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他今天又当舔狗了吗?》
1. 重生
钝痛、潮湿、寒冷。
这是许若言刚刚恢复意识时对周围环境的第一感受。
她无意识地瑟缩一下。在恢复了一点意识之后,她尝试着睁开眼,但没能成功。
又努力了大约十秒的功夫,她终于睁开了眼睛,却没能认出自己是在哪里。
刺骨的寒风正从七零八落的窗户往里钻,直直打在她的脸上,如同有人在用锋利的刀一下又一下地划着她的脸。寒气从冰冷的地面向外冒,直接略过她单薄的外衣,钻进她的身体里,啃噬着她的骨头缝。周围万籁俱寂,压根听不到人声,只有呼啸的寒风无情地击打窗户的声音充斥着她的耳朵,几乎要将她的耳膜震碎。
许若言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目光落在自己被紧紧捆住的手脚上。
她处在一个极其陌生的环境里,不像她记忆中见过的任何地方。
难不成是被绑架了?
但是许若言清楚地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她正因为没有抢救过来一位病人而被其家属缠住,最终倒在那人家属的水果刀下。
刀尖直击心脏,一击毙命,她作为专业医生,在倒下的那一刻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存活的可能了。
带着满腔的疑惑,她再次抬起眼,快速扫过吱呀作响的木头门窗、窗外若隐若现的枯木,还有屋内的一张站得东倒西歪的年老木桌。
一瞬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这像是……古代的场景。
难不成真的像那些小说里写的,她穿越了?
她迟疑着抬起鲜血淋漓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努力去链接那微弱的跳动。
很轻,但代表着生命的存在。
可是还不等她继续探究,本就岌岌可危的木门被“砰”的一声踹开,被惊起的落雪迷了她的双眼,只是眨眼的功夫,一个人影便闪到她面前,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
许若言多年习武形成的条件反射地想砍下对方的手,用力一挣扎才发现根本挣脱不开。而面前五大三粗的男人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下一秒,恶狠狠的一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到了许若言的脸上。
许若言来不及反应,硬生生抗下这一巴掌,闷哼一声伏倒在地上,脖子像是被折断般,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次抬起头。
“还想反抗?”男人蹲下身,狠狠掐住她身上绽开的伤口,“家里一口吃的也没有了,你今天就算是不想嫁也得给老子嫁!”说完,他拽着许若言的头发就将她往房外拖。
拖到院子门口时,一个女人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男人将许若言往女人的脚边一甩,嫌恶地拍了拍手上的灰,说到:“快点给她收拾干净了,人家还在等着呢。”
许若言微微抬起头,对上了女人的目光。女人与她目光一触便慌乱地分离,低着头将她扶到就近的房间里,慌张地将她身上的衣服往下扒,嘴里还念念有词:
“儿啊,你也别怪爹娘无情,你弟弟饿的整日哭喊,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你放心,爹娘为你好好看过了,那男人虽然是个瞎子,但为人老实,你嫁过去肯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许若言的目光扫过女人如土的面色、干裂的嘴唇和颤抖的双手,心中毫无波澜,只是任由女人将自己身上粘连着血肉的破布扯下,然后随意地套上一套稍微干净点的麻布衣服。而后女人便将她往外推:“快去吧,不然你爹发火了,又免不了一顿毒打……”
许若言面无表情地任由这个自称为她“娘”地女人推搡着走到大街上,在她还未看清街景的时候又将她推到一辆狭小的马车上。
她缓慢地眨眨眼,依稀听见车外有人在连连道谢。寒风将遮住马车窗户的帘子时不时吹起,透过那一点缝隙,许若言看见那个女人正站在她丈夫身后,脸上是僵硬的笑容,眼睛还时不时往她这边瞥。
怕她逃出去么?许若言自嘲地勾了下嘴角。就她现在这幅样子,只要逃就是死路一条,她反抗不了任何人,甚至连寻死的机会都没有。
她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乖乖就范。大不了日后再撞树上结束自己的生命,也不会任由人践踏。
但好不容易有个继续活着的机会,她不想就这样放弃。
马车缓缓挪动起来,荒凉的街道慢慢消失在视野里。
此时许若言已经大致弄清了她所处的状况。无非就是濒死之际莫名其妙穿越到了古代,结果重开一局,上来就被自家穷得走投无路的父母给卖了一个瞎子当老婆,真是说不清哪一世更惨一些。
在大脑里梳理完这些事,她本想继续谋划一下自己的出路,然而她的身体实在是过于虚弱,没一会儿她便缩在马车的角落里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再睁开眼时,马车已经停下了。
她起身掀开帘子,想下马车查看情况,结果迎面碰上了一张脸。许若言反应极快,她连忙顿住身形,谁知没站稳,身体摇晃两下,眼看就要一头栽进雪地里。
千钧一发之际,面前的人稳稳扶住她,沉声道:“夫人,我们到了。”
身手了得。这是许若言的第一反应。
许若言在雪地里站定,望向面前人的眼睛:“你是何人?”
这男人的眼睛是好的,肯定不是她要嫁的那个瞎子,
果不其然,男人急忙摇摇头,道:“在下竹影,是主子的侍卫,您要嫁的是在下的主子。”
男人说话间,许若言已经看过了四周的环境。听闻男人的话,许若言心里泛起一丝疑惑:住在这种深山老林里,还是个瞎子,竟然会像那大户人家一样配有武力高强的贴身侍卫。
情况很不对劲。
想到这,许若言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看起来她要嫁的这人并非废物,而看竹影彬彬有礼的样子,他的主人也大概率不会是凶蛮残暴之徒,她来到这里,说不定能过一段安生日子,让她好好养伤。忧的是,先不论竹影的主人是否好对付,光是一个竹影,就给她的逃跑之路大大增加了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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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宜之计,便是假意顺从,见机行事。
许若言在心里粗略计划一下,一抬眸,发现对方正在盯着自己看。
她搓了搓冻僵的手臂,皱着眉问他:“我们能先进去吗?”
在上马车前,她曾被拖行经过一处结了冰的水潭。只匆匆扫了一眼映在上面的倒影,她就发现自己已经换了容貌,便确定自己只是灵魂穿越了。
跟在竹影身后,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皮肤之下便是尖锐的骨头,一点软肉都没有,突出的骨头如嶙峋的怪石,一眼望去不似常人,甚至有些可怖。
这具身体瘦得可怕,更是弱得可怕。
这也是她暂时不打算逃跑的一个重要原因:就凭这副身体,想要跟竹影对抗?
还是早早睡了为好。
回过神时,竹影已经在为她介绍这里的基本情况了。
“……主子喜静,没事不要去打扰。夫人您的任务就是负责打扫庭院和房间,出去采买生活用物,还有烧水做饭。主子的房间不要轻易进去,除非得到他的允许。”
许若言毫不在意地点点头,心想到底谁想进去啊。
走神间,竹影已经停住话头,给她指了指一个房间:“夫人就住那间房。给您的换洗衣物和金创药已经备好了。”说话间,他微微皱眉打量了一下许若言身上的伤口:“主子唤夫人之前,夫人先将伤口清理了吧,此间不要随意走动。”
“卑职告退。”说完,他便关上门出了房间。
离开许若言的房间后,竹影前去跟裴觉汇报。
得到允许后,竹影走进房间。
这房间陈设简单,只有几件朴素的木制家具,皆不饰点缀,只有柜门上挂了一幅字,墨迹还未干,正随着房门的开关轻轻摇晃,想来应是出自这屋的主人之手。
靠窗的桌前,一位男子正端坐着,他脊背崩得笔直,正手执一只墨笔,在粗糙的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见自己的主子正专心做事,竹影不敢打扰,便默默立在旁边。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每当裴觉忙正事的时候,竹影都会感觉到自己的主子身上正散发着的令人窒息的威压。这种威压并非来自他严肃的表情,而是来源于他强大的气场。这种威压震慑着每一个人,让无数人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他,听从他的号令。
但他也知道,自家主子并非严酷到不近人情,反而是拥有一颗柔软的心的人。不然又怎么会见他可怜就收留了他,还一直将他养在身边?
所以他对自己主子除了有敬畏之心外,还有着浓浓的感激。
听见竹影进来,端坐窗前的男人便搁下笔。
“安顿妥当了吗?”
竹影回答道:“是,主子。要唤……夫人来见你吗?”
头一次叫这个称呼,他还有这不习惯。
裴觉静默了一会儿,抬起他灰色的如水般的眼眸,看向竹影:“以后总归是要一起生活的,唤她来见我吧。”
2. 漂亮的穷瞎子
待到竹影走后,许若言绕着房间转了一圈,然后坐到桌前开始给自己上药。
其实在马车上她就检查过了,这些伤口虽然看起来又多又深,但没有致命伤。至于这身体的原主为什么撑不下去……
看看这瘦得皮包骨头的身体就行了。
虽然长大后选择从医,但许若言自小跟随身为退役武警的父亲习武,一日不曾落下,故这些伤对她来说连小打小闹都算不上。她一边漫不经心地给自己上着药,一边轻轻踹了一下桌子。
很好,没有辜负她的失望。这破桌子看起来很破,实际更破,只是轻踹一下就快要塌了。
她又看向屋内的其他陈设——也就是一张床和一个大衣柜——看上去年龄是她的两倍了,应该是许久无人打扫,表面上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许若言在柜子前站定,面无表情地深吸一口气并憋住,然后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拉开柜门———
果然不负众望,满柜子的灰尘像已经潜伏了多年终于得到解脱的恶鬼,疯狂往她鼻孔里钻。
“砰”的一声,许若言又面无表情地将柜门关上,然后拍了拍手上的灰。
这什么破地方,简直不是人能住的。
其实幼时为了习武,许若言爬过山下过水,也在泥地里打过滚,并没有那么娇气,但她有洁癖,要是让她整日整日地住在这里……
许若言眉头还没来得及蹙起来,门外就响起了竹影的声音:“夫人,主人唤你。”
许若言愣在原地反应了一下,才发觉这声“夫人”是在叫自己。
连堂都没拜就叫上了?也太随意了吧!
半分钟后,许若言站在了另一扇门外。
竹影帮她推开一条门缝,退到一边:“请吧,夫人。”
许若言没敢动,只透过门缝向里面望去。只见屋里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轮椅上,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一路蜿蜒,将要垂落到地上。虽然看不见正脸,但这人身上好似谪仙一般自带光环,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便彰显出傲雪凌霜的出尘气质。
倒是与门外的冬雪十分相配。
许若言大步走进去,默默站到那人身后。
竹影贴心地为他们关上门。
布置简洁的小屋内,绵长的琴音从男人指尖徐徐飘出,环绕在二人身侧。
许若言意识到,他在抚琴。
眼盲之人也能弹琴奏乐吗?这水平也太高了吧。
正沉思间,一道沉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偷看别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男人出声后,钻进许若言脑袋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如同窗外厚厚的落雪般,虽然略显清冷疏离,但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她回过神,蹲了下身,算是行礼:“是我失礼了,无意中瞧见,有些好奇。”
所幸那人并未深究。他操控着木质轮椅转过身,正对着许若言:“在下裴觉,日后便是你的丈夫了。”
“许若言。”她报完自己的名字,便快速打量起面前的男人。
裴觉眼前蒙着一层白色纱布,许若言透过那层薄薄的纱布望向他的眼睛,只看到了一片模糊的灰色汪洋。
裴觉的眼神没法聚焦,应该是真的失明了。
许若言的眼神又向下移,依次落上他的鼻子,嘴唇,脖颈……
面前人身着一袭朴素的青衣,五官挺拔俊朗,神情冷峻淡漠,身型修长却不失力量感,应该是个练家子。虽然眼睛被遮住了,但不难看出是个美男子。
许若言突然就有些好奇,若是没有失明,裴觉的眼睛该有多漂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觉才有些生硬地开口:“……看好了吗?”
许若言自觉有些失礼,便收回了目光。
裴觉又说:“你有什么问题想问,现在可以问。”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她也就直言不讳了。
“我知道你失明了,”许若言瞅了一眼裴觉的轮椅,“但是请问你的腿也有问题吗?”
裴觉似乎是哽了一下,回答说:“并没有。平日竹影不常陪在我身边,因而坐轮椅更方便我活动。并且我的眼睛没有完全失明,能感受到微弱的光亮。”
许若言点点头,没有打算深究的意思。裴觉的眼睛怎么失明了,怎样才能恢复,都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
“您平日吃食有什么喜好?”
“喜清淡,不喜食辣。”
她沉吟片刻,又问道:“平常除了我的工作时间,我能自由活动吗?”
裴觉点点头:“我没有打算限制你的自由。”
这对许若言来说是好事,这样她就有机会为逃跑做各种准备了。
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我?”
出乎她意料的是,裴觉竟然摇了摇头:“这你应该去问竹影,我的要求只是给我找个能照顾我起居的妻子,其余的都是竹影决定的。”
许若言心下了然,点头道:“我没有问题了。”
裴觉听闻,抬头向窗外的方向望去:“那去做饭吧,我想此时天色应该有些晚了。”
饭很快就做好了。许若言从厨房向外探头看时,发现裴觉不知道什么时候推着轮椅来到了厨房外。他肩上落了一层薄雪,估计已经在这待了很久了。
许若言看向他的时候,雪慢慢停了下来。
“我们在哪里吃?”她看向裴觉身后,只有一张石桌和三张石凳。
裴觉转着轮椅转身:“来我房里吧,外面太冷了。”
许若言欣然端着碗筷走向裴觉的房间。
刚卖出第一步,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许若言堂堂A市中心医院内科主治医师,如今怎么就给人做起保姆来了!
竹影不知何时从何处出现,端着盘子与她擦肩而过:“做事不可三心二意。”
许若言:“……”
等到饭菜全部端上桌时,裴觉用筷子触碰了一下面前的白粥和零星的菜叶,突然轻笑一声。
许若言立马看向他,眼神不善。
裴觉挑起一片菜叶子送到嘴里:“怪不得做得那么快。”
许若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想吃就别吃,不做饭还在这挑三捡四。”
站在他们身后的竹影面色阴沉,手悄悄摸上了别在腰上的刀。
裴觉却不在乎许若言的怨怼,只温和地对许若言微微一笑:“夫人的手艺,裴某不敢嫌弃。”说罢,便端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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粥往嘴里送。
这个笑简直要假死了。许若言在心里默默吐槽,咽下嘴里的菜。
再要夹菜时,她瞥到身后站得笔直的竹影,便问:“影侍卫不吃吗?”
竹影生硬地回答:“按规矩,下人不可与主人同坐。”
“快来坐吧,在这里不同往日,没那么多规矩。”裴觉道。
下一秒,许若言猛地抬眸看向裴觉,随后又迅速低下头,没事人一样继续吃饭。
“在这里”指的是在这个隐藏在荒山野岭深处的小院子里,那么不在这里,又会是在哪里呢?
细细想来,其实许若言见到裴觉的第一眼就被巨大的违和感裹挟了。温润如玉、彬彬有礼的裴觉在这偏僻荒凉的山野乡村中实在是突兀,任谁都不会觉得裴觉是大山里出来的山野莽夫,反而像是大户人家里被寄予厚望、用万千珠宝堆积出的翩翩公子。
而且,在温和的外表下,许若言嗅到了裴觉凌厉的气息。作为系统学习过武术的人,她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此刻正坐在她面前,安安静静吃饭的公子,很可能会在某一天撕下优雅的外表,露出狰狞狠戾的内里。
但即使有再多的疑惑,许若言也只能默不作声,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装傻充愣就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她从没出过错的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人不简单,甚至很危险。而现在的她对裴觉的过往毫无兴趣,她只想保命,然后离开这里。
三人用完膳后,许若言去洗碗筷,裴觉将竹影留在了房间里。
“为什么选她?”
竹影回答的很直接:“因为她最便宜。”
裴觉顿住了。他们现在没有什么收入,全靠他变卖家财才能勉强换来一些吃食填饱肚子,所以不论买什么,价格确实是首要的衡量标准。
竹影又补充道:“而且那家人又说她识得几个字,也精通女红,所以我想,或许会帮上主子一些忙。”
裴觉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了。
两人相顾无言,静默许久,裴觉突然开口:
“等到她适应这里的生活,我有她陪着,你就不用整日担心我,可以去加快施行我们的计划了。”
竹影迟疑道:“但卑职无法放心您……”
说罢,他低下头,还没等裴觉回答便道:“臣明白了。”
裴觉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道:“你快去歇着吧。”
竹影离开后,裴觉挪到窗边,仰头望向月亮的方向。
尽管他看不清,但他能感知到微弱的亮光,所以他清楚月亮的方向,就像他清楚自己心中所想那般。
竹影也清楚他所想,所以才会及时停嘴。
他们对此心照不宣———
杀回去,拿回本应属于他们的东西。
迎着月光,裴觉心中慢慢浮起一个模糊的、看不清脸,也看不清身形的影子。
是许若言。
如果可以,他想知道许若言的模样。
裴觉长长舒了口气,此时此刻,从出事以来就一直绕在他心头的重重浓雾突然就散开了一些。
希望她的到来,能让这天地间的皑皑白雪融化得更快一些。
3. 治疗眼睛
许若言不负裴觉所望,很快就适应了她的新身份。不知不觉间,她竟也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不用再不分昼夜地奔波在世界各处,去做那些让她眼花缭乱身心俱疲的手术。
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能明显感觉到裴觉对她的态度已经不是初见时的冷冰冰了,他似乎真的接纳了他这位“夫人”。
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挺不错。
很快,许若言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当她再伸手拿东西时,不会再出现皮肉相互撕扯的疼痛感。
也是时候进行下一步了。
许若言放下手里的最后一个碗,又将地扫了一下,然后摘下围裙,敲响了裴觉的房门。
“进。”淡淡的声音从门内传出,遥远的像从远方传来。
许若言推门进去,直接进入正题:“我要出去一会儿。”
裴觉抬起头,失神的双眼精准捕捉她所在的方向:“去哪里?”
许若言一本正经,神情自若:“家里没什么东西可以吃了,正好最近我做了些手工活,可以拿去村子里找人换点食物。”
裴觉没有多问,放她离开了。
许若言也不算是为自己的行动找借口,毕竟家里真的一粒米都不剩了,她要是再不想想办法,一家三口就得一直饿着肚子了。所幸小时候母亲为了锻炼她的动手能力教过她一点针线活,来到这之后没几天,她就去村里逛过一圈,找了个接活的机会,虽然赚的不多,但勉强能够保证三人的温饱。
不过,这当然不是她真正的目的。
这段时间她也在附近的山上溜达过,发现了大量名贵的中药材,譬如野山参和灵芝。附近的村民大字不识几个,自然辨认不出这种药材。而他们所住的地方被群山包围,离最近的村子也有一段距离,外人也很难进来,所以这些药材才一直无人采摘。许若言想着先采摘一些药材换更多的钱,最起码要先攒够逃跑的路费。
不知道是不是小院所在的那块地被竹影处理过,除了那一块光秃秃的地可以铺砖瓦和石板,周围其余地方皆被高矮不一的树木灌丛覆盖,很难找到下脚的地方。
许若言背着背篓,弯着腰扒着草艰难前行。
“真是暴殄天物啊。”她一边嘟囔着一边小心翼翼拽起一株药草,反手塞进背篓里。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背篓已经装满了。她颠了颠背上的竹筐,感到十分满意。
但是她清楚,村里没有人会收购这些药材,她要多攒一些,一起拿到镇上去卖。
回家之后,许若言先在院子里找了一处通风的地方,将刚采来的药材晾起来。
她正忙活着,突然听到轮子碾压石子的声音,一转头,果然是裴觉。
“你去采药了?”
许若言转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嗯,采了些药,打算拿去卖钱。你又看不到,怎么知道的?”
“闻到了,”裴觉一听,又多问了一句:“你懂医理?”
“略懂一些。”
许若言都盘算好了,从这些药换来的钱中抽一小部分给裴觉改善伙食,算是对他给自己提供住处的报答,剩下的自己悄悄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裴觉点点头,不再说话。
许若言晒完药材,照例去做她的工作,做饭,烧水,扶着裴觉去沐浴更衣。
明月高悬,许若言好不容易忙完这些,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刚坐下喘口气,房门就被敲响了。
是竹影。
许若言抱着双臂斜靠着门框站着,堵住门口。
“竹大侍卫这么晚前来,有何贵干?”她微微挑着眉,话音落下,还掩着嘴打了个哈欠。
竹影向前一步,低声道:“可以进去说吗?”
许若言本来想一口回绝,但当她看见竹影严肃又又些急迫的目光时,只是让开了身子。
许若言坐下后,竹影依然在她面前端正地站着。她刚想说不用那么拘束,结果竹影直接给她行了个大礼,吓得她一时忘记了要说什么。
她伸手去扶,却发现竹影像一根笔直的木桩一样直直钉在地上,任她怎么使劲都不动一下。
“竹侍卫这是……”
竹影慢慢抬起头,迎上许若言的目光:“卑职听闻夫人略懂医术,恳请夫人想法子为主子医治眼睛。只要夫人能治好主人的眼睛,竹影愿用命来报道。”
闻言,许若言顿了一下,再开口时也没有贸然答应,只是让竹影先起来。
当竹影直起身时,许若言才发觉他眼中已经有了点点泪光。
许若言自认为是无论遇到大事小事都能做到波澜不惊的人,但当看到竹影眼里闪烁的光点时,突然觉得如鲠在喉。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会仅仅因为可怜一个人,就答应对方莫名的请求。
“竹侍卫,你先坐,”许若言点上蜡烛。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烛火燃起的一瞬间,竹影的眼睛也似被火燎到了一般,变得通红。
她斟酌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打算全盘托出:“我也只是学过皮毛,救治你主子这件事,恕我爱莫能助。”
竹影连忙摇头:“没关系的,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也想试一试。”他垂下目光,眼里复杂的情绪尽数落在阴影里:“我跟主人逃命到这里后,身无分文,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根本没有多余的钱为主子寻医问药,如今就算只有一点点希望,我也不想放弃。”
许若安还是有些不解:“裴觉他自己为什么不来求我,反而是你来了?”
竹影叹了口气,答道:“主子他一向不愿欠别人人情,但是我没关系。当年卑职因战乱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在快要失去生的希望的时候是主子收留了我,是他给了我第二条命,所以为了主子,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卑职都愿意。”
又是长久的静默,静默到竹影失去最后一丝勇气,打算告辞离开。
许若言抬眸瞧了一眼如水的月光,又从窗子望向裴觉的方向。
她确实没有跟竹影说实话。她虽然在西医院工作,但母亲是中医大拿,因而她自小学习的便是中医,上大学后才转为学习西医。但她没有抛弃中医,反而是在工作后大量阅读中医古籍,不断尝试运用中西医结合的疗法。
因而若是让她用中医的方法为裴觉治疗,她可以一试。
片刻后,她如水的目光又转到竹影身上。
看着面前这一直孤傲的人在面前低垂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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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她突然就想帮他一把了。
也就当行善积德了,许若言安慰自己。
但最终她也没把话说得太决绝,只是告诉竹影她会尽力一试。然而即便只是得到了这样保守的回答,竹影也欣喜若狂,深深给许若言鞠了一躬之后便快步离开了。
许若言望着竹影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的逃跑计划估计要暂时搁置了。
翌日清晨,裴觉刚一睁眼就听到了敲门声。
“官人,我来伺候你洗漱更衣了。”
裴觉本因噩梦困扰而烦躁不安的心情在听见许若言声音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他扬声道:“进来吧。”
按照流程应该是许若言扶着裴觉去洗漱,然后帮他穿衣服,梳头发,然后扶着他去吃早饭。
但是裴觉洗漱完坐回床上的时候,等来的不是他的衣服,而是许若言带着温度的手指。
裴觉的神经一瞬间紧绷,一反手大力捏住了许若言的手腕,将她制住。
若是放在以前,许若言费一点力便能挣脱,但今时不同往日,她这具柔弱的身体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疼地嘶一声:“裴觉,你放开我!你要把我手腕捏断了!”
裴觉闻言立马放松了禁锢,但还是握着她的手腕不放开。他抬起脸朝着许若言,道:“抱歉夫人,习惯所致。夫人要做什么?”
许若言这下毫不留情地抽出手,手指重新探上了裴觉的手腕,瞪了他一眼:“给你把脉,还能干什么?”
裴觉愣了一下,乖乖坐好等着许若言。
过了一阵子,许若言收回手,发出了新的命令:“吐舌头我看看。”
裴觉不理解但乖乖照做。
“好了。”许若言抽过裴觉书桌上的纸笔,沾了点墨便开始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正琢磨着药方,许若言的衣袖突然被扯了一下。
“夫人,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把脉了?”
许若言面无表情:“闲的。”
裴觉知趣地不再问了。
没过多久,许若言已经把大体的治疗思路写完了。她举着自己的杰作,迎着阳光细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裴觉感觉到她的动作,又问道:“夫人,那你看我的身体怎么样?”
许若言瞥了他一眼:“还行,除了你眼睛中的毒就是营养不良,没什么大问题。我等着看看有没有适合你的药,给你配几副先吃着。”
裴觉还是点点头。
许若言竟然觉得这个动作有一丝乖巧的意味。
下一秒,裴觉毫无防备地被推倒在床上。他震惊地微微张开嘴,可是还没等他出声,许若言的手就已经在解他的衣带了。
纵然裴觉已经二十有五,但他未曾纳过妻妾,虽对男女之事有一点了解,但毕竟没有实践过。此时他被许若言突然的动作惊得眼睫直颤,心里满是慌张,大手抵在她的腰上,下意识就要推开她。
许若言不满地一把拍开了他的手:“别乱动。”
裴觉缩回手指,喉结滚了滚,声音有些颤抖:“夫人这又是要做什么?”
下一秒,他听到了许若言近在咫尺的声音。
“做我身为你夫人该做的事情。”。”
4. 针灸
就在许若言说完这句话后的一秒内,裴觉的脑海里纷乱的思绪如狂风暴雨翻涌而来,让他更加不知所措。
许若言,作为他的夫人,就算只是名义上的,那她该做的事也是……
慌乱间,裴觉竟生出了一个有些离谱的想法——最起码也是他在上边吧!
已经大脑宕机的裴觉无暇他顾,只能凭着本能动作。然而就在他要翻身做主的前一刻,许若言的手从他的胸前离开了。
裴觉更慌了,一时间也管不了那么多,半仰着身体摸索着寻找许若言的手:“夫人,你又要做什么去?”
然后被许若言用手指抵住脑袋又推倒了。
“让你动了吗?”许若言呵斥他一声,然后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抽出一根银针弹了弹,“老实躺好了,不然扎疼了别怪我。”
说完,还不等裴觉反应,许若言直接对准穴位扎了下去。
她的指尖压着裴觉的皮肤,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细微的颤动。
温热的、鲜活的血液在她指下汩汩流淌,与以往她触碰的病人的血有些相似,但又很是不同。
而今在她指尖之下,每一秒的起伏都代表着希望。
许若言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但她很快回神,眯着眼睛,捻着针慢慢转动,直到针颤才快速抽出。
如此重复几组,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裴觉身上忽地一轻。
“结束了吗?”
许若言细细擦拭着银针:“嗯,今天就先这样。”
裴觉坐起身,脸上的神情颇为认真:“夫人今日为何要给我针灸?”
许若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想了想,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他竹影来找过她的事情,便随口编了个借口:“你收留我,于我有恩。作为报答,我想试着治一下你的眼睛。”
裴觉猛地抬头。
“你当真愿意免费为我诊疗?”
“我不是说了么?报恩,不算免费。”许若言淡淡道。
“可是你我结为夫妻,为你属实遮风挡雨算不上什么恩情,况且你还要照顾我的饮食起居,当是我报答你才对。”
怎么这么较真。
许若言叹了口气,拎着他的衣服走过来扔到他身上,无奈道:“行,你要是真想报答我,就乖乖配合治疗,我就满足了。”
裴觉依旧乖乖点头。
许若言看着有点想笑。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裴觉的眼睛依旧没有太大的好转,不过许若言和竹影也从未泄气。毕竟他中毒已有一年之久,在此期间并无经过专业的处理,毒素已在他体内根深蒂固,现在想要补救便不能心急。
竹影相信一定会出现好转,而许若言相信自己的医术。
这一个月间,许若言也攒了不少名贵中草药,拿到镇上卖了之后,她拿了一部分钱买了些医书,而后又去给裴觉买了更多对症的药材,最后给自己买了个带锁的大匣子,打算将剩下的钱都存起来。
坐在床上,许若言满意地拍拍放在腿上的匣子,转念一想,其实这些钱用来逃跑足够了。
但是裴觉的病还没治好……
身为一个正常人的本能催促着她离开这个地方,但身为医生的本心又无法让她放弃任何一个病人。
再多留些日子,多采些药换钱吧,这么多名贵药材不采太可惜了。
许若言就这样说服了自己。
既然有了稳定的来钱渠道,不愁吃不愁穿了,那么下一步就是恢复自己的武力值。
在这么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想保命,最好的方法是让自己变强大。
许若言瞄定了院子里的那一块空地。
地方宽敞,人少清净,适合练功,唯一的顾虑就是若叫裴觉发现自己会对他产生威胁,指不定哪天晚上就会趁着她熟睡让竹影来解决了她。
思虑过后,许若言决定玩一玩小说里最能激起男主保护欲的一套:
装柔弱。
一不做二不休。下一秒,许若言就敲响了裴觉的房门。
“进。”
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如安安静静地堆积在庭院中那棵松树上最高处枝条上的冬雪。
许若言推门进去,发现裴觉正站在桌前挥动毛笔写着什么。
自从有了许若言的照顾,裴觉就很少坐轮椅了。
这人正站在窗前弯着腰,乌黑的长发垂落在一侧,平日总是遮住手衣袖此刻被挽起,骨节分明、细长白净的手正虚虚握着笔,笔尖划过,留下隽美飘逸的文字。
许若言停在门口,不想打扰这幅岁月静好的画面。
见她迟迟没有动静,裴觉搁下笔,稳步走到她身前:“怎么不进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相处有段时间了,裴觉现在已经能够精准感知到许若言的位置。
许若言扶着他走到床边坐下,替他整理了一下袖子。
“看你乐在其中,不想打断你。”
裴觉微微笑了一下:“无妨。夫人找我有什么事?”
许若言开门见山:“想让你教我练武。”
裴觉惊讶了一瞬:“夫人为何会想要习武?”
许若言顺势搬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说辞:“我不想再向以前那样被人欺辱了。我想有自保的能力。”
裴觉不再多问,而是低下头思索着什么。
过了半晌,他缓缓开口:“夫人想要学那便学,只是我认为还是竹影教你比较合适,我的眼睛……恐怕不允许我成为一个合格的老师。”
许若言完全不相信他的说辞。就凭她这些天的观察,尽管如今失明了,裴觉的武功也不位于竹影之下,而且失明好似对他的判断和动作并没有很大影响,那就更不用说双目无碍的时候了。
最主要的是,她只想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习武的机会,裴觉的实力如何其实根本不重要。而如果由竹影教自己,反而更容易暴露自己的功底,毕竟竹影的视力没有受损,他一定能发现更多东西。
当然,她所考虑的这些肯定不可能告诉裴觉。
不过她也提前料到了这个问题,自然也准备了一套说辞。
“我见竹侍卫日日不在,只有晚上才会回来,想必是有事要忙,就不劳烦他了,”说完,她觉得这个理由说服力不够强,便又加了一句,“而且,你不是说要报恩吗?”
仗着拍裴觉看不到,她颇为邪恶地笑了笑:“你不会连这点小要求都不答应我吧。”
道德绑架嘛,谁不会。
果然不出她所料,裴觉就是那类很容易被道德绑架的人,准确来说,是很容易被许若言绑架。
于是许若言的练功课便从这天早饭后开始了。
此时毕竟还是寒冬,尽管被许若言里三层外三层捂得严严实实的,裴觉仍然能感到卷着冰碴的风扑在他的身上,刺骨的寒气也千方百计往他身体里钻。
他驻足在院子里,皱起眉:“天太冷了,夫人确定要习武吗?我想,等来年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夫人再学也不迟。”
许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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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反应过来裴觉看不到,便说道:“没关系,我不怕冷,现在就开始吧。”
裴觉点头:“那好。夫人想学什么?剑,刀,还是鞭?”
从前许若言跟随父亲习武时多是用拳或者棍,裴觉说的这些兵器,她还真是没接触过。
“剑吧。”许若言道,“我一直想试试挥剑是什么感觉。”
裴觉嘴角勾起,又向前迈一步靠近她:“夫人若想让我教,便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我想我不会对你网开一面的。”
裴觉这话本是想吓退许若言,谁知他那伤刚好没多久、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夫人此刻毫不犹豫地应道:“当然。”
其实不怪裴觉吓不到她,毕竟许若言的父亲从小对她的要求就十分严厉,自许若言十岁起就一直以与部队士兵训练差不多的标准要求她,因而裴觉再怎么下狠手,许若言也相信自己能对付得来。
听到她斩钉截铁的回答,裴觉也不再犹豫。他的神情立马转为严肃,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嘴角的笑意也消失了。
“那么先要加强你的体力。”裴觉道,“绕着院子跑一个时辰,我监督。”
……
一上午过去,接近晌午的时候,许若言当天的训练也算告一段落。
她今天没能摸到剑。虽然有点着急,但她也清楚若不打好基础,她可能连剑都提不起来。
略微歇了片刻,她便去厨房做饭。
裴觉回到自己房间时,竹影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裴觉的声音十分冷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事办的怎么样了?”
竹影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回主子,无影阁已重建完毕,幸存的暗卫也已经安顿好,明日就可以开始正式训练。”
若是许若言留意的话,她会发现竹影已经一周都没出现了。但她一向对这主仆二人的事没兴趣,即使注意到了也没想着过多探究。
无影阁的前身暗影阁,是大庆国最大的暗卫组织之一,势力错综复杂,几乎盘踞在国家的各个角落里,暗暗注视着每个人的动作。但凡试图探查暗影阁底细的人都会知道暗影阁阁主为竹影,负责给底下暗卫派遣任务,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暗影阁的真正头目是谁,也不会清楚暗影阁的势力究竟有多强大。
庆安宗九年的那场大变故让举国上下受灾严重,自皇族至平民百姓皆受波及,暗影阁也难逃一劫,落得个元气大伤,自此隐匿江湖,再无人知晓这个当年横行世间的神秘势力到底去了哪里,还是已经分崩离析,不再存在。
而此时,变故已过去一年,国家正逐步走向稳定。无影阁也寻得机会于西北边境秘密建立,当时在大变故中幸存下来的暗卫皆归属无影阁,继续发展势力。
竹影汇报完之后没有抬头,等待着裴觉的下一步指示。
“万事小心,不要被任何人察觉。”
“是。”
竹影退出去后,裴觉在窗前坐下,手支着下巴,目光落在面前虚空中的某个点。
已经过去一年了,他们都已从变故中换过神,无影阁的重建正按照计划稳步进行,本没有什么好忧虑的。
但是许若言却成了一个变数。
毕竟哪有一个正常的弱女子会受了他一上午的训练却脸不红心不跳呢?
裴觉的眉头紧紧皱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这些动作处处都透露出他现在的纠结。
或许是时候想个法子试探一下他这位“夫人”了。
5. 同逛
一日,竹影依旧不在家。用过午饭,许若言推开裴觉的房门,探出头。
——是的,她现在已经得到了裴觉的默许,可以不敲门直接进裴觉的房间了。
裴觉对她的出现并不意外,只是给她倒了一盏茶,推到她面前。
许若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哐啷”一声,茶杯被重重搁到木桌上。她一把拉起裴觉:“今日天气好,雪都化得差不多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裴觉被她拉得一个踉跄,差点被掼到地上。
抬头时,他看见许若言讪讪笑了一下,接着就感到拉着他的劲松了许多。
“我们就去村里转一圈,不走远了。你天天宅在家里不出门,也不利于你的身心健康啊。”许若言对他眨巴着眼睛。
裴觉有些疑惑:“什么在家里?”
许若言一愣,随即摆摆手:“哎呀不重要,总之就是快走吧,我们要赶在太阳下山之前回来。”
裴觉还没来得及发表自己的意见,就觉得身上一沉。他伸手一摸,发现是许若言将斗篷披到了自己身上。
“可不能让你染了风寒了,要不然竹影该杀了我了。”许若言绕到他身前帮他系好绳子,又把斗篷上的帽子掀起来扣到他头上。
但是裴觉的?重点好像跑偏了,他扶了一下帽檐,一本正经道:“竹影不敢。”
许若言:“……”
这个人的注意力怎么这么容易偏呢?!?
总之,裴觉还是被许若言拽出去了。
从他们的小院子到村里还有一小段距离。雪化之后,山野小道变得格外泥泞,这给裴觉的行走带来了许多不便。于是许若言特意放慢了脚步,紧紧拽着裴觉的袖子,生怕他一个不注意摔倒在泥泞的小路上。
就这样相顾无言地走了一会儿,裴觉突然出声:“夫人。”
许若言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我冷。”
许若言看着裴觉伸出的手,沉默了。
从小到大,除了她的父母,她还没跟别人牵过手,更不用提跟异性了。
许若言盯着裴觉纤细瓷白的手犯了难。
可能是天确实太冷了吧,裴觉的手看起来比待在家里时还要苍白。
在心里挣扎片刻,许若言还是老老实实地握住裴觉的手,放在自己的两手心间揉搓起来,还时不时擎到嘴边哈一口气。
裴觉低垂着眸,被宽大的兜帽遮住的神情叫人辨认不清。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还是尝试着去想象许若言此时的神态和动作。
不自觉地,他静静笑起来。
许若言抬头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这个好看的人儿在她面前展露少见的笑颜,嘴角噙着的笑恰似那融化冬雪的阳光,看的人心里暖洋洋的。
盯着他上扬的嘴角看了一会儿,许若言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只是出来走走就这么开心吗?”她的声音因为笑而微微颤动。
裴觉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摇头。
“因为有你陪着,所以我才这么开心。”
他说的并不是哄许若言开心的话。或许是因为以前他所拥有的关系大多混杂着勾心斗角的算计,也可能是因为自从出事以来,他已经许久没有接触过如此鲜活的生命,不论怎么说,许若言的到来和陪伴,都是他生命中令人惊喜的意外。
其实他早料到许若言会想跑,准确来说,无论是哪个女孩子,大概都不会愿意与他这样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共同在那间破败的小院子里度过余生。因而无论许若言留在他身边多少时间,他都很感激她。
只是人都是很难知足的,在得到一些自己期许已久的东西后,明知自己应该满足,但总是克制不住地想抓住更多。
许若言并未想很多,只是说:“你要是想,以后只要有空闲我就带你出来逛逛。”
裴觉连忙点头。顿了一下,他默默从许若言手中抽出自己的手,然后将另一只手伸到许若言跟前:“这只也冷。”
许若言顿时感到无比后悔:刚刚自己承诺的太快了,这少爷太难伺候了。
无奈,她只能抓住裴觉伸出的手,顺势拉着他向前走:“快些走吧,要不然来不及了。”
说是去逛逛,其实也没什么好逛的。这村子太小,活人也不多,最多也就是买点肉和菜,补充一下家里的储粮。
但是还是有一件事比较麻烦:裴觉太扎眼了。
许若言跟裴觉相处的日子多了,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村里的人都没见过什么世面,因此即使裴觉身上穿的是许若言随手买的粗制滥造的衣服,他出尘的气质还是跟这个小村子显得格格不入,简直将身上那件粗麻布衣服衬得像江南给宫里进贡的最时兴的布料。
许若言在第五次接收到路人探究的目光后以经麻木了,只闷着头拉着裴觉往前走。
裴觉走路本就不稳,此时被她一拉,更是磕磕绊绊。
“夫人走这么快做什么?”
裴觉不仅脚下不稳,连声音听起来都是摇摇晃晃的。
许若言这才反应过来。她猛地刹住脚步,导致裴觉差点撞到她身上。
她转过身,对着裴觉虚张声势,试图掩饰自己刚刚的过错:
“你还好意思说!你也不看看刚刚一路走过来,别提小姑娘了,连那小伙子老太太都要看上你两眼!”
裴觉委屈巴巴:“夫人莫不是忘了,我看不见。”
……行,重点又跑了。
裴觉继续输出委屈:“而且,那是他们想看我,不是我的问题。”
……
许若言彻底没招了。
这种美男撒娇攻势,换谁来都受不了啊!
“嗯,是我错怪你了。”许若言只能老实道歉。
“那夫人要补偿我。”
许若言忍不住去掐他的脸:“哎我发现你这人特较真呢?”
裴觉只一味抿着嘴不说话。
许若言都气笑了。
“行行行,你要什么补偿?”她点点裴觉的鼻尖,“我可警告你,做人不能太过分了。”
裴觉立马道:“明天陪我去镇上逛逛,不过分吧?”
许若言瞪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他看不见。
感情这人是蓄谋已久了,给个杆子就顺着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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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采的第二波草药也该拿去卖了,许若言也便答应了他。
翌日清晨,当许若言推开裴觉的房门时,发现此人已经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乖乖坐在床边等着,刚听到门响便转头看向许若言。
像等着别人来接亲的小娘子。
许若言“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躲在门外笑了足足一分钟才重新走进去。
“夫人刚刚做什么去了?”
“没事。”许若言憋住笑,“我们走吧。”
裴觉点点头,起身摸到许若言背的竹筐,拿过来背到了自己身上。
许若言挑眉:“你能行吗?”
其实她本不应担心,毕竟光是以她观察出来的裴觉的武功水平也足以应付这一个小小的背篓,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裴觉一跟她待在一起武力值就直线下降,走平路都差点摔倒。
许若言暗暗叹口气,心想裴觉也太信任她了。
去镇上的路途要更远一些,许若言不放心让裴觉一路走过去,便早早在村里雇了辆马车,虽然简陋,但总比没有强。
最后她们到镇上的时间竟然要比昨天到村里的时间还要早。
许若言先拉着裴觉去把草药卖了,换得了不少钱,接着她拉着裴觉走进了一家成衣店。
“你那衣服太破了,别穿了,给你买套好点的。”许若言如是说。
这家店虽然不大,但款式足够两人挑了。许若言一手拿了一套白色的,一手拿了一套青色的,在裴觉身前比量了一下,然后一股脑塞到裴觉手里,推着他去试衣服。
结果不出所料。裴觉就像个衣架子,无论什么款式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十分好看,让人不禁觉得这乡间粗糙的布料竟也可与那价值千金的丝绸料子媲美。
许若言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目光里满是对自己眼光的欣赏。
裴觉身形本就高挑,穿上那如月光流水似的白衫,就如同画里走出来的神仙一般皎洁神圣,叫人不敢遐想。
效果十分令人满意。许若言不再多考虑,大手一挥便把钱付了。
店家见她付钱如此爽快,便送了她两条发带。
许若言拎着那绣着金色神鸟的发带端详了一会儿,示意裴觉低头,然后一手拢起他披散的长发,一手将一根发带绕了一圈,打了个松松垮垮的结。
裴觉还没反应过来时,许若言已经将另一根发带三下五除二系到了自己头上。
她拉住裴觉的手晃晃:“走吧,继续逛逛。”
虽然这个镇子人也不多,但到底是比村子里的烟火气浓。此时又正直正午,街上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各种美食的香气迎面扑来,勾的许若言馋虫都出来了。
经过一个包子摊的时候,她实在是忍不住了,松开裴觉的手就冲过去,扔下几个铜板就开始大快朵颐,吃到一半才想起来去摸裴觉的手。
“实在是太,太香了。”她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都有些不清楚。
裴觉只是笑着,然后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
“确实很香。”
他想着,如果都能一直过这样平淡的生活,谁会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打打杀杀呢?
6. 试探
平淡的日子似流水,品尝起来没什么味道,只有淡淡的回甘,而且流逝得很快。
两人的悠闲时光消耗殆尽,日光消逝,他们踏上了回去的道路。
马车到村子就停下了,剩下的路还需要他们走回去。
路面上潮湿的泥土已近风干,但因月光微弱,夜色太浓,许若言不敢大意,依旧像来时那样小心翼翼地扶着裴觉走。
两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着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时无言。
“好安静。”裴觉忽然道。
许若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自然地接过他的话头:“冬天尚未过去,没冬眠的那些小动物也约莫着不敢出来,自然听不到什么声音。”
裴觉轻轻点头。
“其实你很想离开这里吧。”
面对突转的话题,许若言愣了一下。
是陈述句,她想。
也是,像裴觉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猜不出她是怎么想的。不过就这样承认也不是许若言的风格。
“你怎么知道?”她问。
!
裴觉的声音淡淡的,很好地遮掩了他的情绪。
“不然你采那么多名贵草药,换那么多钱做什么?”
许若言轻笑:“补贴家用呗。没发现你最近的伙食变好了?”
裴觉看起来并不相信,不过许若言也没指望他相信。
她收起打趣的神色,目光投向远方被夜色禁锢的山峦:“我一开始确实想偷跑来着,毕竟我想过我自己的人生,不想跟一个没什么感情的陌生人共度余生。”
而且小说里这种被卖身的剧情,下场一般都特别惨,换谁来都得害怕。许若言在心里嘀咕。
“那这么说,你现在不想跑了?”
许若言立马用一种欣慰的眼神看着他,这眼神跟小学生家长终于教会孩子九九乘法表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这人终于抓对重点了!
