!”湿冷的触觉让冉春忍不住惊呼,她胡乱摸着自己,想要把钻进衣服里的东西抓出来,可刚反应过来在大腿根,罪魁祸首就已经跑到后腰。 钟恪心在这具熟悉的身体上灵巧地游走,微薄的冷汗让她心荡神怡,但这不是贪恋温暖的时候,她把信塞进冉春的肩带里,就赶紧趁着混乱逃走了。 最后消失的一截青色感受到了冉春带着怒气的视线…… 把直播间搞的一片狼藉的钟恪心,毫无负罪感地溜进了冉春的家里。 她变成人形大剌剌躺在她的床上,被魂牵梦绕的清香包围。 冉春住的地方是个老旧小区,严谨来说应该是成片的居民楼,人员鱼龙混杂,环境也脏乱差。 钟恪心跟在自己家里似的,随意翻动冉春的衣柜,她挑里一套带着蕾丝边的绸缎睡衣换上,光着脚从客厅跳到卧室,什么东西都拿在手上玩玩看看。 有一间用来堆放杂物的卧室窗户正对着一户人家的厨房,距离不过半米,钟恪心发现有个在洗菜的大爷,正用伤风败俗的眼光瞪着她。 她便做了个挑逗的姿势,抛个媚眼,把那大爷下巴惊掉后笑着跑开了。 也不知玩了多久,钟恪心累得倒在沙发上也没见冉春回来。 正当她迷迷糊糊要睡着时,终于听见了开门的动静。 钟恪心也不动,依旧张牙舞爪地躺在沙发上。 进门就看见钟恪心的冉春,目光在她的身上流连了一圈,打量过后没有表现出多意外的样子。 此时冉春换下了出镜的衣服,穿着休闲套装。 她把拎着的塑料袋放在餐桌上,径直走到冰箱前,拿出来一罐啤酒。 钟恪心趴在靠背上,看见冉春面无表情地单手开易拉罐,随着啤酒滋滋冒泡声,她的脸颊升起了红晕。 为了不被发现她半张脸埋进了手臂里。 冉春咕噜咕噜喝两口后先开口道:“怎么办呢?你好像搅黄了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工作。” 没能按时开直播原本不关冉春的事情,可责任还是推到了她这个新人的头上。 钟恪心看着冉春抬手拭去嘴角的啤酒沫,不住咽了咽口水,她心虚地盯着地面,声音也闷闷的:“正好不做了呗,跟我回去多好。” 冉春微不可察地笑了一声,手指轻轻在翻边上画圈,她问道:“你在报复我?” “难道你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吗?”说完这话钟恪心嗓子发紧,便过去打开冰箱,替冉春招待了自己一罐果汁。她酒量很差半罐就会晕乎乎。 钟恪心状似不经意的坐到了冉春身旁:“你看过信了吗?” “当然。”冉春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说起来,许久没有见过小倩了。” “她让我带回你的答复。”钟恪心偷瞟一眼旁边人的神情,“不然趁这个机会回去看她。还有,冉阿姨,会原谅你的。” “我不想你过问我的事。”冉春没看她,面色也没什么变化,继续说道:“原来你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这是写给你的,不过要是愿意让我看,也行,”她心里发虚,埋头抿了一口饮料。 “小倩让我看住你。” “什么意思。”钟恪心的脸色有点难看。 “看来你确实很介意那些揣测。” “我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冉春仰头喝完了啤酒,又起身去再拿一罐,回来仍是坐在钟恪心旁边。 拉开易拉环啤酒沫又滋滋滋溢出来,她一口气喝了半罐。 “我时常想,”冉春手托着脸颊,“当初应该再决绝一些。” 钟恪心闻言露出了绝望的表情,她别开脸,耳边出现了尖锐的鸣声。 有人说,钟父是因为去找私自跑到人间的钟恪心,才让仇家有机可乘。 那天钟恪心究竟跑到人间做什么呢? 冉春的眼眶红了,她低头颤抖着手抹掉将要滴落的泪珠,“回不去了。” 钟恪心拧着眉头满脸迷茫地盯着她,好像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平息了一会儿情绪后,冉春说:“等风声过去,就再也别见了。这是答复。” 俩人陷入了沉默,晚风轻轻拂动窗帘,上边绣着过时的花样,有的地方还走了线。 冉春将窗户完全推开,马路上的车流声变得明显。 她从衣服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敲着烟盒抿住一根,低下头随着“咔哒”一声,只瞬间向上舔舐的火苗映亮 她晦暗不明的眼神。 冉春仰头轻吸一口,才用纤细的手指夹住烟,扭头向窗外吐出的烟雾如同难以言明的心事消散在夜色中。 钟恪心看着消瘦的背影,眼前的冉春是如此让人感到陌生。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冉春随意回答道:“没多久吧,忘了。” “抽烟不好。” “关你屁事。” 风有些凉,她转身随手在沙发上扯起常用的披肩围在身上。 “真的不去看看冉阿姨吗?不是说,额,大家都讲母女没有隔夜仇。”钟恪心靠近她,也跟着站在窗台边。 “自己都顾不过来了,还管我的闲事。”冉春睨了她一眼,语调很冷,“死了多久的人,还提她做什么。” 钟恪心眼神游移:“我们之间怎么会是多管闲事?” “我说话你听不懂?”冉春面带薄怒,半支烟在按灭在花盆,里边种着不知死翘翘多久的多肉。 “可……” 钟恪心还要说什么,才吐出一个字就被冉春用嘴堵住了。 她伸手扯着睡衣吊带把钟恪心拽到跟前,盯着她眼睛狠狠地吻了下去,吻到钟恪心因为缺氧发麻开始挣扎才松开,然后直接越过 她回到房间“嘭”地摔上了门。 而钟恪心只垂着头擦嘴怕得不敢看冉春一眼。 她方才才看见冉春深深的黑眼圈,而她的吻变成了苦涩的烟草味。 第2章 第 2 章 小时候的冉春喜欢跟在钟恪心后边,叫她“蛇仙姐姐”,磕磕绊绊的样子惹得各路鬼爱妖精爱不释手。 在他们眼里,送给保家仙的人类如同家养宠物。 钟恪心掌控冉春的游戏玩了很多年,直到冉春18岁时那姗姗来迟的叛逆期。 冉春的父亲母亲同样是礼物,保家仙收到的礼物在冥府进行集中管理,自然上的是冥府的户口,因此再不能过鬼门关返回人间。 所以,冉春就像是封建家族里奴才所生的子女。 对她来说,人间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在还没被钟恪心选中的时候,冉春生活在一个小小的格子间里,站立可以转身,躺下需要环抱着双腿。 格子间的门开了个刚好能露出半张脸的窗口,冉春喜欢捉住上边的竖棂,踮着脚尖窥探外边的样子。 她很幸运自己的位置还能看见那通向外界的窗户的一角。 在长到能够被拍卖之前,她只能见到偶尔来改善伙食的母亲,固定的时段门会被打开,外边是狭长的走廊,凳子靠墙摆放,间隔均匀。 冉春就和母亲坐在这里共同用餐,通常俩人都很安静没什么话可说,但冉春读得懂她的眼神。 格子间的生活总是日复一日并无不同,直到某天,一支蛇油护手霜从窗户飞越进来,正巧落进隔间窗口,砸在了冉春的头上。 她捡起来看,只认得上边的“蛇”和“手”,护手霜背面密密麻麻的产品说明是她出生以来见过最多的字。 冉春如获至宝,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又看,颜色是天空的蓝色,形状不似竖棂握起来有棱有角,是圆柱形的。而且捏起来让软软的触感更接近于自己,可是却没有温度,但拿久了会变得温热。 只可惜她不能拥有太久,到了看守巡查的时间就会被没收。 隔了许久,外边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冉春扒着窗口往外看,发现是一条青色的小蛇在探头探脑的找什么东西。 她立马意识到这是小蛇东西,毕竟上边有个“蛇”字。 于是冉春将护手霜从窗口中丢了出去,准确地掉在小蛇旁边,还把它吓了一跳。 “不好意思。”冉春轻声道歉。 小蛇仰头,循声看向冉春,盯了她一会儿,没说什么,衔着护手霜从窗户爬走了。 几个日夜后,变成人形的钟恪心管理所接走了冉春。 这在当时成了冥府的轰动消息,各大家族纷纷对钟恪心的奢靡行为口诛笔伐,指责钟父对她过于宠溺。 因为从人类的幼年就开始抚养是个非常昂贵的决定,况且供养保家仙的香火钱本就大不如从前。 对此,钟恪心表示无所**谓。 钟家是典型的古代建筑,大屋顶层叠错落,青瓦似海,飞檐如翼。 这让只见过构造简陋的管理所的冉春,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一路进去到主屋,冉春更是见什么都觉得新奇万分,连摆设的盆栽长着绿叶都惊讶不已。 钟恪心打趣她:“那你知道名字中的‘春’是什么意思吗?” 冉春老实摇摇头,回答道:“不知道,但是妈妈总说想再感受一次春天。” 这时水壶里的水烧开了,钟恪心一下了掀开盖子,水蒸气一股脑往冉春的脸扑过去。 “大概是这种暖烘烘的感觉。”钟恪心咧嘴笑道,“至少你跟我是有机会感受到的。” 幼小的冉春呆呆地看着对面笑得肆意的钟恪心,脸上的红晕到底是被那热气蒸的,还是如鼓的心跳撺掇了全身的血液。 回过神来,她低下头,十分郑重地小声回答道:“好的,蛇仙姐姐。” 相处一段时间后,两人逐渐变得熟悉起来。 冉春这才有胆子稍微表达自己的想法,她又问起那支护手霜,她私心想要收藏起来,毕竟对她来说是缘分的开始。 “啊,那个呀,想要就给你吧。”钟恪心从装杂物竹篼里翻出来,丢给了冉春。 她看见冉春把护手霜当做宝贝似的握在手里,便问:“不用吗?” 冉春疑惑地看她,以为被穿了心思,慌乱地说:“额,现在不……” 钟恪心笑道:“随便用,我只是好奇蛇油才买的,很便宜。” “蛇,蛇油?!”冉春大惊失色。 “父亲总唠叨人间危险得不得了,蛇会被扒皮入药泡酒做羹,我想他少说了一样,还可以护肤。” “蛇仙姐姐!不要讲了!!!”冉春捂住耳朵,小脸被吓得苍白。 钟恪心抱着肚子在一旁边笑得打滚,似乎很得意自己吓到了冉春。 蛇妖只是外形成熟迅速,心智却成长得缓慢。她带着孩童天真的一面,自然同样拥有其霸道的一面。 比如钟恪心跟对待洋娃娃似的摆弄冉春,特别爱亲自给她穿衣服,梳头发,虽然总是打扮得乱七八糟。 她还会变成蛇形探索冉春的身体,缠绕在她的腰间,这是通过玩耍练习绞杀猎物的天性,随着冉春呼吸的频率控制自己的肌肉放缓,又收紧。 就像小孩下手不知轻重,她曾经压断了冉春一根肋骨。 这个习惯保留到了她们成人,那时钟恪心的蛇信才嗅到了氤氲中的暧昧,因为冉春细腻光滑的皮肤会为此留下鳞片的痕迹,会由 于缺氧而泛着醉人的粉红色。 如果有谁送给冉春东西,钟恪心不准她表现出的喜欢的样子,有时发现冉春偷藏了什么,就会大发雷霆逼她说讨厌,再当面恶狠狠把东西搞坏后丢掉。 而冉春非常早熟,虽然有时对钟恪心的言行产生了怀疑,但是她还是不断说服自己,要像小时候那样全身心地信任。 钟恪心很常心血来潮,有一回说要像人间那样给冉春庆祝生日。 “可我不清楚生日是多久。” “那就按照被我接回家的那天算。” 钟恪心洋洋洒洒吩咐下去,要按她说的准备蛋糕,长寿面,礼物,唱生日快乐歌。 这个计划让钟恪心兴奋好几天,每天一睁眼就拉着冉春讨论。 于是,冉春也暗暗允许自己期待起来,尽管她全程参与了生日计划,毫无惊喜可言。不过她本来就是为了钟恪心开心。 结果到了当天,冉春等钟恪心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临了才接到她的电话。 都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钟恪心就抢先道:“那个,我突然被父亲抓住,要我去,去巡视寺庙,你也知道他,额,反正也是你过生日,就这样吧。”讲完就挂了电话。 冉春鼻子一下酸了,她知道钟恪心在撒谎,钟父上周已经完成了寺庙的任务。 