她点头:“嗯,暂时不打算走了。”
这一秒,裴觉心中涌上暗暗的欣喜。他刚想问句为什么,就听许若言说:“过桥了,小心点。”
连接山的两头的是一座吊桥。这桥太老了,看上去已经跟这片山峦共同见证数十个日月了,铺桥的木板像老婆婆的牙齿,这缺一块那缺一块。单薄的桥高高悬在山谷上方,风一吹就开始摇晃,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要过很久才能慢悠悠停下来。
这是回家的必经之路。
许若言紧紧盯着裴觉的脚下,生怕他一个不注意跌入深渊。
平常自己走的时候没什么感觉,此刻许若言竟然有些害怕。
“下次绝对不让你这么晚出来了。”她嘟囔着。
好不容易过了桥,没走几步,小院便越过黑夜,出现在他们面前。
“夫人早些休息。”裴觉站在屋门口,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今日十分开心。”
许若言看着他进屋,便也回屋早早歇下。
这边裴觉回屋后并未急着就寝,而是坐到桌前将油灯点亮,丝毫没有入睡的意思。
不一会儿,竹影便敲响了门。
“主子,是我。”他低声道。
“进。”
方才隔着一道门,不是很明显。此刻竹影站在裴觉面前,血腥味便显得十分浓重了。
裴觉那好看的眉微微蹙起:“怎么回事?”
竹影摸了一把胳膊上的血,沉声回答:“主子放心,竹影无事,只是护送物资到无影阁的路上遇到了歹徒,交手之时不甚受伤,并无大碍。”
裴觉点头,不再多问。
他知道竹影对自己的伤有数,一会儿会自行包扎,况且干他们这一行的,受伤也是家常便饭,不值得大惊小怪。
他们的话题很快转到正事上。
“还有三月就该举行会试了,一定要找到合适的人选。我们没有时间再等一个三年了。”
竹影低头:“臣明白。”
裴觉无意识地揉着眉心:“无影阁暗卫的培养也要同步进行,一个月之后我要看到初步的结果。”
竹影依旧恭敬地低着头:“是。”
顿了几秒,裴觉再次开口:“还有……”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竹影不得不上前一步附身倾听。
“你这沾血的衣物,明天让夫人清理。”
竹影立马会意了自己主子的意思,应下之后便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第二天,许若言起了个大早。
因为陪裴觉出去玩了两天,她无暇去采草药,今天得多采一些。
给裴觉做好早饭之后,她本想偷偷溜出去,谁知下一秒竹影就叫住了她。
“夫人,这有些衣物交给您清洗。”
许若言板起脸,不善地盯着他。
谁允许他打乱自己的计划了!
但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不耐烦,从竹影手里接过衣物,定睛一看。
是血。
许若言本就对血的味道异常敏感,而竹影又刻意将带血的部分放在上面,她不注意到都难。
但只是这思考的几秒,她就知道瞒不过去了,她脸上没有丝毫波动的表情骗不了竹影。
许若言清楚这带血的衣物是竹影和他的主子对自己的试探,这样一来,她也清楚地感知到了竹影探究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因此接下来无论再怎么装也没办法骗过竹影了。
人下意识的反应是最真实的,这一点他们都清楚。
许若言没事人一样对竹影应了一声说自己知道了,傍晚会洗的,便将衣服堆放在一旁,背起竹篓就走了出去。
竹影注视着许若言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正准备去跟自己主子汇报,一转身,裴觉已经站在他身后了。
“你看到了吗?她没有任何反应。”裴觉面色沉静,面朝着许若言离开的方向。
竹影沉默了。跟着主子这么多年,他头一次摸不清自己的主子在想什么,只能选择闭嘴。
竹影等了一会儿,理所应当地以认为自己会听到“杀掉她”“处理了”等诸如此类的命令,毕竟以前但凡有人对主子构成威胁,不管是谁,都只会得到这一种下场。
然而谁知他等来的却是一句“我会找她聊聊”。
等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时,发现裴觉已经走远了。
下午,许若言惦记着给那一堆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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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的衣服和裴觉的晚饭,早早赶了回来。
当她看到矗立在庭院里一动不动仿佛石雕的裴觉时,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果然不出她所料,该来的审判终究会来,骗人的诡计早晚都会被看穿。
“夫人回来了。”裴觉望向她,面容本是一贯的平静,许若言却不知怎的,从中看出了一丝狂暴的意味。
她镇定下来,一边走过去一边算着自己存活的概率有多大。
按理说既然早晨竹影就已经发觉了她不对劲,她应该一出门就开始狂奔,跑到竹影和裴觉都找不到的地方,但这显然是妄想,她不认为以自己的身体素质能在天黑之前跑出这个鬼地方,也不认为以竹影的实力能找不到她。
而且跑走了才会显得更有嫌疑吧!
更重要的是,她有一种直觉——
裴觉不会因此杀掉她。
毕竟裴觉在面对她时,流露出的笑容是真心的。
前两天还说要报恩呢,总不至于现在就痛下杀手吧,况且他们肯定不可能清楚自己穿越者的身份。
跑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许若言还是回来了。
于是此刻她就站在裴觉面前跟他大眼瞪小眼。
“夫人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没有。”许若言生硬地答道。
裴觉也没有生气的迹象,他只是说:“夫人今日的武还没练,现在补上吧。”
许若言再次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假借练武之名痛下杀招除掉她以永绝后患,剧情走向她都想好了。
不过裴觉这句话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只见他话音刚落,一记拳头便带着呼啸的风袭来。
许若言多年习武而来的本能支配着她的身体,带着她躲过这一拳并及时伸手格挡掉裴觉的招式。
裴觉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另一只手紧握成拳,趁着许若言格挡的功夫迎上她的面颊。
许若言猛地仰身,堪堪躲过这一招。
她能感觉出来,裴觉是下了杀心的。
又连着过了五招,许若言节节败退。她这幅身子实在撑不住了,躲闪都来不及,更不用说反杀了。
眼看着裴觉的手呈鹰抓状袭向她的脖颈,她叹了口气,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重活一世也要如此草率地死去吗?
然而过了几秒,她发现预想之中的力道并没有出现。
再睁眼时,对上的是噙着笑的裴觉。
“夫人再不睁眼就快睡过去了。”
许若言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他一眼。
裴觉上前一步,捉住许若言的手腕道:“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屋说吧。”
进屋后,裴觉倒了杯茶恭恭敬敬地递给许若言,嘴里说的是“方才让夫人受惊了”。
许若言也无心品茶,直直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只是想略微试探一下夫人。”
许若言盯着他半晌,最终叹了口气,算是默许刚刚的事翻篇了。
“夫人何时学得武功?”
“小时候。”她含糊不清地回答。
裴觉也不多追问,另起了一个话头:
“夫人愿意与我合作吗?”
7. 合作
许若言来了兴趣,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合作?你想让我跟你合作什么?”
裴觉的话如一道炸雷般响起:“我是前朝三皇子。”
许若言这次是实实在在地愣住了。
前朝三皇子,现在不仅住在深山老林里,还瞎了眼?
那皇子皇孙的不都应该待在皇宫里享福吗?要编也编好点吧?
她冷哼一声:“少耍我。”
裴觉也不恼,耐心解释:“没有骗你,我是被人陷害才落此境地。若你还不信,我可以给你看我们皇族信物。”
许若言盯着裴觉半晌,发现他神情不似玩笑,有些动摇了。
裴觉确实不像会撒谎的人,况且什么皇家信物的,给她看她也看不出来真假啊。
“那我姑且信了你。”许若言摸摸鼻子,突然想起自从来到这里后还没有人跟她介绍过当朝的情况,她连如今是哪年都不知道,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问一下裴觉。
于是她探性地问道:“现今是哪年哪月?”
裴觉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回答:“庆武宗一年,夫人为何这么问?”
许若言直接无视他的问题,接着问道:“那这么说前朝刚覆灭一年?”
裴觉点点头。
既然前朝去年还存在,裴觉现在又落得个如此境地,许若言就是猜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来了。无非就是皇室常见的那套剧情,什么反叛、篡位、吞并之类的。
许若言带着好奇的目光来回打量着面前这位落魄皇子。
看来他在历史的洪流中属于被淘汰的那一方了。
“那现在当权的是哪位?”
裴觉缓缓垂下眸,再出声时声音有些发紧:“我的大哥,裴齐。”
许若言长长地“嗷”了一声。家族恩怨嘛,她懂。
对于对方的家庭矛盾,许若言不好过多盘问。大概理清楚之后,她语重心长地开口了:“要我说嘛,这种皇位继承的问题你还是不要与你的兄长争了,毕竟是嫡长子继承制,人家身为嫡长子,继承皇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啊。”
然而与她料想的不同的是,裴觉并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声音逐渐变得狠戾起来:“我幼时他与他母妃为了除掉我,杀了我母亲,如今他见自己皇位不保,又暗中聚集反叛势力,最终杀了父皇。杀母弑父之仇,如何能不报!”
许若言看他越说越激动,心想完蛋了,自己真是撞枪眼上了。为了不让他的怒气波及到自己,许若言连忙低声下气地给他道歉:“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种话。”
看着裴觉在她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下来,她松了一口气:“那你说吧,想让我怎么帮你?”
“帮我治好眼睛,”说完,裴觉好似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急忙补上一句,“治不好也没事。”
许若言:“……”
刚刚那股发狠的劲儿去哪了?
“当年由我统领的暗卫组织已经重建,正在恢复的过程中。他们恢复需要时间,也需要财力支援,而如果要从无到有打造一支能与禁军和中央其他军队抗衡的力量,也少不了财力的支持。”
“而且我们还需要在朝中一点一点拉拢势力,为夺权造势。不管走哪一步,我们都需要有人在朝中接应。”
许若言越听越头疼。她本以为重生之后就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山沟里平平淡淡过日子就行了,谁知道这个裴觉给她找了这么大一个麻烦。又是暗卫又是朝廷的,听着就容易掉脑袋。
见她半天没有反应,裴觉低声道:“夫人不愿意帮我也可以,我不会强迫你,你可以离开。”
许若言还是没理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选择我?”
裴觉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因为现在是除了竹影之外我最信任的人,而且你也有能力帮助我。”
许若言轻笑:“我们也才一起生活了两个月,你就这么确定你看清了我?万一我最后还是背叛了你呢?”
裴觉摇头:“你不会的。”
“而且,”他清冷的声音在许若言耳边回响,似是封存了许多故事的冰霜,只等暖阳融化掉那层坚冰,将他心中的故事袒露出来,“一起生活了二十年的人,最后不还是背叛了我吗?”
许若言听着他的话,直觉告诉她这件事远远没有这么简单。
不过这些在此刻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好像终于明确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后应该做什么。
重生以来,面对这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只是想多攒点银子然后逃出去,至于逃走了之后去哪里,去做什么,她没有一个答案。
而此刻,裴觉给了她一个答案。
抢个皇位玩玩儿,好像也挺不错的?
想通以后,许若言愉快地笑起来,抓住裴觉的一只手让他握成拳,然后伸出自己的拳头跟他碰了一下。
“那就这么说好了,我的同谋。”
回到房间后,许若言把这些日子买到的医书全部搬出来,点上灯就开始研究。
今天太晚了,她没有深究裴觉的计划。但是不管裴觉接下来要施行什么计划,眼睛看不见就是他最大的阻碍。当务之急,是要让他先能走出这个村子。
尽管许若言精通当代医术,但古代与现代毕竟不同,至少现代是法治社会,很少有人会用毒。而裴觉中的这种毒她从未见过,说是全新的领域也不为过。好在针灸之术古今相通,而且经过现代的改造后,针灸治疗的效力变得更强,总的来说,也不算是束手无策。
但毕竟她面对的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毒素,没有治疗的先例,因而不可掉以轻心,也不能随意下手。许若言打算与裴觉商谈一下再做打算。
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许若言熄了灯,揉揉眼睛,躺下后没多久就沉沉睡了过去。
而裴觉这边,火苗依然在夜幕之中摇曳着,为未眠的人举起一丝光亮。
“主子,夫人睡下了。”
裴觉轻轻点头。
脑海中,傍晚时分与许若言的对话依然挥之不去。
他是真的信任许若言么?
他说的那些话,他自己不信,竹影不会信,许若言自然也不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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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那样说给许若言听,只不过是想让她答应自己的邀请。以许若言的聪明过人之处,裴觉不认为她会无条件相信自己说的话。
但若说完全不信任也不至于,毕竟裴觉无论如何都不会找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与自己共事,更何况答应与许若言合作也相当于将自己的一部分未来交到了她的手上。
竹影也明白自家主子有自己的考虑,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主子,您把身份告诉夫人真的没问题吗?”
“除了她,还有更加合适的人选吗?”
竹影默默低下头。
确实没有了。许若言与裴觉的夫妇身份便于在外行走;许若言武功实力不弱,必要时也能保护裴觉;自己平日任务繁重,需要在裴觉与无影阁之间来回跑,不便于照顾裴觉,也无法时时刻刻护在裴觉身边。
无论怎么说,许若言都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
竹影沉默半晌,道:“我会连夜调遣一小部分实力最强的暗卫来保护您的安危。”
裴觉没说话,便是默认了。
他当然明白拉拢许若言有很大的风险,但从数年前决心与自己兄长站在对立面的那一刻起,他没有一个决定是在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做出的。
人生不就是由无数个不确定组成的确定吗?
是夜,裴觉与许若言都已沉沉睡下,竹影连夜赶回无影阁调派人手,寂静的院子里只有风路过的声音。
借着浓稠的夜色,一个漆黑的人影跃上房顶,伸着头向下找着什么。
半天,那人确定了方向,向下一跃,轻盈落地后直奔许若言房间而去。
当他蹑手蹑脚推开许若言的房门时,映入眼帘的不是垂涎已久的名贵药材,而是一张人脸。
一张……人脸?
那人猛地向后闪躲,奈何对环境不太熟悉,哐当一下撞到了门框上。
许若言不屑地冷哼一声,手中短刀直直抛出,直奔那人面门而去。
不过许若言没料到的是,这人也不是吃素的,竟在眨眼间向后仰倒,堪堪躲过了许若言这带着杀气的一刀。
有两下子。
边想着,许若言侧身闪过对面的一脚,同时另一把短刀自手中飞出,再次朝着那人的心脏飞过去。
那人仿佛已经摸清了许若言的招数,急忙向后退了两步然后迅速闪身——
接着就被过高的门槛绊倒了。
“蠢货。”许若言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然后迅速上前卸了他的胳膊,然后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根长麻绳,将那男人五花大绑起来。
男人痛得刚想大叫,突然觉得身子一轻。低头一看,是被许若言拎起来了。
惊恐之下,痛叫声卡在了喉咙里。男人双眼大睁,死死瞪着许若言,双脚在空中乱蹬,把自己扭成了麻花。
他想不明白,明明是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怎会有如此大的力气。
许若言也懒得跟他纠缠,黑着一张脸提着那人的衣领一脚踹开了裴觉的门,把那人往裴觉床边一扔:“别睡了,你的麻烦都找上门来了。”
8. 偷窃
方才他们打斗的声音过大,因而就算没有许若言这一脚裴觉也已经醒了。许若言进来时,他正准备将灯点上。
借着摇摇晃晃的烛光,许若言总算看清面前趴在地上的是什么人。
此人蓬头垢面,头发乱成了一堆草,脸上的积灰厚得似乎能染黑一整条河流,衣服上也满是布丁,手肘与膝盖处皆破了几个大洞,不知是不是刚刚打斗所致。
许若言抱着双臂斜倚着门,静静打量着此人。打量到一半忽觉此人实在污染自己的眼睛,虽抬眼看向裴觉。
那神情分明在说:扰了我清净,你说怎么办吧。
可惜裴觉看不见。
裴觉扶着椅子坐下,开始盘问那人。
声音沉静,却带着浓浓的威压。
听闻他的话,许若言愣了一下。
她还从来没听到过裴觉用这种极寒的语气说话,冷得能让那六月的暴雨瞬间结成飞雪。
面前那人似乎也被吓到了,颤抖地支吾半天,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许若言正为自己流逝的睡眠感到痛心,此刻见他唯唯诺诺发不出声,耐心彻底耗尽,一脚踹到了那人屁股上。
“想说实话还是想掉脑袋,快说!”
在二人的威逼恐吓之下,那人终于发出了完整的声音,但不幸的是鼻涕泡已经糊了一脸,十分狼狈。
“小人,小人白日见姑娘带了许多名贵药材去卖,一时起了歹念,还望,还望姑娘和公子高抬贵手,放了小人一马吧!”
这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脑袋狠狠磕在地上,眼泪鼻涕混在一起也无暇顾及了。
许若言:“……”
感情不是裴觉的冤家,是自己招惹来的。
她一抬眼,发现裴觉正看着她,跟自己刚刚的神情十分相似。
你说怎么办吧。
我能怎么办!
许若言试图装瞎,心虚地咳嗽两声,对着裴觉摆摆手:“这人你就看着处理吧,我太困了先去睡了。”
说完,转身、关门、跑走一气呵成。
裴觉不禁轻笑出声。
面前这人还在抽噎着,偏偏怕热恼了这两位阎王爷,不敢出声,只能将那一声声痛哭拼命咽进肚子里,用劲儿用大了,开始一下接一下打起嗝来。
明明是十分令人后怕的事情,此刻裴觉竟然觉得有些滑稽。
转过头,他的神情又变得冷淡:“根据我朝律法,盗窃即为罪,轻则受笞刑杖刑,重则绞死或斩首,你可知罪?”
那人忙不迭点头,绝望地嚎啕大哭起来:“小人知错了,求求您放了我吧,小人真的知错了啊……”
裴觉皱着眉,冷冷道:“再哭一声,你的舌头就不用要了。”
那人忙不迭紧紧闭上嘴,一个劲儿得磕头。
裴觉瞥了一眼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地汩汩鲜血,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新帝上任刚满一年,休养生息之策刚刚起步,民生尚未恢复,此地又恰逢天灾,收成根本不够百姓们捱过这个寒冬,因而偷盗之事也时有发生。
果不其然,裴觉只听那人道:“小人家有一老母,还有妻儿,家中已断粮三日,小人是真没办法了才会对姑娘的药材起了歹念,小人真的知错了,求您放小人一马吧……”
听着那人的嚎啕声逐渐变为低低的啜泣,裴觉站起身,从衣柜里的一个木盒子里拿出两块银子扔到他面前:“这些该够你们一家撑过这个冬天了。你走吧,不要暴露我们。”
那人先是呆在了原地,反应过来之后又开始给裴觉磕头,嘴里还喊着:“谢过恩人,您的大恩大德小人感激不尽,谢谢您,您是好人呐……”
裴觉站在门前目送那人离开后,一转身便看到了身后的许若言。
“夫人怎的还不睡?”
许若言抱着双臂看着他:“你为何还给那人钱?”
“我见他过于可怜,于心不忍。况且我身为皇子,救济百姓本就是吾之责任。”
许若言嗤笑一声:“你倒是还记着你那破皇子的身份,怎么不见人家记着你呢?”
裴觉缓缓摇头:“他们为人,与我无关。”
许若言撇了撇嘴,问道:“既然此地受了天灾还苦于人祸,那朝廷为何不管?赈灾粮呢?”
黑暗从他们脚下向远方蔓延,依旧没有日出的迹象。即使站得很近,许若言也有些看不清裴觉的表情。
裴觉再开口时声音极轻,轻到下一秒就会飘散在风里。
“我同你说过,新帝是我兄长。兄长的为人我再清楚不过,心狠手辣、奸诈狡猾,属实不适合坐那个位子。而也因为他登基手段不光明,朝中很多有威望的老臣并不臣服于他,总是明里暗里与他做对。皇兄整日忙于拉拢势力与敌对势力周旋,自然无暇顾及民生。”
他长长叹了口气,内心被强烈的焦灼与无奈灼烧着。失明以来,他头一次如此急不可耐地想要看见光亮。
“说是推行休养生息政策,实则朝廷的重心并为向百姓倾斜,以至于已经过去一年了,各地百姓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就如我们附近这个镇子,位置偏颇,又四面环山,与外界做生意本就不易,今年又遇上天灾,百姓的日子更是不好过。”
此时就是平常乐意跟裴觉贫嘴的许若言也目光沉沉,紧紧抿着嘴唇。
自古以来权力之争苦的都是百姓,这个道理她明白。
眼见二人都心事重重无法入睡,许若言索性拉着裴觉进屋坐下,将两盏灯都点上了。
“说说你的计划吧。”
裴觉不知她为何会转到这个话题上,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许久未开口。
最终还是许若言打破了沉默:
“其实你根本没有你说的那么信任我,对吧?”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落在裴觉身上的目光似有似无,“没关系,其实我也没那么信任你,毕竟我只是你计划中的一颗棋子,谁知道你会不会用完我就杀掉。”
裴觉立马回答:“不会的。”
许若言有点好笑地看了他一眼:“没关系,不信任我可以,但是你若是想让我帮忙,最起码要告诉我你目前的想法吧。”
“我朝会试每三年举行一届,夫人……”
许若言立马打断他:“我知道,你继续。”
裴觉点点头:“还有三月余新一轮会试就要开始了,我打算在参加的举人中挑选一部分收为己用,帮助他们通过殿试,入朝为职,只有这样才能重新培养我自己在朝中的势力。”
裴觉这个计划乍一听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只要细细一想就能发现许多不合理之处。
“参加会试的考生来自五湖四海,背景复杂,你怎么能恰好从中挑选到可为己用的人呢?”许若言边想边问,“况且,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又如何去说服他们心甘情愿臣服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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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恰好此时,门被敲响了。
“是竹影。”裴觉道。
许若言拉开门时,竹影正带着一队身着黑衣的人站在门口。
“主子,夫人。”
十几个人跟排练好的一样齐刷刷地给二人行礼。
许若言确实有被这个阵仗惊到,毕竟她也是第一次离这么近见到□□。
“主子,暗卫都已经带到了。”
“嗯。”裴觉一挥手,那十二个人便迅速四散开来,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许若言好奇地伸头探脑:“竹侍卫,你带这么多暗卫来做什么?”
竹影:……
总不能说是主子为了防着你吧!
“进屋说吧。”裴觉道。
进屋后,竹影将一沓纸从怀里掏出来放在桌上:“主子,能查到的都在这了。”
许若言用看智障一样的眼神看向竹影。
裴觉轻咳一声,解释道:“夫人,这是给你看的。”
于是这沓纸就顺理成章的到了许若言手上。
“王恒,徐州人,年方十八,幼年丧父,家有寡母;李文洲,凤阳人,二十又三,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六岁的胞妹;姜远,二十又五,顺庆人,家中父亲年迈,母亲患病,外加两位胞弟……”
许若言:“……身世都这么凄惨吗?”
“身世凄惨的比较好掌控。他们想要在京中活下来,最需要的就是钱,如此,只要我们给他们一些资助,他们大概率会对我们感恩戴德,”裴觉的声音是一贯的冷静淡漠,一字一句中不带一丝感情,“然而那些家境优渥的,虽然成功拉拢后助力会更大,但不便下手。我们现在没有太多的筹码,只能先在这些人身上下注。”
许若言不禁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要论算计人心,还是您厉害。”
裴觉对她的评价不置可否。不过这也算不上算计,各取所需罢了。
许若言又从头开始细细翻阅这些资料,大脑飞速运转。
“你们打算拉拢这上面全部的人吗?”许若言抖了抖手中的册子,“这上面少说也有二十个人,你们哪来这么多钱。”
刹那间,空气静默了。
许若言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人:“我说,不会吧!”
空气依旧很安静。
许若言急了。
“感情你们就想着压榨我呗?”
“夫人这话就不对了,”裴觉微微笑着,“我们是合作,而非单方面索取。”
许若言噎住了。
她一想自己那被人盯上的小金库就心疼肝疼肺疼。面前这个正礼貌微笑的裴觉在她看来根本就是个可怕的额额骗子,她有理由怀疑自己要是敢说一个“不”,今天都出不了这个门。
她如今十分后悔就那样轻易答应了裴觉的合作邀请。
真是老谋深算啊!
她终究是妥协了。
“我们什么时候进京?”
裴觉望向窗外。太阳已经露出了半个脑袋,淡淡的日光透过窗棱钻进来,随性地落在三人的身上。
“事不宜迟,我们三日后就动身。”
许若言干脆地一拍桌子:“那行,我这两日再多采点药材做准备,进京之后,我就开个药铺吧。”
裴觉有些疑惑:“开药铺……能赚到钱吗?”
闻言,许若言俏皮地对他眨眨眼:“看我的吧,您老就坐等收钱就好。”
9. 启程
三日已到,三人准备启程。
马车早已备好,竹影正忙着将裴觉的物品搬上车,而许若言正忙着收拾自己这些日子赚到的银钱。
因为许若言攒的银两过多,一架小马车连三个大活人都很难容下,更不用提三箱银两了。幸好许若言早有准备,提前嘱咐竹影多要了辆车子。
此刻她正忙着将箱子往后面的马车上搬。
“喏,这些是给你的。”许若言把一个小布袋扔到裴觉腿上。
裴觉拎着绳子掂量了一下。
还不少。
许若言又扔了一个较小的袋子给竹影。
“竹侍卫,这些钱给你用。麻烦你跟着后面那辆车,我们所有的家财可都在那辆车上了。”
竹影犹豫不定地看了眼裴觉,裴觉点了点头。
彻底收拾好后,车夫一扬马鞭,车子就摇摇晃晃地上路了。
“此地距京遥远,大约有十日的脚程,夫人可受得了?”
许若言毫不在意地点头:“都是小事,倒是你,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娇生惯养的皇子,可别没过一个时辰就吐了。”
话虽这么说,许若言也知道裴觉身体素质很强,根本不会怕这几天的路程,习惯揶揄他罢了。
行到第五日时,绵延的高山已经在他们身后俯下身,眼前的土地愈来愈平坦宽广,房屋与村落也密集起来。
“出山了。”许若言趴在小窗户上向外看。
裴觉应和着:“这里距京城不远了,再有六日我们便可到达。”
“六日?不是说十日路程吗?我们已经走了五日,怎么还有六日?”许若言不解地转头。
辽阔的平原上,寒风像那脱缰野马,来势更加凶猛。此刻许若言大开着窗户,不免冷得微微发抖。
裴觉探身将她拉过来,把窗关严实了,然后拽过毯子将她裹了起来。
“天寒地冻,夫人小心着凉。”
“今夜是除夕,我想我们在这里停一下,过了除夕再上路。”他解释道。
许若言愣了一下。
原来要过年了吗?她来这里之后就失去了时间意识,常常不知今夕是何年。
正说着,马车慢慢停下来。马夫掀开帘子:“老爷,夫人,客栈到了。”
许若言狐疑地瞄了一眼裴觉:“你早就计划好了?”
裴觉“嗯”了一声:“出发前我就算好了,春节这两日我们会在路上。毕竟是团圆的节日,我们至少要一起守岁,吃个饺子。”
许若言耸耸肩,明显有些失落:“你的家人不在身边,我的家人要都不在我身边,这个除夕过不过没什么区别。”
她率先跳下车,站定后去扶裴觉:“你当心点,地上都结冰……哎!”
她嘱咐的话还没说完,裴觉脚下一滑就向前扑过去。
许若言眼疾手快,立马闪过去稳稳抱住他。
责怪的话还没出口,她就听到裴觉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夫人也是我的家人,与夫人一起过春节,我很愿意。”
寒风呼啸,天地素白。一片清冷之间,裴觉紧紧贴着许若言,他的声音从许若言耳畔抚过,留下一串细密的水珠。
不知怎的,许若言忽然生出一种天地之间唯他二人相互依靠的错觉。
听裴觉这样说,她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声音坚定而有力;“好,我陪你过春节。”
裴觉的唇角勾起一点。他从许若言的怀抱中抽离,牵住她的手,替她隔绝了寒风。
“我们进去吧。”
竹影已经替他们安排好了房间。
“主子,这是您和夫人的房间,我就在个隔壁。”
竹影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就退下了。
许若言进了房间一瞅,直接转身往外走。
裴觉手比脑子快,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呢,手就立马拽住了许若言的袖子:“夫人要去哪里?”
许若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房间里就一张床,我们两个人怎么睡?我去再要一间房。”
她甩了甩手,发现没把裴觉甩开。
她疑惑地抬头,发现裴觉正紧紧抿着嘴望着她。虽然眼睛被遮住了,但就是透露出一股楚楚可怜的意味。
“夫人,我们是夫妻,同睡一张床有何不可?”
许若言有点动摇。
裴觉乘胜追击:“既然都说了我们是夫妻,若是你与我分房睡了,那人家会以为我们闹矛盾了。”
许若言的底线正在后退。
裴觉使出杀招:“况且今日是除夕,夫人决意要让我独守空房吗?”
许若言彻底败下阵来,无奈地揪了揪裴觉的脸:“好吧好吧,但是说好了。就这一次!”
她走到床边,拿过裴觉刚刚褪下的大氅卷了一下堆在床的中间:“床我们一人一半,不可过线。”
裴觉乖巧点头。
这时房门被敲响了。许若言推开门一看,小厮正端着一个大托盘对着她假笑:“客官,您的晚膳来了。”
盘子一个接一个被摆上桌,本就不大的桌子被占得满满当当的,看得许若言是眼花缭乱,肚子也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烧香菇、酥骨鱼、东坡肉、八宝馒头……”小厮擎着菜单一一对照,“菜都上齐了,客官慢用。”
等着小厮一走,许若言一把抓起筷子朝着那东坡肉戳过去,筷尖刚碰到肉,忽然顿住了。
好像有点不太礼貌。
“可以吃了吗?”许若言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裴觉。
裴觉被她气势汹汹的样子逗笑了,他也拿起筷子,道:“快吃吧。”
于是许若言就开始风卷残云一般扫荡整张桌子。
“慢点,不要噎到了。”裴觉忍不住出声提醒。
听着那杂乱的碗筷碰撞的声音,就算看不到,裴觉也能想象出许若言把双腮塞得鼓鼓的呢样子。
许若言讪讪笑了一下,企图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但自从来到这里她就没吃过什么好饭,此时被这些美味环绕,自然是冲昏了头脑,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夹菜的速度又逐渐加快了。
形象和礼仪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都是给那些能吃饱饭的人用的。
过了没一会儿,许若言就瘫在椅子上两手揉肚子。
“好撑。”她掩住嘴,打了一个嗝。
裴觉笑着道:“京中的珍馐更多,等回了京,我定将那些好吃的全都摆到你面前供你随意享用。”
闻言,许若言不屑地撇撇嘴:“就你现在身无分文的样子,说是我带你吃还差不多。”
裴觉的笑意更深了。
“夫人要不要下楼消消食?”
许若言一拍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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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站起来:“太好了,我正有此意。”
她想了想,又将裴觉的大氅拿来给他披上了:“一会儿会放烟花吧,我们去外面看看。”
“好。”裴觉温声道。
除夕的夜晚,虽然天气寒冷,但每家每户都出了门预备着放烟花鞭炮。毕竟是个大镇,住户不少,此刻大街上人头攒动,小孩子手上提了花灯,大人们正聚在一起摆烟花炮竹,热热闹闹的,将寒冷都驱散了不少。
此时客栈老板正等在楼下,见许若言扶着裴觉下了楼便迎上去,掏出实现准备好的两个小红布带递过去。
“二位客官,祝二位在新岁财源滚滚,好运连连啊。”老板在胸前抱着拳,乐呵呵地朝着他们摇摇。
许若言的脸上绽开笑容,接过自己的小红包,开心地朝老板道谢。
“哎,让我看看你的是多少。”许若言边走边去扒拉裴觉的手。
裴觉摊开手,五枚铜板静静躺在他的手心中。
许若言一伸手,开心地笑起来:“我是八枚,我比你多!”
在他们身后,一朵烟花正好绽放。
裴觉忽然靠近,手轻轻抚上许若言的脸颊。
许若言顿时呆在原地,手指都僵住了,手中的袋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眨眨眼,慌乱地想要蹲下:“哎,我的红包……”
裴觉一下扶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又向前迈一步;“别动,我想知道你的模样。”
许若言一想不对啊,我这洗衣做饭的工作怎么还有附加项呢!
越想越生气的许若言一把将他的手拍开:“什么模样不模样的,肢体接触是另外的价钱!”
说完,她就闷头往前走了,留下怔在原地的无措的裴觉。
此时已快到子夜,人们也越发兴奋,烟花炮竹炸响的声音不绝于耳,漆黑的天空也被烟花渲染出了斑斓的彩色。许若言捧着一块定胜糕嚼着,抬头去看那灿烂的烟花。
裴觉也跟了上来,在她身边站定。
“其实,我的眼睛已经能能看见一点模糊的影子了。”
炮竹的声音太大,许若言花了几秒解析裴觉的声音。当她反应过来裴觉说了什么的时候,惊得连嘴里的糕点都忘了嚼了。
“你说真的?!”
裴觉只是微微笑着不说话。
许若言笑开了,欢呼着拉起裴觉的手转圈。
“我就知道我能行!”
此时那客栈老板出来了:“客官可想放个爆竹?”
许若言迫不及待地接过来,在看前摆好,然后拿起火柴划着了,点着引线。
“快跑啊——”许若言一手堵住耳朵,一手拉起裴觉向屋内跑。
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零点的钟声也遥遥传来——
新的一年到了,新的故事也即将开启。
许若言大笑着望向裴觉,上前一步将他面前的白纱扯下。
“能看到烟花的光吗?”
裴觉适应了一下眼前光怪陆离的光斑,轻声道:“嗯,看到了。”
许若言笑得更欢快了,在喧闹中拍了拍他的肩膀,贴近他的耳朵大声道:“放心吧,很快就会治好的,相信我!”
裴觉看向正对着烟花入迷的许若言,悄悄握紧了她还未松开的手。
你陪伴我,我相信你。
10. 进京
翌日,天色微明,三人就再次踏上了旅途。
这几日的行程比他们设想的还要顺利,没有碰到流窜的劫匪,也没有门卒拦住他们反复盘查,于是六日后,他们顺利进入京都城门,直奔落脚的地方。
竹影早已为他们看好了两处房产,此刻正问许若言要了银子,先一步离开去交割过户。许若言与裴觉便打算先去看看他们的新住处。
自古至今,普通人想要在京城中安身立命都不是什么易事,故他们没能买下一个宽敞的大院子,不过好歹也足够三人日常起居。
许若言一下车就迫不及待往院子里跑,连那两车的行李都不顾了。
“确实有点小,”许若言推开自己那屋的屋门,站在门外打量着,“也就比山里那破院子大一点点吧。”
裴觉跟在她身后,拄着木杖慢慢走:“我们要把钱省下来留作他用,只能委屈一下夫人了。”
许若言倒是没有太介意,毕竟多大的房子都能住,况且裴觉说的对,日后他们的开销一定不少,如今确实应当节俭些。
很快竹影也回来了,他将地契和钥匙交给裴觉后便出去忙活着搬行李。
“夫人,”裴觉拉过许若言的手,“这房契和钥匙便交由夫人保管罢。”
毕竟是她付的钱,房产证上写她的名字都不过分。许若言便理所应当地接过地契,收进了自己上锁的小箱子里。
他们本来也没带过来多少东西,很快就安置完了。许若言坐在床头,面前摊开着她装银子都两个大箱子。
京城物价贵,他们若要去拉拢那些穷苦书生也需要不少钱,她开药铺需要原始资金,给裴觉医治眼睛也要用到好几味名贵药材,这一切都需要花钱,而如今家中财政大权在她手上,她就必须要把这账一笔笔算明白了。
买这间房子花了五十两白银,买下一间位置不错的店面又花了五百两银子,这就算大头开销了。她还打算过会儿直接去收拾一下自己的店面,若是速度快点,下午就可以找药材贩子了,或者还可以去药市转一圈。
许若言抚摸着已经空了一箱的银子,心里眼泪哗哗流。
这可都是她天天爬山采药赚来的血汗钱呐!就这么花出去一半了!
不过毕竟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许若言沉沉叹了口气,怀着沉痛的心情盖上了箱子。
她想了想,决定下午再去买两把锁,京城的治安她还是有些担忧的。
大概计划好下午的行程后,她打算去告知裴觉一声再离开。
推开门,她发现裴觉正在收拾自己的床铺。
“我来跟你说一声,我下午要去药铺转转,就不在家里了,你要是想去哪里就找竹影陪你吧。”
裴觉抬头:“那午饭……?”
许若言大手一挥:“哎呀你不用担心我,外面那么多好吃的,吃什么不行。”
裴觉静默一瞬,道:“我是说我的午饭。”
许若言一拍脑袋:把她原本的工作给忘了。
不过给裴觉做饭什么的,重要性已经不能与她的事业相比了。
“你要不让竹影上街给你买点回来,等下午我去人市买几个家仆回来伺候你,今中午你就先凑合一下吧昂。”
说完,她好似怕被裴矩叫住问责般,一溜烟跑出来家门。
京都的大街上十分热闹,就算是寒冷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人们上街转悠的热情。此时又正值晌午,哄闹的叫卖声和食物热腾腾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惹得许若言两眼放光。
这几日整日奔波在路上,每天不是啃饼就是啃馒头,搞得她现在一看见白面馒头就犯恶心。
她转到了一个人少的摊位前,刚坐下,店小二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这位客官想吃点什么?”
许若言点了碗水晶馄饨,只等了几分钟,一大碗馄炖就被端上来了。
“客官,八文钱。”
许若言从小荷包里掏出几枚铜板放在他手上,小二就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这馄饨晶莹剔透,皮薄馅大,最重要的是一碗十只只要八文!许若言两眼放光,擦擦口水就大快朵颐起来。
吃饱喝足,许若言在小二“客官慢走”的叫喊声中重新踏上街道。
正午阳光刺眼,她抬手挡在额前,从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细细看。
这小纸条上写了好几个地址,是她让竹影去查的药市和成衣店的位置,另外还有她的药铺的位置。
许若言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烂布,嫌恶地皱了皱眉,打算先去给自己置办一身好点的行头。毕竟药铺的老板可不能穿得像叫花子一样。
在去往成衣店的路上,她在街边顺手买了一盒妆粉、两盒胭脂和一盒口脂。
古代的化妆品她还没用过,不过应该都是相通的。她也不求把自己打扮得美若天仙,只要能让她看起来有点精神气就行。
在山里住了两个月,皮肤变粗糙了不说,脸也变得暗沉了,她边想着边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当她提着一篮子化妆品走到成衣店时,着实被狠狠震惊了一把。
眼前偌大的店面装饰的富丽堂皇,店内不少穿着精致的少爷小姐三两成群有说有笑地在衣架间走动。那店里的衣服更是,繁杂的颜色与款式令人眼花缭乱,只在门口瞧着就差些被那亮丽的金色刺绣闪到。
许若言咽了下口水,掂量下自己的小荷包,一边盘算着今天到底能不能保住自己的钱包一边往里走。
不料她一进门就捕获了在场大多数人的目光。
“这哪来的叫花子啊,也没人管管,”一位她面前的小姐紧皱着眉掩住口鼻,仿佛真的被她身上的味道熏到了一样。
随着这位小姐的话,许若言面前拥挤的人群忽然就四散逃开,把她周身的地方都空了出来。
许若言听着她们的窃窃私语,倒是一点也不在乎,反而还有点高兴——
这样挑衣服的时候就不会有人挤到她了。
她满不在乎地走到一排衣服前,目光一下子被一抹明艳的粉色吸引,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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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手拿来看看,突然闪过来一个人拦在她面前。
“这位……小姐,”这个看起来像是店员的人极其不悦地上下打量着许若言,“我们这里的衣裳不是您能买的起的,您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就是啊就是啊,她弄脏的衣服谁还愿意买。”一旁一个头戴金钗手持绢扇的少女嗤笑着对自己姐妹说道。
许若言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从包里掏出五十两银子扔在那小二手里:“我就要这件,够吗?不够我还有。”
小二的眼睛唰一下就亮起来了,他像变脸一样瞬间换了一副嘴脸,捧着银子屁颠屁颠地跟在许若言身后假笑:“小姐,您看看还需要什么,我帮您推荐一下。”
刚刚许若言看好的是一件桃红撒花袄,她还需要一件下裙和一双鞋搭配一下。转了一圈,她挑了件白玉织金马面裙和一双云丝绣鞋,在里间换好后又用刚买来的粉简单打了下脸,便爽快付了账,然后趁着店中众人还在目瞪口呆出了门。
许若言这幅皮囊本就生得艳丽精致,此刻经过一番简单打扮便显得更加出众,没怎么涂抹脂膏变有了丝倾国倾城的意味。
很快,她便根据竹影给的地址找到了自己盘下的店面。这店面原本是家开不下去的药铺,此刻流转到许若言手中倒是帮了她大忙,店中柜台药柜俱全,还分了内外两间,方便诊治。
许若言进去转了一圈,感到十分满意,决定回去之后多给竹影点报酬。
心中有了大致规划后她便立刻忙碌起来。她先是到了人市,大手一挥便买下五个人。
“你们之中有三人回家伺候姥爷,其余两人跟着我到药铺作工。有谁愿意自荐吗?”
“姐姐,我可以去药铺,”一个约摸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脆生生地开口,怯怯举起了手,“我家里人都说我脑子伶俐,学东西快。”
“夫人,我也愿意去药铺,我认得字,可以帮夫人的忙。”这是个小子,看上去跟方才那姑娘一个年岁。
许若言一手一个,满意地摸摸他们的头:“行,那你俩就跟着我吧。其余几人,我叫个人送你们回家,家主应当在家,他会给你们分派任务的。”
那三人齐齐应“是”,上了马车走了。
许若言招呼着剩下两人:“你们跟我走吧,药铺离这不远。”
她一手牵着一个:“你们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告诉许若言她叫招娣,那男孩则叫翠生。
“都什么破名字。”许若言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既然你们以后就跟着我混了,那我给你们取个名字可好?”
两个少年仰头望着她,眼里满是期待。
许若言沉吟一下,点点小女孩的脑袋:“你就叫半夏吧。”然后她转头看那个男孩儿:“你就叫忍冬,怎么样?正好一个夏一个冬。”
两个小少年皆笑开了,欢天喜地地接受了他们的新名字。
许若言摸摸女孩的脑袋,欣慰地笑着。
新名字,同样也是新的开始。
11. 采药
领着两个少年回到药铺后,许若言把抹布和扫帚扔给他们,道:“我出门一趟,回来的时候必须看到你们把这里打扫干净了。”
两个少年连连应是。
许若言出门是想去采购点药材。既然药铺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那就要尽早开张,不能再拖了,她手里现有的钱撑不了太久。
来之前她都让竹影打探清楚了,她此次运气好,正好碰上了京城药市开市,就设在王城庙附近。一路问着寻着,没一会儿她就瞧见了高高挂起的王城庙牌匾。
等她走近时着实吃了一惊,这药市规模之大给人感觉走上三天也走不出去,而每个来到这里的人都一定能找到他所需要的药材。
“‘百货辐辏,商贾云集,药材极山海之产,’古人诚不欺我啊!”
许若言晃了晃背篓,搓搓手,准备好进去大干一场了。
“柴胡,三七,生地,黄连……这些都要多来点,每样先来个一百斤吧。”她像土豪一样随手甩出几大块银子,“就给我送到柳树巷巷口老槐树旁那一家。”
她一路走着,不光给药铺进了很多药材,还买下了一些可以用来治疗裴觉眼睛的珍稀药材。
来逛药市的人不少,她身体瘦弱,又背着一个大竹篓,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难免会站不稳。正好此时一个穿金戴银的大胖子与她相向而来,许若言的目光正流连在丰富的药材上,抬头时已然来不及。她极力闪躲,但还是没来得及闪到一旁,直直撞到了那个大胖子的身上。
“哎呦喂!”那大胖子捂着自己的肚子连连后退,五官都皱在一起,似是疼极了。
许若言脸一黑,心道钱还没赚到,可别是让人给讹上了吧。
“少爷,少爷您怎么了?!”一旁涌上来三四个小厮急急去扶那胖子,但那胖子胖得好似个弥勒佛,不仅没被扶起来,还差点把那几个小厮给压倒了。
许若言看着眼前这一幕有点心酸又有点好笑的场景咧了咧嘴,上前一步使出内力,拽着那男子的胳膊就给他拉了起来。
见那人站稳了,她便放开他,甩了甩自己的胳膊。
自从踏上进京的道路她就没再跟着裴觉练过功,如今是时候重新拾起来了,这东西不可一日荒废啊。
“您没事吧?”她挤出一副担心的表情,看似在询问,其实早已将面前这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那大金项圈沉沉坠着脖子,长发用金簪高高挽起,耳朵上还坠了个大金耳坠,手上更是过分,金镯子金手串一条叠一条,十个手指上八个都戴着金镶玉戒指,穿着的衣裳也是用金线绣的,牡丹纹和云纹相互缠绕,金光闪闪。
差点没闪瞎许若言的眼。
这得是什么地位的土豪啊,能豪成这个样子……
许若言现在不仅担心自己的荷包了,她更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您还好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此刻的担心是实打实的。
那人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摆摆手:“没事,没事……”
说着说着,就一屁股瘫倒了地上。
许若言:……
今天怕不是要交代在这了。
此时又有几个侍卫模样的人从后面挤上来去扶这人。侍卫的力气好歹要比小厮大,三四个人就这么连拖带拽把他们的少爷拖进了寺庙里,一个和尚瞧见了,急忙把他们带进了一个空房间里。
许若言在后面唯唯诺诺地跟着。
“施主,先喝口水吧。”一个老僧端着茶比递给那个胖子。
胖子依然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许若言眼色一沉。
不应该,她人本就瘦小,就算拼尽全力撞上去也不会让一个成年男子感受到多强烈的疼痛,更何况面前这人还有一层厚厚的脂肪保护他。
她上前一步,单膝跪在那人面前,抬头对小厮们道:“帮我控制住他。”
听闻此言,小厮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要是不想看你们少爷没命的话,就赶紧配合一下!”