她拿着听筒听着“嘟嘟嘟”的声音,半响才声音哽咽地说了一句:“没事,本来就是……” 从前轻而易举讲出话,现在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冉春坐在地上靠着茶几,用手枕在转盘电话旁,她感觉特别没劲,失落的怪兽吞噬了所有自我安慰的话语。 她的失望丝毫不敢当面表露出来,她没有可以倾吐的对象。 母亲也不是,她的沉默和叹息总会让冉春缴械投降。 那天她用生日蜡烛烧掉了蛋糕和礼物,当几颗迸出的火星溅到皮肤时,心中的烦躁终于得到了一些平息。 可挤压在心底的困惑总有爆发的一天,尤其年少不经事的钟恪心还常常把对她的承诺置之脑后,更是为争端添柴加火。 钟恪心喜欢偷偷跑去人间,不能去的冉春就在望乡亭乖乖等着。 期间她看见数不清的鬼魂登上此处后痛哭流涕,那些鬼魂跟她是那么相似,可为什么她却没有可以遥望的家乡? 冉春心里便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本不想向谁诉说着难以言状的感受,可她还是没忍住向钟恪心谈起了这苦闷。 “啊,我想是巧克力的味道。” 钟恪心正在手中把玩着大哥为她订做的蛇形珠宝。 “蛇仙姐姐,那是什么味道?” “下次带给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随口答应也就随意忘记了,冉春早已习以为常,连她都没注意到自己开始下意识不把这种承诺放在心上。 转机发生在18岁,去办事的猫妖沈林趁机领着冉春去了一趟人间。 世外桃源的一切都让她眼花缭乱。 目光所及之处全都高楼林立,马路上汽车川流不息,街道上的人们都匆匆忙忙,与她熟悉的阴沉萧瑟的冥府是那样不同。 冉春打心底里感到雀跃,但她已经学会收敛情绪,克制着激动的心情跟在沈栗后边。 快到应该回冥府的时候了,冉春忽然想起钟恪心将思乡说做巧克力的话,她又好奇起来,但不好意思明说,只试探地问道:“你 知道巧克力是什么吗?” 沈林回答:“想吃的话,还有时间可以带你去买。” “谢谢。” 冉春心满意足地抱着一盒巧克力回去了,当然没让钟恪心发现。 按耐到独处的时候,冉春拆开包装精美的礼盒,看着里边各种各样可爱的巧克力,她皱起了眉头。 她随便拿起一颗放进嘴里,还没嚼完又塞进去另一颗,到后边甚至连着锡纸一起吃。 当她忍着反胃吃完整盒巧克力,嘴里仍是甜腻的味道时,本就摇摇欲坠的信仰终于完全坍塌。 可惜那时的人间是秋天,她不知道春天究竟是不是所谓暖融融的。 不过无所谓了,因为冉春发现自己居然从未活过。 这么绝望地想着,她扣着喉咙把吃下去的又吐了出来。 第3章 第 3 章 钟恪心领着冉春的话灰溜溜地回去了,刚到冥府花生米那块狗皮膏药就粘上了她。 “哟,被冉春退货了?”花生米阴嗖嗖地说道,他故意在去小倩办公室的必经之路候着,就为了戳她的痛处。 “怎么就不长记性呢?放心吧,她好得很,一点都没有想起你。”钟恪心不欲与他过多纠缠,随口讥讽了一句,说完便变身小青蛇躲进草丛里,快速游走了。 听了她的话,花生米竟然没有立马反唇相讥,只是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通过保家仙显灵的说辞去人间避难,几乎是无懈可击的理由,就是通行证从无常局到城隍爷的审核流程还需要花费些时间。 小倩伏在办公桌上,头也不抬地问:“此行如何。” “没什么困难,几乎吧。”说着她心虚地用手指轻拂嘴角,好像还能感受到被冉春轻咬的齿痕。 “真的?”小倩明显不太相信。 察觉到对方探究的目光,钟恪心岔开话题:“对了,你信里写了什么,怎么她就答应了,比我想象中容易很多。” “我就客观陈述了你遇到了麻烦……” 话才讲一半,两眼放光的钟恪心就打断了小倩,她开心地说:“真的吗?” “然后附上了钟叔叔的遗书。”小倩脸上牵起一丝假笑,“不好意思让你期待落空了,但如果下次能听人把话讲完,就不会有这种体验了。” “哈哈。” 垂头丧气的小青蛇像一根脱水的贡菜搭在椅子的扶手上。 “小倩,我道歉,请你喝美容养颜的蛇羹。” “滚。” “唉,父亲也真是的。”钟恪心蔫蔫地说道,“这么神通广大,让我和哥哥压力多大呀~” “钟恪言?“小倩批阅文件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他早就不问世事了吧。” 钟恪心也跟着愣了,她有些伤心,如今很多话说起来都需要格外注意了,只好又转移话题:“……那遗书里边写了什么呢?”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这是一句口是心非的话,因为至少现在的她还不想知道那内容。 “得问冉春了。” “怎么料事如神,也落得如此荒谬的下场。” 一不留神,钟恪心嘀咕出了心里话,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怨艾。 小倩敏锐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但选择了回避,继续打着哈哈。 “得问钟叔叔了。” “蛇走茶凉~” 明明钟恪心要离开冥府好些日子,却只是整天无所事事地躺在办公室的摇椅上,都没想跟亲朋好友告个别。 按她自己的话来说,谁都不想见到还喘着气的钟恪心。 自家亲戚恨不得被泡酒的是钟恪心,而其他家的巴不得钟家绝后。 然后,见面最多的居然是两看相厌的花生米。 花家没有放过钟恪心攻击花生米的过错,写了投诉信迫使小倩让花生米做助理,这样他就增加了毕业被推荐的可能性。 不过,小倩却未必是被迫的,对她来说也是个划算的交易。 钟恪心评价花家的心思:“什么预备校不过垂死挣扎罢了。” 小倩没接话,但话里的意思两人心照不宣。 “冉春变化好大呀。”钟恪心没头没尾地说,她最近十句话里九句不离冉春。 小倩已经听得有些厌烦了,她道:“看来真相是交涉的过程颇为曲折。” “人的眼泪可以做假吗?”钟恪心又莫名其妙地问道。 小倩掀起眼皮儿瞅了她一眼:“你还在介意过去?人家可早就走出来了。” “我哪有,”钟恪心嘟着嘴狡辩,“感情这种事情……” “你明知我说的不是感情。” “那还能有什么?” 没等小倩出口揶揄,听墙角的某人先接了话。 “切,装傻充愣。” 花生米直接推门进来,他抱着供货商提交的资料。 “啧,狗改不了吃屎。”钟恪心讥讽道。 “脑子比心眼还小的爬虫。”花生米翻了个白眼不甘示弱。 钟恪心贱兮兮地说:“诶,怎么办嘛,冉春就喜欢这样的。” 花生米表情扭曲,怒气冲冲盯着她,可嗓子像是被掐住了那样,吐不出半个反驳的字来。 关于他们俩的唇枪舌剑,小倩也听得耳朵生茧子了,已经修炼除了屏蔽功能。 小倩迅速地翻阅完了材料,发现不对便问道:“怎么唯独少了钟家寺庙的?” 花生米脸不红心不跳:“噢,可能是他们忘了吧,毕竟现在钟家一团糟,也没有个领头羊,小辈看着也不堪重用~” “怎么你以为偷偷抽走了钟家的,就轮得到你们花家?” 钟恪心坐起来,虽然面上不显,但小倩看得出她生气了,连忙对花生米使眼色,也给他递台阶:“可能真是疏忽,你再去问一问。” “知道了,”花生米答应得阴阳怪气的,“钟叔叔可是人物,唉,就是因为某个不孝子才倒霉被抓去……” 他话还没说完就面如土色地尖叫起来,“啊!!!!” 是钟恪心化作了原形,她张着的血盆大口,迅猛地向他袭击,被吓飞魂的花生米忙不迭躲到小倩身后,还不忘叫嚣:“不能控制返祖的劣等妖怪!” “呵,活腻了直说。” 钟恪心体型巨大,鳞片泛着瘆人的光泽,盘踞的蛇身挤占了整个空间。 她将头部后缩弯曲成紧致的S形,那双竖瞳锁定花生米,随时可以弹出精准地咬住他的脖子。 小倩发现她起了杀心,连忙护住花生米道:“钟家不能再出幺蛾子了,你要冷静!” 钟恪心回答:“反正迟早都要消亡,现在哪个保家仙还借得动神力?”蛇信子快速地一吐一收近乎扫过小倩的身体。 随后蛇首又幽幽绕到一旁,对瑟缩的花生米讲到:“花家二公子,返祖已是必然,以你的脑子得到推荐怕是天方夜谭,不如现在就帮你复习复习丛林法则。” 语毕作势就要出击。 “都给我适可而止!!” 再也受不了的小倩大叫道,她伸手召唤出专门斩鬼的宝剑,外边的天空霎那间乌云密布,连办公室里也变得阴沉沉的。 小倩再拿着剑对着天一指,狂风搅动云层形成漩涡,连房屋也受到影响发出吱嘎的响动声。 接着轰隆隆的雷鸣伴随着闪电,穿过建筑分毫不差地击中钟恪心的脑袋,她一下变成人形摔坐在地上。 刚脱离危险的花生米,才回过神就阴测测地瞪着被电蒙的钟恪心,随着他嘴里念念有词,周身慢慢溢出黑气,他准备发动瘟疫诅咒她。 但随即被小倩发觉,她伸手一挥,没有出鞘的剑横在俩人之间。 小倩语气冰冷地说道:“日游神已经检测到我的异常行为,很快就会对我进行问询。预备校开学在即,要是说明中出现你的名字,令尊可就头痛了。” 花生米皮笑肉不笑道:“什么意思,还麻烦监管员说敞亮话。” “不准再纠缠钟恪心。” 实际上,花生米的怨恨源自于冉春,所谓天敌间的不对付,不过是迁怒于钟恪心的托词。 如今保家仙的信仰式微,一些弱小的家主供养不起人类,但也没能力让他们的户籍返回人间。 所以有的人类为了在冥府生存下去沦落风尘,狐妖周家借着他们开了梦周阁。 而冉春是其中的异类,她是自愿堕入欢场。 可谓风华绝代,一时无两,不知勾走了多少魂,又欠下多少风流债,花生米就是她众多裙下臣的其中一个。 为了讨冉春的欢心,他竟然将花家能收纳万物的乾坤袋偷来送她。 钟恪心清醒后,看见小倩正在收拾满地狼藉的办公室,木质的屋顶被雷电弄出一个大窟窿,这是鬼神时代鼎盛时期最后的旧建筑,没办法再修复了。 “对不起。” 冷静下来的钟恪心十分愧疚。 “本来就说是危房,”小倩嘴角扯起一丝微笑:“你不也说了,反正我们早晚会离开。” 钟恪心想要像往常那样说些玩笑话,可这深深的无力感任何幽默都无法消解半分,因此她只是欲言又止,没再说什么。 经过这么一通闹,钟恪心出发人间避难前愈发低调。 只是去见了主动返祖的哥哥钟恪言一面。 冥府的妖魔鬼怪都笑钟家的大哥,是不是哪个佛陀犯了错,这世罚他变成地上爬的蛇。 不然怎么解释亲生父亲被泡了药酒,还一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切冥冥之中皆已注定”的鬼样子,连眼泪也不掉一滴。 不管外界怎么说,钟恪心坚信自己才了解哥哥真正的秉性,他确实是条通透的花蛇,非纯色这点也长久以来被说三道四。 况且现在大家觉得她吊儿郎当,殊不知哥哥才是真的玩世不恭。 钟恪心不清楚,等到她能够回来时,他是否已经完全丧失了语言能力。 总之趁着还能交流,随便讲两句话吧,她是这么打算的。 离那棵桂花树还有百米远,钟恪心就看见一条刚捕猎进食,胃部鼓起椭圆包的花蛇横在路中间。 “已经变成野兽了吗。” 钟恪心自言自语,有些犹豫是否还要上前察看,踌躇片刻还是过去了。 那花蛇正在消化食物,行动缓慢,它探测到钟恪心的靠近,瞬地睁开眼警惕起来,但当映着她身形的瞳孔收缩几下后。 花蛇忽然间张开嘴,扭动着身体,腹部痛苦地痉挛,将刚吞下不久,沾满胃液、蜷缩着的田鼠吐了出来。 钟恪心蹲在十分虚弱的哥哥旁边,无奈地说:“好歹自愿返祖,怎么都不知道找地方躲一躲。” “我原本打算饿死的。”钟恪言简直气若游丝,“要开学了吗?” “没去成。” 钟恪心咬破手指,用血治疗哥哥。没一会儿就恢复了,他亲昵地缠绕上她的手臂舔舐伤口。 钟恪心带着哥哥走到桂花树下,这是他们跟父亲一起种的桂花树。 “那么想必小倩只能把你送到人间,这也是你来看我的原因。” 钟恪言攀上树干,馥郁的桂花被前两天雷电招来的大雨给打得所剩无几。 “你仍然在纠结父亲的死?” 