小厮同侍卫们见许若言神情严肃,也不敢犹豫了,齐齐过来七手八脚地将张牙舞爪的男子堪堪制住了。
许若言动作迅速,先是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眼睛,又一手掐住他的下巴一手拍拍他的脸:“伸舌头。”
旁边一个小厮刚想出声制止,一想到这个面色不善的女人是在救自家少爷,便登时偃旗息鼓。
许若言手指下移,摁了摁他的右上腹,立马引起了他的一声惨叫。
一个侍卫忍不了了,跳起来就想拔刀。
然后被许若言一记眼刀瞪了回去。
接着,许若言拎起他的大胖胳膊,将他那一堆叮叮当当的金镯子使劲往下撸,勉强露出他的手腕,然后伸出四指搭了上去。
很快,许若言便紧紧皱起眉头。
一旁的小厮见了,脸色一变,哇的一声就要哭出来,
“肉太厚了,摸不到脉。”许若言淡淡道。
小厮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众人屏息等待了一会儿,许若言终于开口了。
“胆囊炎,没什么大事,”她也暗暗松了口气们,“可能是我刚刚正好撞到他结石的部位了,就引起了剧烈疼痛。”
她抬头看向那老和尚:“方丈,能劳烦您取碗热水和手巾来吗?”
老和尚点点头,又如此吩咐小和尚,于是那小和尚就迈着两条筷子腿跑走了。
许若言转头对着离她最近的侍卫:“你,帮我把他翻个面,让他侧着身。”
胖子虽然痛得快昏过去了,但好歹还是有点意识,此刻听许若言这么一说,登时觉得自己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侍卫忙不迭和同伴一起推着胖子翻了个身,嘴里还喊着“嘿呦嘿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码头工人在搬大件货。
等他们把姿势摆好了,小和尚也端着盆热水跑过来了。许若言用手巾浸满热水,敷在胖子的右上腹。
随后,许若言掏出随身携带的针包摊开在地上,一手取出一根细针一手探上胖子的阳陵泉压了一下,下一秒,针就稳稳穿透胖子的皮肤,插进了他的肉里。接着另一根针被差劲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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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胆囊穴里。
许若言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好了,留针二十分钟,疼痛就能缓解了。”
等看着胖子的疼痛有所缓解,便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一个小厮见状围了过来。许若言瞥了一眼,认出他就是当时出事后反应最快的那个。
“姑娘,鄙人王五,是少爷的贴身小厮。鄙人斗胆问一下,刚刚姑娘所说的那什么,胆……胆什么,是个什么病呐?”
许若言这才想起来这个时候估计还没有胆囊炎这个说法。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回答说:“其实就是肋痛胆胀,不是什么很严重的病,只要坚持治疗就能治好。”
谁知这小厮听见了满面愁容却不见消解。
“可是我们少爷已经服了一年的药了,仍不见好,这又是为何?”
许若言想着毕竟是自己走路不小心把人家撞了,现在回答一下人家的问题,也算是补偿,便耐心说道:“此病的疗程是长期的,想要治愈一般要数月到数年不等,具体状况因人而异。也可能是因为药方不合适。”她朝小厮伸手:“有药方吗?我看一下。”
小厮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恭恭敬敬地递给许若言:“我们此次前来药市,一是为采购药材,另一方面就是想再去郎中那看看少主的方子需不需要调一下。”
许若言一边接过一边奇怪地问:“找郎中?像你们这种大户人家,一般家中都有私医吧,为何要跑出来找郎中?”
“这郎中是我们大少爷给介绍的,说是比私医还要厉害,我们自然就跑来找这郎中了。”
许若言不再多问,专心研究起手中的一纸药方。
只一眼,她就发现了这药方不对劲。
这人参白术都是用来强身健体的,当归白芍一是用来补气血的,跟治疗胆结石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她在心里盘算着,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这个方子果然不太适合你们少爷,”她只这样道,“有纸笔吗?我重新写一份给他。”
拿到纸笔后,她大手一挥,草草写上了茵陈栀子大黄等药材,递给小厮后还贴心问了句“能看懂吧?”
小厮赶紧接过来,嘴里还在连连道谢。
她歇好了,站起身准备离开。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对小厮道:“我这方子,信不信由你们,但我觉得换个方子试试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像这种富人最是小心,很难将自己健康甚至生命交给一张来路不明的药方。人各有命,她管不了那么多。
等到她终于回到药铺时,两个少年已经将药铺打扫得焕然一新,那男孩儿似乎累极了,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见她回来了,半夏立刻起身,跑到她面前替她接过竹篓:“夫人,您回来了。”
许若言点点头,环顾了一圈,笑着对她说:“你们干得不错。”
半夏就笑嘻嘻地看着她,眼睛亮亮的,像有星星落在里面。
“去把忍冬叫起来,”许若言温柔地拍拍她的头,道,“我们回家。”
12. 起个名字
三人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许若言推开家门,发现她下午送回来的那三人此刻已经娴熟地做上饭了。
竹影扶着裴觉从里屋出来,见到许若言便低了低头:“夫人。”
“嗯,”许若言上前接替竹影,道,“你已经跟他们几个见过了?”
裴觉回答:“嗯,他们被送回来时我还没出门,便给他们起了名字,又给他们简单交代了一下要做的事。”
许若言见裴觉坐稳了,自己也便坐在一旁,杵着脑袋颇感兴趣地偏头看他:“让我听听你给他们起了什么名字?”
裴觉淡淡地笑着:“我想着夫人你要经营药铺,便想着以中药材给他们命名,这姑娘就叫青黛,另外两个小子就叫三七和麦冬怎样?”
笑意在许若言脸上慢慢浮现,她歪了歪头:“我们倒还是蛮有默契的。”
她转身朝还在门口站着的两人招招手:“你们过来。”
“我还给自己找了两人来帮我照看铺子,”她牵过二人的手,对着裴觉道,“姑娘就叫半夏,这个小郎君便叫忍冬,也都是药材的名字。”
说罢,她揉揉二人的头:“往后我们就都是一家人啦。”
这用膳的小厅虽然面积不大,但好歹不用像以前一样在外吃饭了。如今家中人多了,便不能叫这些家仆上桌吃饭,于是许若言便拉着裴觉和竹影先吃,打算吃完后再给他们五人腾地方。
“你刚刚说你下午出门了?”许若言给裴觉夹了一筷子白菜,“你去哪里了?”
裴觉将筷子搁下,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
“夫人都忙起来了,我自然不能偷懒。京城西南角有一户人家,家中有一子正好要参加今年的会试,我便带着竹影去拜访了一下。”
许若言挑了挑眉:“那让我来猜猜,这人是幼年丧母,还是父亲患了重疾?”
裴觉摇了摇头,道:“并非如此。此人为家中长子,他还有四个姊妹和一个胞弟。父亲原为衙役,结果上头犯了些事让他当了替罪羊,他便被遣回家,如今家中断了经济来源……”
“嗷,所以你就抓住人家揭不开锅这一点去跟人家谈判?”
裴觉点点头,赞许道:“夫人甚是聪明。”
许若言撇撇嘴,这算哪门子聪明。
“那你谈成了吗?”
“只是去了解了一下情况,并表达了一下我们的意愿,还未进行到最后一步。毕竟要从家里拿钱,还是要先回来征得夫人的同意。”
“你还怪守规矩的呢,”许若言笑道,“无碍,你要用拿便是,等我换了锁就给你把钥匙。我相信你不会乱花钱的。”
“不过,”她又想到了什么,弯弯的眉蹙起来,“你就那么肯定你的投资是对的?我是说,万一他受了你的钱,但最终没考上怎么办?”
“放心吧,我都让竹影做过调查了,只要是竹影给我的人,考上的概率都很大。而且只有他们最后达到了我的要求我才会把剩余的钱给他们。”
许若言用一种十分佩服的眼神看着他,拍着手道:“忘了你是个老油条了。”
裴觉想了一下,觉得这应该算不上一种夸奖。
“不吃了的话就走吧,我找你还有点事,正好也赶紧让他们吃,都忙了一下午了。”说着,许若言就习惯性地想去收拾裴觉面前的碗筷,直到裴觉轻轻按住了她的手。
许若言疑惑地抬头,猛然想起如今这些杂活都不需要自己来做了,便拿起手帕擦擦手,拽起裴觉往屋里走。
仆人们见两个主人吃完了,皆躬着身静悄悄地鱼贯而入。
“我今下午去看过药铺了,东西都很全,暂时还不用额外添置什么。我还去购置药材了,药铺也让两个孩子先打扫了一遍,很快就能开张了。”
裴觉已经事先烧好了茶水,他倒了一杯,轻轻吹着,待凉得差不多了才递给许若言,许若言接过来一饮而尽,末了还道了声谢。
下午出门忙了那么久,她却一口水都没喝上,方才喝的粥有些粘稠,此刻一杯水灌下肚才发觉自己的嗓子都快烧干了。
裴觉看许若言渴得不行,在旁边一个劲儿地递茶,直到许若言再也喝不下了才默默将茶杯放下。
“夫人可想好给药铺取什么名字了?”
许若言一拍大腿:“对哦,光忙着进货去了,把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说着,她斜睨了裴觉一眼,直觉此人不简单。
“你已经想好了?说来听听。”
裴觉立马道:“我闲来无事时想了一下,择出了这几个名字,待夫人过目。”
一张纸被他推了过来。
广德堂、回春堂、保和堂……
许若言又睨了裴觉一眼。
没看出来,他还挺记事的。
她哈哈一笑,重重拍了下裴觉的肩膀:“既然夫君都替我想好了,那就这个回春堂吧!”
转念一想,男人还是多夸才有动力,她便又补上一句:“不愧是我夫君啊,就是厉害,这名字简直像花大价钱请高人取的!”
裴觉勾了下嘴角:“夫人喜欢就好。”
而这边的许若言全然没有对说违心话的悔恨,只有对自己轻松拿捏裴觉的无尽欣赏。
她眼珠子滴溜一转,又萌生了个主意。
她捏着步子转到裴觉身后,双手轻轻搭上裴觉的肩膀捏起来:“那既然定好名字了,这门上还需一块牌匾。夫君这字我看写得是风骨峻峭行云流水,不知……”
听着许若言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裴觉的身形一下子僵住了,他极力屏住自己的呼吸,但属于许若言的独特的香气还是会钻进他的鼻腔。
“好,我给你写一个。”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许若言完全没有感觉到裴觉的不自然,一听到裴觉答应了便高高兴兴地跑开去给裴觉摆纸研磨。
察觉到许若言离开了,裴觉轻轻松了口气。他摸了下自己的耳朵,感受到了残留其上的许若言的体温。
不过刚刚说的话也不完全是对裴觉的谄媚,自从见识到了裴觉的字之后,许若言经常会想为什么世间会存在如此可怖之人,就算看不见,字也能写得远超常人,甚至都能与她在现代见过的那些大书法家旗鼓相当。
裴觉开始涮笔,许若言就搬了个椅子贴着他坐下,趴在桌子上看他。
虽然看不见,但裴觉还是能感受到她一眨不眨的目光。
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立刻引来了许若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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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感冒了”的询问,于是他不敢咳了,变成憋得脸红,结果再次引来了许若言慌张的询问。
“你看你脸都这么红了,不会发烧了吧。”许若言手搭上裴觉的前额,想要试试他的体温。
结果裴觉的脸更红了,霎时间变成了一个粉红的桃子。
“我真的无妨,夫人,快写字了。”裴觉虚虚握着许若言的手腕拉下来。
裴觉写了几张,仍旧没有写出自己满意的作品,皱着眉还要抽新纸,硬是被许若言拉住了。
“行了官人行了,节约用纸节约用纸,”许若言从面前一堆乱糟糟的被裴觉舍弃的作品里随意抽出一张拿到裴觉面前抖了抖,“我看这张就不错,真的。”
经过许若言的好说歹说,裴觉总算是把笔搁下了。
他想了想,拽了下许若言的胳膊:
“夫人,你想好今晚怎么睡了吗?”
许若言又一拍脑袋:“怎么把这事也给忘了!”
得到她的否定回答,裴觉又理所当然地安排起来:“这样,我看以后你就搬来跟我睡,你的房间大一些,可以睡下三个人,另外两个就让他们先去竹影的房间睡,等来日我们换大院子了再给他们安排单独的房间。”
许若言想了一下,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不过我药铺后面还有个房间,本来就安置了两张床用来诊治,这样就日后就让半夏和忍冬睡在药铺后面好了。”
裴觉立马提出疑问:“但是他们都还小,住在外面不安全,你也放心不下不是。”
许若言觉得他言之有理。
“哎,竹影不是领来了十多个暗卫吗?你分几个去守着他们,反正咱们也用不上那么多,而且街上晚上都有吏卒巡逻的,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这一刻,许若言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而裴觉在想许若言为什么要这么聪明。
最终还是裴觉败下阵来,反正能捞一晚上好处也是好的。把自己哄好了之后,他也不用许若言扶了,自己走到床边急急忙忙开始收拾。
“夫人,我这被子够大,咱俩盖着足够了,就不用去搬你的了。”
“也是,得给他们留着,不能冻感冒了。”
“夫人,我这里也没有多的枕头,咱俩只能枕一个了。”
“无妨,我团个衣服当枕头也行。”毕竟这跟冻馒头一样硬的枕头她也睡不习惯。
“夫人……”
“我都可以!”许若言觉得被他吵的头痛,“你看着弄吧,我先去把那些孩子安顿一下。”
等到所有人都安顿好了,洗漱完了门也关好了,终于能躺到床上的时候,她不禁发出一声餍足的长叹。
“感觉浑身骨头都要碎掉了。”她在床上蹭来蹭去。
裴觉推了推身旁被塞的那一堆用来当分割线的衣服,绝望地闭上了眼。
“嗯……裴觉?”
听到自己的名字,裴觉赶忙睁开眼转向许若言:“我在,怎么了?”
等到半天还没听到回应,裴觉才发现许若言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黑暗中,他悄悄越过那条界线,帮许若言掖了下被子。
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向我走来呢?
13. 分药
公鸡刚叫了一嗓子,许若言就从床上弹起来了,她想了想,又把裴觉拽起来了。
“夫人……?”
许若言直接上手使劲揉了揉裴觉懵懵的脸,凶巴巴地说:“别睡了,太阳晒屁股了。”
裴觉迷茫地望向窗外,又迷茫地转回头。
他一点亮光都感受不到。
许若言把他的头掰过来:“快清醒一下,我们今天事情很多,我先去洗漱了。”
临出门了她还不忘伸头喊一声:“你快点哦!”
等到许若言洗漱完回来的时候,裴觉已经穿戴整齐了。
“不错,动手能力挺强的。”
就这么一句无心的夸赞,两人都沉默了。
许若言在想自己是不是太溺爱他了。
裴觉在想夫人终于是溺爱我一次了。
她急忙转身,疾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咳,那个,青黛已经烧好粥了,吃饭去吧。”
等到裴觉堪堪喝完最后一口粥,许若言立马拉起他往外走。
裴觉不语,只是紧紧抓住她的手。
“夫人,我们现在做什么去?”
许若言语速飞快:“去给我的药铺上牌匾。我们得先去挑块木料,还得拓印雕刻,这些都太费时间了,我们得抓紧。”
其实也不怪她着急。先不说他们的篡权大计,她从小就希望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中药铺,如今距离梦想实现近在咫尺,她实在是难以再等下去。
她昨天正好在药市上打听了一下,有同行向她慷慨推荐了一家可靠的木匠铺,还正好离她家不远,不用一会儿就走到了。
他们到得实在太早,木匠铺老板刚打着哈欠撤下门锁,他们就已经站到这木匠身后了。
“哎呦,吓我一跳!”木匠还没睡醒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不善地瞪了他们两眼,“你们找我?”
许若言忙不迭点头,堆起笑脸说:“我呢,听闻您是十里八乡手艺最好的木匠,正好我这最近新开了个药铺,就想着请您来给我们做块牌匾。”
木匠一听是客人,身上不善的气息便收敛了,换之以亲和的笑容。
“行,那二位老板跟我来,先来挑块木材。”
老板带着他们走到后院,伸了伸手:“喏,二位先挑块心仪的木料吧。”
许若言立马松开裴觉的手跑上前,敲敲这块摸摸那块,最终指着一块浅棕色的松木板朝着老板大声道:“就它了!”
“好嘞!”老板喜笑颜开,上前抱起这块木料走到旁边的作坊区放好,准备妥当后,他问许若言:“老板,把您的字给我吧。”
许若言怼了一下站在后面的裴觉,裴觉便立马从袖子里掏出昨晚许若言选好的那张字。
木匠接过去看了看,随口感叹道:“姑娘,您这幅字写得真好,找人写得花了不少钱吧。”
听了这话,许若言偷偷乐了一下,用胳膊肘狠劲儿撞了下后面的裴觉。
于是裴觉也跟着笑起来,下面的手偷偷勾住了许若言的手。
许若言只顾着乐去了,完全没注意到裴觉在搞什么小动作。
“行啦,您且回家等着去,我这打磨拓印雕刻刷漆要挺长时间,您下午再来取就行。”
“那行,辛苦您了老板,”许若言朝他招招手,“漆给我刷金色的就行。”
出了木匠铺,许若言站在门口,思考下一步要去做什么。
她戳戳裴觉:
“哎,拉咱们进京的那两辆马车还在吗?”
“嗯,我想着咱们日后出行还要用,就让竹影买下来了,”裴觉道,“我把咱家后面的小院子改成了马厩和车房,就放在那里。”
许若言顿时两眼放光:“那正好,我昨天订的药材该到了,你今天应该没什么事吧?就帮我去整理药材吧。”
裴觉将自己的拜访计划默默咽到肚子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等他们回去一看,药材果然都堆在一起。许若言拽着裴觉将几十袋药材吭哧吭哧搬上车,然后将马从马厩里放出来。
“有个问题。”她拼命拽着马缰绳,却差点让马撂倒。
“谁来驾马呢?”
“好问题,”裴觉沉思了一下,“我记得麦冬和三七都会驾马,不如让他们来?”
于是他们把五个小仆人都叫来,一行人就这样上路了。
药铺离家还是有些远,许若言对自己以后的通勤时间有些担忧。
等到马车终于晃晃悠悠地停下来,许若言跳下马车,面向着自己空荡荡的店铺一叉腰:“开!干!”
忍冬被她豪情万丈的一声吼吓得一哆嗦,抱着两大包药材从她身旁默默经过。
许若言跨过门槛,往旁边一站就开始指点江山。
“哎,都先堆在那里,一会儿再分类。”
“堆不下了?那先往后院放吧,过会儿再整理。”
许若言在屋前屋后转来转去像个陀螺,忙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将药材都理完了,刚叉着腰站在一旁松了口气,突然发现好像少点了什么。
“哎!裴觉呢?!”
几个小孩皆停下动作,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许若言急得直跺脚:“我说你们老爷呢?怎么不见了!”
几个小孩恍然大悟,开始在屋前屋后乱窜,试图找到裴觉的身影。
许若言:……
算了,出去找找吧。
幸好她刚出门还没走几步就看到了正拄着盲杖慢慢向她走来的裴觉。
她急忙跑过去扶住他,声音里不禁带了点责怪:“你怎么不打声招呼自己就跑了呢,那路上人那么多,碰着你怎么办?”
裴觉顿了一下,问:“夫人是在担心我吗?”
许若言恨铁不成钢地使劲掐住他的脸:“我是在担心我的小命!你要是走丢了受伤了竹影能放过我?”
带着他回去之后,许若言掰着他的肩膀转了个圈,又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
裴觉吓得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小心翼翼问道:“夫人这是在做什么?”
“看看你受没受伤!”许若言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裴觉偏过头,偷偷勾了一下嘴角。
然后被许若言抓到了。
“你还笑?”许若言上去揪他的耳朵,牙咬得咯吱响,“在你眼睛好之前不管去哪至少要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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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听到没有!”
裴觉疼得直皱眉,急忙去捂自己的耳朵。
然后顺势捂上了许若言的手。
许若言没好气地把他的手甩开,噔噔噔地就往前屋去了。
“哎,夫人!”
许若言回头:“做什么?”
“我刚刚是去给你取戥子秤去了。”他像变戏法一样掏出一把秤举到许若言面前,“这是我叫城里最好的戥秤匠做的,想着你肯定能用上。”
许若言心虚地抿抿嘴,接过来仔细瞅了瞅,做工倒是真的十分精细。
她讪讪一笑,上前抱住他的胳膊讨好地蹭蹭:“嘿嘿,那就谢过夫君啦,真是我的好夫君。”
“咳,夫人喜欢就好。”裴觉掩住嘴咳了一声,一动也不敢动。
“快来快来,我们该分药了。”
许若言将秤小心翼翼地放到柜台边上,然后将玩得正欢的麦冬他们都叫过来。
“我负责在每个小柜子上写字,你们就找对应的药材把柜子填满明白了吗?”
孩子们都乖乖点头。
“你们两个,”许若言又招呼半夏和忍冬走近些,“你们要记住所有药材的名字,要能对应上,就给你们两天时间,记不住立马走人,能做到吗?”
“能!”两人的喊声都带着特有的中气十足的少年感。
许若言满意地点头,催促着将裴觉从家里带来的金墨再研磨一下,自己则撸起袖子擎着毛笔往药柜上写字。
“当归……对,就那个偏棕色的。”
半夏从袋子里抓了满满一把,尽数塞到柜子里。
“海马……对对对,你拿的是对的,好棒。”她笑眯眯地夸青黛。
等到写到高处的柜子时,她想了想,把凳子拖过来踩了上去。
“夫人小心些。”裴觉一手擎着墨,一手圈住她的腿。
“无碍,”许若言在柜子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人参”二字,然后弯下腰从三七手里接过药材,“你们要注意,这顶上的柜子里放的可都是名贵药材,要是需要取用一定要找我,不可擅自挪动,明白吗?”
半夏和忍冬对视一眼,一起点头。
等到将最顶上的几个柜子都装满了,许若言才扶着裴觉的胳膊,从椅子上跳下来。
“忙完了吗?”裴觉问。
许若言拍拍手上的药渣,道:“还没呢,还要给你配点药配合针灸治疗,你的眼睛才能好得更快。”
她从一旁抽出一沓牛皮纸,一张接一张摊在桌子上:“先给你配一周的,你吃吃试试。”
说着,她还语重心长地拍了一下裴觉的肩膀:“这都是咱家的东西,用起来也不心疼,你尽管吃就是了。”
“嗯……半夏你拿着秤。”
半夏端起秤,乖巧地找到许若言身边。
许若言伸手摸摸她的头:“真乖。去秤吧,连翘十钱,菊花二十钱……”
金乌高悬,暖洋洋的日光将整间屋子包裹,照得裴觉的神情都舒展开了。
他站在一旁,静静听着许若言和其他小家伙忙着,突然有些感慨。
他已经好多年都没有感受过如此纯粹柔软的温暖了。
14. 九千岁
又忙活了半个时辰,许若言终于将所有的药都分好包好。
“等晚上回去的时候捎回去好了。”她将药包整整齐齐地码在下面的柜子里。
她直起身,抹了把头上的汗,眯着眼睛看了看外面高悬的日头:“该用午膳了,今天请你们出去吃顿好的!”
五个累得没了精神的孩子瞬间满血复活:“好哎!”
裴觉也笑起来:“那夫人要请我们去哪里吃?”
许若言转头看着他:“好问题。我对这里还不熟,要不你推荐一家?”
裴觉想了想,道:“那就去醉仙楼吧,从前我常去,味道还是不错的。”
“行,那就去醉仙楼!”许若言一拍板,一行人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醉仙楼离这里不远,但要穿过两条街。身为全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自然是坐落在最繁华的街道上。
许若言和裴觉牵着孩子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终于挤到了醉仙楼前。
“哎等等,”许若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面具递给裴觉,“带上吧,以防万一。”
尽管到京之后竹影已经给裴觉易过容了,但面容改变了气质和神态也变不了,许若言不想徒增事端,凡事还是小心为好。
“好了,我们走!”
刚踏进门,哄闹的人群就给了许若言重重一击。等她再抬眼细看的时候,更是叫这富丽堂皇的五层高建筑晕了脑袋,眼前的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层薄纱,叫人看不真切。
“我的天呐……”
“怎么了?”
许若言只觉脚下一软,急忙紧紧攥住裴觉的胳膊:“我知道这里会很豪华,但是没想到这么……奢华。”
裴觉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对一旁的小厮道:“我们要一个包厢。”
许若言有气无力地掰着他的脑袋转了一圈:“人家在这边。”
小厮干笑两声,对着他们点头哈腰:“几位客官二楼请。”
许若言低着头扶着裴觉上楼梯,这楼梯修得又高又陡,她不得不紧紧盯着裴觉的脚下。
“这里中午没有晚上人多,等着到了晚上,又是另一番盛况。”裴觉道。
许若言只是想象一下那种二氧化碳浓度过高的场面就快要昏厥了。
“下次记得推荐个不那么吵的地方。”她咬牙切齿道。
幸好这里的饭菜味道是真的不错,许若言也是恶狠了,菜一上桌就开始狼吞虎咽。
“慢点吃,不急。”说着,裴觉又往她堆成山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肉。
“我怕嗯嗯跟唔呛。”
裴觉一头雾水:“夫人说的什么?”
许若言拼命将卡在喉咙里的肉咽下去,餍足地叹了口气:“我说,我怕他们跟我抢。”
五个小孩子端着碗面面相觑。
裴觉不禁笑出声:“无妨,不够再点就是了。”
许若言没好气地拧了他一下:“那不还是我付钱!”接着,她又转头看向那群饥肠辘辘的孩子:“随便吃,不用拘谨,你们夫人我钱带够了。”
五双大眼睛就因为这句话猛地迸发出亮光,然后五双筷子就开始在圆桌上进行激烈的对抗——
惊得许若言嘴里的饭都忘了嚼了。
“什么?!你说就这五盘菜七碗米饭就要我一百二十两银子?!”
那小厮的脸上依旧挂着标准的微笑:“客官,咱家的价格都是明码标价的哦。”
哦你大爷。
许若言把荷包甩给裴觉,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个令人心碎的地方。
“夫人,我下午想去拜访一下住在城西的李生,你要与我同去吗?”
“嗯。”许若言像被榨干了所有精气。
一想到一会儿可能又要花出去一大笔钱,许若言就不愿再睁开眼。
镗,镗,镗——
“回避——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许若言眸色一凛,急忙拽着裴觉往旁边闪。
只见方才还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顿时默然,叫卖的摊贩不约而同地息了声,闲逛的人们也都迅速到街道两旁规规矩矩地站好并低下头。
许若言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将头低下,但还是耐不住好奇的劲儿,偷偷抬起眼往上瞄。
就在她抬眼的同时,数十名差役组成的队伍闯入了她的视线。对首二人高举着写有“肃静”“回避”的旗子,后头的差役则齐齐鸣锣,震天响的锣声差点把街上的马车掀翻掉。
又等了几秒,预想中的车轮终于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巨大的木制车轮在距她不到三尺的地方狠狠碾过,混杂在尘土中的小石子根本无力与之抗衡,只有被碾碎化土的份儿。
许若言又悄悄抬起一点头。视线上移,她看到了装潢华丽、体积庞大的马车,还有……
她忙不迭低下头,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了心跳如擂的感觉。
等到轰隆隆的声音远去,人们又自顾自地起身,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许若言一手叉腰一手顺着自己的胸口,寒冷的冬日里她竟不断往外冒着汗,前胸后背都已经被汗沾湿了。
以后真的不能再这么大胆了啊。
好不容易把气顺过来,她又不自觉回想起刚刚看到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灰色的、浑浊的、苍老的眼睛。
但同时也是一双盛满了野心与狠戾的眼睛。
然后她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方才短短几分钟里,气温简直骤降了十度。
许若言紧了紧披风,抬头扫视了一圈,松开裴觉的手,凑到一个卖珠钗的摊子面前。
“老板,这根怎么卖?”她随意从摊子上挑了一根镶嵌着珍珠的钗子。
“哎呦姑娘好眼光,”老板登时喜笑颜开,搓搓手准备开张,“这上面的珠子啊可是从南海运来的,您瞧瞧这色泽,您瞧瞧这质地……”
“嗯,确实挺不错的,”许若言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卖词,举起簪子有模有样地看了两眼,突然凑过去道,“您知道刚刚过去那人是谁吗?”
老板瞬间切换了一副无语的表情。
您这话题转换的也是够生硬的。
“还能有谁,九千岁呗。”老板见她压根没有掏钱的意思,不耐烦地砸砸嘴,将簪子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许若言撇撇嘴,转身就走。
她重新回到裴觉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踮起脚附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刚刚问了,人家说刚刚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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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是九千岁。”
“嗯,我知道。”裴觉的拳头已经攥得发白。
许若言奇怪地看着他:“你知道?你怎么知道?”
裴觉嗤笑一声,声音冷得能让周围的一切都瞬间结冰。
“算是老熟人了,怎么能认不出来。”
许若言听出他的语气不太对劲,便识趣地把嘴闭上了。
尽管嘴上不说,对视的那一眼还是在她脑海中不断闪过。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人身上有一种浓浓的违和感,但这种感觉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
也就看到了眼睛,而且只有一眼,肯定是看错了吧。
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她将半夏和忍冬打发回药铺看店,然后又叫麦冬驾一辆马车跟青黛一起回去,最后只剩了三七与他们一道。
李生家在城西,他们现在在京城的中央,要过去还是坐马车方便,于是三七便担起了驾车的任务。
“我想着,明后天在药铺先开两日义诊,看看能不能先吸引些老百姓过来看病,”许若言两手托着两腮,闷声闷气道,“我知道要想赚大钱肯定不能指望这些老百姓,但那些达官贵人的,我们现在更指望不上不是。”
裴觉对她的想法十分赞同:“冬日百姓最是容易染病,我相信夫人的医术。若是这几人能将名声传播出去,对日后肯定有很大的帮助。”
“但是我还有件担心的事。”
“嗯?”
许若言无意识地撅着嘴,脸上愁云满布。
“我去药市那日不是回来晚了嘛,其实我是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富商。他好像就是做药商的,我跟你说,你都不知道他能豪到什么程度,那身上的大金子简直要闪瞎了我的眼!”
听了许若言夸张的描述,裴觉不禁失笑:“我大概猜到夫人说的是何方神圣了。夫人说的该是孙氏,孙氏是京中最大的药商家族。其中孙老太爷的小女儿是当今圣上的宠妃,大儿子是太子太师,因而这个家族在朝廷中势力也很强大。若是夫人想将自己的药铺做大做强,他们确实是不容小觑的对手。”
“而且据我所知,这百年来一直都是京中的庆仁堂、鹤年堂和百福堂三家药铺瓜分天下,虽然与孙氏的经营方向不同,但几乎垄断了京都的医药行当。”
许若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未来面对的都是怎样的竞争对手。
突然间,一股温热跳上她的眉梢。她错愕抬头,发现是裴觉在试图抚平她紧皱的眉。
“我相信我的夫人,一定能做得比他们都好。”说着,裴觉温暖的大手又轻轻拢住许若言的两只手。
许若言细细感受着那抹不属于她身体的温度,一颗心像被人捧着用温水好好揉洗过,无比舒坦自在。
“嗯,我也相信我自己。”她笑眯眯地挠挠裴觉的手心。
于是裴觉的心跳又暂停了。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在流动,从他的心里流出来,又钻到许若言的心里去。
幸好马车在这时恰好停下。裴觉轻轻呼出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微痒的掌心贴上许若言的小臂,稳稳地扶住她:
“走吧,我们去看看这个书生怎么样。”
15. 过往
裴觉的手搭在门环上扣了三下,很快一个小姑娘就迎了出来。
“你们找谁?”小女孩儿捧着一块热腾腾的红薯,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看向他们。
许若言弯下腰跟她对视:“你是谁呀?”
裴觉上前一步低下头:“我们前来找李思明李兄一叙,昨日已经递过拜帖了。”
“哦,你们要找我爹呀,”小女孩儿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进来吧。”
得到了这位小主人的允许,许若言扶着裴觉跨过门槛,走进院子。
“你们等一下,我去叫爹爹!”
小女孩儿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好可爱啊。”许若言扬着笑容看着那个小小的声音,眼中的柔情简直要溢出来。
裴觉沉吟了一下,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郑重地拉起许若言的手:“夫人若是喜欢小孩子,我们也可以要一个。”
然后许若言就石化了。
“不了不了,”她尴尬地笑着,默默挣开裴觉的手,“我就喜欢看看,不喜欢养。”
裴觉以为她是怕养孩子会耽误自己经营药铺,想了想,便再次下定了决心:
“夫人若是不愿意养,我可以养。”
这都哪跟哪儿啊!
许若言的面部抽搐了两下,含糊地说道:“以后再说哈,这事急不得。”
裴觉倒像是认真考虑了她的话,点点头:“夫人说得是,这事我们还需商议。”
这时,屋内走出来了一个人,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蹦跳的身影。
他在两人面前站定,深深弯腰行礼:
“小人李思明见过裴兄,裴夫人。”
“·哎哎哎快起来,不必行此大礼。”许若言急忙将他扶起来。
“我们进屋说,”李思明朝屋子一伸手,“请。”
许若言刚进屋就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这屋子的装潢虽然算不上华丽,但也是正常人家的模样,全然不存在什么生计窘迫揭不开锅之类的问题,那么裴觉又是为什么会选中他呢?
带着满腔疑惑,她转头看向裴觉。
裴觉对她的目光有所感应,轻轻捏了一下她的掌心,示意她不要着急。
“您坐,我去给您斟茶。”
“不必麻烦,”裴觉道,“您也坐。”
李思明坐到方桌的对面,看着他们叹了口气:“我已读过您的信,但还是不明白您找我是为了什么。”
许若言也不明白,于是她也跟着看向裴觉。
裴觉沉声开口:“三年前你曾以解元的身份参加会试,但并未考中。”
李思明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这样。然后呢?”
“我看过你应试的文章。以你的笔力,不论是八股还是策问,都是数一数二的。但是别说成为会元,你的名字都没有出现在杏榜上,你可知为何?”
李思明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他死死盯着裴觉道:“为何?”
裴觉冷笑了一声:“在评卷时,你的试卷确实得到了一众评卷官的青睐,但是在放榜前,你的名字就被总管太监拿掉了。”
一时间空气变得死寂,李思明紧紧攥着衣袖,眼底爬上了几抹血腥的红色。
“你怎么知道?”
裴觉的声音一直没什么起伏:“因为我是当年的主考之一,我能看到所有人的试卷。”
其实当年他奉父皇之命,不仅前去主考这场会试,还参与了校阅的最终评审,因此他知道李思明的成绩。但很多时候没有必要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要选取一点能让人信服的部分就行了。
而此时的李思明正瞪着一双猩红的眼在裴觉与许若言之间来回打量。裴觉知道他在斟酌自己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
不过他不急。处于上位的人在做交易时是最富有耐心的。
果然,有人等不及了。
“二位来找我,就是专门来告知我这个已经被掩埋三年的真相吗?”
他彻底脱力,瘫倒椅子上自嘲地扬了下嘴角,心中泛上丝丝苦涩。
读书人的青春是十分宝贵的,没人能面对被刻意杀死的三年辉煌青春无动于衷。
他永远记得自己当初是花了多长时间才接受了自己技不如人这件事,又花了多长时间才从高中解元的风光中走出来,重新开始。
但商人不会对猎物抱有怜悯之心,商人只看重自己的利益。总管太监齐风是这样,裴觉也是。
其实所谓的利益的追求者真正追求的都是成为利益的掌控者。
“我们来找你的目的你无需知道。我给你考虑的机会,若是你想复仇,明日午时来这个地址找我。”
李思明冷冷看着被递过来的纸条没有动作。
“今日多有叨扰,告辞。”裴觉朝他做了一揖,起身拉着许若言向外走。
走到门口,一阵噔噔噔的声音由远及近。许若言回头,发现是那个小姑娘。
“姐姐,你们要走了吗?”
不知怎的,许若言一看见她肉嘟嘟的脸蛋心情就会莫名变好。她蹲下身,亲昵地摸摸小女孩儿的头:“对呀,我们要走啦。”
小女孩儿抓住许若言的一根手指晃晃,道:“姐姐你长得好漂亮,我还想跟你玩儿。”
许若言扑哧一声笑出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到时候我给你拿糖吃。”
“真的吗?”小女孩儿眨眨眼睛,漂浮其中的细碎的星光也跟着闪动。
“当然,”许若言的手绕了一下,勾住她的小拇指,“我们拉钩。”
裴觉只是站在旁边静静听着,并不催促。
回医馆的路上,裴觉道:“夫人怎知我们还会再与那李生相见?”
“其实我几乎对那李生没有了解,毕竟你事先也未与我提起过。”
裴觉想,夫人在怨我。
“抱歉,是我思虑不周,以后不管何事定会事先告知夫人?”
许若言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太莫名其妙了这人。
“据我观察,李生家中生活痕迹很重,不像是为了进京赶考而暂居于此,更何况也没有人会带着自己的孩子来考试。而家中并未见到第三人的生活痕迹,说明李生的夫人并不在此处。而一个寻常夫人能去哪里呢?大概率是见李生落榜没了前途便弃下了这对父子。”
她边说边想着,以至于没注意到脚下的坑,差点摔了一跤。
“至于李生的生活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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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确实还没有想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夫人真聪明,”裴觉笑着接过话头,“猜得八九不离十了。这李生原是安庆人,考中解元后娶妻生子。三年前进京赶考是卖了老家的田产来的,因此见他考不中也没法子再回去,他夫人一气之下便与他和离了。如今他与他女儿还在吃老本。”
许若言了然点头:“所以他这次不能再考不上了。”
“正是如此。”裴觉道。
“那么你呢?”许若言侧过头看他,“你能给他什么?”
裴觉不回,反而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当年偏偏是他吗?”
“因为他没什么背景,容易拿捏?”许若言随口猜到。
“还因为他成绩过于出众,压了别人的风头。”
许若言在心里默默回想着她仅剩的那些历史知识。她所知道的就是通过会试的人能获得殿试资格,殿试过后根据排名考生会被授予不同官职。既然宋思明有夺得会试头筹的实力,那夺得殿试一甲自然不在话下,这样一来,他确实会挡住某些人的升官发财之路。
“那时齐风还在不断拉拢实力,为扶持我皇兄上位做最后的准备,故朝中他的人越多越好。殿试一甲直接授予翰林院官职,因此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必须是他的人题名。”
果然是这样。
裴觉又道:“不只这样,当年会试还有不少像宋思明这样的人受到陷害。”
许若言忍不住问道:“那这齐风如此明目张胆,就没有人管一下吗?”
“管?谁人敢管?”裴觉冷冷道,“先不说当时朝中都已是齐风的人,光凭齐风的权利,再加上我皇兄母后一族在朝中的势力,这事就管不得。”
“那你呢?你也管不得吗?”
裴觉的脚步缓缓停下来。他直直站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若言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急忙道:“是我说错话了,你……”
“我也管不得。”裴觉出声打断了她,沉沉叹了口气。
“那时我父皇认为我兄长没有执政才能,执意要将皇位传与我。我深知其中险恶,便暗暗建立了暗影阁,企图培养自己的势力以自保,但留给我的时间太短了,我一个人能做的太少了。我母亲在我幼年时被杀害,母族势力也日渐衰微……我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三个单薄的字,将他这一路的挣扎与血泪一笔带过。许若言知道他不愿多说,可仅仅是这三个字,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许若言静静看着他,也在透过他看着当年那个小少年。
十五六岁的年纪就面临着死亡的威胁,没有人可以相信,更没有人可以依靠。在那个步步惊心的宫城中,在那场无人愿意回忆的混战中,他一个人带着满身的血杀出重围,拼尽全力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命。
她上前一步,轻轻握住裴觉垂在身侧正发颤的手。
裴觉或许已经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绪,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发抖。
但是许若言注意到了。
她慢慢贴近,将裴觉搂入怀中,安抚地拍拍他的背。
“以后有我了,你有我了。”
从此任它山高水远,都有人陪你一起走了。
16. 躲避
“走吧,”裴觉拉住她的手,“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我们去看看你的牌匾制好了没有。”
再次来到木匠铺,许若言刚踏进后院,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牌匾。
“在那里!”她兴奋地用手一指。
那木匠闻声寻了过来,见是上午来过的二人,立刻道:“二位,你们的已经完工了。我现在就差人给你们送过去装上。”
许若言高兴地应下来。
还包售后,服务不错。
于是那木匠唤来三个学徒让他们一起随许若言去医馆。
许若言的店面不算大,牌匾自然不大,就算只有两个人抬也不是很费力。走在路上,许若言跟牌匾并行,近乎痴迷地盯着上头那三个金灿灿的大字看。她伸手去摸,却沾上了未干的颜料,便急忙缩回手。
到了之后,测量、安装与修饰又耗费了不少时间。等大功告成时,天已经快黑透了。
“谢谢你们啊!”许若言挥手送别那几个帮工的。
裴觉站在她身后,说道:“我瞧过了,店里要用的一个不少,明天可以开张了。”
许若言背着手转过身,笑眯眯地歪了下头:“辛苦你啦。”
裴觉的喉结滚了一下,没作声。
许若言又侧过头,将手里的油灯举高,细细瞧着那崭新的牌匾。
深棕色的牌子映着暖黄的火光,散发着一种令人幸福的光泽。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许若言长呼一口气,搓了搓已经冻僵的手,“我去将半夏和忍冬安排一下,然后我们就回去。”
“我已经安排过了,刚刚也将门上锁了。”
裴觉上前一步站定,许若言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笑着拉起他的手。
“那我们回家。”
家这个词,对裴觉来说是十分陌生的。
幼年丧母,自小便独自在那吃人不眨眼的深宫中摸爬滚打,唯一能让他感知到一丝亲情的父亲却将他那本就不多的爱分给许多个人,到了他手里,剩的不过是那微薄的一点。
所以这十几年里一直在思考,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抬眸,隐隐约约看见许若言正趴在雾蒙蒙的窗户上。
“冬天就是应该在窗户上作画啊。”许若言的食指指尖擦过窗户,抹去一点水汽,几笔下来便勾勒出了几个小人。
“你看不见,我讲给你听。”
她捏着裴觉的食指点上窗户:“这个是你。”然后又移动一下:“这个是我,再是三七、青黛……”
潮湿的水汽在裴觉的指尖逗留,沁入他的皮肤,又很快消失。
裴觉想,这就是家模样吧。
这是他们一起勾勒的家的模样。
“谢谢你。”他听见自己开口了。
声音好像有些沙哑,不过没关系。
“谢谢你让我知道家的模样。”
这一夜,星月同时落在两个人眼里。
许若言呆呆望着屋顶,辗转反侧许久也丝毫没有入睡的迹象。
她又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裴觉那句话。她回想着裴觉炽热的目光,试着剖析自己的内心。
以夫妻的名义相处已有四个月,如今她再看裴觉,是什么感受呢?
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爱,只是对裴觉可怜身世的同情罢了。
漆黑的夜里,许若言轻轻摩挲着指尖,试图抹去上面残留的裴觉的体温,也试图让自己忘记裴觉的眼睛。
小时候,父亲曾告诫她与人相处时要谨慎,看人从他的眼睛开始,因为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多端的诡计会被眼睛泄漏,难以躲藏的爱也是。
裴觉的眼睛本是空洞的,他看不到,所以眼中装不下任何东西。但随着治疗,他已经能看到物体模糊的形状,所以他现在能够定位到许若言,不是凭着感觉,而是真的能看到。
于是这段时间里,许若言一直都能感受到一股毫无保留的、炽热的目光随时随地追随着自己。
裴觉从来不打算掩饰自己的感情,他的爱太明显了,所以她不能装作看不见,更不能随意对待。
可她应当怎么做呢?
这是一个平静的夜晚,连风都收敛了很多,只是无声无息地经过。
但有两个人的心里长久地翻腾着,以至于呼吸声都震耳欲聋。
……
这一日清晨,许若言早早就起来了。尽管昨晚很晚才入睡,但此刻的她因为即将开门接客的药铺而无比兴奋,感觉不到一丝疲意。
只是有一点反常的是,在走之前她没有跟裴觉说,更没有带上他一起。
其实她知道这样做不对,毕竟这个医馆能顺利开张少不了裴觉的功劳,但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裴觉,只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了。
义诊的消息昨日下午已经让半夏和忍冬放出去了,据他二人说,对此感兴趣的人还不少。许若言也早已料到,毕竟京中小药馆虽然不少,但大多被那几家独大的药堂挤的无处生存,诊金自然也是往高了要。而冬天百姓最是容易患病,此时有义诊自然都想来一试。
于是许若言就信心满满地往药铺去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这距离约定的药铺开门时间还有小半个时辰,门前就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许若言仔细辨别了一下,发现来得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与她料想的差不多。
半夏和忍冬已经早早将门打开,在里头忙活着,见许若言来了便急忙迎了上去。尽管两人累得气喘吁吁,但仍然能看出兴致不减,两张面色红润的小脸上都洋溢着喜悦,到许若言面前也是叽叽喳喳的停不住。
“夫人,您瞧见了没,那门口的人可都是来排队等咱家义诊的!”