钟恪心的眼神飘忽不定,她吊儿郎当地开着玩笑:“我也没这么不孝。” “父亲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钟恪言尽量委婉,“他绝不会怪你,本就是意外。” 钟恪心别过头不应声。 沉默良久才道:“最后一面了吗?” “见与不见都无所谓,你知道,我们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钟恪心低着头,眼里饱含泪水,她哽咽道:“我就是舍不得你们。” “是人类不再需要我们了,鬼神的时代早已过去。” 第4章 第 4 章 钟恪心搞砸了。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暴露了在人间的位置,被狐妖抓进了梦中。 “周栗宁,别是你吧?” 四顾茫然的钟恪心对着天喊道,自然不会得到回答。混沌之中,伸出的蛇信忽然感知到了危险。 土墙拔地而起,瞬间尘土飞扬,钟恪心竖起身体警惕四周,那震动平息了片刻,一只布满血丝眼睛正通过墙中的缝隙盯着她,接 着一只巨手赫然抓住墙头。 每条蛇都听过的恐怖故事,吃蛇成癖的人类,他几乎是连淌着唾液滚带爬地冲撞到她的面前。 钟恪心来不急跑走就被那人捏住了身体,那深渊巨口遮天蔽日,她在恐惧中闭上眼,落入幽深的喉咙,却没有感受到撕咬的痛楚。 有人在轻轻摇晃她,睁眼一看是18岁的冉春,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晚风拂起窗户边的轻纱,风铃琅然。 钟恪心立马从床上坐起来,紧紧抱住冉春,试图从她的体温确认自己真的劫后余生。 “没事了。”冉春在她的怀里很放松,温柔地拍着背安抚她,等她情绪平复便服侍她躺下。 “蛇仙姐姐,你做噩梦了,出了好多汗呢。” 冉春边说边用拧干的毛巾,轻柔地拭去她身上的汗。“再睡会吧。”她抚摸着她的脸,柔声说道。 钟恪心看着冉春,神情复杂,温柔乡里英雄冢,明知是错却又忍不住沉沦。 狐妖的梦境通常有四层,钟恪心已经坠入第二层,如果再次沉睡,她将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或许从此一睡不醒。 房间里点着熟悉的香,钟恪心看着缭绕的香烟,她一边想着自己是何时被算计,一边昏昏沉沉闭上了眼…… 想象中同居的尴尬并不存在,生活里的冉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每天准时去便利店,下班后带一些刚过期的食物,轮休的时候在房间里睡到中午才醒来。 家里多了个钟恪心似乎对冉春来说,不过是多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摆件。 根本找不到机会提起过去。但她们并不是完全没话说。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冉春接手了钟家寺庙的经营,想来冉春就是这样拿到了人间的居住证,过了鬼门关。 从前这都是由信徒组成的香会自发完成的工作,但现在连建筑都年久失修,庭院中更是杂草丛生,无人问津的程度可见一斑。 “打算雇佣小鬼稍微修缮一下,请他们只用提供餐食,承担得起,而且小倩也好帮忙签文件。”冉春揉着太阳穴说道,“就看作为拍照取景的地方行不行吧。” 冉春觉得能不能让人掏香火钱都是后话,当务之急是唤起人类对蛇庙的印象。 钟恪心趴在桌子上,兴致乏乏,她觉得冉春没有要跟自己讨论的意思。 两三个月里,冉春每次都跟汇报工作似的,简单一句话就讲完了。 唉,自己完全派不上用场嘛,钟恪心在心里偷偷抱怨。 “因为我得去监工,所以麻烦你看家。” 听到这话的钟恪心睁大了双眼,她呆头呆脑地眨巴眨巴眼睛,后者后觉红着脸道:“好。” “还有我在网上买了做幔帐的布料,正好明天到,”冉春划拉着手机凑近,好给钟恪心看单号,“是在家签收,你只要东西拿进家 里就好。” “好。”钟恪心的声音细弱蚊吟,两人此时靠得很近,她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可害羞的。 她以为这件事将是两人破冰的开端。 就为了这点事情,钟恪心像要去春游的小学生,激动得整晚都睡不着, 房间大半夜还开着灯,一会儿变成蛇,一会儿变回人在床上扭来扭去,窗帘上印出她恐怖的影子。 也许某个刚下晚班回到家的、疲惫不堪的人,忽然看着那影子,受到惊吓昏倒在地。 想来狐妖就通过这个人的梦找到了钟恪心,而几乎熬了通宵的她,给了狐妖趁虚而入的机会。 傍晚,从郊外寺庙回来的冉春,发现快递仍旧摆在门口,夕阳把纸箱晒得温热。 她疑惑地掏出钥匙打开门,里边没有开灯,静悄悄的。往常钟恪心都会假借自己正好喝水,然后趁机给她倒一杯温水。 今天客厅空荡荡的,除了钟恪心的味道,还多了一股狐骚味。 冉春面色一沉,她环视四周试图找出狐妖的踪迹,她们不约而同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窸窸窣窣的动静环绕耳边,是狐妖扰乱半段管用的小聪明。 冉春没有中计,只是站在原地,冷静思索着周家会派谁来,无疑越熟悉梦境就造得越逼真,她将视线转向厨房。 记得有一口坛子,是从前房东用来放泡菜的,她搬来过后一直没有用过,因此闲置着。 于是,冉春洋装进厨房翻找柜,然后逐渐靠近,乘其不备用力将盖子死死按住,坛子摇晃起来,狐妖果真在里边挣扎。 冉春问道:“周栗宁?” “姑奶奶,你放过我吧,我也是听命行事。”他用爪子扒拉着陶瓷坛身,可怜巴巴哀求。 “钟父的事过后,周家不是答应过我不再对钟恪心下手?莫非要爽约?” “我哪摸得清大哥的心思,我只是跟着他的定点蜘蛛过来造梦。” “你们毁约在先,他也别怪我把你煮了吃了。” 坛子里没了动静,周栗宁不敢作答。 “今天我只断你一只尾,想要取回,请你大哥来找我谈。” 明白没得谈的周栗宁哀叫几声,挠着罐子表示同意了。 冉春手上刚放松一点力气,周栗宁像生怕她反悔似的,着急忙慌地钻出来,嘴边已经叼了一条尾巴,匍匐着身子将其推到冉春的脚边。 “行吧,把梦解开你就可以走了。” 周栗宁仍旧趴在地上,两只爪子埋着脸:“对不起,我也没想到她掉进了第三层梦境。” 也是这个原因,周栗宁与钟恪心绑定在一起,即便他早已感知到冉春靠近也没法逃跑。 所以如果要救钟恪心,必须有人进入梦境抓住她。眼下只有冉春。 周栗宁有些心虚地舔舔鼻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冉春明白了他的意思。 情况紧急,不容她再纠结什么。 沉吟片刻后,冉春去了房间,拿出钟父给她的蛇骨鞭,这是钟家的传家宝,可破碎幻境,驱逐邪祟。 用来它就等于答应了托孤的请求。 冉春瞪了一眼装死的周栗宁,说:“再敢有什么小动作,我扒了你的皮!” 周栗宁两股战战:“这是我弥补过失的机会。” 冉春冷哼一声,她没有别的选择。 侧卧里,钟恪心静静地睡在床上,冉春过去躺在她的身边,拉着她的手,在周栗宁的帮助下入了梦。 合上眼不久,似乎有数不清的绸缎从冉春的身边穿过,伴随着它们的飘动,她的耳边听见了泠泠之音。 冉春脑海中莫名闪过在梦周阁时,钟恪心捧着自己心爱的珠宝来赎她的样子。 她当时很意外,毕竟那时钟恪言留给她的,为数不多能够纪念的物品。 恍惚中有人撞了冉春的肩膀一下,她睁开眼,周围人潮汹涌,隐隐约约的嘈杂声放大了。 冉春正处于蛇仙庙的香市中,眼前热闹非凡的场景很陌生,她只在小时候跟着钟恪心去过一次,进香的寥寥无几,沿途本该安设 茶棚的地方只剩下几根生了虫子的竹竿。 第二年钟恪心耍性子,怎么也不肯去了,也不准冉春去。 原来她曾经见过如此熙熙攘攘的时候。 城里的人们趁着这个机会,来到郊外的山里春游,香会沿着上山的路摆设茶棚粥铺,为爬山游玩的行人、远道而来的香客解渴歇脚。 音乐班子敲锣打鼓奏着欢庆的曲子,从蜿蜒的山路那边过来,他们为后边舞幡舞狮的戏团开路。 欢闹喧哗的队伍末端,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着供奉在家庙里神像领着一众信徒。 然后冉春就在那人流里看见了钟恪心,她被钟父牵着混在人群当中。 钟恪心扬着脑袋,满是憧憬看着被人们担起的神像,眼神充满了骄傲,这是冉春没见从没见过的摸样。 钟父指着旁边的茶棚说了什么,钟恪心用力点点头,俩人便往里边走去。 立马有人拿来两个粗碗,为他们奉上了茶,茶叶不见得有多好,可是对于玩得口干舌燥的游人,也算是甘露来。 冉春跟着进去,坐在一桌,跟他们搭话。 “香会真热闹,你们也是来进香的吗?” 父女二人对视一眼,钟父笑到:“凑个热闹罢了。” “那你呢?“ 钟恪心显然对她很有好感,便不顾钟父阻拦大着胆子反问。 冉春道:“我身边有人走失了路,我想祈求蛇仙保佑她平安回来。” 她说:“看来是你很重要的人。” 冉春抿了一口茶,垂眸看着碗中沉浮的茶叶:“可能又爱又恨吧。” 钟恪心看着她,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四周的景物变得模糊起来。 “你们原谅我了吗?” “我早就不怪你了。” “父亲会生我的气吗?” “钟叔叔向来想得很开,”冉春微笑着,她接着承诺道:“别担心,如果你回来了,我不会走的。” 接着,冉春盯着钟恪心的眼睛伸出了手。 钟恪心犹疑着将手放上了去,然后被立马被紧紧握住不放。 冉春利索地抽出蛇骨鞭,向虚空一甩,凌厉的鞭子犹如惊雷劈开了空间。 幻境随之消散了,两人遁入黑暗之中…… 钟恪心做了一个混乱的梦,双手被丝带束缚,冉春咬着鞭子,她的指尖缓慢地划过蛇尾的鳞片,腰间抬起一分,动作就深入半寸。 冉春一偏头,刺眼的灯光模糊了她**的身形,迫使钟恪心闭上眼。 等她再睁开眼,清晨的凉风吹来,旖旎的气氛全无,外边已经大亮,喜鹊落在遮雨棚上,爪子磨蹭着发出细碎的动静。 钟恪心迷迷糊糊间摸着脸颊,都能感觉自己现在面色潮红,她伸手摸着身旁,余温未散,房间的门也开着。 她连忙起身,趿着拖鞋往外走去,冉春果然在窗台那里。 在她租住的房子的窗外,可以看见有着鸽笼的楼顶,养鸽人挥动绑着旗帜的长杆,指挥鸽群飞行的方向。 一圈一圈散开,最远可以飞到挡住山的大厦。 钟恪心经常看见冉春围着披肩,抽着烟依靠在窗台边看。 从窗户前掠过的鸽群,会带起微风,轻拂她的发丝。 好像有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冉春听见后边的响动,侧身看向钟恪心,笑着对她招手:“过来。” 钟恪心迟疑片刻后,走上前从身后环抱住冉春,温存地蹭着冉春的颈窝,她声音闷闷的还带着委屈:“这不是梦吧?” 第5章 第 5 章 冉春将烟摁灭在花盆里,凌乱的烟头如同臣民一般,垂着脑袋围绕着干瘪的多肉。 她神情疲惫,一只手支着脸,半身探出了窗台,清晨的颜色跟眼中的忧郁相与互文。 钟恪心端正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在激情的冲动中拥抱了,过后却感到有些尴尬,她们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呢? 她紧紧咬着嘴唇,问不出口那不离开的承诺是否可以当真。 冉春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想不想知道我在做些什么?” “啊,在做什么?”钟恪心的愣头愣脑地重复,然后才反应过来话中的信号,开心地回答道:“当然想!” 纠结的事情,就往后再确认吧。钟恪心暂时卸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 “先跟我来换一套见人的衣服。” 