许若言摸摸忍冬的头:“当然瞧见了,都是你们的功劳,等我给你们买糖吃。”
两个孩子听见又糖吃,更是欢喜了,蹦着跳着就继续去忙活了。
许若言添了些炭,又将桌面擦拭了一下,见都已经打点好了,便放话:“开门迎客!”
鉴于来人中老人孩子居多,许若言便省去了放炮的环节,只让半夏和忍冬一人一边,郑重地将门拉开了。
见门终于开了,外面等候已久的人都赶忙挤了上来,不一会儿小小的屋子里就堆满了人,但仍然有不少人被堵在门外干着急。
“都别挤!排好队!”许若言站在凳子上,两手拢在嘴边中气十足地朝着闹哄哄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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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喊,“谁再挤就不给看了!”
这种恐吓的手法倒是古今通用。不消片刻,拥挤的人群就渐渐平息。
许若言还站在凳子上,正向门外看着什么。
“忍冬,你来,”许若言将一个小荷包搁在他手里,“你去附近买点热包子来,大家来这么早肯定又冷又饿,你多买点给大家分一下。”
忍冬鞠了个躬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许若言随即笑眯眯地看向排在队首的一个老妇人。
“大娘,您坐。”
她提起笔,问道:“您有什么问题啊?”
那老大娘估计是上了岁数,口齿不怎么清晰,许若言努力辨别着从她嘴里蹦出来的一串粘连的词语,好歹是听了个大概。
无非就是老人上岁数了,又遇着冬天,老寒腿犯了。
她领着老人进到里间。
“来,我扶您躺下。”
待老人躺好后,许若言便又掏出她的针包,消毒入针一气呵成。
“您试试,有没有好点?”
老人颤颤巍巍地伸手摁了摁自己的膝盖,嘟囔道:“好像是不那么疼了。”
“那就行,”许若言从柜子里拿出几包艾草递过去:“您先拿着这艾草,每日用它煮水之后熏洗膝关节,等过两日我空了制作些三伏贴,您再来取。若是您愿意动弹,隔个两三日来我这里渣一下针更好。”
老人盯着手里的草药包反应了一下,又颤抖着握住许若言的手晃了晃:“谢谢您啊大夫。”
许若言柔柔地笑着,反握住老人的手:“没事,能帮到您就好。”
接着,是一个抱着小婴儿的母亲。
“大夫,您快帮我看看,我小宝高烧好几日不退了……”说着,那妇人就要流下泪来。
许若言急忙接过小婴儿抱在怀里,安抚着面前快要崩溃的妇人:“没事没睡,让我看看,您先别急。”
“他这几日哭闹得厉害吗?”
妇人噙着眼泪摇摇头:“不哭也不闹,就是一直在睡,就算哭也只是没什么力气地哼几声。”
许若言又握住婴儿的小手试了试,又扒开它通红的小嘴凑近闻了闻,接着问了那妇人一些情况后便断定了这小婴儿只是食积发热,并无大碍。
她拽过一张纸便草草写起来。
“山楂、神曲、麦芽……”,她回头叫道,“半夏,抓药!”
半夏迈着小碎步走过来,接过单子便去了柜台那边。
“回去后减少奶量,避免难消化的食物,简单来说就是少喂他点,应该用不了多久就没事了。”
妇人接过小婴儿紧紧抱住,朝许若言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染上了哭腔:“谢谢,谢谢您!”
就这样过了一日,许若言忙得团团转,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好不容易等到太阳快落山,门口前来问诊的队伍也渐渐缩短,许若言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夫人,还剩一个人了。”
许若言瘫在位子上,有气无力地挥挥手:“让他来吧。”
然而下一秒她就像弹簧一样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因为整日劳碌而几乎困得睁不开的眼睛也陡然睁大。
“是你?!”
17. 合股
半只脚还在门外的人被许若言这一嗓子吓得直接定在原地,眯着眼看清许若言的面孔之后也大叫一声:
“怎么是你!”
许若言的目光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随即挑了下眉:“你又哪里犯病了?”
这大胖子呵呵笑着坐到许若言对面,道:“我从你门前经过,看这里排了许多人,一问听说是新开的药铺义诊,好奇便想过来瞧一下。”
凳子有点小,他坐得不大舒服,便笨拙地扭动身体,试图寻找一个舒服的姿势。
许若言看着面前这个正在扭动的胖子,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真的很怕自己的凳子遭殃。
“忍冬,上茶。”她朝着后院喊了一声。
接着,她站起来,对着面前这人深深作揖:“前几日是我冒失撞到的了你,实在是对不住。”
那胖子慌忙站起来也作揖:“哪里的话,是我自己占道,况且你还救了我,也算是我的恩人了。”
忍冬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对拜的一幕。他一个激动,沾上了滚烫的茶星子,烫的他差点没叫出声。
这下又变成许若言去扶他:“哪里算的上你的恩人,只能算是对我错误的弥补罢了。你快坐。”
于是那胖子又咚的一下坐下了。
许若言绝望地闭了闭眼。
“对了,我给你重新开的方子当初给了你身边的一个小厮,你知道吗?”
说起这事,那胖子又是喜笑颜开:“那是自然,我当日就换了方子,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几天确实感觉身上轻快多了呢。”
许若言心道你那确实是心理作用,毕竟你换方子也才两日吧。
不过她还是有点不明白,面前这人怎么会毫无保留地接受她的药方呢?按理来说遇到这种事情不信任才是正常人的反应吧。
“唉,其实我跟你说吧,”那胖子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两个眼珠滴溜一转,像是在憋什么坏主意,“我那长兄啊总是怕我与他抢家业,平日里处处针对我。所以他当初给我推荐这老中医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如今一想,这方子我喝了这么久还不见效,反而更严重了,估计就是他出的主意。”
许若言听了也没有感到多意外,毕竟当初听他的小厮说了这件事,再联想到他们家族家大业大的,争夺家产这种剧情就见怪不怪了。
“况且啊,你那日救了我之后,我的直觉告诉我你的医术很高超,我信你准没错。”
许若言见他十分骄傲的样子,便跟着哈哈笑起来。
那您老的直觉确实挺准的。
说完前尘旧事,那胖子忽然倒抽一口气。
“怎么了你这是?”许若言急忙问道,生怕他又倒在自己面前。
那胖子一拍脑袋,神情十分悔恨:“聊了半天了才想起来还没有自我介绍。免贵姓孙,孙玉林,不知姑娘芳名?”
许若言无奈一笑,微微低了下头:“许若言。”
孙玉林竖起大拇指:“姑娘这名字属实好听,一听就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身心舒展啊。”
许若言的嘴角又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两下。
客套话说完,孙玉林环顾起许若言这没几平方的小店。
看了一圈,他砸砸嘴:“许姑娘这地方真可称得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简直与那庆仁堂不相上下!”
许若言无奈扶额,急忙打断了他的话。
“往后你就来我这里抓药好了,我也能随时查看你的状况。”她沉吟一下,又补充道,“你两日来一趟吧,我给你使针,这样好得快些。”
听了这话,孙玉林一拍桌子,哈哈大笑起来。
许若言:……
她真得考虑一下用不用一块给他治治脑子了。
“玉林兄这是又想起什么来了?”她耐着心思问道。
只见孙玉林神秘兮兮地竖起食指在她面前晃晃:“哎,我跟你说,咱俩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许若言正疑惑着,就听他说:“我已决心要与你合股了!”
他说完之后等了两秒,发现许若言仍然满头雾水地看着他,便又兴奋地补充:“就是说,以后你家药铺的药全部从我那里拿,用不着你花一分钱!”
天降金主,许若言这下是真的惊呆了。
她听见自己艰难地发出声音:
“你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个决定?”
“就刚刚啊,我刚想到的。”孙玉林笑得脸上的肉都堆到了一起。
许若言慢慢吞了口口水。
“那我们……三七分?”
“害,还分什么啊!”孙玉林厚重的手掌重重落在她后背,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飞出来了。
“你的盈利不用与我分。就当是你给我治疗的诊金好了。”
“但是诊金用不了这么多啊,一次就二十文钱,你这……给得太多了。”
孙玉林嫌弃地皱了下眉:“我还没穷到那个地步。况且你这二十文的诊金也太少了,像那庆仁堂和鹤年堂一次都要收两百文呢。”
“两百文?!”许若言瞪大了眼睛。
孙玉林耸了耸肩:“不然你以为他们那一筐筐的银子都是哪赚的?就算是那些小医馆,像你这么大的,”他用手比划了一下,“也得至少要七八十文。”
怪不得老百姓宁愿顶着寒风在她这小破医馆门前排一整天的队也不愿去那些药堂看病呢。
许若言沉沉叹了口气,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孙玉林也看出了她的不满,便随口安抚道:“京都嘛,不管是干什么,只要是用的到钱的地方不免要多花些冤枉钱,可就算是这样也还是有成群的人挤破了头想往这里来呢。”
她搓了搓脸,站起身郑重地对孙玉林说:“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哎,你这就见外了啊,”孙玉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相信凭你的医术一定会将这小药铺做大做强的。”
许若言将孙玉林送到他的马车前,看着他费劲吧啦地爬上马车,最终还是忍不住道:“你以后……注意控制一下饮食。”
孙玉林掀开帘子探出头来朝着她笑:“我知道啦,两日后见!”
许若言笑着朝他挥挥手,目送他的车子离开。
这时,一个人拽了拽她的衣摆。她诧异回头,发现是忍冬。
小孩正顶着涨红的脑袋盯着她:
“夫人,您……您还要老爷吗?”
许若言缓慢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这孩子在说什么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是什么话?”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说话都不连贯了。
半夏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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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看见忍冬通红的耳朵便知道他是闯祸了,急忙过来把忍冬往回拽。
许若言大概也知道他这么问是为什么了,不禁无奈摇了摇头。
这裴觉人缘还挺好的,连小孩都帮他看着自己。
一想到裴觉,她突然想到自己已经一整天没往家传信了。怕裴觉着急,她嘱咐完两个小药童之后便匆匆往回赶。
她到家很及时,回去的时候三七他们刚好将晚饭端上桌。
她过去挨个摸头又夸夸,随即问道:“你们家主呢?”
三七抢答了:“在后院喂马呢!”
麦冬又插到许若言和三七中间:“我说我来喂,家主非不让。”
许若言了然点头,抬脚就往后院走。
“官人?”
裴觉刚刚将草料撒好,闻言便直起身:“夫人回来了。”
“你今日怎么想起来喂马了?平日里这活不都是他们干嘛,”她朝裴觉招招手,“快去净手用膳了。”
饭桌上,许若言拿起筷子又放下。
她觉得今日这饭桌上的气氛实属怪异。裴觉的态度是反常的冷淡,自坐下后就没再开口说一句话。这要是以前裴觉定会先问问她今天都做什么了。
况且今天是她药铺开业的第一天,裴觉怎么连这都不关心?
许若言思来想去,实在不知自己的哪里惹到裴觉了,便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你今天不太高兴吗?”
裴觉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完全没有再做解释的意思。
许若言默默闭上眼。
死期就是今天了吗?
她苦着脸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不想当冤死鬼。”
裴觉将手里的筷子搁下,一声清脆的碰撞声传到许若言的耳朵里,不大不小,正好让她打了个寒颤。
“夫人今日出门没有知会我,午时也没有传信回来,更没有回来用午饭。”
许若言的心抖了一下。
完了,天降金主的喜悦冲昏了头,忘了自己今天早晨决意要躲着裴觉走了。
“咳,这个嘛,”她试图挣扎一下,“我这药铺义诊第一日,太过忙碌了,中午就来不及回来吃饭,也没空往家里传信。”
裴觉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那为什么早晨去药铺不带上我?我可以给你帮忙的。”
此时的许若言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死脑子快转啊!
“啊,我那不是想着你肯定还有许多事请要忙,所以就没叫你。”
这话其实她自己都不信。
但是谁知道裴觉竟然信了。
“那好吧,”裴觉点点头,“不过夫人日后每日出门前都要知会我一声,或者抽时间给我传个信,我很担心。”
“哈,哈哈,好,我记住了。”
许若言不动声色地抹去额头上的汗珠。
这么黏人干什么呢?!
“别说我了,你今日都做什么去了?”
裴觉道:“今日我没出门,只是让竹影去替我办了件事。”
“哦?竹侍卫回来了?”许若言这才想起竹影已经好几日没露面了,“你让他做什么去了?”
裴觉拿起帕子拭了下嘴,然后淡定开口:
“偷偷潜入宫中,替我找一个人。”
18. 生气
找一个人许若言是理解的,但是偷偷潜入宫又是怎么回事?
她用询问的眼光看向裴觉,裴觉唇角微勾,举起茶杯抿了一口。
“还记得我们前几日去找的李生李思明吗?”
废话,刚发生没多久的事情,她当然记得。
许若言翻了个白眼。
“我们若是想要帮他,自然不能只靠资助,他的问题不是单纯的金钱可以解决的。要想确保他今年的成绩不被齐风做手脚,就必须有人替我们从头到脚盯着。”
许若言摩挲着瓷杯,缓缓开口:“也就是说你要在今年的会试里安插一个我们的人,让他看好宋思明的卷子。”
裴觉点点头:“其实不止是宋思明,我们要确保所有的卷子和成绩都没有问题。我们找的那些学子,通过会试的越多越好,能拿到较高名次的更是。”
“那你找的谁?宫里还有你的人吗?”
裴觉叹了口气道:“当年齐风他们叛乱之前已经将朝廷上的势力大洗牌了,我们剩下的人本就不多,如今我的皇兄裴怀继位后更是在齐风的帮助下将异己势力全部铲除,如今宫里自然是没有我们的人。”
“那你……”
“夫人别急。没有我们的人,但是可以发展我们的人。”裴觉白玉般的手指轻点茶水,在木桌上写下了一个大大的“安”字。
“安……裴安?”
许若言十分不确定地瞅了他一眼。
裴觉将桌子上的字摸去,拿起一旁的帕子净了下手。
“不错,正是裴安,前朝六皇子,也是我的皇弟,”裴觉道,“他与我经历相仿,我们同为幼年丧母,因而幼时常在一块玩耍,感情十分深厚。如今在这宫里,他是我唯一可以付与信任的人。我让竹影秘密给他留了一封信,约他三日后午时在你的药铺见面。”
许若言狐疑地瞥他:“他能靠谱吗?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有一年未见了,万一他变了个样子呢?”
裴觉摇摇头:“我想他不会的,我们相互陪伴已有十年之久,我最是清楚他的为人。他正直纯良,跟我的皇兄截然不同。我认为我们可以一试。”
听到裴觉对裴安如此肯定的言论,身为悲观主义者的许若言即使很相信裴觉的判断,也不得不像更坏的方向想象。
她纠结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就是加入了你皇兄的队伍,你要怎么办?毕竟如果让他发现了你没死,那就代表着会有更多人发现这件事。”
裴觉静默了一瞬,随后平静开口:“那就杀掉,毕竟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哐当一声,许若言手里的茶盏掉在桌子上,在光滑的桌面上咕噜咕噜滚了几圈后啪嗒掉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这不对吧?”她有点难以置信地问,“你与他感情那么深厚,真的能下得去手吗?”
裴觉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还是那副冷冷的、处变不惊的样子。
“在这宫墙里,同情才是最致命的。不敢下杀手的人会是最快被杀的。”
许若言依旧不能接受这个说辞:“可是你这样与你的皇兄有什么区别?你的皇兄杀掉了你的父亲母亲你觉得罪大恶极,要让他拿命偿还,那你如果杀掉了你的弟弟,又何尝不是一桩罪孽?”
裴觉握着茶杯的五指不自觉收紧,拇指轻轻划过杯口,抚去上面的一点水渍。
“我与他不同。在你的假设下,裴安将我还在世的消息故意泄漏给裴怀,对我产生了极大威胁,该杀。但是裴怀是在我父母没有做错任何事的情况下杀掉了他们,他也该杀。”
“你就是强词夺理!”许若言气不打一处来,垂在身侧的指尖都被气得发颤,“在你的角度,他们都有错。可若是你弟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迫不得已加入了裴怀的阵营呢?若是在裴怀看来你的父皇执意要将本就属于他的皇位传给你,是你抢走了他的东西呢?他们也有错吗?你就没错吗?”
裴觉低垂着头不作声。
许若言迈步站到他面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你抬头看着我,我知道你现在能看到我。”她紧紧捏着拳头,极力稳住自己的声线。
“那若是我呢?若是我泄漏了你的计划,你是不是也会不问缘由直接派人将我做掉,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裴觉没有抬头,而是缓缓将头转向了一侧。
“嗯。”
他感受到自己的胸腔在强烈震动,但似乎不是因为说话。
许若言突然笑起来。
“裴觉,我知道你是好不容易从那个吃人的地方爬出来的,我知道你有些冷血,这确实是你的过去所导致的,改变不了,”许若言说到这里,竟然已经有些哽咽了,“但是我不知道你会是这样的。”
“我以为你会将你和你弟弟、和我之间的感情看得重一些,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我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
许若言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让两人都愣住了。
裴觉的呼吸在震颤。他的手指紧紧扣着桌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脊背绷直。
而他颤抖的身体、泛红的指尖和黯淡的目光被许若言尽收眼底。
过了许久,许若言自嘲地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感知到许若言离开了后裴觉才敢抬起头。他的手慢慢松开,鲜红的血滴砸在地板上,也重重砸在他的心里。
“不是的。”他喃喃道。
你于我是不同的,但为什么我还会这么想呢?我真的如此冷血吗?我是不是真的不配得到你的爱呢?
……
宫中,景仁殿。
"子之,你认为这封信是何人留下的?"
张子之接过那张叠的方方正正的纸,仔细辨认了下字迹,随后恭恭敬敬地对面前的人低下头:“子之也不知。只是我看这纸上的笔迹方正,似是读书人写的字。”
裴安又将纸拿回来,扔到了一旁烧得正旺的火盆里。
“字迹端正也不代表是读书人,不可随意断定。”
张子之道:“子之记住了。”
这张子之是裴安的表弟,前些年进宫来投奔裴安,裴安便将他留在身旁,也算是一个心腹了。
裴安沉沉叹了口气,抬起头望向窗外盛放的红梅。
“你不知道,但我大概猜出来了。”
张子之依旧恭敬地低垂着头,不敢逾矩。
裴安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探身抚上那一株越过窗棱的红梅,明明是极美的景色,他眼中却有着浓重的忧愁,似是永远走不出冬天的冰雪。
“你说,一个人的生命力到底有多强?”
张子之试图思考,但终究弄不明白裴安这没头没脑冒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裴安轻轻抚摸着枝头上的一朵梅花,像是在抚摸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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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头,就像幼时他的兄长对他做的那样。
“连娇嫩的花朵都能在极寒之时盛放,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怎么会轻易败给命运呢?”
他叹了口气,垂下手,转身对张子之道:“帮我安排一下,两日后,去回春堂。”
……
回了屋后的许若言独自坐在床上生闷气。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她这样问自己。
其实她能理解裴觉为什么会这么想,毕竟自己的性命确实是最重要的。他自小就在那宫中皇帝妃子门勾心斗角的环境下长大,若是没有这样自保的狠心,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但她无法接受裴觉回答的那样果断,就好像他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机器人,永远只遵循最正确的程序,不会因为任何的情感波动做出变化。难道同甘共苦的这些日子不值得他犹豫一下吗?
有时候,理解是一回事,但接受是另一回事。她能理解,因为她有同理心,但她无法说服自己接受,因为她有自己的心。就像原谅不代表伤害消失,存在不代表一定正确。
越想越烦躁,她干脆用被子把自己蒙起来,隔绝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打算睡一觉再说。
谁知她刚闭上眼,门就吱呀吱呀地想了。
她没好气地将被子一把掀开,随即被灌进来的冷风冻得一哆嗦。
然后门被大力关上了。
许若言抬头,裴觉闯进了她的视线。
“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他抿住嘴,不敢去看许若言的眼睛。
许若言看出来她在紧张了。
她叹口气,伸手将裴觉撤过来:“坐过来说吧。”
温热的手掌之下是刺骨的冰凉,许若言皱起眉:“你在门外站了多久?”
裴觉还是紧紧闭着嘴不出声。
许若言一巴掌招呼在他背上:“你到底有没有数?就你那个破身子还敢穿这么点站风里任它吹?!真把自己当忧郁男神了是不是?!”
裴觉委屈巴巴地抬眼看了她一下,又迅速低下头。
许若言忍住强烈的冲动没再给他一巴掌,拉住他的胳膊大力一扯,另一只手拽着被子盖到了他身上:“自己上来,染上风寒了你就自己撑着,我是一碗药都不会给你喝的。”
裴觉隐在阴影里的眸光闪了闪,乖乖坐到许若言身旁盖好被子。
许若言抱着胳膊倚着窗头,两眼直直瞪着前方不理他。
裴觉又悄悄往许若言那边蹭了蹭。
“夫人,方才是我的错。我不会说话,惹夫人生气了。”
许若言依旧不理他,跟听不到似的。
裴觉继续说:“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在我心里夫人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比我自己都重要,我以后不会再那样说了。”
糊弄鬼呢?!
许若言猛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他:“裴觉,我好歹把你当朋友当同僚,你把我当什么?你的一把刀?”
“不是,”裴觉立马摇摇头,“你是我夫人。”
许若言:“……”
恋爱脑能不能现在就滚。
她朝裴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朝墙一拧身,道:“我累了一天了,睡觉!”
裴觉赶忙把灯吹了,小心翼翼地把被子往许若言那边推了推,然后把剩下的一角盖到了自己身上。
如果被训能换来跟夫人一起睡觉的话,他还是挺愿意的。
19. 会面
两日后,裴安如约来到回春堂赴约。
进门后,半夏将他带到后屋。
“抱歉裴大人,我家主人说了,只能您自己进去。”
裴安回头看了看,用眼神安抚了下张子之,随后迈了进去。
半夏低着头退出去,将门掩上。
裴安带着些警惕的视线从关上的房门挪开,发现面前的方桌前坐着两个人,一个女人面对着他,而另一个男人则背对着他坐着。
“裴大人,您来了。”许若言淡淡道,并没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裴安如今也有十六岁了,便跟皇兄在户部要了个职位挂着,所以现在叫他裴大人也不为过。
裴安没有理她,反而盯着背对着他的男人。
身型太像了……
心中的猜测被证实后,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三哥。”
裴觉站起身,理了一下衣袖。
他转过身,向前一步,在裴安面前站定:“小安,好久不见。”
裴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眼中的动容无法掩饰。他紧紧攥着袖口,瞳光颤动,染上了几滴泪珠。
“哥,你还活着。”
裴觉笑着摸摸他的头:“嗯,我还活着。”
裴安终于是忍不住了,卸下了平日伪装自己的面具,扑到裴觉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从前在这宫中,裴觉是他唯一的慰藉。他不谙世事时,是裴觉牵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少年时代,替他遮风挡雨,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一年前宫中大乱,裴觉杳无音讯,裴安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四处寻找未果,只能自己学着在这宫中立足。没了保护他的兄长,他只能装作成熟坚强的样子,让自己看起来不好惹。
如今兄长回到身边,他才认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学会怎么当一个大人。
他宁愿躲在兄长身后当一辈子的小孩子。
好不容易哭够了,裴安这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从裴觉怀里起来摸了把眼泪。
但他很快发现了裴觉眼上蒙的白纱。
“哥,你的眼怎么了?”
裴觉无意让他担心,便说自己受了点小伤,很快就会好起来。
许若言不想打扰兄弟二人叙旧,便一直在后面坐着没出声。
此情此景之下,她更是无法接受前日裴觉的说法。
两人间拥有如此深厚的感情,裴觉怎么能那么果决地说出杀掉他这种话呢?
裴安被安抚好了,眼泪都憋了回去。他望向裴觉身后的许若言:“三哥,这位是谁啊?”
裴觉笑了一下,拉着他到许若言面前:“这位是我的夫人,你的嫂嫂。”
裴安猛地睁大了眼睛,看看许若言又看看裴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哥,当初先皇后给你介绍了那么多大户人家的姑娘你一个都没看上,甚至连个妾室都不肯纳,这如今怎的就给我娶了个嫂嫂回来。”
裴觉笑着看向许若言:“我跟你嫂嫂之间的缘分说来话长,不过娶她为妻并非像从前一样是被胁迫的,是我自愿的。”
许若言默默挪开目光,看向光滑的地板。
这人的眼睛明明被蒙上了,怎么还是有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
裴安一听来劲儿了,非要把瓜吃个明白。
“那这么说你们已经办过仪式了?”
这倒是把裴觉问住了。
当初许若言来到她身边时答应与他做名义上的夫妻两人手头又十分紧迫,便没有举行仪式,更不用说去官府登记了。
裴安看见裴觉窘迫的样子便明了了,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悄咪咪地说:“那你可小心别让人把嫂子拐跑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裴安的话里虽然带点玩笑的成分在,但裴觉真的开始担心许若言会不会跟别人跑了,毕竟他好像也没有什么能留住许若言的东西。
还是要快点去登记,然后再将昏礼办了。
也不完全是为了给自己要一个名分,裴觉认为如果要让许若言心甘情愿当自己夫人,与自己过一辈子,首先就必须认真对待这件事,不能敷衍。
许若言给裴安斟了杯热乎的茶:“坐下聊吧。”
裴安赶忙双手接过来:“谢谢嫂嫂。”
三人都落座后却没人开口,就这样静默了许久。
裴安不明所以,抬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两人。
许若言在底下戳了戳裴觉的大腿,裴觉便清了清嗓子,道:“我们想做件事,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
裴安立马道:“兄长有何事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裴觉张了张嘴,却被许若言在桌子底下拉住了袖子,于是便默默闭上了嘴。
“小安,是这样,”许若言对他笑了笑,“这件事呢,风险比较大,也不是什么易事,你兄长十分相信你,便想让你加入我们,你听了……尽量不要太惊讶。”
裴安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桌下,许若言松开了裴觉的袖子。裴觉收到信号便开口:“我们想要造反。”
裴安一口茶喷了出来,猛地站起来,差点把凳子掀了。
“什么东西?哥,我刚刚不是幻听了吧?”
许若言瞅了他一眼,裴安一个激灵,老老实实地坐好了,但脸上的震惊还是压不下去。
他砸砸嘴,放低了声音:“哥,我觉得这事可行度不高。”
“为什么这么说?”
裴安一摊手:“你想啊,这裴怀上位后,朝中的老臣要不是告老还乡,要不就是被他以各种理由杀害,如今朝中大部分都是他的人,我们怎么跟他对抗?我们没钱,没人,还没军队,怎么想都行不通啊。”
“更何况,”他皱紧眉头,“要是让裴怀发现你还活着,那他肯定会想尽办法将你除掉的。你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他想杀你那不是轻而易举?”
“所以才需要你的帮助,”许若言开口了,“钱我们可以想办法挣,人我们也会想办法往宫中安插,但是这些事情没有你我们很难办到。”
裴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用手一指自己:“我吗?嫂子你是说我这个没什么实权整日被裴怀监视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我吗?”
然后就看见裴觉和许若言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裴安苦笑了一下。
不愧是夫妻啊,就是有默契哈。
裴安道:“过不了几日就是会试了。”
“我知道啊,你们想做什么,让我在会试结果上动手脚?”
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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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摇摇头:“是让你看着,不要让其他人在会试结果上动手脚。”
许若言非常配合地将一份名单掏出来递给裴安,上面都是他们挑选的人,其中就有李思明。
“齐风一定会安排人在会试结果上动手脚,确保进入的人都是他的自己人,”她顺带给裴安解释,“而你要做的,就是确保这些人不被齐风去名,保证他们能通过会试,参加殿试,拿到的名次越高越好。”
裴安将纸拿过来细细一瞧,全是自己不认识的人。
“你们想让他们参与朝政,成为你们在宫中的人?”
裴觉点头:“不错。我们现在在朝中没有势力,不好直接插手,只能从底层开始向里面送人。”
裴安想了想,又说:“可是这也太慢了,新进去的人一般都是从最底层开始做,等着他们拿到点儿权利,我们估计早被裴怀发现了。”
“所以上层我们也要试着攻破,不过这个难度比较大,而且只能由你来做。”
裴安杵着脑袋想了半天,突然灵光一现:“我想起来了!这裴怀上任后简直是不做好事,所以底下许多官员对他意见都很大,奈何裴怀手段太过狠毒,所以无人敢反抗他。这上层官员里,要说谁最看不惯裴怀的作风,应当是吏部尚书郭原了。我可以试着从他入手。”
裴觉也觉得这是个可行之计,便嘱咐他自己小心。
“我会的。”裴安点点头。
许若言突然出声:“你打算怎么做?”
“我现在还想不出什么好计划,”裴安道,“我与他虽然日日在早朝上相见,但几乎没有交流。既然他是吏部尚书,不如就先让他在会试上助我们一臂之力。”
“哦对了,这郭原的妻子最近刚诞下一子,但不知染上了什么病,日日昏迷,怕是不行了,于是郭原便一直告假在家,估计短时间也见不到他。”
裴安越说越愁,谁知许若言却眼睛一亮。
“或许我可以一试。”
裴安不解地看向她,忽然就恍然大悟:“哦对哦,嫂嫂你会医术,说不定就能治好他夫人。”但是下一秒他就泄了气:“可是那太医院上下都无计可施,嫂嫂你估计也很难有办法吧。”
“那可不一定。”许若言喃喃道。
太医院不行不代表她这个现代人不行。许多古代束手无策无法确诊的病在现代都找到了医治方法,因此她有很大希望抓住这个机会。
“你今日回去就像那郭原引荐我,我等你消息。”
裴安还是有些怀疑,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点点头应下来。
这时在一旁默默听着的裴觉也出声了。
“既然你在户部,那能给我搞来盐引吗?”
裴安立马猜到了自己兄长在想什么。
“简单,明日给你送到府上。”
裴觉点点头,又道:“会试完之后,可能需要你下江南。”
“下江南?”裴安想了想,“要我去做生意吗?”
裴觉摇摇头:“要你跟各州府联络,尽量与地方结盟,在地方秘密招兵买马。在京城做这些事不可能不被发现,隐匿在地方才能给我们争取足够的时间。”
裴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
怎么玩这么大啊!
20. 分别
裴安走了没多久,孙玉林就上门来了。
许若言跟他面面相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天是孙玉林来复诊的日子。
正好裴觉还没走,许若言就将他叫来,打算介绍两人认识一下。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与我合股的孙玉林孙大哥,”许若言站在两人中间,笑眯眯的,“玉林兄,这位是我的相公,裴……”
她猛地转头看向裴觉。
若是就这样讲裴觉的名讳说出来,会不会惹来麻烦?毕竟孙玉林目前来看也并不完全可信。
许若言哽住了,尾音一转,道:“他名为裴二。”
孙玉林立马附身作揖:“久闻裴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许若言默默转过头,不忍看这个场面。
久闻哪个大名了,这名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听见好吗……
裴觉站得端正,给孙玉林回了个礼:“我们家这个小医馆能得孙兄扶持真是三生有幸。日后我夫人的经营也要劳烦孙兄多多照顾了。”
孙玉林急忙摆摆手,笑得很灿烂:“哎,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来,我们坐下聊。”
许若言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孙玉林的胳膊。
“坐什么坐,赶紧去后屋椅子上坐好,鞋袜都去掉。”
等到孙玉林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许若言回过头,压低了声音道:“如果明日我去郭原府上,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裴觉愣了一下,随即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夫人不急,此次去只是为了多为裴安和你我赢得一份郭原的信任。若是这次能让郭原欠下裴安的人情,往后事情就会好办很多。至于其他的,我们还不需要现在就出手。”
许若言点点头。她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便不再执着。
“那你下午有什么安排?”
“竹影给的名册上的人都找的差不多了,我暂时没有什么事情,若是夫人忙不过来的话我就留下来帮忙,若是夫人不需要我,我就回去再整理一下手头的事情。”
话虽这么说,裴觉的手却一点点收紧,紧紧攥住许若言的手指,明摆着一副要赖在这里的样子。
许若言苦笑着咧了一下嘴,使劲儿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两手一翻就讲裴觉往外推:“我这屋子太小了,挤不开那么多人,你先回去吧,好好计划一下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虽说眼下这个情况有些不明朗,是该有个人做一个完整的计划,但是裴觉见夫人不需要自己还是很失落,眉眼都耷拉下去,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许若言只当看不见,拍拍他的肩膀说了声加油后就缩回脑袋,将药铺大门在裴觉眼前重重关上。
“夫人,你来看看我们做的怎么样?”半夏手里抱着一个小竹筐,兴高采烈地从后屋跑出来。
她将小竹筐捧到许若言面前,脸上明晃晃写着“求夸奖”三个大字。
许若言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前几天嘱咐两个孩子缝的护膝。
上次义诊过后,许若言发现有许多老人不注意保暖导致老寒腿发病很多,现在距离春天到来还有一段时间,许若言便想做一些护膝分发给大家。正好现在半夏和忍冬也无法独立看诊,平日里不忙的时候就做些手工活。两人的手都出乎许若言意料的巧,只一天就已经缝好这么多了。
许若言笑着摸摸半夏的头:“你们太棒了。这样,你找张大点的纸写上看诊免费赠送一个护膝,就贴在医馆外面的墙上就行。”
半夏乖乖点头,一蹦一跳地去找忍冬了。
于是许若言又来到后屋。在那里躺了半晌的孙玉林一见到她就叫起来:“你终于来了!怎么把我晾这里这么久!”
许若言无奈地从一旁柜子上拿起一瓶药酒倒了一点在棉球上,然后找准穴位,左手消毒右手下针,动作干脆利落,没几分钟就扎完了。
“起来吧。这几天控制饮食了没?”
孙玉林心虚地眨眨眼,开始绕手指。
“实在是太饿啦,没忍住多吃了一点点……”
许若言觉得自己快被气晕厥了。
“是一顿多吃了一点点还是每顿都多吃了一点点?”
孙玉林更加心虚了,拼命想要向后缩,奈何根本没有东西能挡得住他庞大的身躯。
许若言气得蹿上去揪着他的耳朵对着他吼:“你要是再敢不听我的话你就自生自灭吧!”
孙玉林嚎叫着去捂自己的耳朵。许若言这一下用了狠劲儿,他疼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却还是大声嚷嚷着:“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你的合伙人!”
许若言都气笑了,也拔高音调对着他吼:“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遵医嘱!不遵医嘱的统统拉出去砍头!”
这一吼把孙玉林吼成了一个巨大的肉球,他不光整个人缩起来了,连五官都狠狠挤在一起,整张脸都皱皱巴巴的,感觉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许若言哭笑不得地把他拉到外屋坐下,给他倒了杯茶,放缓了语气给他解释:“你的这个病已经拖了很久了,若是再不及时医治就会越来越严重。你若是不好好配合,光指着我给你扎的这几针也无济于事是不是?”
她真的感觉自己现在不是一个大夫,而是幼儿园老师,身边几乎没有一个成年人全是小朋友,每天就是哄完这个哄那个。
“对了,我想了一下,若是想用最快的速度把我们医馆的名声传出去就不能跟庆仁堂他们硬碰硬,咱们得另辟蹊径。”
孙玉林兴致勃勃地凑过来:“你想到什么好方法了?”
“我大概明后日会去吏部尚书府上给他的夫人诊治。”许若言用胳膊肘怼他一下,“吏部尚书郭原知道吗?”
孙玉林忙不迭点头:“我知道,他夫人生育后一病不起的事情满京城都传遍了。怎么,你有方法?”
许若言眼珠子滴溜一转,便顺着孙玉林的话说下去:“是啊,我也听说了这件事,便给他们府上递了拜帖。他夫人的病我应该有法子。”
孙玉林长长地“嗷”了一声,戏谑地朝着她眨眨眼,也学着许若言的样子怼了她一下:“我就说我没看错人,真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那太医院想破脑袋都没想出法子来呢!”
许若言捂住自己的胃缓缓闭上眼。
孙玉林对自己的重量和力道都没什么数,刚刚那一下差点把她的胃酸都怼出来。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再开口时气若游丝:“其实我也没有完全的把握,不过六七成还是有的。你人脉广,帮我想想还有没有这种机会?”
孙玉林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哎”了一声:“有个现成的。我姑母有个毛病,不严重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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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久了也没痊愈,我也不太了解。若是你这次能成功,我就讲你引荐给她。”
“就是你那位在宫中的姑母?”许若言记忆力一贯很好,一下就想起来了。
“正是,”孙玉林道,“若是这两位你都能搞定,那在贵人之间打开你的名声就十分容易了,到时候想赚大钱不是轻而易举?”
他贼兮兮地凑到许若言旁边,兴奋地比划着,就好像明天就能实现一样。
孙玉林虽然不怎么靠谱,但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许若言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个郭原的夫人治好了。
当天晚上许若言跟裴觉还在用膳的时候青黛跑了过来,说有人给他们送来了封信。
许若言心下一动,拆开一看,果不其然是裴安的来信。
“你这弟弟还做事还蛮利索的,事情做的也很漂亮,”许若言毫不吝啬自己对裴安的赞美之情,“明日辰时让我去郭府前等他。”
她将附在信件里的一张纸递给裴觉:“喏,你的盐引也下来了。”
裴觉接过来细细瞧了一下,没什么问题。
“你打算怎么做?”许若言忍不住问道,“拿着盐引去官仓支盐吗?这恐怕不够吧。”
裴觉应道:“对,所以盐引顶多算个幌子,我们要想做大买卖,就不能循规蹈矩。”
许若言撇撇嘴。
说那么好听,不就是不顾王法贩私,但朝中有裴安打掩护,只要他们小心些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那好吧,你自己有数就行,”她于是说,“那多余的盐你准备去哪里弄?”
“离会试还有月余的时间,这期间我没什么事情,便去沿海地区走一圈。”
“沿海?”许若言皱起眉,“离得好远,我药铺很忙,估计不能与你一同去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赶着些的话明日就可以出发,我已经让竹影去安排了,”裴觉看出许若言十分担心,便又说道,“放心吧,会试之前我定能赶回来。”
裴觉已经计划好了,许若言便不再多说,只嘱咐他一定要注意安全,隔几天就往家里寄一封信,尽量早些回来。毕竟一穿越过来她就一直与裴觉待在一起,如今突然被告知要分开一段日子,还真有些不习惯。
裴觉也不嫌烦,一一应下。
从前他经常听同僚抱怨家里夫人管着管那烦得很,但他现在反而想让许若言多念叨他几句。
有人在乎的感觉真的很好。
“无影阁训练的信鸽大概三日便能飞个来回,我保证每隔三日就给夫人传一封信。”
许若言对他的说法比较满意。
“我不在的时候无影阁的暗卫会随时待命,夫人吹响这个哨子他们便会出现。”
许若言接过一只陶瓷的白色小哨子,放在嘴边试着吹了吹,下一秒,“砰”的一声门就被踢开了。
“主子,夫人。”来人哐当一下跪在地上,对着二人行礼。
许若言虎躯一震,赶忙手忙脚乱地将哨子收起来,讪讪地笑了一下:“我就试一下。”
裴觉在一旁偏过头,用手掩住嘴,轻轻笑起来。
待到暗卫退出去后,裴觉上前一步,试探着拉起许若言的手,见她没有甩开,便慢慢握紧。
“夫人想去做什么就去做,一切都有我。”
21. 产褥热
翌日清早,许若言赶到郭府门前时,裴安已经在那里等候了。
“嫂嫂你来了,”裴安上一秒还在不停对着双手哈气,下一秒就迫不及待地上去迎许若言,“郭尚书听说你有法子救他的夫人便命我快些带你来,所以时间有些早,还望嫂嫂海涵。”
许若言一听觉得情况不简单,便摆摆手:“无妨,生命至上。快进去吧。”
郭府门前的看家小厮听了裴安的话,也不说要先进去通报老爷了,直接将大门敞开放他们过去,许若言便聪聪拉着裴安向里走。
走到前堂时郭原急忙迎了出来。
“裴大人。”
裴安挥挥手:“不要拘泥于礼数了,快些让我们去瞧瞧您的夫人吧。”
“哎,您们这边请。”
郭原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跟许若言解释:“我夫人三日前诞下一子,但生产便开始高热不退,少腹拘急疼痛且恶露秽臭,不思饮食。太医院的御医都轮流看过了但都无计可施,还请夫人您一定要救救我夫人啊。”
他脚下步子飞快,越说语速越急,声音里有浓重的鼻音,应该是刚刚哭过。
许若言的眉头慢慢皱起来。
听这个症状,怕是凶多吉少。
古代医疗条件实在有限,女子生育后因为各种病症而离世的不在少数,一方面是因为缺少对一些病症的认知,另一方就是没有治疗条件。
许若言咬咬牙,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人救过来。不仅仅是为了他们的计划,更是为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既然自己鬼使神差来到了这里,就要尽自己所能改变这样的状况,哪怕成功率非常低。
到了西厢房前,许若言回头跟两人说:“你们在外等候,不要进来。”
郭原欲言又止,只能抹了把眼泪,扑通一下跪在许若言面前:“您一定要治好她啊,求求您了,让我拿什么换我都愿意……”
裴安赶忙去拉他,一边安慰他一边朝许若言使了个眼色。
许若言深深看了跪倒在地上的郭原一眼,转身推开了门。
屋内灯火通明。屏风后的床上,一个女子正平躺着,嘴里不断发出虚弱的呻吟声,床头一个小丫鬟正用沾湿的手帕给她擦着脸。
“麻烦你们让一下。”
在急重症病面前,时间就是生命。许若言不敢耽搁,放下药包就开始观察这妇人的情况。
产后壮热,恶露,下腹疼痛。
许若言又掀起妇人盖着的被子从下观察。
缝合的伤口处红肿化脓。她轻轻碰了一下,立马引起了妇人撕心裂肺的痛叫。
“看看我,能看到我吗?”许若言掰开她的眼皮伸手在她面前晃晃
她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头对旁边那个小丫鬟道:“你们府上应该有酒吧,白酒有吗?给我拿一瓶来,再打一盆热水,还有盐,就平常厨房里用的盐。”
小丫鬟反应很快,领命后就哒哒哒地跑走了。
许若言又看向另外两个挤在一起的丫鬟:“你们两个,找一套你们夫人最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快点!”
两个小丫鬟手忙脚乱地从屋外拿来刚洗好晒干的衣裳,刚要去给自家夫人换上就被许若言拦住了。
“等一下,先去用温水和胰子净手。”
等到白酒和热水都拿来的时候,丫鬟们也已经在给妇人换衣服了。
“屋里留一个人帮我,其他人都出去。”
许若言把外衫脱下,又将里衣的袖子卷起来,然后蹲下将白酒倒入了热水里。
“你让她们别闲着,多打几盆热水来,热水不能断。”
话音刚落,许若言猛地抬头看向那小丫鬟:“你刚刚净过手了?”
小丫鬟被她严肃的眼神吓了一跳,但还是赶忙点点头。
产褥热属于细菌感染病,是因为产后产妇一直处于充满细菌的环境中而感染的疾病。许若言虽然精通医术但是并不会制药,因而无法将现代的抗生素治疗法带到古代,而且现在环境又有限,根本没有办法保证治疗过程一直处于无菌环境里,这种情况下,她只能尽力而为。
她用干净的麻布沾过稀释的白酒,先给妇人清理了伤口,而后又用淡盐水反反复复地冲洗伤口。幸好这几个小丫鬟都很机灵,无论许若言需要什么都能第一时间递过来,这缓解了几分许若言的焦虑。
好不容易将妇人的伤口处理好敷上消炎用的白酒,许若言又开始忙着给她擦拭全身,试图进行物理降温。
因为要尽可能减少环境中的细菌,所以屋子内不能有很多人在。许若言便不让丫鬟们帮忙,清理完伤口后就将丫鬟赶了出去,自己留下给妇人擦拭身体。
忙活了有两个时辰,许若言筋疲力尽地将麻布扔进盆里,推开房门。
门一开,郭原就急切地跑了过来。
“大夫,我夫人她怎么样了?”
许若言连轴转一下午,连喝一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嗓子,耐着疼痛道:“目前来看情况还算良好,接下来记得多给她喝烧开的温水和米汤,家中有三七粉吗?给她服用,没有的话就赶紧去附近的药铺买些。”
她转了转脖子,对远处的一个小丫鬟招招手。
“你叫什么?”
小丫鬟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我叫莲花。”
许若言道:“行,就你,莲花。伺候你家夫人的事只能由你一个来,其他人,不管是谁,不准进入你家夫人的房间,听到了吗?”
莲花点点头,郭原见了也赶忙跟着点点头。
“还有,你要时刻留意你家夫人的体温,多用温水给她擦拭身体,按压她的子宫底部帮助止血。我下午还会来一趟,在此期间若是发现她病症加重一定要及时来找我。”
莲花微微蹲下身:“莲花明白,夫人放心。”
许若言揉了揉眉心:“那就先这样,我先走了。”
她抬脚欲走,忽然偏过头定定地看了下郭原。
“不要担心,我会尽力医治的,目前来看还有很大希望。”
郭原愣了一下,眼泪随即哗哗地流下来,再开口时连完整的一句话都差点说不出来。
“谢谢大夫,谢谢裴大人……”
出了郭府,许若言眯着眼睛瞧了瞧正盛的太阳,长长叹了口气。
“麻烦你了小安,下午我自己来就行,就不麻烦你了。”
裴安急忙摇摇头:“不麻烦的嫂嫂。我见嫂嫂已经十分疲惫了,快些回去休息吧,要不要叫我哥来接你?”
许若言这才空出脑子来想裴觉。今早她走的时候裴觉的屋子还没亮灯,估计还没醒,她又很着急,便没跟裴觉打招呼。
她沉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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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你哥要去沿海地区走一圈,我不知他何时出发,就自己回去好了。”
听了这话裴安立马开始献殷勤:“那嫂嫂我送你回去好了,我乘马车来的,停在街的那头。嫂嫂要去哪里,回家还是去药铺?”
许若言略一思考便道:“回家吧。先回去看看裴觉出发了没。”
裴安想着也去跟自己兄长报备一下进展,便屁颠屁颠儿地跑到前头给许若言带路去了。
许若言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欢快的背影,不禁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
这真的跟自己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成熟沉稳的裴安是一个人吗?
果然每个人在亲人身边都会不由自主地变成幼稚的小孩子。
回到家中后,许若言第一眼就瞧见了禁闭的房门。
“大概已经走了。”许若言推开沉重的大门,果然没有见到裴觉的身影。
“夫人!”麦冬从前堂跑过来,“老爷刚离开不久,他留了一封信给您。”
裴安跟在许若言后面进了院子,闻言不由得好奇地抻着脖子去瞅那封信。
许若言展开信大致看了一下,无非就是告诉她自己为了能在会试前赶回来决定早早启程,让她不用担心。
“……此去一程有竹影陪着,夫人无需担心,我会按时向家里寄家书的,夫人照顾好自己,勿念。”
裴安忍不住在背后砸砸嘴:“不愧是有了家室的男人啊,就是变得啰嗦了。”
许若言回头看他:“裴觉以前不是这样?”
裴安被许若言问的差点蹦起来:“那肯定不是啊!我兄长以前都是雷厉风行,整个人都冷冷的,话特别少,能让他说这么多的也只嫂嫂你一个人了。”
他又夸张地打了个激灵:“太令人牙酸了,我以后可不能变成这样。”
许若言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只是笑笑。
“那既然这样我们就去药铺吧,去给郭夫人拿些药材。”
裴安“哎”了一声,跟着许若言往外走。
“那个,嫂嫂,”他纠结了好半天还是忍不住凑过去问道,“那郭原的夫人真的能治好吗?我看郭原那痛不欲生的样子感觉已经很严重了。”
许若言淡淡道:“你想听实话吗?”
裴安有些紧张地“嗯”了一声。
虽然已经是一月底了,但是这里丝毫没有入春的迹象,暴躁的寒风依然在席卷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气温难以攀升,只能委屈地缩在零下。
许若言踩碎一片路边的枯叶,道:“八成是治不好了。”
这一句话就像一把沉重的铁锤,狠狠凿在两个人心里。
“嫂嫂这么厉害,也没有办法吗?”裴安还是忍不住问道。
“我的医术也是有限的,虽然不至于束手无策,但是这个病属于急症,只靠现有的药材,很难做到完全治愈。况且现在天如此寒冷,那妇人刚生产完十分虚弱,要想撑过去,只能靠天保佑了。”
这话在裴安听来是十分残酷的,但许若言却能淡然接受,毕竟从医多年,什么生离死别没见过,只是头一次如此无力。
若是放到现代,她一定能将这一条人命捡回来,她想。而如今的她只能使出全力,去对抗苛刻的环境条件。
也就是这一刻,她忽然就变得坚定了。
她要留在这里,拯救更多的人。
22. 妙手回春
自从那日过后,许若言一直留在郭府里,寸步不离地守着郭夫人,郭原甚至给她在府里专门找了一间小房间供她休息。而自从许若言来了,郭原也稍稍放下心,终于上朝去了。
裴安也经常找时间过来探望,他通常会趁着许若言休息的功夫偷溜进她的房里,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嫂嫂,郭夫人的情况如何?”
许若言抿了口茶润润嗓子:“已经好一些了,恢复的概率很大。”
裴安松了口气,随即给许若言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嫂嫂,就是厉害!”
许若言浅笑一下,将茶盏搁下,开始捶打自己酸痛的肩颈。
“我来我来!”裴安见状急忙扔下手里的东西,绕到许若言身后替她揉捏肩膀。
许若言瞧了一眼被裴安扔到桌上的卷轴:“这是什么?”
“哦,这是我收集的会试的消息,”裴安说着,手上的动作不停,“嫂嫂看看吧。”
许若言伸手一勾将卷轴勾过来,然后又向后靠到椅背上,用卷轴打了一下捏着自己肩膀的手:“用点力。”
“哎好嘞好嘞。”裴安像狗腿子一样傻笑着加重力道。
许若言摊开卷轴一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裴安的笔迹。
“挺认真的嘛。”她随口一夸,然后认真看起来。
卷轴最右头写着“总裁官”三个大字,然后下面就是五个人名,还贴心地标注上了职称。
“吏部尚书郭原,礼部尚书于越,兵部侍郎曲炎武,另监察御史两人。”
裴安在后面解释道:“这礼部主管会试的举办,吏部从旁协助。幸好礼部尚书于越与郭原交好,若是咱们能拿下郭原,那于越就好办了。这兵部侍郎曲炎武是齐风的人,同为主考,不得不防。另外两位监察御史是上头派来的人,负责监督考试过程中的各种行为,但既然是上头的人,估计也就是齐风的人了,所以咱们要应付他们三人还是很难的。”
“这郭原和于越怎么没被齐风换掉?”
裴安立马反应过来,道:“总裁官与其他都是掣签选出来的,大家都看着呢,齐风也不好下手。不过或许也是他觉得现在的朝廷尽在他的掌控之下,没有这个必要了。”
许若言又接着看下去,发现刚刚裴安说的那些都已经在卷轴上标示清楚了。
接下来他分别写了会试的几个过程,分别是搜检、三日的考试,弥封、誊录、评阅、复核与放榜。
她琢磨了一下,命裴安拿来毛笔与朱墨,沾了墨后在卷轴上圈起了几个词。
“收卷时、誊录、朱卷和复核都是容易出问题的地方,”许若言用笔杆杵着下巴,目光在几个词之间来流连,“若是照你的说法,若是所有参与考试流程的官员都是掣签决定的,那就有一定的概率不是齐风的人。”
“弥封,”她用笔杆头点了点卷轴上的字,“由礼部官员进行,若是能让于越打点一下,那一般就不会出岔子。”
裴安配合地点点头。
她接着道:
“誊录,由各地上来的书吏进行,这些小书吏非常容易被收买,就看齐风愿不愿意去做这件事了。不过如果我是他,我会觉得后面有大把机会去徇私舞弊,没有必要在这个环节花冤枉钱。”
裴安依旧非常赞同地点头。
“接着是评阅。”
裴安举手抢答:“由总裁官和同考官共同负责,这是试卷最容易被掉包的地方。”
“聪明,”许若言拍拍他的脑袋,“同考官都有什么人?”
裴安想了想,回答说:“礼部和翰林院的人都有。礼部好说,翰林院的掌院学士李文……是齐风的死对头。”
许若言有些诧异:“他既然是齐风的死对头,齐风还能让他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坐着?”
裴安闻言耸了耸肩:“这李文虽然与他是死对头,但是手底下没什么人,而且年龄太大了再有两年就要致仕了,对齐风构不成威胁,而且他也是朝中颇有威望的老人了,齐风总不能将这些老人都赶尽杀绝吧,总要留下一些的。”
大庆朝典律规定,官员到了古稀之年应当致仕,这么一想,李文年龄确实够大了,很难在朝廷上翻出风浪,按照齐风的性子自然不会把他当回事。
许若言点了点头:“那也好办了,总之他不会帮齐风就是了。那就剩下复核了。”
“复核的参与人员都是皇帝钦定的,所以……”
听了裴安的话,许若言叹了口气,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个环节出岔子的可能性很大,而且他们没法插手。
“哎,不对!”许若言灵光一现,突然指着裴安大叫一声。
裴安被她吓得一激灵,心惊胆战地捏住许若言指着他的手指慢慢拉下来:“嫂嫂你别吓我啊。”
许若言上前一步,双手扶住他的肩膀,眼中的欣喜简直要溢出来:“你可以去上皇上请命让你参与会试评定,这样你不仅可以全程看守试卷,更可以在复核的时候盯着那些人的举动,让他们不敢乱动。”
裴安眼睛一亮,也跟着叫起来:“好办法!嫂嫂你真是太聪明了!”
许若言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膀:“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裴安手握成拳,捶在自己的胸口上:“放心吧嫂嫂,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的。”
许若言满意地笑笑,又问道:“这几日郭原待你如何?”
裴安想了想:“嗯……他这几日上朝也没什么精神气,也不说话,只在一旁站着。不过看见我的时候会行礼了,以前见到我都是视而不见的。”
也是,毕竟裴安作为裴怀的弟弟并没有在明面上跟着裴怀站队,尽管裴怀看起来并不在意自己弟弟是不是跟自己统一战线,但朝中很多人还是不敢与裴安来往,就怕以后兄弟俩之间发生什么事把自己卷进去。
而今郭原对裴安的态度有所改善,那就说明拉拢他的成功几率又变大了。
又过了一日,裴安再来找许若言时还带来了一封信。
“嫂嫂!”他隔着老远就开始叫,“我哥传信来了!”
许若言一愣,快步走上前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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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嫂,我哥说什么了?”裴安好奇地探头。
许若言的目光快速扫过泛黄的纸张,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信叠好收起来:“没什么大事,就是说一切安好,大概二月初会到达扬州,让我们不要担心。”
裴安撇撇嘴:“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
许若言送他了个糖炒板栗,然后道:“走吧,去看看郭夫人怎么样了。”
两人刚走到一半,突然看到一个人正朝他们冲刺过来。
裴安眯起眼睛看了看:“好像是莲花。”
许若言心里一紧,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谁知莲花跑到他们跟前,连气都来不及喘,一股脑将肚子里的话都倒了出来:“裴大人,许大夫,我们夫人醒了!”
“醒了?!”裴安大喜,立马转头看向许若言,“嫂嫂,这是不是就代表郭夫人救过来了?”
许若言的心也是一震,但她知道现在还不能下定论,说不定就是回光返照。于是她嘱咐裴安去通知郭原,然后带着莲花一溜烟赶回去了。
等到裴安带着郭原赶到的时候,许若言已经从屋内出来了。
郭原急忙迎上去,一把攥住许若言的胳膊:“大夫,我夫人如何了?”
许若言长舒一口气,郑重地说道:“已经脱离危险期了,不过后续还需要继续观察,不可掉以轻心。”
郭原愣愣地听着许若言的话,把“脱离危险”几个字放在嘴里反反复复嚼了许多遍,豆大的泪珠忽然就奔涌而出,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他像个失智的孩子一样手舞足蹈地念叨着,在许若言面前转了一圈,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谢谢许大夫,谢谢您救了我夫人一命!”
许若言急忙蹲下扶他起来,还给了裴安一个眼神让他也过来。裴安立马领会到许若言的意思,跑过来跟许若言一人一边将郭原扶了起来。
“郭大人不必如此,救人是我的本分罢了。”
许若言沉吟一下,又道:“您还是要注意一下,这几日不要进夫人的屋子里,让莲花照料她变好,以防再次感染。”
郭原激动到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点头。
许若言向后退了一步,给郭原行了个礼:“既然贵夫人已经安全了,那我便先行一步,药铺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就让裴安在这里陪着您吧。”
她朝裴安一挑眉,裴安便立刻道:“走吧郭大人,我们先去旁边坐一下,您如此激动对身体不好。”
郭原却摆摆手,向前踉跄一步:“恩人,我送送您。”
“郭大人不必多礼,”许若言按住他的手,“您这几日也没休息好,快些去休息吧。”
裴安也顺势道:“郭大人放心,许大夫她不拘泥于这些礼数,我还是带您去休息吧。”
然后就不由分说地架起郭原往东厢房去了。
许若言看着一步一踉跄的郭原和蓄势待发的裴安的背影咧了咧嘴。
这裴安的架势跟裴觉如出一辙,不愧是一家人啊。
23. 私盐
雨过天晴,潮湿的泥土被车轮碾过,独属于湿土的特殊气味便破土而出,让过路人都情不自禁地长吸一口气,感受春天破土的气息。
裴觉探头看了一会儿便又缩回车里,将帘子拉上了。
“吾妻阿言,展信安……”他蘸了下墨,又继续写道,“我们已抵达扬州城,一切安好。这里已经有了入春的的迹象,早芽已经露头,不知京城是否还是像我离家之时那样寒冷。”
‘冷’字的最后一笔还没来得及收住,马车就猝然停下。裴觉没稳住身形猛地向前一倒,连带着在纸上画上了长长的一条黑线,活像那细细长长的蚯蚓。
“主子,我们到了。”竹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裴觉皱着眉看了眼被毁掉的信,叹了口气,将它收起来放在一边,打算有时间再重新写一张。
竹影站在马车旁,一边扶着裴觉下车一边汇报:“主子,我们现在已经到了东关码头附近,这附近有很多供来往的商人歇脚的驿站和茶馆,您先休息一下吧。”
裴觉下了车站定后向四周看了看。他眯着眼睛,试图辨认周围的景色。
仍然看不清,但好歹能分辨出前面有船后面是房屋,不至于掉到河里。
“我们走吧。”
二人进了一个小茶馆要了一壶热茶,竹影给裴觉斟上一杯便往旁边直直一站。
“你也别站着,坐吧,喝点热茶。”
裴觉双手捧着滚烫的茶杯,时不时吹一下上面漂浮的茶沫。
“哎,这批盐的成色是真好啊,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裴觉眼神动下,慢慢转动着手中的茶盏。
“可不是,这官府供盐不及时,温州城里盐缺得厉害,咱们这次回去肯定能大赚一笔。”
听起来像是他们后桌的两个人。
“叮”的一声,裴觉手中的茶盏在面前的茶桌上磕出清脆的一声响。
“竹影。”他叫道。
竹影立马反应过来,冲他一点头便转身向后走去。
“诸位仁兄,你们也是盐商吗?”
“你谁啊?”其中一人语气不善,警惕地瞟了竹影一眼。
他不太会搭话。
竹影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我与我家公子是头一次来买盐的盐商,方才无意中听见你们说这盐成色不错,就想问问你们是在哪里进的货。”
那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砸砸嘴,开了口:“小兄弟啊,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我们去的那家盐场人太多了,你们现在去估计是来不及了,反正这盐的成色都大差不差的,你们随意去一家也是一样的嘛。”
这明摆着是不想说怕被抢了生意的意思。竹影从善如流地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荷包塞道那人手里,又说:“我们是京城的盐商,不会与你们抢生意的。”
那人叼着根竹签,掂量了下手里沉甸甸的小荷包,跟自己的同伴会心一笑,于是另一人就开口了:
“行啊,我看你们也是刚入这行,就好心帮你们一把。这不,就是附近的丰利盐场,离这个码头很近,走不了几步就到了。”
竹影又问道:“能劳驾二位仁兄告诉我们价钱吗?我们小本生意,得掂量一下。”
那人呵呵笑起来,吐掉嘴里的竹签,朝竹影一抬下巴:“小兄弟,你还真是新手啊。这买盐用的不是银子,而是盐引,每引折盐三百斤。”他又看向自己的同伴,两人不约而同地以嘲笑的目光打量着竹影:“你赶紧去问问你家主子有没有盐引,没有的话就是白费力气。”
竹影也不恼,对着两人抱了个拳道了声谢便回到了裴觉身边。
在刚刚竹影打听消息的时候裴觉又给自己面前的茶盏添满了,此刻正不慌不忙地用盏盖将浮在上面的茶沫撇去。
竹影靠近,压低了声音回答:“回主子,都打听清楚了,是附近的丰利盐场,每引三百斤。”
裴觉毫不在意地晃晃茶杯:“那盐引于我们没用,装装样子罢了。”
竹影点点头,接着声音压得更低了:“卑职看他们二人的装扮,不像是正经盐商。”
裴觉没什么反应,似是早有预料。
不然也不会大费周章让竹影去打听一个盐场名字了。
“走吧,”他站起身,身上层层叠叠的月白锦袍舒展开,似月光倾泻而下。
他低头细细拂去袖口的浮尘,又正了正革带,莫名勾起嘴角。
夫人买的衣服,自当珍惜。
丰利盐场的盐是出了名的精良,所以但凡有些钱的盐商都愿意来这家进大批的盐,因而盐场周围熙熙攘攘,自一大早起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竹影走在前面,小心翼翼地护着身后的裴觉,以防他被来往的人撞到。
他们进了盐仓,抓到一个路过的仓夫,开始询问买盐的流程。
仓夫手一指:“喏,看见前边那些人了吗?拿着盐引去那边排队领盐。”
说完,他抬脚欲走,却被人抓住了胳膊。
“劳烦您带我们去找盐场大使。”裴觉对他说。
仓夫一听,感到十分奇怪:“您找我们大使做什么?要买盐的话在这里买就行。”
裴觉摇摇头,抓着他的手还是没松开:“我有要事要找你们大使,麻烦带个路。”
仓夫见拗不过他,只能把手上的活抛下,带着他们绕到盐场旁边的一个大屋子前。
那仓夫让他们在外面等着,自己先进去通报,
“大使就在里面,二位请进。”没一会儿仓夫就出来了,说完就迈着匆匆的脚步离开了。
“在外面等我。”裴觉撂下一句话给竹影,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一个中年男子正手执墨笔,埋头在一摞中文书中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大使。”裴觉站在下面行了个礼。
上头坐着的男人不耐烦地将手中的文书甩到一旁,从面前堆成山的文书中勉强扒拉出一个洞,从洞里看向裴觉。
“找我何事啊?”
裴觉自动忽略他不耐烦的语气,道:“我们是来买盐的。”
那男人一听更不耐烦了,简直想跳下来把裴觉踹出去。
“去去去,要买盐去外边,”他一边生气地用鼻子像一头牛一样喘着粗气一边嘀咕着,“这是哪个不长眼的还给我带过来了。”
裴觉静静地等待他发完脾气,又不疾不徐地说道:“我需要大量的盐,不只外面那一些。”
那堆文书后的男人这才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用正眼瞧了瞧他。
面前这人身着一件月白色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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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垂着一块墨玉,打眼一瞧就价值不菲。
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琢磨半天也没想出来这到底是哪号人物,故而不敢随意开口。
“你要大量的盐就拿更多的盐引来,我说了不算,官府给的引子才算。”他深深看了一眼裴觉,站在原地没动。
裴觉略一沉吟,从腰间摸出一张纸,上前一步到大使跟前,将纸递给他。
见大使狐疑地将纸接过去,裴觉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上面的意思。”
那大使半信半疑地将纸展开,只看了一眼就猛然变了脸色,朝裴觉深深作了个揖:“小人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大人莫怪。”
“无妨,”裴觉将纸收好,“你们的存盐有多少,都给我拿来。”
那大使瞬间犯了难:“大人,这……小的也得留一些做生意啊。”
“你留足今日的变好,剩下的全部交予我。你放心,钱不会少了你。”
那大使一听到“钱”这个字,立马换了副嘴脸,朝着裴觉点头哈腰:“好嘞大人,这样,明早我给你把货送到码头如何?”
“大概能有多少?”
大使的眼珠滴溜一转,伸出手指比了个“五”。
裴觉思量了一下,对五百万这个数字还是比较满意,便不再与他多说,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门,竹影依然在外侯着。裴觉把手里的裴安特制的一张顶一万张的盐引扔给他:“去其他的盐场看看,别浪费了。”
竹影恭敬地接过来:“是。”
等着竹影去换盐的间隙,裴觉自己回了马车上。他提起笔,打算在给许若言重新写一封家书前先给裴安去一封信。
按照现在的盐价算,一斤盐三分钱,他需要给盐商一万五千两银子,等到运到市场上一斤盐能卖四分钱,这样最后拿到手里的有大概五千两。
对了,还有那一万盐引,能换得三十万斤盐,最后拿到手又能多一万两。
裴觉暗暗思忖着,一万五千两不算太多,但是做买卖心急不得,下次多买些就是了。
他把这笔账算明白了,就提笔在纸上这道:“一万五千两白银,送到淮扬东关码头,尽快。”
他将纸叠成一个小方块,又将一只鸽子从一旁的笼子里掏出来,将信纸牢牢绑在它腿上,将它往窗外一扔便算完事。
这鸽子是无影阁训练出来的,速度比一般鸽子要快上不少,不出意外的话一日便可到达裴安的手里。
解决完这件事,裴觉又重新拿起一张纸,小心地蘸了墨,将不久之前写给许若言的话誊抄了一遍。
他接着写下去:“事情已办妥,大约能挣得一万多两银子。”
沉思半晌,他又添了几笔:“以后我也能养得起夫人了。”
竹影回来时还带来了一些新消息。
“主子,事情已办妥,除丰利盐场外运盐的船只明日就可起程,要五十天才能到京城。”
裴觉“嗯”了一声:“辛苦了。”
竹影接着说道:“属下还打听到,扬州府现任知府为宋明阳。”
“宋明阳……从前师从翰林院掌院学士李文,是吗?”
竹影回道:“正是。”
他低着头,听见裴觉轻轻笑了一声。
“既然是熟人,那就好办很多了。”
24. 出大事了
郭府。
许若言离开后,裴安按照他们商议的计划留下来,美其名曰跟郭大人联络一下感情。
他扶着四肢疲软的郭原在椅子上坐下,安慰道:“郭大人您就放心吧,有莲花在那照顾,不出几日您就可以去探望您夫人了。”
郭原艰难地吞了下口水,眼神还是有些迷茫,很明显这几日被吓飞的魂还没回来,紧接着又被巨大的喜悦冲击了,很难缓过劲来。
裴安默默盘算着,打算先从一些比较平和的话题入手。
于是他凑近了,一边贴心地帮郭原顺顺后背一边假装不经意地开口:“郭大人,您跟您夫人感情真好啊,我见你这几日都担心地没怎么阖眼。”
郭原听了拉过裴安的手紧紧握住晃了晃,眼里的泪花闪了又闪:“是,微臣与我夫人年少相识,感情深厚,本以为这一次救不回来了……故而我是真的很感谢裴大人啊,若是没有你为我引荐这样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我夫人这条命就捡不回来了。”
裴安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郭大人不必多言,能救了贵夫人,我们也是十分高兴的。”
郭原嗫嚅了半天,猛地站起来道:“哎呦,忘了给许大夫诊金了,我现在就派人给他送过去。”
裴安急忙跟上去,生怕他一个激动把自己摔了。
“郭大人不急,许大夫她以悬壶济世为人生箴言,不在意这点诊金。”
话虽这么说,裴安却知道许若言比谁都看重郭原这笔诊金,毕竟裴觉此次去江南地区肯定将家里的存钱都搬空了,她得挣回来。
郭原也能听得出来裴安在客套,只是假笑两声,便命令小厮将库房那些金银珠宝都给许若言搬过去。
裴安在后面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脸都快笑烂了。
见郭原安排得差不多了,裴安才上去拉他:“哎郭大人,这事真不急,您先坐会儿吧。”
都搬完了你才说不着急?
郭原朝裴安尬笑一下,明白面前这人是自己夫人的救命恩人,刚刚心里想的自然不能说出来。
这么一折腾时间也差不多了,裴安的两个漆黑的眼珠滴溜一转,觉得是时间把肚子里的坏主意都倒出来了。
“郭大人,这还有一个月是不是就要举办会试了?”
郭原微不可查地眯了下眼睛,道:“是,今年定在三月初一举办。裴大人有兴趣?”
裴安立马哈哈笑起来:“是这样的,我这不是以前一直都被皇兄保护的太好了,没有什么建树,这次就想着去会试给你们打打下手,历练历练。”
郭原静默了几秒,脑中飞快闪过各种分析。
裴安这个理由倒是挺充分,他从前确实只是当个闲散王爷,什么事都不干,所以那些爱拉帮结派的官员们对他有心无力。如今到了一定年纪,就算是为了皇室的脸面也该有点建树了。
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裴安的真正目的不在这。
那又能是什么呢?难道是参加会试的学子里有他的人,他要去暗度陈仓?还是别的什么他想不到的事情……
就算裴安刚刚帮了他一个大忙,他现在也不敢随意应下他的话,毕竟从那皇宫中走出来的有几个能是心中没两个算计的人?
“裴大人若是想参与会试,该去征得皇上的同意,微臣实在是无能为力啊。”他看似恭敬地低下头,眼神却暗戳戳地往上瞟,试图将裴安的每一处细微的反应都捕捉到。
裴安早就料到郭原不会随意答应他,幸好他也提前做了准备,此时便悄默默凑过去,朝郭原眨眨眼,看起来真真人畜无害似的:
“我这不是担心皇兄他不同意嘛,毕竟人员都定了下来,此时要再把我塞进去,让皇兄也不好做。但是我实在是不想错失这次历练的机会,就希望到时候郭大人能帮我说两句话就够了。”
郭原的眼珠子一滚,飞快地瞥了凑在脸旁的裴安一眼。
他这话挑不出什么毛病,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再不应下来恐怕就显得自己小气了。
“那行,”他直起身子,朝裴安呵呵笑着,“那到时候微臣就帮您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尽量帮您实现您的愿望。”
裴安立马欢快地笑起来,使劲握了握郭原的手:“那行,那我就先谢过郭大人了。”
他非常刻意地瞧了眼窗外的天色,装作非常失望的样子“哎呀”一声:“这天色也不早了,真是可惜不能再跟郭大人继续聊了,那我就先行一步,往后找个好日子宴请郭大人!”
于是两个人就你一句我一句,相互客套着走出门,出了门相握的手还没松开,叫旁人一瞧还以为是什么情深似海的亲兄弟呢。
郭原在家门口站着,遥遥看着裴安的马车离开才关上门。
两个人大费周章将自己夫人治好,到头来却只提了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吗?
他的右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隐隐有些不安。
肯定会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发生的。
……
翌日早朝,众大臣们都已经听说了郭原夫人的喜讯,便趁着还未入殿纷纷前来恭贺,将郭原围了个水泄不通。
裴安远远看着,一边叹了口气一边摇头。
要不说是吏部尚书呢,再怎么保持中立也会有一堆人想拉拢他。
郭原在应付同僚们的间隙里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他一抬头,正对上远处裴安的目光。在那一瞬间,他突然僵掉的笑脸猛地抽动了一下。
进了大殿之后,这皇宫的主人和他的大臣们都例行公事,商讨着最近的国事,只不过裴怀还是一惯的漫不经心,甚至对这些絮絮叨叨的大臣有些烦。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些事情,从小他父皇着重培养的就是他那个弟弟裴觉,如今他坐到这个位置上,靠的都是齐风出谋划策。让他听那些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还不如叫几个戏子来给他唱曲儿听。
眼看着大家都说的差不多了,裴安脚下一动,快步走上前站到正中央,一瞬间就吸引了大殿中所有人的目光。
“启禀皇上,臣有意参加下月的会试来锻炼自己,希望皇上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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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怀从没想到自己这个弟弟能站出来跟自己提要求,毕竟以前他都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从来不发表自己的言论。
措手不及的裴怀转头看向一旁的齐风,见齐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便哈哈一笑,拍了一下龙椅的扶手:
“好啊,朕的弟弟终于长大了,想自己出去闯荡了。既然如此,朕便答应了。”
此话一出,下面站着的裴安和郭原都愣住了。他们都没想到裴怀能答应的如此之快。
郭原站在队伍里暗自琢磨。这齐风那么看重每次的会试与殿试,此时能立马放裴安这个立场不明的前朝皇子加入进去,就说明他认定了裴安对他构不成威胁。
而前面站着的裴安却没想这么多,他只高兴地对着裴怀道了谢,便欢欢喜喜地退下。
见无事了,齐风便拉长调子喊了声“退朝”。裴安急匆匆转身,想赶紧回去给许若言报喜,然而下一秒就被裴怀叫住了。
“裴安,你等等。”
裴安脚下一顿,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脚尖一转,乖乖走到裴怀面前再次行礼:“皇兄找我所为何事?”
在他低头的间隙,裴怀跟齐风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他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我听闻,治好郭原夫人的医官是你找的?”
裴安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便乖乖回话:“回皇兄,是臣引荐的。”
裴怀支着头,懒洋洋地开口:“听说这御医们去看了,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回来了,皇弟这是哪里找来的神医?”
裴安身躯猛地一阵,大脑飞速旋转,急得浑身直冒冷汗。
“回皇上,臣弟也是自己出去玩的时候偶然结识的,臣弟也没想到这小小医官竟如此厉害。”
裴怀长长地“哦”了一声:“既如此,朕也有个常年不愈的小毛病,想麻烦那位医官来给朕瞧瞧,还要让皇弟替朕走一趟。”
裴怀话音还未落下,裴安的瞳孔就猛烈震颤起来。
他极力按耐住心中的不安,却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线。
“是。”他答到。
他一出宫门,张子之就迎了上来。
“备车,去嫂嫂的医馆。”
张子之也不多问,手脚麻利地跑去叫马车。
两人一路快马加鞭,不用多久就赶到了许若言医馆门前。
裴安一下马车就跌跌撞撞地跑向许若言的医馆,猛地推开门,嘴里还大喊着:“嫂嫂!”
许若言正在后屋给一位青年看诊,被裴安这么一吼,屋内的两个人都吓得一哆嗦。
“嫂嫂!”裴安没在前屋找到许若言,便又一边喊着一边往后屋走,“出大事啦!”
许若言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的暴脾气,起身走了出来,见着裴安便怒目圆睁呵斥他:“干什么呢在这大喊大叫的,不知道在药铺里要保持安静吗?吓到病人了怎么办!”
裴安见到许若言仿佛见到了救星,扑上去抱住她的胳膊使劲儿摇晃:“嫂嫂,出大事了,皇上想要你的命!”
25. 进宫
“什么?皇上要我进宫?!”
许若言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瞬间感觉天旋地转,站到站不稳了。
裴安也是急得团团转。他兄长走之前嘱咐他要照顾好嫂嫂,现在出了这么大事,他却想不出一个好办法,简直令人羞愧。
许若言猛灌一口茶水,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我们刚来京城安顿下来,也没什么大动作,按理来说皇上不会注意到我们,”她拍拍裴安的肩膀,想让他也不那么紧张,“放宽心,说不定只是看上我的医术了。”
裴安死死咬着下唇,垂着头,无措极了。
许若言不忍心继续看他无助的样子,便安抚地捏捏他的脸,道:“没事,既然他想让我去那我就去会会他,你嫂嫂我能行,不必担心。”
虽然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是在看到裴安焦急的样子她反而安下心来了。
无论裴觉在不在,这个家她都要顶起来,既然有了挑战,她就必须上。
而且,万一又是一个新的契机呢?
“走吧,”她下定了决心似的,声音异常坚定,“我们去瞧瞧他到底要干什么。”
宫里的守门人大概都提前得到了消息,因而裴安带着许若言进去的时候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大庆殿前,门前的小太监很快通报出来,掐着声音道:“许大夫,皇上有请。”
“若是我很久没出来,你就先回去,不用等我。”
许若言跟裴安对视一眼,沉下一口气,抬脚迈了进去。
大殿的门在身后被合上,长长的御路石在脚下延伸,许若言沉静地盯着脚下的路,低垂的头向前走去。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付倒在御阶下,前额紧紧贴着叠起的双手,短暂地闭了一下眼。
“免礼,起来吧。”一个年轻又散漫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倒是符合许若言对裴怀形象的设想。
许若言慢慢站起身,直起身后却也不敢抬起眼乱看,规规矩矩地垂着头。
“朕听闻你治好了郭原夫人的病?”
许若言简洁地回答:“是。”
裴怀懒懒地扬着声调“哦”了一声,又问道:“许大夫医术这么高明,朕有个久久不愈的病,太医院那帮老废物也没本事,不知道能不能劳烦许大夫替朕看一看?”
许若言在心里呐喊:我能说不吗?
幸好她来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此刻倒是十分冷静,不疾不徐地作揖道:“小人遵旨。”
站在一旁的齐风立刻迈着小碎步上前站定到许若言身侧,朝着龙椅那边伸出手:“许大夫,请。”
动作间,许若言趁机瞄了一眼齐风。松垮的皮肤,不高的身材,半永久媚笑的嘴角……
不亏是跨了两朝的九千岁。
她迈着谨慎的步伐走到裴怀跟前,死死低着头,生怕裴怀哪一眼看她不顺就让人把她拖出去斩了。
裴怀不屑地瞟了她一眼,懒洋洋地伸出手搁在她面前:“来吧。”
其实他并不信面前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医官有什么大本事,只是齐风嘱咐他多留意一些这个小医官,他再不耐烦也得听着。
而且看这几眼,他也没看出这女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真不知道齐风那厮在想什么。
许若言也不清楚裴怀在想什么。她听了一下裴怀的脉,断定这货只是平常生活太过放肆导致的三高罢了,便收回手,退下去做作了个揖:“回陛下,小人认为您只要平常注意作息和饮食,稍微节制一下,龙体不久便会大好。”
裴怀没急着回话,而是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齐风。
让她给皇上探脉本就不是齐风的主要目的,毕竟齐风不在乎裴怀身体有什么小毛病,只要不是致死的大病就行,毕竟这么老实的傀儡皇帝也不好找。于是他对着裴怀轻轻点了下头,表示可以结束了。
许若言都不用抬头,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在裴怀不说话的间隙都在跟谁“暗送秋波”。毕竟就以裴怀的智商大概率发现不了什么,她们真正担心的都是齐风这个活了两朝的老狐狸。她此次毅然前来也是想看看这位九千岁是不是真的如裴觉所说的那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已经探知到了他们的存在。
许若言在阶下静静等着,神色自若,似乎完全不急于知晓自己的命运。
齐风沉沉的目光落到不远处弯着腰的女子的身上。半晌,他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清了清嗓子说道:“许大夫,陛下的意思是让您入太医院任职,不知您可愿意?”
许若言皱了下眉。这个结局属实是处于她的意料之外,不过也是情理之中。如果他们真的相信她医术高超,那想要拉拢自己也是正常的,只是不知道拉拢她的目的是不是真的像看上去这般单纯。
电光火石之间,她脑中闪过种种考虑。几经权衡,她再次深深弯下腰:“回陛下,小人自然愿意入太医院为陛下分忧,只是小人在宫外还有一处药铺,想必陛下已经知晓。不少百姓都愿意去我那药铺看病,因而我每月只有半数时间可留在宫中,其余时间要去药铺为百姓们诊治,还请陛下恩准。”
跟皇上讨价还价这种容易掉脑袋的事命不过硬的人肯定是不敢做,但是这一心为民的理由非常充分,但凡是想在人民间搏得个好名声的君王就不会不答应。
其实许若言也有自己的打算。为百姓诊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她不可能让自己时时都处于裴怀和齐风的监视之下,不然不光没法继续执行计划,还很容易让她三人暴露。而加入太医院离裴怀更近,更方便她下手,这也算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不过也让她稍稍有点惊讶的是,裴怀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
“好啊,我的臣子能有这份为国为民的心是好事,我自然不能阻拦,”他这样说,“只要你能定期进宫为朕调理身子就行。”
许若言一寻思,发现自己这名义上是加入太医院,其实是成了他的私人医生了。
莫不是齐风出的主意?可是他之前跟自己从未见过,这样针对自己又是为了什么?难不成真是发现了自己与裴觉在一起?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一个合理的解释,索性放弃了。
反正能隔几日就见到裴怀也是一件好事,就算齐风要监视自己,最起码也是双向监视,她也不亏。
说完这件事,裴怀就放她走了。知道她是第一次进宫,裴怀还嘱咐齐风将她送出去。
不知道的真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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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若言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由齐风送出来的路上许若言一直缄口不语,怕多说多错,谁知还是齐风先开口了。
“许大夫,以前没在京城见过您,您是何时来的京城?”
许若言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又不由得紧绷起来。
试探呢还是查户口呢?
“哦,我之前一直在老家,前不久刚进京,齐大人没见过我正常。”
齐风煞有其事地“哦”了一声,又问道:“许大夫这医术如此高明,是师从何人?竟将我们太医院精挑细选的御医都比了下去。”
看起来是在夸她,其实还是在探底呢。
许若言有些头疼。她一向不喜与这些说话弯弯绕绕的人打交道,可偏偏宫中都是这样的人。
她干笑两声:“齐大人过奖了。小人的医术是跟乡野村医学的,不值一提。”
齐风又“哦”了一声。
“那尊师现居何处?陛下有意将尊师一并请来,好让我们那些不争气的御医学学,精进一下医术。”
没完没了了是吧!
许若言藏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捏成了拳。她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面色却不改,依然是那副恭顺的样子。
“回齐大人。小人的师父已然仙逝。我是孤儿,由师父抚养长大,师父去了之后我便想来京城谋个出路。”
都说了是死人了,你总不能真的去看看有没有这个人的墓吧。
果然,齐风颇为失望地叹了口气:
“真是可惜。许大人节哀。”
眼看着到了宫门前,许若言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两声,转身对着齐风行了个礼:“劳烦您送小人出来,齐大人快回去吧,不然皇上该等急了。”
齐风也装模作样地一撩拂尘,跟许若言客套了几句,扭头回去了。
眼看着宫门在面前缓缓合上,许若言总是是能彻底将胸中那口浊气吐出来了。她随意地朝旁边一瞅,发现裴安正从不远处朝她跑过来。
“嫂嫂,你可算出来了,担心死我了!”
他因为太过激动,左脚绊右脚,砰的一下摔倒在许若言脚尖前面。
于是许若言还顾不上安抚自己的情绪就急忙去扶裴安,扶起来再一看,裴安正撅着嘴,眼泪挂在眼眶里要掉不掉,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哎呦祖宗,你哭什么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许若言不安慰还好,一安慰裴安直接“哇”一声哭出来了。
“你,你要是有事,我哥他,他肯定要宰了我!”
许若言一听简直是哭笑不得。
“行了行了,我这不是没事,你哥也不会宰你了。”
裴安那叫一个收放自如,很快就将眼泪憋了回去,给人一种刚刚根本没哭过的错觉。
“对了嫂嫂,我哥来信了。”
裴觉自走后来的信都是给她的,还从没给裴安写过信。许若言不免有些好奇,便凑了过去。
裴安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发现没有人便小声说:
“我哥说要让我给他送一万五千两银子过去,我已经办完了。”
许若言一听,眼睛猛然亮了起来,刚刚一番对峙带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这是成了。
26. 家书
虽然周围没有人,但在这里说话还是不安全。许若言没接裴安的话,而是拉着他上了马车回了医馆。
见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了,半夏急忙跑了过来:“夫人,刚刚住在街头的王大爷来过了,但是见你没在就先回去了,我告诉他让她明日再来。”
许若言摸摸她的头,告诉她自己知道了,又嘱咐她看好门,别让任何人进来,然后就跟裴安一起进到了后屋。
“嫂嫂,我皇兄他真的没为难你吗?”裴安依旧不放心,还是忍不住追问。
许若言有些好笑地捏捏他的鼻子:“没有,你就放心吧,相反,我还有个好消息。”
“好消息?”
裴安对她这个说法十分怀疑。
许若言非常自信地朝他眨眨眼:“裴怀不知道怎么想的,要让我进太医院任职。”
谁知裴安听了这话不仅没露出喜悦的神色,反而一下子蹦起来,扯着嗓门嚷嚷道:“这算哪门子好消息啊!”
“哎哎哎冷静,”许若言七手八脚地把他摁回椅子上,“你想想,我一进太医院不就有更多时间能监视裴怀和齐风了,这样也能随时给你们提供消息,更方便我们行事不是?”
裴安脑子一转,觉得倒是这么回事。
但是让自己嫂嫂待在裴怀眼皮子底下跟把羊送到狼嘴边有什么区别!
“放宽心啦,”许若言胡乱地揉揉他的头,将他打理好的头发揉得毛毛躁躁的,“你还不知道你嫂子我的实力吗?我肯定能应付的来,你就放心好了。”
可是无论许若言怎样安慰,裴怀紧紧皱着的眉头就是不肯松开。
他还是忍不住道:“我知道嫂子你很厉害,可毕竟齐风太危险了,当初我兄长他……”
说到这,他立马住了嘴。
许若言不禁狐疑地问道:“裴觉他怎么了。”
裴安犹犹豫豫半天,终究是憋不住,还是一股脑把想说的话都倒了出来:
“我兄长他本来计划的好好的,暗影阁,哦就是现在的无影阁,里面高手如林,都是我哥和竹大哥他们亲自挑选培养出来的暗卫,本来能保护我兄长万无一失地登上皇位的。”
“然后呢?”许若言追问道。
裴安越说越失落,连带着声音都变得极轻。
“然后就是让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齐风半路截胡,将我哥重伤,也让他这么久的准备都毁于一旦。”
说话间,裴安灰色的瞳孔止不住地颤抖,恐惧在他的眼里蔓延,将他的心脏紧紧捏住,让他快要窒息。
“嫂嫂你是没看到,我哥”他当时伤得有多重……”他的眼神无比空洞,手指无意识地扣着木桌上的缝隙,鲜血渐渐渗出也毫无察觉。
许若言眼睛向下一瞥就被那鲜艳的红色扎了眼,便赶忙使劲儿抓住他倔强的手拿开,又从一旁扯来一块纱布给他包上。
裴安却像完全感知不到疼痛一样,嘴里依旧念念有词。
“我哥的眼睛也是被他害的,我哥现在这个样子都是被他们害的。”
说着说着,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眶上滚落下来,狠狠地砸到那木桌上,然后在片刻间消失不见。
就像那段被掩埋的过往。
许若言沉重地叹了口气,把裴安搂过来,像安抚小孩儿一样轻轻拍着他的背。
裴安的一子一句让她的心也随之揪起来,但她明白现在还不是难过的时候,要想真正为裴觉报仇,她们就必须加快计划,不能让齐风再猖狂下去了。
她一边安慰着裴安一边沉静地开口:“我进太医院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你哥哥,我回自己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的。”
裴安从许若言怀里抽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抹掉了挂在脸上的眼泪。
“那嫂嫂你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
裴安看着许若言的笑容,忽然就感到了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涌动。
没有什么事是嫂嫂做不到的,他想。
“哦对,嫂嫂,我哥信上的意思是不是他已经把事办妥了,很快就能回来了。”
许若言点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
他兄长也很厉害,就是跟他嫂嫂很般配。
裴安心中不由得涌上一股自豪感,全然忘记问他兄长跟嫂嫂是如何相识的这件事了。
“那嫂嫂,你们下一步打算如何进行?”
裴安一味地问着,完全没有发觉自从兄长和嫂嫂来了之后他就从来没有动过脑子。
许若言也在思考。
他们原先的计划太慢了,她是个急性子,不管做什么都想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而刚刚听了裴安的话,她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齐风那个小人付出代价,越快越好。
她换了个姿势,忽略了裴安询问的眼光,继续想。
可是裴觉还要一阵子才能回家,若是跟他用书信交流也不方便,在此之间她们没办法共享信息,也不能一起商讨下一步的动作。
许若言越想越烦躁,干脆大手一挥一锤定音。
不管裴觉在不在了,反正她要做的事由她自己决定。
“我要给裴怀下药。”
裴安立马鼓起掌来,以表示自己对嫂嫂的绝对拥护。
但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了不太可行的地方。
“嫂嫂你是说你要给皇兄下毒吗?”裴安有些怀疑,“可是我皇兄和齐风肯定都会很谨慎的,你估计不好下手。”
许若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这么无脑的招数我肯定不会用。我是要在给裴怀的调理药里面放一些属性相冲的东西,这样不仅会拖慢他的治疗进程,更可能让他的病情加重。”
“但是太医院里的那些御医不会发现吗?毕竟他们的医术虽然没有嫂嫂那么高明,但好歹也是全国数一数二的。”
许若言又在脑中盘算了一番。她得想个能瞒天过海的法子。但不论怎么说,下药这招是最快的了。
若是再能配合上一点针灸……
那岂不是死的更快!
许若言邪恶地笑起来。
一旁的裴安看着正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的许若言大惊失色。
他嫂嫂怎么突然被夺舍了!