冉春说着向主卧走去,示意钟恪心跟上来。 钟恪心问道:“要见谁呢?” 冉春笑而不语,她将衣柜全部打开,一面是各色的华服,一面是黑灰调套装,拉开中间的柜子放着精美的首饰,包括钟恪心送她的蛇形珠宝。 “这些衣服我一般穿去各大家族的宴会,”冉春的指尖随意拨动着衣服,“另一些多半是去找城隍爷,或者小倩的时候……你挑件合适的换上,基于过会儿我们要见的人,建议穿着正式比较好。” 钟恪心选了身黑色的西装裙,她对冉春有满腹疑惑,可是她揣摩着冉春的意思,似乎并不想立马解释,所以她只好闭嘴,先乖乖按照吩咐做。 “帮我戴一下项链。”冉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钟恪心转身,看见冉春穿着利落的抹胸裤装,手上拿着正是她送的珠宝,白金做成灵活的蛇身骨架,晶莹的绿宝石点睛,项链的大小和颈部非常的贴合,很像choker。 一片羽毛轻轻落在钟恪心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她走过去接过项链,冉春配合地将头发撩起来,并说道:“我还有一对镶着祖母绿的耳饰,你可以戴上,并不会太夸张。” 轻微的“咔哒”声,项链戴好了。 冉春看着钟恪心继续说道:“毕竟那群人素爱打扮得花枝招展,我们也不能太随便。”她又翻出几个款式简单的戒指,一人套了几个。 “哎呀,已经8点钟了。”冉春看了眼时间,“我们得先去寺庙,给小鬼安排今天的任务,还得给他们发工资。”她逐渐变成小声的自言自语,“交通工具肯定是来不及了。我记得,那东西被放在哪里了……” 站在一旁的钟恪心感觉自己又被排除在外了。 “啊,找到了。”冉春从乾坤带离翻找出了姑获鸟的羽衣。 这两样宝贝钟恪心都认得,分别是花家和沈家的东西,那羽衣穿上可变化成鸟飞行,是猫妖沈林捕获了姑获鸟得到的。 如今居然都成了冉春的所有物。 冉春忽然看到她,终于想起她的存在:“跟我一起飞过去吧?” 钟家有腾蛇的血脉,经过训练同样能够兴云雾而飞游。 “好。”钟恪心再次按耐下了心中的疑虑。 “你把这个盒子衔好。”冉春递过去,“我怎样都习惯不了用爪子抓东西,” 说罢,两人打开防盗窗的锁,钟恪心变身成蛇,张开翅膀飞出窗外。 冉春裹着羽衣紧随其后,必须片刻不犹豫地跳下去,才能在坠落中化身成鸟。 早上8点的空气仍然有些凉,不过阳光正拨开云层照射大地,从空中俯视那老旧的建筑,慢慢镀上金边是件心旷神怡的事情。 钟恪心在前边劈开气流,冉春扑闪着羽翼跟在后面。 蛇庙建在那连绵的山脉中最高的一座山里,当年蛇鼠两家为了抢这个风水宝地,结下了梁子,众多矛盾的其中一个。 山间雾浓,钟恪心一时难以找到降落的位置,突然有个地方亮起了幽蓝的光。 她们按照这光指引,准确地停在了寺庙的庭院里,原来是猫妖沈林在操控鬼火,见二人落定,他吸一口气将获吞回腹中。 冉春脱下羽衣,上前跟沈林打招呼:“怎么这么早?晚一些也不打紧。” 钟恪心变回人形,抱着盒子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俩人亲昵地握着手,关系很亲密的样子。 “你真的要带她去见……?”沈林往旁边使了个眼色,话未说明。 冉春轻轻摇头,只是含糊地回答:“没办法,再说也未必。” 钟恪心故意“哼”了一声,表示不满加密对话。 沈林笑道:“二小姐许久不见了。” 钟恪心没好气儿地说:“确实。” 冉春也笑,不过没多说什么。她直接走进前殿,两只小鬼正在给斑驳的柱子上漆,昨天他们给屋顶除了草。 小鬼看见冉春,停下手里活儿上前。 “今天一定要把所有的柱子都上完漆,其他的都不要管,之后会连着下好几天的雨。” “冉姑娘,我们知道了。”小鬼恭敬地答道。 钟恪心听见“冉姑娘”,有些恍惚,过去冉春在梦周阁时,大家才这么称呼她。 冉春附在沈林耳边小声地说:“参事在供桌下边放着,得等他们干完了发,” 别看小鬼表面顺从,实际上非常狡猾,一天的活先磨洋工,等太阳快下山了,才提起精神认真做一会儿。 如果先发餐食,他们吃饱了就会直接罢工。 沈林点点头,说:“放心吧,你们也快去,不然赶不及。” 钟恪心敏锐道:“去哪里会来不急?” 冉春不给她深究的机会,赶紧接过话:“把盒子拿好,我们该走了。” 钟恪心察觉到了她的回避,感到十分焦躁。 —— 云层在钟恪心眼前消散成絮,地下的景色渐渐变得熟悉,她的眉头越拧越紧,这是往西边狐狸庙的方向。 发现已经瞒不过,冉春便解释道:“盒子里装着的是周栗宁的一尾,发出邀请的是他的大哥周凤澜。我要让他取出你脑中的蜘蛛,同时借这一尾跟他进行谈判。” 钟恪心面色一沉:“这就是你在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跟这种妖怪有来往。后半句话她没敢说出口。 风吹来大片的乌云,遮住了阳光,绵延不绝的树冠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深绿色的波浪。 由于法术屏障,俩人落在了山脚,狐脸人身的侍从在此等候多时,他们提着灯为客人领路。 期间两个人都不讲话,冉春扭头看了几次钟恪心的脸色,有些担心她坏事,才斟酌着开口:“一会儿你什么都不用说。” 钟恪心没反应,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客人这里就是了。”侍从分立两边,一同做出请的姿势。 似乎跨过了某个结界,入眼就是一把花里胡哨的遮阳伞,骚包的狐狸斜卧在躺椅上,身旁小圆桌上放着花纹繁复的茶具,和放得满满当当的三层点心架。 中间点缀着一束精致的鲜花。 周凤澜明知故问:“钟家二小姐倒是稀客。” 钟恪心冷哼一声,随口呛道:“大冷天的,你也是有兴致。” 冉春打断两人夹枪带棒的问候:“不管怎样,多谢你费心。” 