“我不光要给裴怀下药,我还得给齐风下药。”
裴安用十分不确定的眼神瞅着她:“嫂嫂你确定吗?齐风肯定比裴怀更难搞啊,我觉得咱们不能太急功近利了,还是要慢慢来。”
许若言抬起手,制止了他的劝说。
“这件事容我再想一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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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回去吧。”
裴安一步三回头,不安地瞅着自己嫂嫂沉思的背影。
他嫂嫂是挺正经可靠的,但是刚刚那一抹邪笑也太吓人了。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正得发邪吧。
眼见着时间也不早了,许若言收拾好东西,照例嘱咐了两个小家伙一下,便挂上锁往家里走。
她没让裴安送她,也是想着自己走走放空一下。这种独处的时刻最适合思考了,特别是那冷风一吹,整个人的脑子都清醒了不止一点,简直像在冷水里泡过一样。
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做这件事还真是不容易,毕竟偌大的宫中到处都是齐风的眼线,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无时无刻不在监视这宫中的每个人。
若是真想让这个计划成功,她就必须用一些现代的手段……
这么一路想着,她竟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家门口。
不到两人高的大门在她面前竖立着,告诉她她回家了。
许若言像往常一样,内心平静地推开门,然后下意识看向裴觉的房间。
没有亮灯,是睡了吗?
她迷迷糊糊地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裴觉现在还在江南地区呢。
真是累晕了。她恨铁不成钢地敲敲自己的脑袋。
尽管裴觉不在,但平日的武功不可落下。剑柄刚一落到手上就随着她的身形而动,随风踏云,直冲山巅。
一套行云流水的剑花挽下来,叫一旁经过的三七他们看直了眼。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自己夫人习武练剑了,但每次看到的时候他们还是忍不住惊叹。
夫人这身形,这力道,完全不输男子啊!
许若言手腕一转,将剑收在背后,不咸不淡地瞟了他们一眼:“做事不可三心二意。”
于是三个人忙不迭低下头,灰溜溜地走开了。
许若言抹去额角的汗珠,目光不受控制地频繁落到侧方裴觉那间屋子的窗上。
虽然平常一直说他们只是合作关系,但相处的时间长了,感情自然而然会变得深厚。尽管裴觉已经离家数日了,但许若言还是头一次感受到一阵落寞。
或许也是因为受到了裴安那番话的影响吧,她听到耳朵里记到心里,就不免更加心疼裴觉。
正想着,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夫人,老爷来信了!”三七一边高高挥舞着手中的信一边兴奋地朝许若言跑过来。
许若言的呼吸一滞,随即赶忙上前接过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练剑手腕太过用力,她展开信的时候手都在抖,一个不小心差点把信纸撕了。
打开信,熟悉的字映入眼帘。
“夫人,展信佳。近来可安好?我这里已经有了入春的迹象,景色喜人,若是有机会,定带你来亲眼瞧瞧……”
都是些不要紧的家常话,其中还有很多是裴觉每次写信都会重复写到的。可现今许若言看着,却总觉得这封信格外的酸眼。
她努力地眨眨酸涩的眼睛,将这封家书小心翼翼地收起来了。
不知何时起也开始期盼你的消息,不知何时起也开始担心你的近况,不知何时起对你的惦念又多上了几分。
我只知道,有你在的地方,才能算完整的家。
27. 孙府
翌日上午,许若言小小的药铺中人满为患,她正像个陀螺一样忙着,裴安推门进来了。
许若言正忙得脚不沾地,压根没功夫理他,裴安便自觉在靠门的小凳子上坐下。
坐了一会儿后,许若言端着一盆热水匆匆经过,还顺路踹了他一脚。
“我这儿屋本来就不大,你还在这占地方。”
裴安委屈巴巴地搬着小板凳挪到门外,然后又被走回来的许若言踹了一脚。
“凳子给我拿过来,有病人要坐。”
裴安敢怒不敢言,刚忙把凳子让给一旁的王老太:“婶婶您坐。”
好不容易到了午休时间,许若言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然后像灵魂被抽走般瘫到了椅子上。
裴安又撒开步子跑过去给许若言倒水,结果被半夏抢了先。
……连献个殷勤都比不过别人吗?!
三杯水下肚她才好不容易喝饱了,把杯子重重搁在桌子上,砸砸嘴:“你怎么三天两头往我这边跑,户部不管你吗?”
裴安找了个位置坐下,无所谓地耸耸肩:“户部那群人都敬畏我的身份,什么事都不让我做,而且他们觉得我没能力,觉得我做事只会给他们帮倒忙,巴不得我天天往外跑。”
许若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突然一拍桌子:
“前几日郭原不是给我送了三大箱珠宝来作为诊金吗?你拿两箱去找个靠谱的地方帮我当成银票。”
“这个没问题,交给我。”
许若言抿了下唇边沾的水渍,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
“孙大哥好像好久没来了,我得去看看他。”
“孙大哥?”裴安问,“哪个孙大哥?”
“哦,就是孙氏孙玉林,他家还有个姑娘在宫里当贵妃呢。”
许若言这么一说裴安就想起来了,
“是淑妃吧,皇兄确是挺喜欢她的,但是她家族对皇兄的助力不多,所以也很难有再往上爬的可能了。”
“嗯,就是他,我跟他算朋友,他应该定期来我这里针灸拿药的,但是有一阵子没来了,我就想登门拜访一下。”
裴安有些不解:“若是他不来,嫂嫂给他传封信就是了,何必费力跑一趟?”
“你不知道,”许若言从手边抓了一把瓜子嗑起来,“他那姑母身子有些毛病,太医院也治不好,我原本让他帮忙引荐一下的,要事能治好了淑贵妃,那我的名声就能在宫里传开了不是。”
然而裴安听了这一通解释还是没有理解,反而更疑惑了:“但是经过郭府这一遭嫂嫂你的名声已经传开了啊,不光是那些大臣,连皇上都知道了,何必再多此一举?”
“问题就出在这,”许若言扔了一把瓜子给他,“按理来说淑贵妃这里已经没什么必要了,但孙玉林包下了我所有药材的费用,他家族的关系又比较复杂。若是我帮了他这个忙,能让他在家里的地位高上一点,岂不是一举两得?”
“高啊嫂嫂,”裴安不禁一边鼓着掌一边赞叹地看向许若言,“不愧是我嫂嫂。”
“低调低调。”许若言非常受用地对着他摆摆手,嘴上说着低调,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她站起身拍拍手,把手上的瓜子壳渣子都扫掉。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说完,她转头看向裴安:“你要跟我一起吗?”
裴安急忙挥挥手:“不了,若是让齐风的眼线发现我们走得这么近,肯定要有所怀疑的。”
许若言撇撇嘴:“那你还天天往我这跑。”
裴安干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来的时候都很小心的,肯定不会被发现。”
“那行吧,你自己看着吧,我就不管你了。”许若言一不做二不休,稍稍收拾了一下就出了门。
裴安也起身,目送她离开。
咔嚓一声,一粒瓜子壳在他嘴里爆开。
好像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
“不对,嫂嫂!”裴安一跺脚就往外跑,“你还没用午饭呐!”
可是许若言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不见了。
裴安踩着门槛倚着门框,一手擎着一堆瓜子,一手将牙齿间的瓜子皮拿下来,迷茫地注视着来往的行人。
他嫂嫂才是真正的强者吧……
……
许若言根据孙玉林上次留给她的地址弯弯绕绕了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才摸到孙府门前。她握着门上的门环扣了三下,很快就有一个小厮给她开了一条门缝。
“我是你们家二少爷孙玉林的朋友许若言,我来找他,麻烦你通报一声。”
小厮的脑袋瞬间消失在门后。很快,大门就重新打开了。
“您请。”他朝着许若言做了个“请”的手势。
许若言跟着小厮行走在偌大的孙府里,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
真不愧是商人世家啊,这富丽堂皇的装潢,这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真是富贵迷人眼啊。
许若言正仰着头专心致志地观察那些巧夺天工的飞檐,前面的小厮猛地刹住了脚步,等许若言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狠狠撞到了那人的背上。
“哎呦我的天!”许若言急忙退后两步,呲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鼻子。
谁知那小厮没跟她道歉,反而朝着前面行了个礼。
许若言气的刚想开火,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生生把嘴里的话咽下去了。
只见他们面前立着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子,身着鸦青色素面刻丝夹袍,手上执一把折扇,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大少爷。”许若言听到那小厮这样叫他。
大少爷,那岂不就是孙玉林的兄长?
一想到他是如何欺负孙玉林的,许若言的表情立马就变得嫌弃起来,看向他的眼神也完全跟恭敬不搭边。
她用眼角又将面前这人从上到下扫了一遍。
大冬天扇什么扇子,死装。
对面的孙家大少爷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位不速之客和她不友好的眼神,便转头问那小厮:“这位是……?”
小厮忙不迭回答道:“回公子,这位姑娘自称是二少爷的友人,前来拜访。”
“哦?我怎么从未见过玉林这位友人?”
许若言不屑地又冷哼一声。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这位姑娘,我想我以前没有与你结下什么梁子吧?为何要用这种目光看着我?”
许若言表情一转,立马换上了谄媚的笑容,就仿佛刚刚那个白眼不是她翻的一样。
“哪有啊大少爷,您看错了,看错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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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意味深长地盯着许若言看了半晌,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还绅士地往边上靠了靠,为他们让出了路。
许若言完全不领情,朝着他草草行了个礼就继续往前去了。
他们继续向前走后,孙玉涛仍然站在原地没动。他沉默地盯着许若言远去的背影,半晌,嘴角挑起了一抹笑。
很快,小厮就带着许若言停在了一扇门前。
“姑娘,我们家二少爷就住这里,您请。”
许若言点点头,提起裙摆迈进了门。
“哎呦阿言,几日不见我甚是想念那啊!”
孙玉林人还没见着,他洪亮的声音就先传了过来了。
许若言脚下绊了一下,随即嫌弃地皱起眉。
什么破称呼,这么让人肉麻。
“阿言啊,我这几日太忙了,无暇去诊治,还请你见谅啊。”
这下是见着孙玉林了。即便是在自己家里,他依旧打扮得珠光宝气的,那头上身上的大金子根本不舍得摘,就那么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又差点闪瞎许若言的眼。
“……那你这几日注意饮食了吗?”
孙玉林立马赔笑道:“那肯定的啊,阿言的话我哪敢不听。”
“这还差不多。”许若言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下,刚刚因为见到孙玉涛而不爽的心情也因为与友人的见面而多云转晴。
“来来来,快坐,”孙玉林拉着她在桌边坐下,给她斟了一杯茶,“我听小厮通报你要来的时候就十分高兴,如今见到你真是喜不自胜啊!”
听了这话,许若言无奈地扶额。
又开始了。
“怎么样,你最近的生意还好吗?”
许若言敷衍地点点头:“就那样吧。”
她还不打算把自己的变动告诉孙玉林,不过想来他应该要不了多久就知道了。
“我此番前来是与你商量你的姑母淑妃的事情。”
“奥对对,我把这事都忘了,”孙玉林一拍脑袋,又忍不住跟她吐槽起来,“你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忙,我爹非说我整日不务正业,要我多跟我哥学学出去跑生意,我就日日不着家,这几日都没睡过几个好觉!”
许若言干笑两声,聊表自己对他的同情。
再不把话题拽回来,他们说到日落都说不完。
“你那姑母究竟是什么毛病?你还没同我说过。”
“哦,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大的毛病,”孙玉林说起来,竟还有些难以启齿的意思,便凑近了贴着许若言的耳朵小声说,“就是她吧,每月月事小腹都疼得特别厉害,太医院给她服了许多草药了都治不好,你都不知道那皇上心疼得呦。”
说着,他还啧啧了两声,以充分表示自己的感叹之情。
“这种问题的话,我确实没办法根治,只能缓解。”
许若言叹了口气。毕竟现代用于治疗的激素不可能在现在研制出来,她能做到的只有尽量缓解。
“那也行啊,”孙玉林急忙道,“只要能让她不那么痛,皇上肯定会记上你一功的。”
倒也是个办法。许若言暗自琢磨。
“那就替我安排一下吧,我走一趟,还是要先确定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她疼痛如此厉害,”许若言郑重地看着孙玉林的眼睛,“麻烦你了玉林兄。”
28. 拥抱
孙玉林动作很快,迅速传信到宫中跟淑贵妃说明了情况,淑贵妃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这个侄儿的,同意一试。
于是这天天还未亮,许若言就蒙上面纱,准备翻墙潜入宫中。
来之前她做了很多考虑。她打算尽量避开齐风和裴怀的视线,不叫他们知晓这件事情。毕竟如果让他们知道自己不仅仅跟随王裴安走得近,还跟孙府二少爷是朋友,那只会引来更多的麻烦。
但虽然想法是好的,能瞒住他们的概率还是不大,毕竟尽管许若言仔细检查过自己身边的人了,没发现有可疑人员的存在,但她总觉得齐风的眼线在若有若无地盯着自己。
说来也怪,这齐风和裴怀从前与她互不相识,她一个小小的医官对他们的大业也不可能构成什么威胁,为何齐风总给她一种视她为敌的感觉呢?
难道他们真的已经发现什么了吗?
许若言蹲在墙头,甩甩脑袋醒了醒神,脚一蹬地就轻巧地落在了地上,随即直奔淑贵妃的清月殿而去。
殿内灯火摇曳,映照在纸窗上。许若言趴在门边轻叩三下门,待门开后便迅速闪身进去。
真是的,出个诊怎么搞的跟刺杀一样。
“参见贵妃娘娘。”她三步并两步跨到端坐在床沿的女人面前。恭敬地低下身。
“起来吧。”
只见淑贵妃那搭在交叠的双腿上的手随意一抬。
一听就是很贵气的声音。
许若言直起身,抬眼一瞧,内心不免有些感慨。
不愧是当今圣上的宠妃啊,即使刚起床没有怎么打扮,举手投足之间还是不自觉透露出一股矜骄倨傲的味道,明显是被那金银珠玉滋养出来的。
许若言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及时掩去打量的目光。
淑贵妃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自己的右手手指:“听玉林说,你有办法治好我的病?”
“小女子不敢保证,还是要先为娘娘看过才能下定论。”
坐在床上的女人轻哼一声,将举着的右手伸到许若言面前:“那你来吧,记得快些,我待会还要去见皇上呢。”
许若言不敢多说,只应道:“是。”
她走上前时,旁边的丫鬟将一块绣着桃花的手帕搭到了淑贵妃的手腕上。许若言将手搁上去,细细感受起来。
脉气紧张,往来艰涩……
她眉头慢慢蹙到一起。
接着她又问过淑贵妃的月事状况,看过她的舌苔,又问了些别的。
淑贵妃见许若言的面色慢慢变得凝重,也不禁担心起自己的身体,原先脸上傲慢的神色已全然消失。
“我……有什么问题吗?”
许若言默默收回手,与淑贵妃拉开距离,然后俯身拱起手:“贵妃娘娘,您这病是子宫腺肌症。”
“子宫腺肌症?”淑贵妃下意识护住自己的小腹,“本宫怎么从未听过这个病?”
这名字是现代才有的,你肯定没听过啊。
许若言言辞模糊地回答:“此病少有人患,娘娘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此病不仅会让娘娘每月来癸水时腹痛难耐,还肯定会影响娘娘的生育。”
“影响生育”这四个字狠狠地刺痛了淑贵妃的心。她上一次怀孕就不小心小产,自那之后就再没怀上过孩子,以至于皇上对她的宠爱都少了几分。
她本就缺少娘家的支撑,若是此后不能为皇上诞下子嗣,又该如何在宫中立足!
想到这,淑贵妃越发地着急了。她紧紧攥着帕子,身子无意识地向前倾,看向许若言的眼睛盘绕着密密麻麻的血丝,简直要烧起来。
“你肯定在骗我!”
许若言沉声道:“小人不敢欺骗娘娘。更何况小人与孙二公子交好,自然不可能对娘娘说胡话。”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朝着许若言吼了一声,而后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浑身都软了下来,无力地倒在床沿。
“你说我该怎么办……”她喃喃道。
许若言急忙跟丫鬟一起上前去扶她:“娘娘,您先别急,您的病症不算很严重,还是有希望治好的。”
听了许若言的话,淑贵妃灰暗的眸子又在刹那间被点燃了。她死死抓住许若言的胳膊,长长的指甲狠狠扣进许若言的皮肉中。
“帮帮我,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能给我治好。”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呢。
“您先起来,”许若言无视了胳膊上传来的痛感,耐下心安抚着她,“您起来,我去给您配点药,您按时吃,用不了多久就能见效了。”
接着许若言又当医生又当幼师,给淑贵妃配药诊疗的过程中还不停地安抚淑贵妃的情绪。等着好不容易忙完了,太阳都从正上空掉下来了。
淑贵妃的丫鬟把她送出了殿门。许若言到墙根下站定,扭了扭酸痛的脖子又拉伸了一下肩膀,而后踩住一旁的一个大木箱,双手拉住墙缘用力一拉,就将自己甩上了墙头。
她没急着跳下去,而是坐在墙头眯着眼欣赏了一下被日出染成橘色的云,才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把腿一收就往下跳去。
然而她刚自由落体到一半就被人稳稳接住了。
一瞬间,她脑子闪过了很多可能。
裴安吗?但是自己没跟他说过有这么一个行动。
难不成是孙玉林?但是他这几天要出去跑生意,不是不在京城吗?
那总不能是齐风吧……
她颤颤巍巍地转头一看,一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
“裴觉?!”
她呆在裴觉怀里,连眼睛都忘了眨了。
“嗯,是我,”裴觉笑着将人稳稳放到地上,“我回来了。”
许若言还没从这巨大的惊喜中缓过劲儿来,张大的嘴巴硬是合不上。
“今天才二月中,你怎么就回来了?不是要二月底才能回来吗?”
裴觉温温柔柔地朝她笑着:“我想见你,所以就先快马赶回来了。”
许若言立马就感觉到了不对:“可是,你的眼睛……”
她眨眨眼,又仔细瞅了瞅,突然惊呼一声:“你的眼睛!”
裴觉笑着点点头:“嗯,我的眼睛痊愈了,能看清了。”
许若言这下更加欣喜若狂,她拉起裴觉的手,原地蹦了好几下:“太好了!这是最好的消息!”
裴觉的嘴角自见到许若言起就没放下来过。他反握住许若言的手,拇指紧张地在她的手心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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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抱一下吗?”他问道。
下一秒,许若言欢呼着扑到了他的身上。
裴觉显然被许若言毫不犹豫的拥抱吓住了。他顿了一下,随后小心翼翼地环抱住许若言的后背,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脑后,手指悄无声息地滑入她柔软的黑发中。
等到激动的情绪过去,许若言躁动的心脏逐渐归于平静。她的下巴抵着裴觉的胸口,鼻尖萦绕着尘土的味道,大概是裴觉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回家就来找她了。
很奇怪,跟裴觉在如此近距离接触的情况下,她竟没有一点的不适和难以接受,顶多有一点不好意思。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许若言感觉面前像是有一座铜墙铁壁,以至于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裴觉眼神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他的嘴唇擦过许若言细软的发丝,被搔得有些痒。
“我的无影阁能帮我监视一切人和物的动向。”
他的话中不难听出一丝骄傲的意味。
许若言从他怀中离开,撇了撇嘴,然后道:“这里不适合说话,我们先回家吧。”
裴觉拉起她的手,手指探进她的指缝,将她的手牢牢箍住。
“好,我们回家。”
两人回到家后,天光已经大亮,家里的三个小家伙都已经忙起来了。他们见到裴觉后皆是大吃一惊。
“恭迎家主归家!”他们齐齐喊道。
许若言将回来时顺手买的糖球扔给他们:“拿去吃吧。”
于是三个小家伙欢天喜地地跑走了。
进了屋,许若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给裴觉诊断一下。毕竟他说自己痊愈了不算,要医生说了才算。
指尖之下,裴觉的脉搏有力而平稳地跳动着。
半晌,许若言长长吐出一口气,道:“简直能算得上医学奇迹了,你恢复得也太快了。”
裴觉笑眯眯地说道:“因为你夫君我很厉害。”
许若言又撇撇嘴,差点没白他一眼。
“不过,”她话锋一转,“后面还是要注意身体,不可胡来。”
“谨遵许大夫医嘱。”
许若言满意地点点头。
“你这么着急回来,那那些盐怎么办?”
“夫人放心吧,”裴觉道,“盐走水路,稍微慢一些,大概会试结束后能到。”
见裴觉这边没什么问题,许若言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决定把自己进太医院这件事告诉裴觉。
她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跟裴觉简单讲了。果然不出所料,裴觉对这件事也十分担心。
“放宽心啦,”许若言安慰他,“我会自己小心的,目前来看他们还没有要对我不利的意思。”
裴觉缓缓摇头,语气沉重:“我最担心的不是这个。我在想这齐风与你无冤无仇,但为什么会针对你呢?”
想到一块去了。
许若言憋着一股劲,非要将这个问题想明白了不行。
突然间,一个画面闪过她的脑海。是她一个月前在路边跟齐风对视的那一眼。
这一眼一旦想起来就很难再忘掉。那种奇异的违和感不断攻击着她的大脑。她知道有某个地方不对,但究竟是哪里呢?
29. 准备
不过令许若言和裴觉都没料到的是,接下来半个多月的时间再没出现什么异样。许若言倒是每隔两三天就进宫一趟,但也只是像最初说的那样给裴怀诊疗一下,用不上多久就能从宫中出来,齐风和裴怀都没有为难她的意思。
难不成是他们想多了?
而且自抢救回郭夫人后没过两天,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就都知道了许若言的名号。接着许若言入职太医院成为皇上的钦定御医的事情又不知从哪里传了出来,导致现在许若言除了每天在医馆替百姓们诊治还要去各大家族家中上门出诊,这样一来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每天早出晚归的,跟裴觉都说不上几句话。
跟许若言一比裴觉是倒是成了大闲人了。按理来说他应该趁着江南买的盐还没到赶紧寻觅店面和买家,但正好因为许若言要出诊,跟京城中的大部分家族都来往频繁,便也趁机给裴觉的盐找到了归处。也就是说裴觉的盐还没到手里就已经全部被预定出去了。
“我夫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这是许若言最近最常听到的话。有时还会配上裴安肯定的附和。
“哥,你这媳妇儿是从哪找的,也太幸运了吧,”裴安眨巴着狡黠的眼睛怼怼旁边的裴觉。
裴觉也不回话,只是看着许若言淡淡地微笑。
许若言被他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她转开目光,还是没忍住被裴安羡慕的小表情逗笑了。
盐的定金再加上许若言的诊金,裴觉在盐上的投资很快就回了本。见还了裴安之后钱还剩了不少,许若言便主张着先给全家人换了个大院子,然后又将自己的小药铺换到了一个更大的店面,还多雇了三个医师在店里坐诊,这样病人来的时候即使她不在也不会跑空了。
许若言虽然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但心中的满足感是不可否认的。这段平静的日子给了她一种错觉,就好像他们并不是正在准备谋反的“逆贼”,只是平淡而又幸福的一家人。
转眼间,他们期盼已久的会试就要到了。会试开办前两日,裴安又偷溜到自己哥嫂家中,来参加三人定期进行的会议。
“哥,嫂嫂,我这一去约摸着要半个月不止,你们可别想我啊。”
许若言的表演欲上来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切”了一声:“真是自作多情。”
裴安立马就抱着许若言的手臂哀嚎起来:“嫂嫂,我哥可以不想我,你不能不想我啊!”
许若言一秒破功,大笑着摸摸他的头:“放心吧,我们都会想你的。”
“这还差不多,”裴安一脸傲娇地坐了回去,又朝着裴觉抱怨道,“哥,你给我的那份名单也太长了,一百个人哎!我要多少双眼睛才能盯的过来!”
谁知裴觉没什么反应,许若言倒是被一口茶呛着了。
“一百个?”她顾不上擦嘴角的水渍,扭头震惊地看向裴觉。
也没跟她说有这么多人啊!
裴觉非常贴心地拿起帕子将她嘴角的水滴擦掉,然后道:“嗯,我挑了觉得最有把握的一百个人。”
裴安又在一旁补充道:“其实也不算很多。这次参加会试的一共有四千人,最终录取名额是三百人,我哥找的那些,能有一半的成功就不错了。”
许若言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她一个理科生还真不知道一场会试的规模有多大。她想着古代的人口也不多,能来三五百人就不错了,谁知道直接比她猜的翻了十倍。
“那我也没看你去找那么多人啊?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件事?”
她的头艰难地转向裴觉,活像一个生锈的机器人。
“嗯,除了那几个像李思明那样机率非常大的,其他的我都让无影阁的人去办了。”
“无影阁?”许若言本就没合上的嘴张得更大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无影阁是一个暗卫组织吧?让那穿的一身黑还杀气腾腾的暗卫去找那些书生谈判,人家真的不会以为是来搞暗杀的吗?
裴觉好像能看穿她在想什么一样,又说道:“无影阁其实不只是暗卫组织,它更像一个体系完整的情报组织。因此除了那些暗卫,无影阁中还有不少文官,此番就是他们前去替我办事的。”
从无影阁被全面击溃到重建也才一年多,而且这一年中裴觉还处在一种身无分文的处境。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找人建起一个组织系统运转高效的情报组织……
许若言再次对裴觉刮目相看了。
她觉得裴觉特别适合到现代当牛马,他一定会是一个每个老板都喜欢的任劳任怨还活儿很漂亮的高级牛马。
她凝视裴觉良久,然后表情非常凝重地拍了拍裴觉的肩膀:“兄弟你辛苦了。”
裴觉的表情在一瞬间也变得凝重了。
他嗫嚅了一下:“不是,怎么能是……”
他还没说完就被许若言打断了。
“小安,这次就麻烦你了。”
裴安急忙摆摆手:“不麻烦的嫂嫂,也当历练了。”
裴觉垂下头,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然后他感觉自己被人踩了一下。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裴觉默不作声地把脚收回一点,然后抬头对着许若言说:“我想着等把那批盐交了,我们就再去一趟江南。”
“我们?”许若言立马捕捉到了关键词,“要我跟你一起吗?”
裴觉点点头:“我是这么打算的。”
许若言思考了一下:“行不通。这一去就是一个月,我怎么跟裴怀说?”
裴觉叹了口气:“我回来之前不知道夫人进了太医院这件事,所以也没想那么多,这件事确实还需要商议。”
他话音刚落许若言就“哎”了一声。
“我可以跟他说我老家的师兄生病了无人照料,需要我回去待一段时间。”
“什么师兄?”
许若言这才想起来自己没跟他们俩讲过这件事,便解释道:“是这样,当时齐风问我医术是跟谁学的,我就编了一下说我有个师父在老家,不过已经离世了。”
听她这么一说,一旁的兄弟二人才突然感觉到不对劲。
裴觉在暗暗思忖着。他只知道自己夫人是贫穷人家的女儿,家里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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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锅才把她卖了,竹影也跟他说买下许若言只是因为她价格最低,并没有别的原因。
那她这身武艺和医术到底是何时学的,又是跟谁学的呢?
兄弟两人对视一眼,皆默契地将心中的疑问压了下去。
许若言没发现他俩的异常,自顾自地说着:“既然编了个师父,那再编个师兄也未尝不可嘛。要是我都这样说了他还不放我走,那我就偷跑好了。”
“可是,”裴安忍不住出声,“齐风肯定会派人去查的,说不定还会派人跟着你。”
许若言无所谓地耸耸肩:“让暗卫做掉就是了。”
倒也是个办法。
“那就暂时这么定下吧。等到会试结束我们就出发。”裴觉道。
“哎等等,你还没告诉我我们此番前去是要干什么。”
裴觉伸手将许若言耳边落下的碎发给她别到耳后,又端起茶壶把她面前的茶杯满上。
裴安一脸嫌弃地别过头,嘴里还不停地“啧啧啧”。
“我们这次去,重新进一批盐是次要的,主要是为了去联络地方势力,”裴觉将茶壶搁下,平静地开口,“我们想要跟齐风对抗就少不了兵卒,而且不能是那些被拉来临时充数的兵卒,必须要对他们进行专门的训练。”
“江南那边是朝廷监控的重要地区吧,”许若言忍不住皱眉,“你在那边怕是不好搞。”
“翰林院掌院学士李文,夫人知道吗?”
裴安立马抢答:“我给嫂嫂介绍过了!”
裴觉点点头:“扬州知府宋明阳从前与我一同拜在李文门下,我们也算交好。自从裴怀上位后,他一直不满裴怀的作风,加之他与周围各州州府皆有不错的交情,我们只要能争得他的帮助,其他都不是难事。”
裴安一拍桌子,长长“嗷”了一声:“江南那边经济十分发达,所以州府的势力一般都很强大,更别说扬州府这样的大州府了。哥你是想利用他们现有的力量吗?”
“嗯。而且不只是他们现有的势力。我们如果要自己招兵买马就需要有地方安置他们,这地方既不能太小还不能容易被发现,这就需要地方势力的帮忙了。”
许若言靠着椅背仰着头听完他们的讨论,长嚎一声:“怎么这么难啊——”
裴安不禁笑出声:“能让我嫂嫂觉得难的事情还真不多。”
裴觉立马接上:“嗯,我的问题,辛苦夫人了。”
许若言再也不想理他们了。
“去江南之后的事情我们可以日后再议,”许若言叹了口气,“现在最主要的是先过了会试。”
“哎对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裴觉,“既然你是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学生,是不是可以让他通融一下,给我们的人安排一些能掌握实权的位子。”
“也是个办法,”裴觉道,“我这老师的为人我很清楚,他一向刚正不阿为人正直,或许我们试着拉拢他。”
许若言又转向裴安:“那接下来就要看你了,小安。”
“放心吧嫂嫂,”裴安拍着胸脯道,“就是再难我也会完成任务的!”
30. 娶你
送走裴安之后,许若言突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她一脸坏笑地凑到裴觉身边,用肩膀顶顶他,
“哎,你说,我给裴怀药里下毒怎么样?”
裴觉也转过身,看向她的眼睛。
“怎么下毒?”
许若言嘴一撅,裴觉就知道她要开始搞事情了。
“我还没跟你们说过这个想法,只跟玉林兄提过,但当时他说可行度不高便暂时搁置了,”她道,“现在你回来了,我们正好商量一下这件事,毕竟你还是比较了解裴怀的。”
裴觉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心里已经炸开烟花了。
看来夫人还是很在意他的意见的。
他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悄悄伸过去,勾住许若言细长葱嫩的手指。
“那夫人说说,想怎么做?”
许若言被手上传来的温度吓了一跳,她的笑容僵在了嘴边,使劲抽了一下手,发现抽不动。她偏偏不信邪,暗暗咬着牙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得到的只有鼻尖上渗出来的汗珠。
一抬头,裴觉正朝着她温柔地笑,即便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气脸上神情依旧丝毫不动,连嘴角的弧度都十分完美。
变态!
这时许若言又想起裴觉的眼睛已经痊愈了,便气鼓鼓地瞪着他,试图唤醒他的良知。
谁知裴觉眼睛治好了开始装瞎了。
不要脸的大变态!
许若言见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裴觉的禁锢,索性松了劲儿,任由裴觉握着。
毕竟两人也做了三四个月的夫妻了,牵个手什么的,也算正常吧。
大女子能屈能伸。
许若言自己调理好了,又神色如常地开口:“我想着有齐风日日陪在旁边,裴怀就是再蠢也不可能让我随意给他下毒的,我就想着这段时间先不表现出什么异常,先照常给裴怀治病,还得给他好好治。等他快要痊愈的时候,我已经取得了他的信任,这时再给他来上几味毒药,比如说久煎的附子啊,过量的苦杏仁啊……”
她越说越兴奋,眼里的光芒越来越亮,邪恶的嘴角再次勾起来。
她越说越觉得不对劲。
自己好端端一个悬壶济世的医生,怎么现在搞得像个杀手一样!
裴觉看着凑得十分近的像小狐狸一样眼里闪着精光的许若言,不自觉笑出声来。
然后就被许若言一巴掌打到了后背上。
“敢笑你姑奶奶?活腻了吧你!”许若言气势汹汹地扬起没被裴觉牵住的手,打算让裴觉再吃点苦头。
裴觉见情况不对急忙认错:“夫人,我没有在笑你。我只是觉得……”
许若言依然扬着手,凶狠地瞪着裴觉。
裴觉微微低头掩嘴咳嗽了两声,接着说:“觉得夫人太可爱了。”
许若言顿时偃旗息鼓,然后气血上头,红晕一路从耳后爬到了她的手指尖。
她举着的手要放不放,最后还是落到裴觉的胳膊上象征性地掐了他一下。
“算你识相。”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我看时间还来得及,我想着去李思明家再转一圈,夫人要与我一起吗?”
许若言没好气地扭过头不看他:“谁跟你一样那么闲?我还要去药铺忙呢。”
裴觉也不恼,温和地笑着,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情意让许若言不敢回头直视。
“那就辛苦夫人赚钱养家糊口了,家中的杂事就交给我做好了。”
许若言“切”了一声,小声嘟囔着:“一离家就是一个月,还都交给你做呢,能回家就不错了。”
裴觉没听清,往前又挪了挪,想要离她更近一点:“夫人刚刚说什么?”
许若言一转头,眼前就是放大的裴觉的脸。
她吓得抖了一下,一巴掌拍在裴觉的脸上:“别离我那么近,吓死我了!”
裴觉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扇得没坐稳,猛地向后仰去。千钧一发之际,他死死拽住了许若言的袖子——
然后把许若言一起带到了地上。
许若言直直摔到裴觉的身上,头砸到他的胸膛上,疼得他没忍住闷哼一声。
一时间两人都愣住了,谁都没有起来。
许若言双眼直愣愣地,就这么趴在裴觉谁上,半天没有动静。
裴觉身上的味道还怪好闻的,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香。
许若言皱着鼻子猛吸两下,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干什么,
自己在干什么啊!
刚刚那一抹红晕还没下去,现在因为两人过于亲密的姿势她的脸颊烧得更红了,就像涂得死亡色号的腮红没抹开那样红。她手忙脚乱地从裴觉身上爬起来,转过身背对着他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裳。
裴觉偏过头偷笑了一下,然后在许若言转过头的时候正好转回来,以委屈巴巴的表情对上她的视线,同时伸出了手。
有这样的人吗,干了坏事还装可怜!
许若言一手掐腰一手扶额,被地上坐着的那个“小可怜”气笑了。
她无奈地摇摇头,伸出手把裴觉拉了起来。
“多谢夫人。”
还怪有礼貌的。
许若言冷笑一声。
跟裴觉待在一起简直就是越忙越乱。她长吐一口气,抬脚就往外走,直奔医馆的方向。
“夫人。”
她的刚迈出两步便顿住了,回头时一只脚还悬在半空没落下。
“又怎么了?”
她对上裴觉的目光。
“等这厢事了,我们办个仪式,让我三书六聘、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可好?”
这一瞬间,风声静默,许若言听见自己的心跳慢了下来。
她看向裴觉的眼睛。那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像秋日的落叶,像冬日的初雪,能装得下锦绣山河,也能装得下勃勃野心。
但是此刻装的是她。
好像已经装着她很久了。
她又不由得想起前阵子裴觉不在的日子里,虽说一个人她也过得很好,但就是觉得缺了点什么。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个在以前从来没有交集的人,你能感受到他在一点一点地渗入你的生活。
而裴觉这个人本身带给她的感觉也很奇妙。她现在依然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裴觉时的感受,沉稳、话不多、礼貌而疏离。但是现在这个人在她面前完全像变了个样子,一直围着她转,无条件支持她的所有决定,让她能够有所依靠,能够被无条件地包容。
当然,也可能裴觉并没有变,而是她找到了最真实的那个裴觉,找到了那个被童年伤痛埋藏、被年少阴云包裹的裴觉。
爱真的是神奇又伟大的感情,就是这种人类最原始的感情,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敞开心扉,让人心甘情愿地改变自己。
她微微歪过头,以同样认真的目光紧紧盯着裴觉。
裴觉给她的爱是自由的,是永远站在她身后的,甚至是不求回报的。
她静静地看着裴觉,裴觉也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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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她。
他不动声色地将藏在袖子下的拳头捏紧,可却没有得到跟多的勇气。
“表白呢?”
裴觉猛地抬头,愣愣地看向许若言。
“呆子,”许若言低低笑了一声,又大声问道,“你想娶我进门,不用表白吗?”
她没等裴觉回话,笑着对裴觉说:“等你表了白,我们再谈以后的事情吧。”
裴觉望着她迎着耀眼的日光离开的背影,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
很好了,最起码你回头看我了。
会试考试的这十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许若言他们等得十分焦急,但跟他们筹谋这一切用的三个多月的时间相比简直是弹指一瞬。
放榜那日,许若言拉上裴觉先去了李思明家,安抚了一下他紧张的心情就拉着他一起去礼部衙门前等着放榜。
李思明在第十次吐完之后,许若言终是于心不忍,让裴觉带着他去一旁人少的地方休息,她自己在衙门前侯着。
“来了来了!”
人群突然开始骚动,许若言眼睛一亮,使出一股牛劲儿就往里挤。
裴觉远远看着许若言的身影很快就淹没在了人群里,便急忙安顿好李思明,接着就开始往人群中挤,一边挤着还一边利用身高优势四处搜寻许若言的身影。
找到了!
他伸手一捞,紧紧抓住许若言的胳膊,终于挤到了他的旁边。
许若言着急地拍拍他的胳膊,仰着头冲着他大喊:“太挤了我看不到,你快看看!”
裴觉收到指令,使劲儿向前探着身子,凭借着过人的身高成功看到了李思明的名字。
“是榜眼。”
许若言踮起脚努力将自己的耳朵凑到他嘴边:“你说什么?”
裴觉不得不扯起嗓子大声说:“是榜眼!”
“太好了!”许若言“嗷”的一声就往外挤,挤到正颤抖着闭着眼的李思明面前,抓住他的肩膀使劲摇晃着,“李思明,你中了!你是榜眼!”
李思明忽地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许若言。
见他还是没有反应,许若言便深吸一口气,趴到李思明耳边更大声地吼道:“我说,你是榜眼!”
然后他面前的人“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声音还没出来,眼泪却先流了下来。
“真的吗?”他弯起的眼睛中泪水和喜悦混在一起,“是真的吗?”
许若言喊不动了,只能拉着他的胳膊拼命点头。
得到了肯定到不能再肯定的答案,李思明彻底放开声音痛哭起来。他蹲到地上,手不住地捶打着地面,哭声像滔滔黄河水般从他的嗓子中滚出来。他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落下的眼泪打湿了底下的大片土地。
在一声接一声的痛哭与怒吼中,他似是要将这三年来所有的屈辱与不甘都从心底倒出来,让所有人知道他李思明是可以的,是能行的。
许若言站在一旁,眼中也是无法掩饰的动容。
尽管他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但当真的看到对方实现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梦想,她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为对方感到高兴。
她轻轻擦去眼角的几滴眼泪,一转头,发现裴觉不知何时也过来了。
“一百个人里成功了五十七人,除了李思明之外三十五名二甲,二十一名三甲。”
许若言再次转头,看向还没有从巨大的喜悦中脱离的李思明,淡淡笑了起来。
这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他们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31. 入春
会试过后,下一个来的就是殿试,只不过李思明得到一甲就不用再参加殿试,可以直接进入翰林院供职。
此时天气已然转暖,气温逐渐回升,风也不似冬日那样狂躁,而是带着柔柔的安抚的气息。许若言已经将裴觉的大氅收了起来,又将他的薄衣服都拿了出来,整理整齐了在柜子里堆放好。
“这些事你让三七他们做就行了。”裴觉这样对她说。
许若言摇摇头:“洗衣服可以交给他们,但是给你搭配还是得我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裴觉就站在旁边抱着双臂看着她忙前忙后,眼中是一种可以称为“幸福”的情绪。
“那我跟你一起整理,等整理完我的再去整理你的。”
许若言抬起头,冲她笑了一下。
“你这衣服还是有点少了,以后在外走动,至少得有好几件衣服给你撑场面。”
许若言一遍擦拭着柜子一边道。
裴觉闻言,正在叠着衣服的手顿了一下,然后说道:“我一个男子,有几套衣服就够了,倒是得给夫人多买一些。”
“我?”许若言分给他一个眼神,“我平日在医馆忙,不能穿好衣裳,容易沾染上药味。”
裴觉听了立马皱起眉,非常严肃地说了一声:“不对。”
许若言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他:“什么不对,哪里不对。”
裴觉拉过她的手,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夫人若是怕衣裳沾染了药味那我们就一个样式的买两件,这样夫人就不用担心了。”
许若言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给了他一下:“说的那么好听,家里哪有那么多闲钱。”
裴觉无辜地眨眨眼,又说:“我可以去挣。”
许若言也不说话,只是笑,笑到直不起腰来。
裴觉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夫人在笑我吗?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向许若言,只见她捂着嘴笑得很开心。
于是裴觉也勾起嘴角,笑得眉眼弯弯。
他不知道许若言在笑什么,但是看到夫人难得这么开心,他就很开心。
其实自从许若言跟着他进京以来就一直忙得应接不暇,特别是他不在家的那段时间,她既要顾着自己的小医馆,又要谨慎提防着齐风和裴怀,同时还要帮他照顾着裴安,就算他回来了也没能帮上她什么忙。尤其是最近看着自家夫人的事业蒸蒸日上,每天都在京城中各处跑来跑去忙着给人诊治,他打心眼里为她感到开心和自豪。
但是正因为他懂得其中的艰辛,便会忍不住感到心疼。
他看着自己的小夫人每天除了忙自己的事业还要抽出时间来习武读书,只为了能多帮上他一点,他就止不住的心酸。
明明也没有多大的年纪,却为他分担了大部分的事情。她理解自己的难处,明白自己的痛苦,也认同自己的决定。
虽然她还没有同意嫁给他,但裴觉已经认定了许若言,他不打算放手。
他还想着,等着他们一起将齐风扳倒,将裴怀从皇宫中赶出去,他就让许若言坐上那个皇位。
其实他对那个位置没有多大的执念,他一直想的只是为疼爱自己的父皇母后报仇,如果能杀掉那些小人,他可以不要这个皇位。
但是他想把皇位给许若言,他想让自己这位厉害的小夫人有一个机会为自己加冕。
这样想着,阵阵酸楚又涌了上来,直冲他的眼睛。
“让我抱会儿好不好。”
他坐在床边,将站在自己面前的许若言拉过来,把自己的脑袋搁在她的肩膀上埋头蹭蹭,蹭得声音闷闷的,像沾上了大氅的绒毛。
许若言:???
这人又犯什么病了。
既然会试顺利结束,两人就要计划去江南的事情了。想到这一点,裴觉还是打算跟他们之前计划的那样,去跟自己从前的老师会会面。
“他能靠的住吗?”
许若言实在没办法不担心,毕竟就算裴觉从前跟他感情再深厚,两人也有许久没见了,更何况去年才刚刚改朝换代。虽然依照裴安的说法,拉拢李文的可能性的确很大,但是这宫里的哪个人不会演,谁知道他们那一张张白净的面孔下藏的都是什么心。
“放心吧,”裴觉神情温和,任由许若言拉扯着自己的披风,“他毕竟是我的恩师,我还是比较了解他的。而且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只要发现情况不对我就立即撤退。”
尽管天气已经很暖和了,但许若言还是不敢大意,每回裴觉出门前都要亲自给他披上薄披风,再给他系紧带子。
“夫人,其实我没那么脆弱……”他也曾这样跟许若言说过。
结果就是被许若言严厉驳回了。
“不行!你要是冻感冒了我还得治你,好好穿着,别跟我添乱。”
于是裴觉就偃旗息鼓了。
此刻许若言拉着他披风的绳子给他打了一个完美的蝴蝶结。她拍拍裴觉的肩膀,叹了口气。
裴觉一旦做了决定就没有人可以使他动摇,这一点他很清楚,所以也从来不会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此刻就算在担心,她也毫无保留地相信裴觉。
“那你去吧,正好我也要进宫一趟。”
……
许若言已经提前跟孙玉林约好了,此次一同前去看看淑贵妃的状况,只是无论如何这件事都不能让齐风察觉,所以她还是提前易了容,又觉得还不够,便拿了个惟帽扣在头上。
孙玉林已经早早在她医馆外面等候了。见许若言匆匆忙忙跑出来还冲她喊着“慢点不急”。
等到她气喘吁吁地坐上马车,孙玉林便问她:“你这么急做什么?”
许若言摇摇头,大喘了几口气才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我今天有很多事情,怕来不及。”
孙玉林不禁好奇:“都有什么事啊?要我说你那医馆忙不过来的话我就多找几个医师过去,不让你天天那么累。”
许若言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只让他快点往宫里赶。
到了宫门口,守门的士卒都知道这位是当今正享盛宠的淑贵妃的侄儿,便不敢拦下,动作麻利地打开门放他们进去。
等着他们赶到淑贵妃的清月殿正殿时,淑贵妃的小丫鬟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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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姑娘,”她蹲了下身,很是规矩,“请随我来,娘娘已经等候多时了。”
许若言跟孙玉林对视一眼,跟在小丫鬟身后迈进了殿内。
“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淑贵妃已经十分相信许若言的医术了,跟她之间也变得亲热起来,任谁见了都要说上一声好姐妹。只是这份感情中几分真几分假,除了端坐在地屏宝座上的那位以外无人知晓。不过这于许若言来说也不重要,她需要的只是这份关系,并不在乎真假。
许若言照例上前给淑贵妃把脉,孙玉林见没有自己的事,便坐在一旁的黄花梨椅子上跟淑贵妃唠起家常来。
“近来父亲母亲还有家中的兄弟姊妹他们可还安好?”