她带着闹脾气的钟恪心入座,侍从随即上前:“现在为二位斟茶可以吗?”得到首肯后方为她们倒上红茶,并示意道:“方糖和奶盅在这里,请随意取用。” “不晓得是否方便解除她梦境里的标记。” “真是心急。”周凤澜挥手,一只蜘蛛就从钟恪心的耳朵爬了出来。 钟恪心看见一阵恶寒,忍不住打了几声干呕。 周凤澜也不再讲客套话,单刀直入:“盒子里装的,就是我那不中用的弟弟的尾巴吧?” “这点信用我还是有的。”冉春一边笑着回答,一边端起茶杯轻抿。 周凤澜眯了眯眼睛:“怎么感觉在骂我?” “哪敢,”冉春的手跟感苍蝇似的,在面前摆了摆,“我还有求于你呢。” 周凤澜玩味儿地重复了一遍:“有求于我?” “能否在担保书上签名呢?” “哈哈哈哈哈哈,”周凤澜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先是一愣,接着捧腹笑了好一会儿,才用指尖别去眼泪说道:“难道你已经拿到了钟家的签名?我怎么记得钟父是反对保家仙的人类干这样的营生呢?” 钟恪心露出来困惑的表情,完全不明白他们在谈论什么。 风越来越大,骤雨将至。 “这你不用管。”冉春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 “看来是要回尾巴的条件。”周凤澜咬牙切齿地说道,“行吧……” “那么多谢你的款待。” “应该的。”他表情阴狠,视线在钟恪心和冉春之间打转。 在她们离开前,周凤澜莫名其妙叹息道:“虽然我们两家过去有种种不合,但我仍然对钟叔叔的死感到遗憾,早知那天不该拜托冉姑娘,给钟叔叔递口信。” 钟恪心猛地回想起那天的记忆,瞬间如同雷击,脸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 身旁的冉春怒视着周凤澜,她没想到他会这么狠。 几滴雨珠掉落地面,空气中翻起了土腥味,远处电闪雷鸣,然后就是滂沱大雨。 钟恪心的竖瞳明显起来,皮肤上出现了蛇鳞的痕迹,这是返祖的迹象。 冉春暗道不妙,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她得赶快带着神情恍惚地钟恪心下山。 呼呼的风声夹杂着雨水拍打着俩人。 冉春看起来镇定,可脚下却慌不择路,好几次差点绊倒,眼前的景观潦草闪过,慌乱中跑到了山脚,浑身是磕磕碰碰的伤痕。 即便有茂密树冠的遮挡,她们还是被淋湿了。 雨势见小,从水洼里细微的波纹才能看见雨的痕迹。 冉春见身旁的钟恪心一直默默不语,但似乎冷静下来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始终认为钟叔叔的死是个意外。” 钟恪心呆滞地盯着冉春,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可他就是我害死的,如果不是我!” 她的眼神里是深深的自责与崩溃。 那天钟父拒绝了周凤澜的邀请,可钟恪心意气用事偷跑到人间,要找冉春一问究竟。 良久,语塞的冉春才勉强说道:“家主的死就是意外。” 钟恪心哭了,她吼道:“不用管我了!你也不用留在我身边的!” 喊叫的嘴在痛苦中变成了嘶吼的兽口。 她落在泥泞的地上完全变成了青蛇,立起身体警惕冉春。 忽地又是一道响雷,受了惊的青蛇躲进了丛林里。 刚才间歇,大雨又接着落下来。 第6章 第 6 章 亲爱的冉春: 展信佳! 冉春好久不见,你推行暂住证的计划进展得如何,有需要我帮忙请尽管说。 就在我动笔的当下,钟恪心那家伙又因为冲动攻击了花生米,你应该还记得这个这只痴情的花枝鼠吧? 我猜测花家会用这件事要挟,让花生米做我的助理。 哼,他们不想想,老娘我一年收到多少城隍爷的整改通知,这点程度简直是不痛不痒。 不过,我又转念一想,这件事或许可以利用,让花家在你的担保书上签字怎么样?反正呢梦周阁的生意他们捞不到任何好处。 借着这个由头,算是我们互相有所求。 但是,最近有件事十分让我忧心。 我想你能猜到是有关钟恪心,钟叔叔的死对她打击很大。提起他真是恍如隔世。 钟恪心很反常,许多次我发现她说话时,都好像钟叔叔还活着那样,实在令我心惊,害怕她脑子出了问题。 因此,尽管我知道你跟她之间很复杂,可是让她到人间去吧,帮忙看住她?也许她还听你的话? 钟叔叔不也这样希望吗? 期待你的回复,祝安康! 小倩 由于冉春反复展开阅读这封信,纸张的折痕已经很深,有的地方还被烟灰烫出了一个洞,于是她将信夹进了床头的书本里。 那个雷雨天,钟恪心突然返祖失踪后,冉春又回狐狸山找过她几次,都没有任何收获。 冉春已经在人间度过很多次春天,惊蛰过后,万物复苏,楼下那棵玉兰的枝头也会盛开第一朵花。 然后她发现,自己比起春天,更喜欢万物寂籁的冬天。 曾经的冉春给春天寄托了太多意义,她原以为过去会如蛆附骨,成为永远摆脱不了的阴影。 可如今过往的经历化作血肉,共同塑造了现在的冉春。 冉春仍然喜欢钟恪心,比过去还要喜欢,可是她不再是生活中的唯一。 梦周阁那么多人都望着冉春,如同望着人间的月亮。 蛇庙的修缮工作仍在继续,如果可以话,冉春希望能再重现热闹的香市。 不管钟恪心是死是活,她都早已成为了冉春身体里的一部分。 几个月后—— 今年冬天下了场一大雪,积雪在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踩进雪地里都没不过脚踝。 等到出太阳的那天,冉春独自上山去扫雪。 她拿着树枝绑成的扫帚,“唰唰唰”清理着庭院。 正午温度升高,冉春闷出了一身汗,她插着腰活动颈部,目光不经意扫过主殿。 里边那蛇仙的塑像重新上了色彩,残缺也被尽量修复,重拾了一些过往的余晖。 而一条青色的小蛇,正盘踞在他的手掌中,安然地冬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