孙玉林赔笑道:“一切安好,贵妃娘娘放心。父亲母亲身体都十分健康,兄弟姊妹们也各司其职。”
淑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娘家人就算再没有能力帮她也是她的门面。如今她坐到这个位子上也不奢求娘家人扶持她一把,只希望家中和和气气的别处什么乱子来耽误自己在公众额事。
接着这姑侄二人又聊了聊家中的生意。正好到他们无话可聊的时候,许若言也结束了把脉。
“许大夫,如何啊?”淑贵妃迫不及待地问道。
许若言替她将衣袖整理好,然后退下去行了个礼:“回娘娘,一切大好。想来您这次的月事应该没有那么痛了。”
这事儿也算说到淑贵妃的心坎上了。她立刻眉开眼笑,从嗓子眼儿里挤出细细的声音应道:“拖许大夫的福,这次还真就没那么痛了。不光是我,连皇上都为此十分高兴呢。”
许若言微微笑了一下:“不敢当,还是贵妃娘娘自己恢复得好。微臣相信要不了多久贵妃娘娘就能痊愈了。”
淑贵妃用团扇掩住嘴咯咯笑了几声,又扭过身子看向孙玉林:“这次能找到这么好的大夫为我治病,也是多亏了玉林你啊。”
孙玉林也跟许若言站到一起,朝着淑贵妃笑了笑:“不敢当不敢当。看见困扰姑母这么久的病能治好,侄儿也是十分高兴。”
淑贵妃对他这个回答还算满意,用扇子虚虚点了一下他,嗔笑道:“想要什么奖励?说吧,姑母一定尽力满足你。”
这句话总算是说到点儿上了。孙玉林急忙给淑贵妃行了个大礼:“侄儿替姑母分忧是应该的,未曾想要什么身外之物。只是最近爷爷和父亲总是对我不满,他们都喜欢大哥,只求姑母替侄儿美言两句,让侄儿能在府中好过一些。”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明眼人都应该明白孙玉林到底想要什么了。这给淑贵妃治好病可不是个小的功劳,若是皇上愿意,恩泽能布满整个孙府。孙玉林虽然说着不要钱财那些身外之物,但若是家中长辈能将家产多分点给他,那可比淑妃能给他的金银珠宝多上许多。
淑贵妃微微一笑,道:“这还不好办,等回头我就向父亲他们说说。都是我孙府的好男儿,怎么还能偏心呢?”
孙玉林大喜,知道这事儿是成了,便赶紧又给淑贵妃行了个礼:“侄儿谢过姑母。”
32. 见面
从清月殿出来之后,孙玉林立马拉着许若言的手道谢。
许若言拍拍他的手,笑道:“你也帮了我很多,要感谢也是我谢你。”
孙玉林急忙摇摇头:“你都不知道你帮了我多打一个忙,这一次我终于能在我哥面前扬眉吐气了!”
许若言扑哧一声笑出来:“那好吧,那就祝你以后能彻底打败你哥。”
孙玉林很喜欢这个祝福,眼角的笑纹更深了。
“哎,我听说你要出远门?”
“啊,是,跟我夫君一起做生意去。”
“那你的医馆怎么办?”孙玉林有些担心,“做生意的话应该要跑很远吧。”
“是,所以还是要劳烦玉林兄帮我多照看一下了。”
孙玉林一听也紧紧皱起眉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冲许若言苦笑一下:“我这天天也在外面跑,也没办法一直呆在医馆里。”
许若言一听急忙摆手:“无妨无妨,就是偶尔去看一下就行,我雇的那几个医师会一直呆在医馆里坐诊,即使我不在也有人给大家看病,只要玉林兄偶尔去看看有没有出乱子就行了。”
孙玉林呵呵笑起来:“那肯定没问题,我隔几天就去看一下。毕竟有一半也算我的产业,我看顾一下也是应该的。”
许若言也配合着笑了两声。
她在犹豫怎么开口。她此次带着孙玉林一起前来给他一个大好处肯定不是只为了听几句感谢的话。
“你……有心事?”
许若言猛地抬头,看见孙玉林正关切地看着她。
她决定打明牌。
“玉林兄,是这样,”她咬了下下唇,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我还有个忙想请你帮。”
“害,多大点事啊,”孙玉林豪爽地一挥手,“阿言你说就行了,能帮上的我肯定会帮你。”
他哈哈大笑着重重拍了一下许若言的肩膀:“我看你那么担心还以为多大的事呢。”
听他这么说许若言就放心多了。她捏着自己的手指,朝着孙玉林讪笑一下:“我想着在京城多开几处药馆,挂一样的名字,当个连锁产业。”
“连锁产业”这个词孙玉林听不懂,但他大概明白了许若言的意思。
“哎呀都好说,你缺什么?要我出钱还是出人?尽管说来,我都能给你办到。”
许若言松了口气,笑起来:“倒也不是缺钱,我现在能拿出来的钱也不少,只是我夫君那边做生意要的钱不少,我想着尽快多赚一点供给他用,所以比较急,可能要玉林兄在这几天就帮我物色好店面和帮手。”
“放心吧,”孙玉林拍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交给我就好了。另外新店的药材还是我全包了,你只要出租金和工钱就行。”
许若言十分感激地抓住孙玉林的手晃了晃:“多谢你了玉林兄,到时赢利咱们还是对半分。”
“这就见外了啊,咱们都是朋友了,”孙玉林怼怼他的肩膀,小声道,“不过不是我说,阿言跟令夫的感情可真好啊。”
许若言万万没想到他思维跳转这么快,上一秒还谈着生意下一秒就唠起家常来了。她干笑两声,点点头应道:“玉林兄观察太细致了。”
孙玉林脸上的玩味很明显,偷笑地很开心:“家和万事兴嘛,小夫妻二人感情好那自然是极好的。”
许若言又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一下,接着就听见孙玉林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有任何需要随时写信给我。”
许若言维持着僵硬的笑容直到把他送走,才转身往宫里走去。
她还有个大麻烦没解决。
“参见陛下。”
她第无数次跪倒了那冰冷的地面上。
皇座之上,那九五至尊正左拥右抱吃着侍女给他递来的葡萄,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许若言。
许若言也习惯了他的漠视和齐风的笑里藏刀,不动声色地像往常一样上前给裴怀把脉。
走完一套流程之后,才是真正较量的开始。
许若言在下面规矩地站着,偷偷从眼角瞄了一眼齐风。
离太远了,看不清他的表情。
许若言又默默垂下眼,艰难地吞了口口水。
“陛下,微臣想向您告个假。”
裴怀这才勉勉强强把视线从身侧美女的身上挪开,懒懒地看了她一眼,仍旧是没什么兴趣。
然而许若言明白自己最大的阻碍不是上面那位,而是……
她微微转动目光,与齐风对上了视线。
“许太医此番是做什么去?”裴怀开口了。
许若言强迫自己忽略齐风的目光带给她的不适,稳住声线回道:“微臣的师兄传心3与我说他生病了,需要我回去照顾他,因而臣女想离开一个月左右,望陛下能看在臣女一直兢兢业业的份儿上恩准臣女。”
裴怀递给齐风一个眼神,便事不关己地转头继续吃他的葡萄。
齐风装模作样地咳嗽两声,掐着他的嗓子就接过话来:“许大夫,这……老奴怎么不知您还有位师兄?”
到了拼演技的时刻了。
许若言脸一皱就开始挤眼泪。眼泪还没下来呢就擎起胳膊去抹眼睛:“陛下有所不知。臣这师兄自小与臣一起跟随师父学医,师父走后师兄并未跟臣一起出来闯荡。他医术比不上臣,也没什么名声,陛下没听过也是正常的。”
齐风又眯起眼睛,冷冷地哼了一声。
许若言趁着低着头他们看不见,苦涩地咧了一下嘴角。
又要开始找茬儿了。
“可是老奴也并未查到许大夫师父这号人,”齐风说着,又像感觉到冒犯一样补充了一句,“许大夫别误会,这毕竟您是要为陛下做事的,总是要小心一些。”
“理解理解,”许若言呵呵假笑,同时在心里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我师父他老人家喜欢清静,都不怎么出去见人,所以几乎没有见过他的人。”
说着,她再次跟齐风对上视线,目光中的挑衅十分明显。
我都这么说了就不信你还能再找事儿,难不成真要跟我屁股后面去挖坟?
两人就这样互相盯着,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一来一往之间火药味儿都能呛死人了。
最终还是齐风淡淡开口:“此事还是要交予陛下定夺。”
夹都夹不住了。
许若言嗤笑一声,又扬着下巴挑衅地看向裴怀。
然而裴怀并不接受她的挑战。他也没仔细听刚刚这两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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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只知道根据齐风的意思他现在只管点头就行了。
于是许若言便顺利地得到了一个月的假期。
她欢快地哼着小曲儿出了宫,仔细一想发现自己也没什么事要办了,便转头去了医馆。
就忍冬和半夏那两个小家伙来她这里没多久都被惯坏了,要是她悄无声息地跑走一个月他们指定要闹的。
……
许若言去办自己的事,裴觉也没闲着,他提前跟裴安说了自己的计划,让他帮忙把李文约出来见面。恰好裴安在京中有一个自己的酒楼方便谈事,便很快替裴觉办好了。
“哥,李学士已经在里面了。”
裴觉点点头,抬脚就要往里走。
然而下一秒就被裴安拉住了胳膊。
“哥,你可想好了?”裴安的眼神中满是担忧,“万一……”
裴觉叹了口气,安抚地拍拍他拉住自己的手:“放心,不会有事的。”
裴安抿着嘴唇,手慢慢滑下来。他站在门外,不安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冲自己微微笑了一下就走了进去。
这房间是裴安特地给他们选的,在顶楼,也宽敞得很,裴安在外面守着,完全不怕会有人来打扰他们谈话。
裴觉走进去后先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在看到面前的屏风之后便顿住了。
要跟自己多年未见的老师再次见面,他还是会有犹豫的。毕竟也有两三年没见了,中间还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的身份也很特殊,种种因素都表明现在不是一个见面的好时机,但他需要这次见面给他铺路。
既然选择投资,就不能怕风险降临。
他深吸一口气,绕过屏风站到老者的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夫子。”
裴安并没有告诉李文要来见他的是什么人,虽然这样保护了裴觉的身份,但也让事情变得很难办,他缠了李文好久才让他同意了这次会面
因而当李文睁开浑浊的双眼迷迷糊糊地看向裴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粗糙的喉咙哽咽到不出一个音节。
裴觉试探地向前一步,俯下身:“夫子,是我,裴子炎。”
“子炎”是他的字,从前只有他的父皇和师长会这样喊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两个字了,此刻将自己的名字念出来竟也会觉得陌生。
李文缓慢地眨了眨自己朦胧的双眼,干瘦的胳膊撑住身前的矮桌,佝偻的身躯紧紧绷着想把自己撑起来。
裴觉见状急忙上前搀扶他。
两年多未见,他竟不知当年那个慈祥又严格的夫子已经变得如此苍老了。
不自觉地,他的眼也被心酸沾湿了。
“子炎?是你吗?”
沙哑却有力的声音唤醒了两人的共同记忆。裴觉抓住那双瘦骨嶙峋的手郑重点了点头:“是我,夫子,我回来了。”
当再次听到裴觉的回应,李文好像才发现这不是幻觉也并非梦境。他缓慢地抬起松垮的眼皮,看向自己当年的得意门生。
嗫嚅半晌,他颤颤巍巍地道了句:“回来就好。”
裴觉也释然地笑着,偏过头隐藏自己发红的眼眶。
回来就好,回来就说明还有希望,还能从头再来。
33. 出发
裴觉坐到李文对面,为自己的老师斟了杯茶。
李文不愧是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没用多久就平复好了自己的心情。他颤颤巍巍第端起茶抿了一口,随即长长叹了口气。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裴觉听着他沙哑的声音沉默了。
他不能将所有的事情毫无保留地告诉他的老师,最起码现在不行,但是当他每对这位慈爱的老人撒一句谎他的罪恶感就会对一分。
“夫子,这些事我日后再跟您讲,现在是有件事需要您帮忙。”
李文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转移了,询问裴觉遇上什么麻烦了。
裴觉暗暗松了口气。
这样至少不算欺骗吧。
“夫子,我兄长在位这些时日,大庆还好吗?”
面前的老夫子费力地咧了一下松垮的嘴角,冷冷道:“你自己看看,这叫好吗?”
裴觉不说话了。
裴怀掌权的结果大家心知肚明。京城倒还能看得过去,除了京城和经济较为发达的一些地区,其他的地方皆是民不聊生,百姓苦与战争久已,好不容易等到人祸过去,迎来的又是天灾,中央不管不问,百姓想磕头都不知朝哪里磕。
裴觉又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放到李文的身上。
也不怪他这位夫子才年过花甲就像已到耄耋之年一般,头发全花白了,整个人也没了精气神,与以前那领着他们吟诗作赋的精神矍铄的老人全然不同。看着自己原本蒸蒸日上的国家转眼间变得苟延残喘自己却无能为力,他一定是痛苦极了。
裴觉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身走到李文的身旁而后蹲下,紧紧握住他的手:“夫子,学生想改变这一切,还请您助我。”
李文缓慢地扭头,眼神光努力聚焦到裴觉身上。
他看着裴觉坚毅的目光,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个自小就跟在他身边、不怎么爱说话但是功课做得极好的小孩子。这时他忽然发觉,白云苍狗之下,也会有人一成不变。
其实他在见到裴觉的第一眼,震惊之余他就大概猜出裴觉想要做什么了,此时裴觉跟他一讲他也就明白了。
明白是一回事儿,接受就是另一回儿事了。
“子炎,你想好了?”
裴觉郑重地点点头:“夫子,实不相瞒,我们的计划已经进行到一半了,接下来如果想要顺利推进就不能缺少您的帮助。”
李文吐出一口浊气:“这件事并非老夫不想帮你,我知道你这个孩子很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毕竟人家现在权势滔天,我怕你栽跟头啊!”
裴觉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夫子您放心。我现在也并非孤身一人,有许多人在帮我。我清楚您的顾虑,如果您不愿帮我我不会勉强的。”
他知道李文真正担心的是他。李文一贯是这样的,将自己的学生们看得比任何都重要。但是他走到现在不能退缩,也没有退路了。
李文知道拗不过他,便只好妥协。
“你说吧,要我如何帮你?”他扶着桌子艰难地咳嗽几声,又道,“我也是今非昔比了,很难为你提供什么帮助。”
“无妨,”裴觉立马道,“只需要夫子帮我多照看一下这个人。”
说着,他一手扶着李文的肩膀,一手沾了茶水将木桌上一笔一画地将李思明的名字写下。
李文盯着那三个不明显的字,缓缓眨了眨眼,道:“我大约记得,是今年刚进来的新人吧?”
裴觉手一翻,将字抹去:“正是。并且还需要您找一些能为我所用的人。”
他知道李文如今年迈,不好让他也跟着自己蹚这趟混水,便又说道:“不用您出门,交给这个人去办就行。”
李文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自己的的长胡子,想了半天才开口:“我明白了。还有一些人,你可以试着联络一下。”
裴觉眼睛一亮,急忙附耳,过去认真听着。
吏部尚书郭原、礼部尚书于越,还有内阁大学士、都察院和锦衣卫等地方的人。
“你别误会,”说着,他又咳了两下,“这些人并非与我交好,而是经我观察后发现与裴怀不合的人,你若是还缺帮手,可以去试试。”
裴觉立马给李文跪下行了个大礼:“夫子的恩情学生没齿难忘,来日必定相报。”
李文阖上眼,清了清嗓子,但声音依旧十分沙哑:
“去吧,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你身边的人。”
……
夫妻二人各自的任务都完成了,便在家中汇合,一并跟来的还有他们多日未见的裴安。
“哥,你们怎么这么快就要走,我还以为还要一阵子呢。”
裴觉淡淡道:“早去早回,我们不能再拖了。”
许若言跟在他一旁过来,揉了揉裴安的头:“又要麻烦你看家啦。”
裴安苦巴巴的脸一下子就像摊饼一样摊开了,整个人瞧上去斗志昂扬。
“嗨呀嫂嫂,我办事你放心!”
许若言配合地鼓鼓掌,又接着去收拾自己的行李了。
“哥,那你们多久回来?”
裴觉将厚厚一沓银票塞进包裹里:“一个月吧。”
裴安疑惑地问道:“才一个月吗?据我所知你们到扬州来回的路程也不止一个月吧。”
“所以我们不乘马车呀,”许若言从门后探出头,笑眯眯地看向裴安,“我们要骑马。”
“骑马?!”裴安猛地看向裴觉,“我嫂子她会骑马吗你就让她骑,摔着了可怎么办!”
许若言一听不干了,扬着眉毛朝裴安抬抬下巴:“你看不起我?”
裴安非常惜命,立马摆头加挥手:“不是的嫂嫂,我这不是怕你骑马受伤嘛。”
“哎呀放心吧,”许若言冲他笑笑,笑容中满是自信,“你哥已经停提前教过我了,虽然没怎么练习但只要熟悉一下就行。”
“可是此去路途如此遥远,骑马的话嫂嫂你能受得了吗?”
许若言一听就急了,把长袖子一撩就给裴安展示自己的肌肉:“你嫂嫂我练这么长时间可不是白练的。”
裴安在看清许若言的动作时慌乱地大叫一声,急忙去捂自己的眼睛。裴觉听见了以为出了什么事,赶过来一看就往许若言身上扑,去拽她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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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裴安像被剧毒灼伤了眼睛一样捂着眼乱叫,上下眼皮死死咬在一起像涂了胶水一样,嘴里还念念有词:“这不能看啊不能看,我哥会杀了我的。”
许若言一头雾水地被裴觉抱住,才发觉古代女子好像不能这样露出太大面积的皮肤。
她懊恼地拍拍脑袋,对着裴觉讪笑了一下。
怎么来了这么久还不适应呢?
她打个哈哈把两人糊弄过去,接着对裴安说:“小安,宫里面可能要你多上点心了。”
裴觉揽过许若言,也扭头看着裴安:“让你赢得齐风的信任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你不必多虑,主要是要保护好自己,如果有余力再帮我们监视齐风的动向,其余的就交给李思明就好。”
许若言斜着眼瞪了一下找机会就凑上来的裴觉,又叹了口气道:“我怕我们不在齐风就会把心思打到你的头上,所以你一定要万事小心,不要乱跑也不要冲动。”
裴安十分严肃地点头:“放心吧,我会平安等你们回来的。”
许若言欣慰地笑笑:“小安也长大了。”
裴安一边沉浸在嫂嫂又夸她的喜悦里一边感到有些不对。
怎么好像变成他俩的孩子了!
翌日天还未亮,两人便在裴安的帮助下偷偷牵着马溜出了城。裴安帮他们紧了紧缰绳,朝着冻僵的手哈了口气。
“嫂嫂,你别勉强,要是受不了了一定要及时说。”
许若言正忙着检查最后一遍行李,闻言便抬起头冲他笑:“放心吧。”
裴觉也点点头,在一旁一本正经地补上一句:“我会照顾好她的。”
裴安:……为什么这种情况下都会被塞狗粮啊!
他瞧着两人利落地翻身上马,对他挥了挥缰绳。
“一个月后见。”
裴安眨眨眼,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踮起脚冲他们挥挥手:“一路平安!”
裴觉一扬马鞭,身下的枣红马长长地嘶鸣一声,一甩蹄子就向前冲去。许若言不甘示弱,一夹马肚子也紧跟上去,将裴安远远甩在身后。
裴安现在也不怕冷了,硬是瑟缩着看着他们直到消失才慢悠悠地转身往回走。
这一切都太顺了,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但既然他都能感觉出来,他相信他的兄长和嫂嫂肯定也能发现,他始终无条件相信他的兄长和嫂嫂。
……
刚刚上路,裴觉想让许若言先适应一下就没跑太快,然而许若言学习能力极强,很快就掌握了方法,迅速赶上了裴觉的步子。
两人就这样你追我赶,竟然跑出了一种激情。太阳趁着两人不注意悄悄往上爬,等爬到两人头顶的时候两人才发觉已经跑了很久了。
正好到了一处水边,裴觉狠狠一勒缰绳让马慢下来:“我们先休息一下再接着赶路吧。”
许若言跟在他身后跳下马,将绳子牢牢拴在树上,拿出从家中带的饼啃起来。
“我们多久能到?”
裴觉看着她被饼塞得鼓鼓囊囊的脸腮,轻笑一声,把水壶递过去:“五日吧。五日之后我们就能到扬州了。”
34. 刺杀
两人走走停停,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三天。
此刻两人正牵着马放慢了步子在树林中,享受着难得的休息时光。两人都是默默走着没有说话。在这方面他们竟然意外的默契,都很享受跟亲近的人在一起放空的时光。
走了许久也没有出现人烟的迹象。许若言仰起头,瞟了一眼刺目的阳光。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成功了,你要做什么?”
太长时间没说话了,她清了清自己的嗓子,感觉被那几个字刮得生疼。
裴觉闻言也是愣了一下。他拿起自己的水壶拔出塞子给她递过去: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许若言咕咚咕咚猛吞两口水,舒畅地叹了口气。她抹去嘴角的水,扬声道:“没什么,就是突然想问一下。”
裴觉侧头看着许若言,许若言直视着前方静谧的道路。
“我没什么打算,夫人去哪我就去哪。”他温声道。
许若言扑哧一声笑出来,转过头好整以暇地看向他:“你好歹也是个成年人,怎么没有点主见呢。”
裴觉默默思考了半天“成年人”是什么意思。
“夫人就是我的主见。”他再次抬头,认真地说。
许若言撇撇嘴,心里却莫名的有些开心。
她甩甩袖子,将水壶给他递了回去。
“那若是我说我要归隐山林,你也要同我一起吗?”
裴觉忙不迭点点头,生怕慢一秒许若言就不要他了:“那是自然,夫人去哪里我都跟着。”
许若言刚压下去的嘴角又翘起来了。
“你怎么像个跟屁虫一样。”
裴觉抿了抿嘴,转过头不说话了。
“哎哎哎我可没嫌弃你昂。”许若言一见他表情不对便急忙去哄。
别看这人整日看起来脾气好得很,其实只要许若言哪句话不合他的心意他就开始闹情绪了。这闹情绪还不是闹别人,他只憋在心里闹自己,许若言一碰上这种情况就十分头疼。
裴觉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抚摸着马的鬃毛:“我说的是真的。若是能跟夫人一起躲到世外桃源去过两人的清闲日子,我倒是求之不得。”
“那你费尽心思抢这皇位做什么?还不如直接找个地方养老呢,”说着,许若言脸上浮起陶醉的表情,“我真不敢相信二十岁就开启养老生活会有多幸福。”
裴觉沉默了几秒,又道:“我并非对皇位有多大的执念,我只是想报仇,这个皇位给谁都行,我不稀罕。”
许若言半信半疑地“哦”了一声:“你确定?那给裴怀那样无所作为的人你也愿意?”
“……我会为他找一个合适的主人的。”
许若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哎,你看我怎么样?”
她凑近一点朝着裴觉狡黠地眨眨眼。
裴觉摸摸鼻子,低头笑了。
“当然可以。夫人很适合。”他道。
许若言错愕了一瞬,似是没想到裴觉真的会答应她,还答应的这么痛快。
裴觉倒没觉出什么不对,毕竟他真的是这么想的。在他眼里,他的夫人不光足智多谋武力高强,而且目光长远决策果断,当皇帝简直不要太合适。
他才不管什么有没有女人当皇帝的先例,他只知道她夫人生来就是应该当皇帝的。
况且抢皇位这事,许若言的功劳最大,这皇位无论如何都应该给她。
就在裴觉脑内风暴的这一分钟,许若言已经开始幻想当上皇帝后的美好生活了。
富丽堂皇的宫殿,无数臣民跪倒在她脚下,数不尽的美食美酒美男子……
她收回因为发呆而涣散的目光,心虚地抹了抹嘴角不存在的口水。
美男子这事还真不能想,裴觉会闹的。
“那你想去——”
她还没说完,突然就被裴觉捂住了嘴。
许若言不解地眨眨眼,看着裴觉勒紧缰绳让马停下,然后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有人。”
许若言的眸光也在一瞬间变得凛冽。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确实有不寻常的沙沙声,与这个寂静的树林显得格格不入。
她又转回目光跟裴觉对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悄悄摸上了背后的剑。
下一秒,两人头顶的树梢猛响,乌鸦被惊得呼啦啦扇翅逃走,三十个一身黑的人齐刷刷地从树梢跃下,将两人严严实实地围了起来。
“坏了。”
两人默契地转为背靠背的防御姿势,同时“唰”的一下将背后的剑抽出来。两把剑的铮铮剑鸣一唱一和,像正在摩拳擦掌等待出击的猎人。
许若言紧紧握着剑柄,目光将面前的黑衣杀手挨个扫视一遍。
看起来是专业的,应该不好对付。
她屏住气,细细观察着他们的动作,做好了随时挥剑的准备。
“好久不见啊,许小姐。”
一个稍有些熟悉的声音从杀手们的背后钻出来。
许若言瞳孔猛颤,缓缓抬起头。
是孙玉涛。
这时,裴觉收了势,转过身与许若言站在一起。
“你们认识?”
他冷冷地瞧着面前的男人,周身的气温一瞬间降至冰点。
许若言在一旁嗤笑一声,手中握着剑的力道不减:“不熟。”
“哦?是吗?”孙玉涛依旧扇着他那把纸扇,朝许若言颇为绅士地笑了一下:“我倒是仰慕许大夫许久了呢。”
许若言毫不掩饰地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了一声:“真能装。”
孙玉涛脸上的笑明显挂不住了。他“啪”的一下收拢了扇子,对着两人面无表情道:“本人奉骑大人之命,来送二位一程。”
果然是齐风。
许若言死死瞪着他,下意识咬了咬牙。
“真是蛇鼠一窝。”
裴觉也配合着她开口:“谁允许你仰慕我夫人了?”
许若言震惊地看向他。
这是重点吗?!
孙玉涛也没料到他能这样说,好不容易扯出的微笑又僵住了。
然而也只是过了短短一瞬,他就又娴熟地将那副嘴脸重新套上了:“许小姐,我还是劝你们不要反抗,这些人可都是齐大人亲自挑选出来的人,您肯定是敌不过他们的。若是您老老实实不还手,我还能让他们给你个痛快。”
说完,他眯起眼睛扯了一下嘴角:“您这边结束了,我还得去收拾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呢。”
许若言看着他自信的样子十分想笑。
“你也不过是齐风的一条狗罢了,”她不屑地朝孙玉涛扬了扬下巴,“真把自己当成人了?到底谁给你的自信?”
孙玉涛的脸彻底黑了下去。他转身,远离了这个包围圈。
“给我上!”
许若言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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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压,扬起剑就迎了上去。
练了这么久的剑术,也该接受考核了。
那三十个黑衣人在孙玉涛下令的一瞬间就分成两拨,分别朝着二人冲去。裴觉虽然武功高强但毕竟身子骨还没完全养好,许若言虽然也练了很久了但跟裴觉比还是差一截,故两人都无暇顾及对方,各自找了一片空地就杀开了。
眼见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冲过来夹击她,许若言手腕一翻,压下身体从两个人中间钻过去,而后左脚一踹右手一扬,直接将右边那个一剑封喉。她眼神一瞟,迅速弯下腰,躲过迎面而来的一刀,同时将左臂甩了出去,又干掉了一个。
裴觉也不甘示弱,他动作极快,剑都挥出了残影,向前冲去的过程一左一右杀过来的人都已经倒在了他的剑下。他的手法漂亮极了,每个人都只有脖颈上很细的一条划痕,远看只是出一点血的程度,但其实已经刺穿了他们的气管,让人毫无还手之力。
只是过了几分钟,在场的杀手就倒下了一大半。还未走远的孙玉涛一转身看到这一幕,温文尔雅的公子形象彻底维持不住了。
“我们先走。”他悄悄上了马车,催促着车夫赶紧走。
许若言又干掉一个人后趁机抬眼看向孙玉涛的方向,在捕捉到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时在心里狠狠骂了他一句。
也就是这一秒的分身,让一个人钻了空子在她胳膊上狠狠划了一刀。
许若言猛地“嘶”了一声,眼神更加凶狠。
“敢伤你姑奶奶?!”
眼见着剩下的所有人都一起围了过来,她脚一蹬地,以一个近乎要贴到地面的姿势躲过了所有攻击,接着一转身将剑扔了出去。而那剑好像有灵性一般,转了几个身就将前面所有人的喉管割破,然后乖乖躺回许若言的手心里。
许若言长舒一口气,反手将剑收回剑鞘里,盯着手上的血嫌恶地皱起眉。
裴觉那边解决速度也很快,几乎同时跟许若言一起收起了剑。确认没留活口之后他第一时间看向许若言,见她胳膊上有着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便急忙跑过来拉起她的手。
“我去给你包扎。”
许若言看着他跑远,又低头瞅瞅自己的伤口,感觉更疼了。
裴觉很快拿着麻布跑回来,让许若言在旁边的大石头上坐下,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胳膊拉过来搁在自己腿上,展开布慢慢裹住她的伤口。
许若言撇开视线,紧紧咬住下唇。
那些人下手很重,这一刀下去都快看见骨头了。但是她不想让裴觉伤心,便死死忍着愣是没哼一声。
“好了。”裴觉打上一个结,而后紧紧握住她的手。
许若言转过头时,对上的就是裴觉含着盈盈泪水的目光。
“哎不是,你别哭啊。”她手忙脚乱地想要给裴觉擦眼泪,结果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又疼得她“嘶”了一声。
她正端着胳膊想看看裴觉给自己的包扎的怎么样就被裴觉抱住了。
许若言错愕一瞬,僵硬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脑袋。
“我这不是没事吗?”她轻轻拍拍裴觉的脑袋,努力安抚他。
裴觉埋着头,将眼泪都蹭到了她的肩膀上。
“我很害怕。”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坦率地向别人承认自己的另一面。
但此时面子什么的都不重要,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我不能失去你。
他只这样想。
35. 扬州
许若言觉得胳膊上的伤口虽然确实很疼但不耽误赶路,便拒绝了裴觉提出的休息的建议,整理了一下包裹便重新上路了。
“夫人,你与这个孙玉涛是何时相识的?”
许若言没戳穿他装出来的不在意,道:“去孙府找孙玉林的时候跟他见过一面,没说几句话,算不上认识。”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粗糙的缰绳,眉头微微蹙起来。
她倒是真的不知道孙玉涛是齐风的人,也没想到齐风现在就想下杀手。
“等等,”她猛地抬头看向裴觉,“玉林兄有危险!”
谁知裴觉竟笑起来。
“你笑什么?”许若言感到十分莫名其妙。
裴觉超她眨眨眼:“放心吧,我已经给留在竹影传信去了,他会带人保护好孙二公子的。”
听到是竹影去保护他们,许若言这才放下心来。此次他们前往江南,虽然两人都知道此行危险重重,但还是没让竹影随行,裴觉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他去办。
“齐风下手了。他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们?”
裴觉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他缓缓摇头:“不知。我自以为藏得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许若言一边思考着一边微微低了下头,避开上空低垂的树枝。
“你觉不觉得齐风有点怪?”
问完她才想起裴觉回来后可能还没见过齐风,刚想否定这个想法,却听见裴觉“嗯”了一声。
“我没有与他打过照面,但曾偷偷进宫看过他。他给我的感觉确实与之前不同了,但我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同。”
果然是这样。
许若言疲惫地闭了闭眼,觉得自己的脑子快炸了。
她在脑海里将已有的所有信息都罗列到一起,试图将它们串成一条线。
自己第一眼见到他就有的违和感,裴觉也感觉到的异样,明明无冤无仇却非要针对自己……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她愣住了。
裴觉用余光看到许若言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以为是她的伤口撕裂了,便焦急地唤她:“夫人?”
许若言目光死死盯着前面的道路。
如果齐风也是穿越者的话,这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难道自己刚来到这里就已经被他盯上了吗?还是说其实齐风的目标从来不是裴觉,而是她……
可是即便他们都是穿越者,齐风又为何要死咬着她不放,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夫人?”
裴觉见许若言久久没回神,差点急坏了,一翻身就从马上跳了下来,同时拉住了许若言手中的缰绳。
许若言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再加上身下的马匹被裴觉拉得突然刹住脚,她跟着狠狠晃了一下,差点没被马甩下来。
她刚想发火,一转头就看见了裴觉担忧的目光,顿时便偃旗息鼓了。
“我没事,”她叹了口气,“只是想到了些东西。”
“想到了什么?”
许若言又沉默了。
穿越者这事肯定不能跟裴觉说,先不说他能不能相信,他不当场把自己脑袋砍掉就不错了。
“应该是我想错了。”她含糊其辞,勉强把裴觉应付过去了。
如果真是她想的这样的话,那或许齐风的打算比他们能预测到的多得多。如今敌在暗我在明,情况越发危急了。
经历了这么一遭,两人不敢多逗留,快马加鞭向扬州赶去。于是他们到达扬州时,比原来计划的时间还早了半日。
裴觉没打算直接去宋明阳府上与他相见,便先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想让许若言先好好休息一下。
许若言正坐在桌边给自己处理着伤口,裴觉推门进来了。
“严重吗?”他快步走到许若言身边,轻轻拉起她的胳膊观察着她的伤口,眼里是不加掩饰的心疼。
“没事啦,我自己是大夫我自己能不清楚吗?不严重。”她冲裴觉笑笑,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又把卷起的袖子放下来盖住了伤口。
“你打算怎么做?”
裴觉将目光收了回来,将拿来的点心推到她面前:“先垫一下,一会儿后厨会把饭菜送上来。”
“是玫瑰饼!”许若言顿时两眼放光,搬起椅子向前挪了挪,抓起一块儿就往嘴里塞。
虽然他们这次出行不缺路费,但两人走得匆忙,很少有时间停下来买点好吃的,甚至为了赶路有时连饭都不吃,因此许若言现在是真的饿坏了。
她一边嚼着美味的玫瑰饼一边想,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啃那些干巴巴的饼了。
裴觉微微笑着看着她:“慢点吃,别噎着。”
许若言接过他递来的茶水,就着玫瑰饼咽下去一大口。就这样消灭了三块玫瑰饼,她胃里的灼烧感才缓解了一些。
等到将手上的渣拍干净,她才感觉到一点不好意思。
她轻轻咳了一声,悄悄抬起眼去偷瞄裴觉。
然后被裴觉捉了个正着。
“咳,那个……”她讪笑着把面前的小碟子往裴觉那边推了推,“真的很好吃的,你也吃一个吧。”
裴觉从鼻腔里哼出几声笑,捏起一块饼放到嘴边咬下一小口,慢慢咀嚼了几下:“确实不错,竟不输宫中厨子的手艺。”
许若言瞧着裴觉十分优雅且矜持的动作,脸不由自主地烧红了。
“你先别吃了,”她愤愤地打断裴觉的动作,“先说说你的计划吧。”
裴觉擎着半块饼,无辜地眨了眨眼。
他不懂为什么夫人刚刚还吃得很开心,现在好像突然就有点不高兴了。
他盯着手中的饼看了半晌,默默放下后,突然就福至心灵。
难不成是夫人怕自己嫌她吃相不好?
“很可爱!”他急忙道。
许若言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懵了:“什么很可爱?”
裴觉抿了抿嘴,道:“夫人吃东西的样子很可爱,我没有嫌弃。”
许若言看着他,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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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呆住了。
下一秒,不光是她的面颊了,她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她扑上去狠狠掐住裴觉的脸,怒目圆睁:“瞎说什么呢!”
裴觉也不恼,捉住她的手拉下来用自己的大手裹住:“我说的是真的,夫人特别可爱。”
说这话时,他的拇指还在摩挲着许若言的指关节。
许若言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这人撩人都是零侦起手的吗?怎么一点预告都没有!
她连把手抽走都忘记了,只别扭地撇开头,不让裴觉看自己羞红的脸。
“你好好说话,怎么还动手动脚的。”
她的声音细小到堪比蚊子了。
裴觉的拇指轻轻擦过许若言的虎口,带着点意犹未尽的意味松开了许若言的手。
“我们明天就上门拜访宋明阳吧。”
“你打算跟他说什么?”许若言皱着眉,“你们之间关系很好吗?”
裴觉点点头:“从前我们同窗时关系就十分要好,只不过他后来到扬州任职,相互间的联络就变少了。”
“那你还敢就这样与他见面?谁知道你们那些情谊还剩没剩点。”
裴觉不动声色地将椅子朝许若言那边挪了挪:“我们既然走这一遭,就说明我已经做好了冒险的准备。”
许若言气不打一处来,给了他一巴掌:“谁让你冒险了?我可没说要跟你一起冒险!”
裴觉只是笑着看着她不说话。
两人就这样互相盯了半晌,终究是许若言败下阵来,抱着胳膊转过头去。
她刚刚那句话也太没有说服力了。自从她跟了裴觉以来,哪项决定不是在冒险?
许若言吃了败仗,抿着嘴不愿意离他了。
裴觉又悄悄往她那边挪了一下。
“我想宋明阳一定会愿意帮我们的。”
听到他如此肯定,许若言嗤笑一声:“你把别人都当傻子吗?他不去告发你就不错了!”
裴觉摇摇头:“夫人忘了我们手上有什么?”
许若言这才不情不愿地转回一点头,斜着眼看他。
“他手底下管着的那些盐场每年给他赚得不少,想来他也不想让裴怀发现吧。”
许若言把他这话在嘴里咂了两遍,又道:“这筹码不够吧。”
裴觉动作十分自然地摸摸她的头:“夫人太聪明了。”
许若言懒得跟他计较,只扒拉了两下自己被揉乱的头发。
裴觉接着道:“其实宋明阳早就有反叛之心了,他也在等一个时机。”
“他也在等?”许若言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他势力都这么强了,还要什么时机?”
正说着,门被人叩了三下。得到准许后,端着饭菜的小厮们鱼贯而入,将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许若言不自觉吞了口口水。
“夫人先吃吧,不急着说。”
裴觉这么一说,许若言抄起家伙事就开始大快朵颐,全然将方才的窘迫都抛在了脑后。
36. 开始
直到将桌子上的碗碟都清理得干干净净,许若言才餍足地叹了口气,瘫倒在椅子上揉揉自己的肚子。
“简直就是人间美味啊!”她不禁喟叹道。
裴觉支着头,在一旁看着她笑。
只这短短的半个时辰许若言已经把自己哄好了,她已经完全无视了裴觉的目光,也不管自己方才的吃相多难看了。
“说说吧,你的筹码是什么?”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话题上。
裴觉正襟危坐:“江南这边天高皇帝远,各个州府早已自成一派,即便是齐风也很难插手。我们要做的就是将各个州府统一起来,组成一支更为强大的、能与朝廷抗衡的势力。”
许若言撇撇嘴:“你真觉得这件事情这么好干吗?我瞧着没个三五年根本做不到。”
这椅背又硬又直,一点也不符合人体工学,没多久就坐得她腰疼。她索性往柔软的丝绸被上一趴,哼哼着打了几个滚儿。
真是难以想象自己天天都过得什么苦日子。
这几日舟车劳顿,他们又急于赶路,都没有好好休息过。现今许若言的脸一沾到被子眼皮子就发沉,再加上房里点的熏香柔柔软软的直往她鼻子里钻,没多久她就快要失去意识了。
“夫人?”
许若言迷迷糊糊地听到裴觉在喊她,便拼尽全力试图睁开眼,然而刚睁开一条缝就耗尽了所有力气,这一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
裴觉悄悄起身,将屋内的灯都灭了,只留了床头一盏红烛轻轻摇曳着。借着微弱的光,他轻手轻脚地在许若言身边坐下,细细描摹着她隐匿在暗处的眉眼。
”夫人……”
他似乎是着了迷,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点上许若言的眼尾。
再是脸颊,下巴,嘴唇……
浓浓的夜色中,裴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感受着许若言绵长的呼吸,感受着指尖之下她微凉的皮肤,忽然就原谅了所有。他原谅了自小就离他而去的母亲,原谅了将他推上高位的父皇,也原谅了待他不公的上天。
他只要牢牢抓住眼前的幸福就够了。
人们常常会说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如果说许若言是上天大发慈悲对他人生前半段苦难的补偿,那么他原谅了。
他闭了闭眼,将眼眸中闪烁着点点星光尽数藏起,然后低下头,温柔地吻上了许若言的额头。
“好梦,夫人。”
……
一夜过去,这一觉许若言睡得十分安稳,以至于她终于醒来时已经快到正午了。
“怎么这么晚了!”她猛地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又两眼一黑,扑通一声倒在了床上。
正推门进来的裴觉看见这一幕连忙跑过去将许若言扶起来:“夫人你没事吧?”
许若言无力地摆摆手:“无妨,就是起猛了。”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困意都甩出去。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你怎么也不叫我。”
裴觉十分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头:“现在是午时一刻,没有很晚。”
许若言听见这个时间,差点从床上蹦起来。
“快点快点,不是还要去见宋明阳吗?”她动作麻利地翻身下床,蹬鞋穿衣一气呵成,“再晚就来不及了。”
裴觉跟在她身后帮她整理衣服:“不急,我们傍晚再去也来得及。”
但许若言的理念向来是赶早不赶晚,急匆匆收拾完就拉着裴觉出门了。
“你昨天还没告诉我要怎么做,”她有些自责地摇摇头,“不应该那么早睡着的,我们应该好好计划一下。”
裴觉看向她的眼神中满是心疼:“我们不急的。”
许若言一听就来气,一巴掌拍到他的后背上:“这么大的事你还说不急!等人家杀到你面前你着急不就晚了?”
这一巴掌打得裴觉闷哼一声。他将痛都堵在了肚子里,只剩下了满眼的委屈。
“就是想让夫人多休息一下。”
许若言这才发觉是自己意会错了他的意思。她看向裴觉那双盛满委屈的眼睛,简直愧疚得想给自己两巴掌。
她急忙给裴觉顺顺气,一下一下抚过刚刚被自己打过的地方:“不好意思哈,是我不对,我给你揉揉?”
裴觉瘪着嘴,把手伸到许若言面前:“手疼?”
许若言:?不应该是我手疼吗?怎么还开始碰瓷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看裴觉的手,又抬头,正正好对上了裴觉直勾勾的眼神。
……行,牵手就牵手。
她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将手重重搭到了裴觉的手上,接着就被紧紧握住了。
裴觉的指尖划过一片柔软的皮肤,他微微抬起眼,捕捉到了许若言耳根的一抹绯色。
裴安果真说的不错,撒娇男人最好命。他得好好奖励一下裴安了。
同时,许若言也瞥见了裴觉微微上扬的嘴角。
真是搞不懂他在乐什么。
她摇了摇头,这么腹诽着裴觉,竟也不自觉笑起来。
很快两人就到了府衙前,还是照例让小厮前去通报一声。
“你就说,子炎求见。”裴觉嘱咐那个小厮。
眼看着小厮跑远,许若言担忧地看向裴觉:“这么直白地说真的没问题吗?”
裴觉安抚地捏捏她的手:“放心吧,这里与京城不同,我们在这里不必那么谨慎。”
许若言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毕竟她不是一个爱冒险的人,只不过裴觉都这样说了,她还是会下意识地信任他的选择。
这小厮腿脚也很麻利,不一会儿就跑出来说要带着他们去后堂。
“后堂是哪里?”趁着小厮走在前面,许若言悄悄凑过去,贴着裴觉的肩膀踮起脚问他。
许若言作为一个现代人,能知道府衙是做什么的就不错了,自然从没研究过府衙的布局。不过裴觉也只当她见过这些不清楚,并没有多想。
他也弯下腰,贴着许若言对耳朵对她说:
“后堂就是知府日常处理要务的地方,不过一般人进不去。”
听他这么一说许若言就明白了,这就意味着宋明阳已经清楚来人的身份了。
“知府大人就在里面了,两位请进吧。”
裴觉牵着许若言的手又用力了一点。
许若言的视线从两人相握的手上移到他的眼睛,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随着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宋明阳的身影显现在两人面前。许若言第一时间去打量他的样貌。她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如果此人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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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她的感觉就不好,那她一定会拉着裴觉赶紧跑。
胖胖的脸,络腮胡,小到差点被挤没的眼睛……
倒是给她一种老实人的感觉。
不过宋明阳也没有理她,而是先扑上去给了裴觉一个大大的拥抱。
“子炎兄,真的是你吗!”
许若言只是移开了一秒的目光,眼前这个胖子就抱着裴觉嚎啕大哭起来,还时不时把鼻涕抹在了裴觉身上。
许若言:……这次来一个仆人都没带,那这衣服回去不会要她来洗吧!
她正发愁着呢,面前这人又开始嚎叫了。
“子炎兄……哇……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然后她就收到了裴觉投来的求助的目光。
许若言回给他一个震惊且迷茫的眼神。
你也没说宋明阳的人设是这样啊!
好不容易等到他的情绪平静下来,三人才坐了下来。
然而谁知这宋明阳跟当初的裴安十分相似,一开口就是问裴觉什么时候找的老婆。
许若言真的怀疑这是什么异世界固定npc的话术,不然为什么两人的动作和话术都一模一样?
裴觉也是十分无奈,只能配合着他回答了几句才好不容易将话题引回正道上。
“宋大人,我们此次前来是想让您帮我们找个地方。”
宋明阳受宠若惊地朝着许若言摆摆手:“哎嫂子,你叫我润生就行,子炎兄也是这么叫我的。你们有什么事尽管开口,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许若言朝他友好地笑笑:“是这样贤弟,我们需要一块尽量大点的、比较隐蔽的用,你看你在这周围能不能找到这样的地方?最好还是平坦一点的。”
宋明阳闻言不解地皱起眉头:“嫂子要这块地做什么?”
许若言跟裴觉对视一眼,又朝宋明阳笑道:“是这样的,我和你哥也没个地方安身,所以我们就想找个地方,顺便……赚点钱。”
说着,她放在桌底下的手翘起三根手指捏在一起比划了两下。
宋明阳立马长长地“哦”了一声,神秘地笑起来。
“行,那我给你们找一下,到时候在给你们打个掩护就行了。”
许若言朝裴觉眨眨眼。
计划通。只不过宋明阳以为他们要做什么不法生意,跟实际会有点出入。
这是许若言想出来的招。她觉得不能一开始就给宋明阳扔个炸雷,万一人家害怕了不肯答应那就完了,还是要循序渐进,最起码先要到一个地方能让他们训练招来的士兵。
至于宋明阳发现了怎么办……许若言相信他们可以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就说服宋明阳加入他们的阵营的。
“记得找个大点的地方哈,越大越好。”许若言还不忘再叮嘱他一下。
宋明阳笑呵呵地点头:“明白,嫂子和子炎兄你们放心就好。”
其实隐蔽性还是次要的,毕竟这里天高皇帝远,江南地区的州府又是出了名的不服管教,许若言不怕裴怀把手伸到这来,只要不是明显到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就行。主要还是地方要大,要能容纳得下上万人。
不过只靠一个扬州当然也不够,他们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37. 爱你
许若言又悄悄瞥了一眼裴觉,同时暗暗用跟他贴在一起的右臂怼了怼他。
裴觉立马接收到,掩着嘴咳了几声,开口:
“师弟,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你。”
宋明阳看看许若言又看看裴觉,突然恍然大悟。
感情这是夫妻俩轮番攻击啊。
他讪笑两声,道:“子炎兄尽管说,不用不好意思。”
裴觉牵住许若言放在桌下的手,并在她看过来的时候朝她做了个口型:
“紧张。”
你紧张个屁啊!
许若言现在特别想恶狠狠地瞪她一眼,但是碍于还有外人在场,只能把这口气咽回肚子里。
于是裴觉就堂而皇之理直气壮地把许若言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手掌里。
坐在对面的宋明阳发现了他们的小动作但是也不好多说,只能撇开头摸摸鼻子装傻。
许若言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放在桌子底下的另一只手伸过去狠狠拧了一下裴觉的大腿。
正弯腰假装捡东西实则偷看的宋明阳感觉自己的腿疼得跳了一下。
这时裴觉终于开口了:“你看……能不能给我弄个小官当当?”
许若言立马在旁边陪笑:“哎,贤弟啊,你看你子炎兄平日里也怪闲的,你也知道他是个闲不住的人是吧。”
宋明阳配合着他们尬笑了两声,一脸“我懂”的表情。
其实他根本就不懂,他们都要做那不正经的生意了还非要个官做干什么?这要是被发现了不是更给他找麻烦吗?!
“啊哈哈哈……”
他的笑容就这么僵在了风中,同时大脑高速旋转。
许若言似是没看出他的进退两难,又接着说道:“我瞧着那个同知就不错,贤弟觉得如何?”
宋明阳差点没从椅子上掉下去。
同知那是什么位置,能随便给吗!
他倒也不是不相信裴觉的才能,毕竟当初读书时他就一直是数一数二的,是夫子最器重的学生,但是以他现在这个身份,若是整日跟在他身旁进进出出……
那真是谁的小命都别想要了。
他擦擦额头上的虚汗,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嫂子,这同知已经有人做了,我看那个司狱还有个位子空着……”
许若言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样盯着他笑。
宋明阳越说声音越小,直到完全噤声。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背,总感觉阴森森的。
“哈哈,行,子炎兄,我这就去给你安排。”他终究是受不了许若言的凝视,选择妥协。
裴觉立马站起身,拉着许若言两人一起朝宋明阳行了个礼:“真是麻烦宋大人了。”
宋明阳哪敢受他们这一拜,赶忙上前扶他们:“子炎兄客气了,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生怕这两个笑面虎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接着道:“我看这也到用午饭的时间了,子炎兄和嫂子不如留下来,我吩咐他们买点好菜好饭去。”
裴觉微微一笑:“我们也不饿,就不劳烦宋大人了。今日多有叨扰,我们先行一步,来日再带着厚礼登门拜访。”
宋明阳陪着笑脸点头哈腰,好不容易将这两尊大佛送走后,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到椅子上。
他与裴觉感情深厚是不假,看到裴觉平安无事也是十分欣喜,但裴觉的到来一定会给他带来麻烦,这是不争的事实。利益之下,手足残杀的又有多少?他自以为自己这样做很对得起良心了。
其实若不是许若言在一旁用眼神威胁他,他说什么都不能答应他们的第二个要求,毕竟那真的是要掉脑袋的。不过就许若言和裴觉两个人,一个面上看起来狠一个藏在心里狠,他知道若是他但凡再敢说一个“不”字,不用等裴怀过来收拾他,这两人能让他立刻就掉脑袋。
他深深叹一口气,感觉自己的魂儿已经飘远了。
刚见面时过于激动没有多想,刚刚又被这两人吓到了脑子转不动,现在静下心来仔细一想,裴觉来找自己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
他不想往那个方向想,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裴觉一定会这样做。
毕竟拿回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很正常吗?
……
宋明阳办事也不墨迹,不仅很快就给裴觉安插进了府衙中,还给他们找了个好地方住下,他们要的地方也很快就找好了。
许若言正倚着柱子欣赏着院落的景色,突然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她身体一僵,艰难地在裴觉怀里转过头:“做什么?”
“宋明阳派人来传话,告诉我我明天就可以去任职了,地也找好了,就在西南城郊,那里临近山脉,有一片挺大的荒地,正好可以拿来给我们用。”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许若言点点头,捏了一下他搭在自己腰间的胳膊:“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的是要干嘛?”
能抱这一下裴觉已经很知足了。他乖乖地撒开手,拉着许若言在屋前石阶上坐下。
“我们明天一起去城郊看看?”
许若言双手环抱着腿,下巴抵膝盖,说起话来脑袋一颠一颠的。裴觉坐在她左后方微微笑着,目光一遍又一遍从她的背上划过。
见裴觉久久没回话,她奇怪地转头:“想什么呢?”
裴觉揉揉鼻子,有点想打喷嚏。
可能是因为春天到了吧。
见他还是不出声,许若言呲着牙凶巴巴地捏他的脸:“为什么不说话!”
裴觉这才回过神,将她的手拉下来握住:“我刚刚在想,我们以后也能这样一起闲坐着吗?”
许若言被他东一头西一头的话搞得摸不清头。
“我的意思是,”裴觉深深看向她,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我想就与你这样静静坐着。”
许若言大概明白了。
阳光明明在逐渐消落,但她好像还是被刺到了眼睛一般,下意识眯了眯眼。
暖和和的太阳晒得她晕乎乎的,眼前的清池此刻看起来也十分得不真切。她好像看见了池子中的水缓缓飘在上空,从池子中溢出来,如同灵蛇般绕过来讲她柔柔裹住。
而后裴觉的声音就像清晨穿透薄雾的第一缕阳光,钻进了她的心里。
“夫人,我们日后就买个这样的院子怎么样?”
许若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抓着他的手晃晃:“想那么多做什么,还早着呢。”
她揉了揉眼睛,抹去了挤出的几滴眼泪,转头对上裴觉的目光。
就在目光相触的一瞬间,她好像被一股巨大的引力吸了进去。在裴觉的眼睛中,她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她看见满池春色,看见自己被包裹在爱里。
这一刻,裴觉的双眸好似有了魔力。
“我有没有说过,你的眼睛很好看?”
她喃喃道。
然后她就见到那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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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夸了的眼睛弯了一下。
“谢谢夫人夸我。”
许若言不禁失笑:“这也算夸你吗?”
她叹了口气,摇摇头:“有感而发罢了,毕竟我真的这么觉得。”
裴觉眼中的笑意更加明显了:“夫人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许若言耸耸肩:“我很喜欢这院子,你快些攒钱吧。”
她伸了个懒腰,转头一看,被裴觉凑过来的脸吓了一跳。
“夫人?”
她气得又去捏裴觉的脸:“就不能好好说话!”
裴觉顺势带着她的手心贴上自己的脸。
“夫人,上次你说我没有表白,所以我想了很久应该怎么开口。”
这下许若言是实打实地愣住了。
裴觉的眼睫垂下,掩去了眼中细碎的光。
“我嘴笨,不擅长讨夫人的欢心,只求夫人不要讨厌我,”他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的可怜小狗,紧紧攥着许若言的手,“但是我有时候也会偷偷想,夫人能不能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许若言怔怔地看着他,抬起的想安慰他的手无措地僵在半空。
“只是夫人说过想要更自由的生活,我一直记得,”他仔细地斟酌着字句,生怕哪一句话就把许若言吓跑了,“所以我只是想问问夫人的意愿,不会强迫夫人的。”
听了这话,许若言将整个身子都转过去。她将手从裴觉的双手里挣出来,又在裴觉错愕的目光下捧起来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
此刻的她大概是昏了头,总之她不想再考虑那么多了,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要再让裴觉如此小心翼翼了。
她直直盯着裴觉的双眸,恍惚间,竟分不清是那是眸子还是浮光掠金的湖泊。
爱让勇敢者变怯懦,也让胆小者有勇气。
她突然发觉,在这段感情里,胆小者不只裴觉一个。
她一直将自己对裴觉的感情归为同情和友情,而在面对这份陌生的感情时她无一例外选择逃走。
手腕上还残留着裴觉的体温,风一吹过,几乎就要消失殆尽。
她决心去追逐这份温暖,以一个正式的身份。
“裴觉?”
裴觉立马“嗯”了一声。他的声音有些发涩,两人都发现了这一点。
许若言笑起来,拇指擦过裴觉的脸颊,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
“谢谢你在这里给了我一个家。我不会走的,这是我们的家。”
裴觉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许若言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说,我们找个时间,成婚吧。”
两秒的静默之后,一个吻落在了许若言的唇上。这个吻虽然短暂,但许若言能感觉出来,这里面包含了他对自己所有的承诺。
一吻过后,裴觉紧紧搂住她的腰,用发酸的鼻尖慢慢地蹭着她的脸。
许若言偏过头,柔软的嘴唇蹭过他的耳朵尖:“我不习惯家里没有你,有你的地方才叫家。”
她不得不承认,缘分有时候就是如此莫名其妙,爱情也是毫无厘头。从他们的相遇一路走来,经历的事情可畏荒谬,放在几个月前,没人会相信这两个身份迥异的人会相爱。
但没人可以定义爱情是什么样子,哪怕是他们自己。
那就让你成为我偏离轨道后的航线吧。
有你作灯塔,我就从不算迷失方向。
38. 转折
尽管宋明阳确实给裴觉挂上了同知的名号,但是裴觉不打算真的留在宋明阳身边做事。他的真正目的不在于这一个小官职,他清楚,宋明阳也清楚。不过这几日他一直没去府衙,而是先去看了宋明阳给他找的那块地。
竹影已经按照他的要求从无影阁调动了一批暗卫秘密来到了这里,已经在城郊安顿了下来。如今他们要做的是招募更多的成年男子加入他们,逐渐发展起一支能跟中央军抗衡的队伍。
这事搞起来说难也不难。因为裴怀上位后一直不恤朝政,国家上下各处皆民不聊生,就算是一向富裕的江南地区也难逃一劫。裴觉上次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里虽然看上去十分繁华,但真正有钱的都是少部分人。裴怀无暇顾及地方,地方豪强势力便趁机崛起,连官府都难以束缚,百姓更是有苦说不出。
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要多散点财,愿意跟他走的人就少不了。
一家子努力挣了这么久的钱,终于等到真正派上用场的地方了。
因而这几日裴觉和许若言一直奔走在外,以府衙的名义招募士兵。不少青年见他们开出的报酬丰厚,还承诺帮助他们照顾家人,自然撂下田地就跑来了。裴觉也早早做好了准备,招募到一定数量的人之后就命令暗卫们带着他们训练。他还决定等过一段时间,根据大家的训练成果进行评比,挑选出一支精锐人马作为主力军。
这样看起来,一切好似都在他们的计划内发展。
“我还是想去找宋明阳聊聊。”
是夜,两人正肩并肩坐在院子中的秋千上欣赏着夜色。
许若言有些别扭地转了转靠在裴觉肩上的脑袋。她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这样亲近过了。
“还要找他聊什么?我们想要的不是都得到了吗?”
裴觉摇摇头:“我们还没有完全取得他的支持。”
许若言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困倦的眼睛。
“你想怎么做,直接告诉他你要造反?”
裴觉摇了摇头:“他跟裴安不一样,要用不同的法子。”
他亲亲许若言的额头:“夫人放心吧,这件事交给我好了。”
许若言无所谓地点点头。一来她相信裴觉的安排,二来她现在真的没精力继续去考虑裴觉的事。上次遭遇刺杀之后,齐风也是穿越者的消息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她没有办法寻求裴觉的任何帮助。甚至他们最后的一搏,说到底也只是两个穿越者的斗争。
前几日孙玉林给她传信来,说他已经额外经营起了三个铺子,虽然他们要的诊金不高,但耐不住大家都愿意来他们这里看病,因而赚的钱也不少,他再攒攒就给许若言送过来。
“裴安有说什么吗?”许若言问裴觉。
裴觉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一切照常。”
一切照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自从那日她猜测齐风也是跟她一样的穿越者之后,这个念头就在她的脑海里不断盘旋挥之不去,而且愈发强烈。她有八成的把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虽然没有有力的证据。
但如果这个猜测一旦成真,那他们所有的努力指向的结局就要打上一个问号。
这个猜测许若言不敢跟任何人说,毕竟在这里没有人能理解她的意思。也只有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场看似是两个势力的博弈,其实到最后有极大可能变成两个穿越者之间的对抗。
现有线索实在太少,许若言如今能推测的结局之一只有齐风帮助裴怀除掉所有敌对势力,但她有预感,这不是齐风的最终目的。
面对着皎洁的月光和波澜不惊的湖面,许若言长长地哀叹一声。
这怎么比学医还难啊!
一旁的裴觉担忧地看着她,将她搂得更紧:“夫人想到什么了?”
许若言感觉自己快被憋死了,但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不肯吐露一个字。
倒不是说她不信任裴觉,只是裴觉帮不上她任何的忙。
裴觉能感觉出她心事重重,但既然她不愿意说他就不会多问,但无论如何看着自己的爱人如此苦恼他心里也十分不好受。
“先不想了,”他温柔地亲亲许若言的头发,“我们先去睡觉吧。”
“好主意!”许若言一拍大腿,拉着裴觉站起身。
没有什么情绪是睡一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的话,就睡个懒觉。
……
裴觉再去府衙时许若言没有陪他一起。自从练兵的场地找好之后,他们每日都要去巡视一番。今日裴觉不在,她便要去看着。
然而裴觉很快就回来了,速度出乎她的意料。
当裴觉赶回训练场的时候,许若言刚刚把一个不服她要与她单挑的青年放倒。
“再练练吧。”
她满不在乎地吹去手上的灰尘,一抬头就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裴觉。
“这么顺利吗?”
裴觉笑着张开双臂迎接她。
“嗯,十分顺利。”
许若言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飞快地抱了一下他就松开,活像抱了个烫手的地瓜。
裴觉失笑,揉揉她的头:“我们进屋说吧。”
两人一起进到了一旁刚盖起的一栋小木屋。许若言给他斟了杯热茶,让他捧在手里暖着。
“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裴觉沿着杯沿抿了一小口,眼里逐渐蒸腾上了暖融融的柔情:“我就问他想不想扩大盐场。”
“就这么简单?”
许若言差点惊掉下巴。
裴觉先是点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
“他手下管的这些盐场都是买卖私盐的重灾区,一旦被发现是要诛九族的。先不说这地方裴怀是不想管还是管不着,他这样长久做下去总是会有风险。况且他手上违法的买卖不少,要是他想赚更多,就少不了我的掩护。”
许若言咧着嘴角看向他:“这么有底气呢?”
裴觉牵过她的手,捏捏她的指尖:“并非。只是这些也难以真正说服他。不过我还是了解他的,他痛恨裴怀已久,自然不会想错过这个杀他的机会。”
“痛恨?”许若言问,“他们有什么仇?”
“宋明阳的母亲早逝,父亲死于一年前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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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灾祸。他与裴怀之间不仅有杀亲之仇,更是痛恨裴怀的作风已久。我也算是给他提供了一个机会。”
许若言又回想起初次见面那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紧紧皱着眉:“那宋明阳看起来胆小怕事,怎么会……”
“他确实胆子很小,所以行事一直比较谨慎,就连给他带来如此多财富的私盐生意他也不敢做得很大,这才给了我们这样一个机会。”
说着,他沉沉叹了口气:“为至亲报酬这件事,即使是再胆小的人也会努力去做。”
那倒也说得通了。
许若言透过窗户看了看门外正训练的士兵们,眸中的忧虑并没有减少半分。
“那说服了宋明阳,你的下一步是什么?”
裴觉盯着茶杯中剩的最后一口茶沉默半晌,随后一饮而尽。
“联络更多的人。徐州、淮安、松江……总之能试的我都要试一试。”
接着,屋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也在算着他们成功的几率。
这时,门外突然探出了一个脑袋。
“大人,有人找您,说是您的朋友。”
朋友?
许若言狐疑地跟裴觉对视一眼,随后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随后,一个高挑的身影推开门,大步迈了进来。
“微臣张子之,见过裴大人,许夫人。”
“子之?”许若言惊喜地喊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张子之恭敬地低着头回道:“回夫人,是主子派我来协助二位的。”
“安安那小子?”许若言转头看向裴觉,“这小子挺会来事儿啊。”
裴觉淡淡地笑了一下:“那正好,就让子之帮我们看着这里。”
张子之作了个揖:“但凭大人和夫人吩咐。”
随后的一个月里,张子之留在扬州练兵场同竹影一起看顾着士兵们,而裴觉和许若言拿着宋明阳给他们的令牌,开始在江南各个地区跑。自北至南,他们跑过了淮安、常州和苏州府,期间也结识了不少有识之士愿意为他们效力。
但两人都不可否认的是,他们都发现了异常。
为什么距离他们离开京都这么久了,齐风和裴怀都没有动作?
随着日期的推后,这种冥冥的不安在两人心中越来越强烈,却让人束手无策。
是日,就在他们从苏州府出来的时候,许若言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她脚下一顿,紧紧捏住裴觉的手。
裴觉立马发现了她的异常,回握住她的手:“怎么了?”
许若言空着的那只手抚上开始乱撞的心脏,大脑逐渐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感吞噬。
“不好。”她喃喃道。
裴觉心一紧,刚想继续追问,一只白鸽扑扇着翅膀从天而降,稳稳地停在他的手上。
“是裴安的信。”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张卷起来的单薄的纸从鸽子抓着的小竹筒中抽出来。展开一看,上面只写了四个大字。
“危急,速归。”
39. 无影阁
一听到这四个字从裴觉嘴里钻出来,许若言顿时手脚冰凉。
她的预感成真了。
“还说其他的了吗?”她心急如焚。
裴觉面色也十分凝重。他摇了摇头:“我们收拾一下,今日就走。”
两人连回扬州都来不及,只能快马加鞭赶回客栈,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又给张子之和宋明阳各去了一封信,然后就急匆匆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就在两人上路的第二日,休息的空档里,裴觉收到了第二个竹筒。
许若言刚去河边将水壶加满水回来,远远瞧见裴觉手上攥着一个小竹筒,便急忙跑过来:“说什么了?”
裴觉不答话,一眼过去扫完了第一张,又从下面抽出第二张来看。
“两封信吗?”
许若言将水壶扔在一旁,凑了过去,然后在看见裴觉阴沉的目光时心一空。
“出事了,”裴觉将信一收,将地上的水壶捡起就匆匆拉着许若言上马,“跟我走,我们不回京城了。”
“去哪?”
她踉踉跄跄地跟在裴觉身后,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裴觉甩到了马背上。
“裴安和孙玉林分别来了一封信,说齐风在满城通缉你,京城里大街小巷都贴满了你的画像。裴安被禁足,孙家被责罚,李文和李思明皆被罢职,药铺全部被拆,半夏和忍冬跑得及时,被裴安藏在了府里,”他目光沉沉,“我们暴露了。”
霎时间,一道惊雷在许若言脑海中炸响。她愣愣地听着裴觉说完这些,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凉透了。
“怎么会这样……”她喃喃道,一瞬间只觉得浑身无力,差些掉下马去。
裴安及时扶稳了她,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裴安说他那边传信很麻烦,估计接下来再难与我们联络了,现在我们要先找一个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先躲过去。”
经他这么一说,许若言的理智稍稍回笼。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裴觉时眼中尽是迷惘:“哪里不会被发现?”
“无影阁。”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他们便过上了风尘仆仆的赶路的日子。
裴觉把事情跟许若言讲明白了。他们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一开始齐风和裴怀确实没什么动作,谁知突然有一天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许若言是巫医,会扰乱大庆国运,裴怀就下诏搜捕许若言,一旦抓到就执行极刑。
“城中百姓皆到宫门前为你求情,但齐风不仅不顾及百姓的意见,反而还威胁他们再敢求情者与你同罪,所以……”
许若言叹了口气。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只不过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所以齐风就想靠这点伎俩要她的性命?
许若言在心里嗤笑一声。
他把她们想得太好杀了。
无影阁坐落在大庆西北方,他们要赶过去,即使是骑快马也要上足足一个月之久。这一路上他们不敢在一个地方多做停留,就怕齐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派杀手追上来,幸好除了遇到了两次劫匪再无事发生,竹影也在接到裴觉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跟下属们赶了过来保护他们,一行人也就平安无事地到达了无影阁。
“夫人,我们到了。”裴觉在悬崖前勒马停下,转头看向许若言。
许若言看着面前呈90度垂直的悬崖感到一阵语塞。
“不会在这悬崖下边吧?”
她翻身下了马,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悬崖边,小心翼翼地探头往下瞅了一眼。
虽然说从小习武让她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她最致命的一个弱点就是恐高。这是生理性的惧怕,尽管在小时候她的父亲曾针对这一点为她制定了许多特殊的训练,她也能在一定时间内强迫自己克服恐惧带来的眩晕和恶心,但身体的反应还是很诚实的,她只是站在离悬崖边五米的距离伸头看了一下就已经浑身起鸡皮疙瘩了。
裴觉看出来她有些害怕,急忙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了回来。
“不是在下面,”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吊桥,“从那里走。”
许若言揉了揉有些眩晕的脑袋,实打实松了一口气。
上了桥,她紧紧拽着两边的树藤。裴觉怕她再害怕就跟在她身后紧紧护着她。
“我记得,当初我们没来京城之前,有一次你带着我去镇上逛集市,来回需要经过一座小桥,也是高高悬在山谷中的,当时夫人怎么没有害怕。”
许若言现在特别想转过头给他一个大白眼,奈何她现在站稳都很难,只能紧紧盯着脚下的木板。
“当时只怕你掉下去,一直盯着你了,哪里还有机会害怕。”
裴觉轻轻笑了一下,拉着她的手紧了紧。
“那现在就换我来保护夫人吧。”
这桥虽然看起来不怎么稳当,但还是十分安全的。竹影和另一名暗卫牵着两人的马跟在后面,也平稳地过了桥。
刚刚还在对面的时候,许若言就发现了桥的另一边也是一片荒地,别说什么建筑了,连棵树都见不到。
“无影阁在哪呢?”
她好奇地四处瞅着,想看看裴觉到底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裴觉也不回应她,只是牵着她的手朝着面前的浓雾钻进去。
许若言还没来得及疑惑,就见面前的雾逐渐散开。她用力挥了挥面前的乳白色,几秒过后,一个庞然大物在她的视野里清晰起来。
那一瞬间,她简直忘记了呼吸。
这是多么震撼人心的一座建筑啊!
在他们面前,一座高耸入云的铁塔正巍然耸立。铁塔表面布满了层层叠叠的巨大齿轮,将整座塔严丝合缝地包裹起来。在雾气的衬托下,这座铁塔显得既神秘又危险。
“这是,你们造的?”许若言难以置信地看向裴觉。
裴觉点点头:“准确来说,大部分都是竹影的功劳,我没帮上什么忙。”
在这座高塔的威严笼罩之下,连向来处变不惊的许若言都忍不住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我们进去吧。”
竹影走上前将沉重的大门推开,然后退到一边,躬身等着两位主人进入。
一进门,灯光立刻昏暗下来。许若言眨了眨眼,努力适应光线的急剧变化。
幸好还是点了灯的,至少还能看清彼此的脸。
“小心,”裴觉拉住了即将迈步子的许若言,“不能随意走动,有机关的。”
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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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言眨眨眼,老老实实地把脚收了回来。
“走这边。”裴觉拉着她的手,带着她从外围绕到后面的楼梯,上了二楼。
“这些机关都是你们设计的?”
裴觉又点点头:“都是机匠设计的。”
许若言边环顾四周边赞叹道:“想不到你手底下人还挺多。”
裴觉低头笑了一下,道:“我们现在这住一段时间,齐风肯定找不到这里。我们先想想接下去该怎么办。”
一说到这个,许若言的表情又变得凝重了。
她长长叹了口气,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其实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我自己的。”
裴觉也拉着椅子坐到她旁边,将她的手拉过来牵着,静静地听着她说。
“我是怕连累到裴安他们,”许若言的语气逐渐低沉下去,“我只自己逃了,但他们还在齐风那厮的手里,我怕齐风找不到我就会拿他们开刀逼我出来。”
她缓缓摇了摇头,十分懊恼:“我们不应该逃的,我们应该回去。”
“放心吧,”裴安摸了摸她的头,“我已经派暗卫去保护他们了。现在我们双方僵持不下,齐风也不敢轻易动手,我们还有时间。我们
来到这里,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你不被发现,另一方面就是想找一个决定安全的地方让我们能够静下心考虑接下来的事。”
许若言抽了抽鼻子,将负面情绪都暂时压了下去。她紧紧握住裴觉的手,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裴觉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道:“我们现在最主要的是不知道齐风是如何发现这件事的。”
许若言默默想着,我大概知道。
不过她始终想不明白的一点是,就算齐风是穿越者,他想通过扶持裴怀来确保自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那真正的对手应该是裴觉,为什么现在偏偏揪着她不放?
难道是因为齐风也发现了她的身份?可这又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呢?
还是说,他们前世就有仇?
刹那间,许若言的大脑好像被一块巨石猛烈敲打着。
一个答案即将破土而出,但总会被扼杀在萌芽的前一刻。
她拼命回想着前世可能与自己结仇的人,却想不到自己得罪过的任何一个人。
“在想什么?”
裴觉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她略有些心虚地笑了一下:“没什么。”
“我们现在到了这里,不光京城的事帮不上忙,连江南的事都脱离了掌控。”
裴觉摇摇头:“竹影也在江南留了人,张子之还在那里,我们也联系了不少人记得吗?江南那边进度很快,只要齐风还没有发现那个地方,那我们的计划很快就能成了。”
太理想化了。
许若言在心里摇了摇头,可她现在说不出任何话来否定裴觉的展望。毕竟她都能想到的事情,裴觉怎么可能想不到。
如今的局势确实对他们不利,齐风既然发现了他们的计划,那江南那边八成要跟着遭殃,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但她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在这种绝望的境地之下,随意打破他人的希望,跟夺取他人生命毫无区别。
40. 以命换命
接下来十天的时间,许若言和裴觉再也没有收到裴安的消息。
“不行,不能再坐以待毙了。”这是许若言第无数次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夫人想怎么做?”
“杀回京城,”许若言一拳锤在墙上,捶的那坚如磐石的石灰墙竟也刷啦啦掉下一层墙皮来,“反正我们现在躲在这也做不了任何事,还弃朋友们于不顾,这不是我们的作风!”
裴觉急忙把她的手拉下来放在嘴边吹了吹,满眼都是心疼:“夫人疼不疼?怎的这么用力。”
裴觉的手指覆上来时许若言才后知后觉感到疼痛,她讪笑了一下:“稍微有点儿,不打紧。”
如此发泄一通仍然没什么用。裴觉当然知道许若言说的是对的,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任由许若言胡来。毕竟在他心里,许若言比任何人都重要,他可以牺牲任何人的性命,只要能保全自己的夫人。
只是他的夫人重情重义,他也不得不顺着她。
其实按理来说只要他们能在这里一直躲下去,总有一天齐风会放弃寻找他们,这样他们就又有机会重新开始了,无论怎样,他都是要实现他的计划的。
但是这是在许若言毫无牵挂的前提下。
因而这个想法完全无法成立。
他得想个折中的法子。
“夫人若是等不及了,我们就杀回去。”
“你有几成的把握?”
裴觉叹了口气:“虽然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也已经给张子之去了信,让他立即带一小队精锐人马往京城赶,但是如果等不到江南的大批支援的话,五成。”
“这么低吗?”许若言有些不愿相信,“我们这么多人,无影阁中这么多高手,我们只有五成把握吗?”
裴觉摇了摇头,掐灭了许若言最后一丝的希望:“但是夫人想保的人太多了,我们无法顾及那么多人。”
尽管裴觉这么说了,许若言还是不死心。
“可是我们本来计划的积攒势力的时间也需要半年啊?”
她抬眸,求助地看向裴觉,却发现裴觉的眼睛里尽是她读不懂的情绪。
他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齐风起手的时间太早了,我们完全没料到。”裴觉静静地说。
他的语气和目光都太平静了,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再无翻起波浪的可能。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本来有预料的,但是没有为此做足准备,才导致局面变成了今天这样……
许若言的拳头渐渐攥起来了。她狠狠掐着自己的掌心肉,完全不顾疼痛,只希望这点疼痛能逼迫自己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继续在这里躲下去的话,他们在京城中的朋友十有八九会出事,但现在冒然杀回去,也很难落得一个好下场。
许若言实在不愿就看着自己和众多朋友们努力了半年的心血就这样白费,甚至还要将朋友们的命倒贴进去。但是她现在脑子一片空白,越是努力就越是迷茫,压根想不到任何破解之法。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想法突然从她的脑海中窜出来。
她急不可耐地抓住裴觉的胳膊晃晃:“我有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我们现在正面对上齐风确实是劣势,但是可以声东击西啊!”
裴觉皱起眉,隐隐约约猜到了许若言要说什么。
许若言继续兴奋地说下去:“你看,齐风现在指名道姓地说要我,那就说明你暂时是安全的。我先带一小队人马出去,吸引他们的火力,你到时候和无影阁暗卫一起从后方偷袭,直接将齐风和裴怀拿下,怎么样?”
下一秒,裴觉立马摇头:“不可以,我不会让夫人去冒这个险的。”
许若言立马凑过来坐到裴觉腿上,半撒娇半乞求:“这已经是目前来看唯一的方法了,况且我自身武艺高强,再加上你手底下训练有素的暗卫的保护,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的,顶多就是周旋一下。”
跟裴觉相处这么久了,她已经很了解他了,她知道裴觉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是要以命换命。
裴觉爱她不假,但裴觉依旧是那个裴觉。一个人出于本性的想法很难被改变,裴觉骨子里的冷酷无情并非是他自愿形成的,许若言无法怪他,但也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替自己去死。
京城如今戒备森严,裴安已经许久没有给他们传信来了,她越是在这里多停留一分钟,裴安他们出事的概率就多上一分,她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明白裴觉除了对她的爱是无价的,对其他人都一视同仁,利益交换永远放在所有情感的前面。所以她现在要尽可能以裴觉能接受的方式让他允许自己走。
实在说不动他的话,大不了就以死相逼,反正如果她的朋友都因为她而死,那她也做不到苟活。
在她思考的时间里,对面的裴觉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小妻子。
作为夫妻,既然许若言能猜到他在想什么,那他自然也能猜到许若言的想法。
他明白许若言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只要是她决定的事情,就算历尽千难万险也会去做。他内心清楚自己拦不住她,但他还是不舍得让她去冒险。
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陷入杀戮的漩涡里,他经历过两次了,不想再经历第三次。
如果可以的话,背负骂名也无所谓,被许若言恨也无所谓,他只想要她平安。
但他也想要她快乐,不想让她难过,更不想看她时时刻刻都无比自责,甚至夜不能寐。
于是在许若言看过来的那一刻,他微微张口,说了声“好”。
如果这一次成不了,那他大不了陪着许若言去死。若是有自己相爱的人相伴,黄泉路上至少不会那么冷吧。
然而上天却总是这样的可恨,他的乐趣好像就是收集凡人的愿望,然后再逐个毁掉。
……
这天清晨,两人刚刚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开无影阁,竹影突然推门而入。
“主子,探子来报,说是有一批士兵进入了无影阁的范围。”
许若言心一紧。
难道来不及了吗?
“不慌,”裴觉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安抚的力量涌入许若言的身体,轻轻抚摸着她急促跳动的心脏,“他们进不来的。”
许若言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说完,她摇了摇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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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齐风是一早就发现了她穿越者的身份,说不定自他们进入京城以来,她的一举一动就一直在齐风的监视之下,所以如果是派人一路跟着他们来到无影阁的话就能说得通了。而这些人前些阵子不出现大概率也是因为不清楚无影阁的实力,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应该是坐不住了,想直接杀进来。
先不说无影阁高手如云,一打十都没问题,光是无影阁的机关就已经是十分巧妙且杀伤力极高,若是他们硬闯的话,定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但许若言不相信齐风是这样没脑子的人。
来的人手上一定是有能跟他们做交易的筹码的。
果然,就在她刚想通这层的时候,竹影又进来了。
“夫人。”他一进来,看向的是许若言。
许若言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
“属下去看了,来人为首的是孙家大少爷孙玉涛,后面……还跟着孙家二少爷孙玉林。”
“玉林兄?!”
许若言“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快带我去看看。”她推开门就往外跑。
“戒备。”裴觉吩咐了竹影一身就跟了上去。
等到两人从无影阁前面的浓雾钻出去的时候,以孙玉涛为首的龙虎军已经到了对岸悬崖边上。
龙虎军是裴怀上任后新贱的一支军队,这支军队只听从裴怀的调令,准确地说是只听从齐风的调遣,与禁军性质相似但有所不同。大庆朝的禁军的职责是护卫整个皇宫区域,由秉钧院管理,但龙虎军更像是裴怀和齐风的私人力量,平常轻易不出动。
许若言虽然没有具体了解过,但也从旁人那听过一嘴,说这个龙虎军中的人都是从各地军队中选拔出来的精锐,每日都要经历严格的训练,个个都武力高强。
此刻她看着来势汹汹的龙虎军,明白齐风这次是要下杀招了。
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将她杀了,回京中就宣称是她在出逃的路上遇害,就相当于变相承认了她的罪名,还让齐风他们免于百姓的骂名,简直就是一举两得。
许若言在看清孙玉涛身后,坐在马背上被捆起了手脚的孙玉林后,眼中燃烧起了熊熊的杀意。
她冷笑一声,道:“孙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此刻坐在马背上的孙玉林依旧扇着他那把万年不变的折扇,居高临下地对着许若言假笑:“许姑娘,近日可还好啊?”
许若言现在压根没心思跟他寒暄。她一听孙玉涛的声音就想吐。
“不太好,被孙公子的嘴脸恶心到了。”
孙玉涛哈哈笑了两声,面上的表情逐渐变冷:“许姑娘,你现在还能狂得起来吗?”
他拍了拍手,一旁两个士兵就架着孙玉林把他带上前来,推着他走向悬崖边。
“玉林兄!”她心急如焚,猛地看向孙玉涛。
“他也是你的亲弟弟,你怎么能这样罔顾兄弟情义?”
孙玉涛嗤笑一声:“这样的蠢弟弟留着也是给我们孙家添污,留着他做什么?”
“不过嘛,我给你一个机会,”他危险地眯起眼睛,收起折扇在手上敲了敲,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许若言,“若是许姑娘现在乖乖走过来,我就饶他一命。”
41. 反攻
“唔呃呃嗯……!”
孙玉林一边疯狂扭动身体试图摆脱控制,一边朝着许若言猛摇头。
悬崖边上细碎的石子被他的鞋尖踢下山崖,仿佛在预示着他的命运。
许若言跟裴觉对视一眼,捏了捏他的手。
裴觉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她又转头看向孙玉涛:“孙大公子,你说话当真算数?”
孙玉涛“唰”的一声将折扇甩开,举到胸前慢悠悠地扇了两下。
“那是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许若言真想啐他一口。
谁是君子?她面前这头猪吗?
她深吸一口气,抬出一只脚,踏上了面前的木桥。
摇摇晃晃间,她好似回到了扶着裴觉回家的那一日。以至于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下,她竟有了一丝的恍惚。
恍惚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静谧的小院子里。虽然生活拮据,但是却十分宁静幸福。
这样想着,她不自觉噙上了一抹温和的笑。而这抹笑又随着渐近的孙玉涛的脸而消失殆尽。
敢这么做的人,她会送他上路的。
眼见着许若言渐渐走近,孙玉涛也不得不防备起来。经过上一次,他已经清楚了许若言的武力值有多高,但这次跟着他来的杀手比上一次水平还高,这让他放心了不少。
他知道这一次来是一定要拿下许若言的,齐风不会再次放给他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了。
就在许若言走到距离孙玉涛一米的时候,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父亲自小就交给她的一句话。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快,就可破。
在她的前脚刚下桥的一瞬间,两枚尖刀从她的左右衣袖中滑出,直直向孙玉涛的面门射过去。而这次来的杀手也不是吃素的,在她抬起手的第一秒就反应过来,甩出刀将那两枚暗器挡下,同时朝着许若言的面门袭来。
眼见着孙玉涛身旁的两名杀手要将自己逼下悬崖,许若言轻巧一跳,右脚足尖稳稳点在木桥一旁的铁锁链上,而她的左脚腾空,连带着身体向后伸展,右手却执剑向前刺出,以一个极其难以维持平衡的姿势挑掉了那两人的人头。
后面的杀手见状,皆倾巢而出,射出的箭直直朝许若言飞来。她向左边撇了一眼,发现擒住孙玉林的两人已经被裴觉的暗器解决掉之后便知道自己要速战速决。眼见朝她飞来的三支箭就要射入她的身体,她借着锁链微小的弹力纵身一跃,向前翻滚落到地上后一剑刺入孙玉涛的大腿。
“啊啊啊——!”
尖厉的叫声贯穿云霄,在空旷的山谷中引起阵阵回响。
接着,许若言就着蹲着的姿势,右腿伸长一扫,将冲过来的一个杀手放倒,又在瞬间起身,执剑的右手顺着惯性向前一扫——
孙玉涛的脑袋果断地离他的身体而去,重重落在地上。
许若言又伸脚一踹,直接将那骇人的东西踹到悬崖底下了。
趁着一种杀手和士兵愣神的两秒,她脚一蹬地,拉上魂不守舍瘫软在一边的孙玉林踩着轻功就往一旁扇去,留下一众来不及撤退的敌人接受无影阁机关赠予的“见面礼”。
虽然裴觉教了她轻功没多久,她也没怎么实战练习过,但她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十分佩服,觉得自己这个轻功步踩得好极了。
此刻她的头脑里竟然冒出了这样荒谬的想法。
无影阁的机关处于毋庸置疑的压制地位,不出十秒,刚刚还杀气腾腾的杀手们现在只留下了满地尸骨。
许若言将失了魂儿的孙玉林放在树根上让他靠着,然后仔细瞧了瞧自己的双手。
还行,没沾上血。
裴觉也在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在瞧见自家夫人的举动时便贴心地帮她拎起被扔在一边的剑:“我叫竹影拿去给你清洗一下。”
许若言非常受用地朝他咧了一下嘴角:“辛苦竹侍卫啦,帮我谢谢他。”
裴觉瞬间觉得下次还是说自己给她清理比较好。
在裴觉身后跟来的下属们都忙着清理现场,许若言见孙玉林依旧处于魂飞魄散的状态便随便指了两个人,叫他们把孙玉林抬回去。
怕孙玉林吓出什么毛病来,许若言还给他把了一下脉。
“没什么问题,就是受惊过度了,”她将孙玉林的衣袖放下,然后将一杯茶水推到他面前,“喝点水缓缓吧。”
孙玉林两眼放空,用颤颤巍巍地手端起杯子。那杯子被他晃得杯盖碰杯身,一阵噼里啪啦的响。
“一个大男人,能不能有点出息?”许若言撇撇嘴,“不就是丢条命的事儿嘛。”
听她这么一“安慰”,孙玉林终于忍不住了,瘪了瘪嘴,哇的一声就要哭出来。
哪知许若言眼疾手快,他刚张开嘴的时候就上前一步把他的嘴死死捂住了,让他欲哭不能。
于是他就眨巴着盛满泪水的小眼睛可怜巴巴的小眼睛看向许若言。
“咳咳咳。”裴觉在旁边非常刻意地咳起来了。
许若言自觉地把手放下了。
“说说吧,什么情况?”
孙玉林好歹是把泪憋回去了,但是声音还是带着明显的哭腔。
“那时候,我刚给你们传完信,我哥突然就闯进来把我打晕了!”他又愤怒又伤心地嚷嚷道,“醒过来之后就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了,然后就被他们带到了这里。”
得了,没提供任何有用信息。
许若言叹了口气,十根手指死死地绞在一起。
总之孙玉林被挟持这件事就已经告诉他们齐风等不及了,他们也耗不起了。若是再不主动出击,她简直不敢想象结果是什么。而且他们本来以为绝对安全的无影阁也已经暴露,恐怕天下之大,他们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苟命的地方。
就算刚刚许若言自认为有十足的把握能杀掉孙玉涛救下孙玉林,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在看见孙玉林被推到悬崖边的那一刻她确确实实是慌了神的。
面对自己的劫难时她可以做到一声不响默默承受,但是如果是眼看着自己的朋友进入漩涡中心,她也会害怕。
“杀回去,”许若言看向裴觉,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决,“我就不信我们一起还干不掉一个小小的齐风。”
这下裴觉无论如何也无法拦着她了。
于是几人说走就走,一路不停歇向京城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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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因为路途实在遥远,孙玉林到了一半就坚持不下来了,竹影负责留下来照顾他,最终只剩了红了眼的许若言和陪着她的裴安一同向前。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日夜了。当太阳爬出地平线的时候,许若言终于停在了京城门外。
“要到了。”她喃喃道。
“嗯。”裴觉站到她的身边,与她一起从山顶向下俯瞰整个京城。
“我们一会儿……”许若言想了想,“我先进去,如果能一次性潜入杀掉齐风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不能的话那我就假意被抓,反正他们要我斩首示众,抓住我之后应该不会立即杀掉,这样还能给你们争取点时间。”
正说着,裴觉突然握住了她的手。
“先别急,我们绕个路,去城北找张子之他们。”
等到了城北见到张子之他们时,许若言才真正明白裴觉说的五成到底是什么意思。
随张子之来的人很少,一眼看过去顶多不过三五百人,就算无影阁全部人员都出动了,加在一起也不一定能跟齐风的力量抗衡,毕竟他们压根不清楚齐风在暗中到底积聚了多少势力。
“我先进去,”许若言看着裴觉和张子之笑了笑,“你们先留在这里,等我的消息,顺利的话还用不上你们呢。”
虽然她说得轻松,但裴觉他们都知道词程有多艰险。
“我去去就回。”许若言笑着向他们招招手,就像那无数个平凡的清晨,她离家去药铺一样。
此时是白天。按理来说许若言在晚上潜入会更加便利,但她实在是等不及了,况且晚上的防守比白天来说只多不少,夜色说不定会充斥更多的危险。
她没从正门走,而是从裴安跟她说过的一条小道溜进去了。
说起来这还是裴安很久以前告诉她的,说是因为自己小时候贪玩而找到的一条暗道,怕被别人发现就谁也没告诉。谁知这小道竟成了许若言的得力帮手。
进去后,她躲在墙根悄悄观察了一下,发现大街上还是人头攒动,看来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受太大影响。
这是好事,人流可以给她打掩护。但也可能是坏事,毕竟被认出来的机率增大了不少。
她思考了一下,蹲下抹了大块地上的泥糊到脸上,又从兜里翻出面纱给自己戴上,再把顺手拿的草帽扣上,最后拿出甩着一根发带给自己的头发束成了高高的马尾。
这样伪装性应该强一点。
然后她就瞅准时机往人群里一窜,成功混了进去,
当然了,背上的剑她也提前做了伪装,用布包成了琴的形状,至少看起来不那么扎眼。
不知是因为她伪装得太好了还是因为过去了这么久守城巡逻的官兵都有所懈怠,倒是真让她成功摸到了墙根上。
蹲在墙根下,她正思考着应该怎么混进宫去,突然被一声树枝折断的声音惊到了。
她几乎没怎么反应就迅速起身掏出了袖中的短刀,定睛一看,却不是什么杀手,而是一名宫女。
这宫女怎么有点眼熟呢……
她正快速回想着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她,就听那小宫女淡淡开口了。
“许姑娘,我奉淑贵妃之命前来接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