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鹿》 第1章 上元灯会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 长安街上,灯火如昼,人潮涌动。 谷呦呦拿着刚买的小糖人,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梭。 这是谷呦呦穿越到大苍的第五年。 前世作为支教老师的她,因为过节去集市给孩子们买礼物,返程途中出了车祸,灵魂穿越到了大苍谷府二小姐的身体里,生活变成了梦想中的样子——有钱有闲,爹疼娘爱。 只是近来,家中气氛压抑,父亲下朝后总是眉头紧锁,哥哥前日无意中提了一句“边市案”,父亲与太子的意见相左,被同僚孤立。 父亲在朝中处境不妙,她想为父亲分忧,可父亲认为他一女子不该操心朝政之事,于是乘着上元节,父亲母亲休息了,出来透透气。 “小姐,该回去了,要是被夫人发现了,奴婢又要被训了!”贴身丫鬟兰花跟在身后,急得直跺脚。 谷呦呦早就注意到了兰花头上的新发钗,“这发钗不错!凳子送的?那小子对你真是不错,这一看就很贵!我知道今晚凳子约了你,放心,只一小会儿,绝不耽误你两约会。” “小姐,你又取笑我!” “嗯……” 忽然,谷呦呦的目光被一颗扎满冰糖葫芦的草靶子吸引。 “啊,糖葫芦!”谷呦呦的双眼放光,“好久没吃了,今天必须买一串。” 说完拽着兰花的衣袖往前走。 两人挤到草靶子前,谷呦呦打量了一番,“老伯,帮我挑两串又大又好的!” “好!”老伯抬首精心挑选下,拿了两串,“姑娘这两串果大饱满,糖衣厚且透,如何?” “确实好,就这两串吧!” 谷呦呦接过两串糖葫芦,“老伯,多少钱?” “李伯,还卖呢,听说红阁的花船已经出湖了,正往这边来,再晚点,就没位置了!” 旁边的商贩急急忙忙的收摊,催促卖糖葫芦的赶紧占位置去。 李伯听了,声音有些焦急,“四文钱。” 谷呦呦眼神瞟了一眼兰花,示意她付钱。见李伯火急火燎收摊的样子,不经的好奇,“老伯,这灯会正热闹,是做生意的好时候,红阁的花船很美吗?连钱都不赚了?” 李伯边收拾边说,“哎哟,您不知道!红阁的阁主苏墨姑娘,今夜在花船上要弹唱新谱的《春江花月夜》,王公贵族为了登船听曲,可都是花了大价钱。我一辈子可能就赶上这一回!去晚了,湖边的好位置可就没了!” 话音未落,李伯像一尾灵活的鱼,挤进了人群。 “红阁?苏墨姑娘?兰花你听说过吗?”谷呦呦咬下一口裹着脆糖的山楂,“哇,好甜!” “奴婢听说过一点,好像每年的上元节,那个阁主都会表演节目,不过奴婢没看过,也不喜欢看!”兰花的表情明显的厌恶。 “欧,既然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也去瞧瞧,那位让人宁可不赚钱的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 “小姐,这……这不合规矩……” 谷呦呦把另一只手的糖葫芦塞到了兰花手里,“尝尝,挺甜的。” 兰花一个劲的摆手拒绝。 “哎呀,给你吃就吃,别磨叽。” 谷呦呦不去看兰花扭捏的表情,拉着她的手,朝着李伯消失的方向追去。 越靠近湖畔,空气愈发湿润,湖水微腥。 还未见到湖面,那震耳欲聋的声浪便先扑面而来,欢呼声、惊叹声,鼓掌声交汇一起。 待谷呦呦拉着兰花,拨开层层叠叠的人群,气喘吁吁的挤到岸边,眼前的景象让她这个见过现代都市霓虹的穿越者,也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艘巨大的花船,宛如移动的宫殿,正缓缓巡游。船的主体竟有两层楼阁之高,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此刻通体缀满无数丝绸宫灯,灯光璀璨。船头龙首昂扬,船身四周悬挂着绵延不绝的彩绸绣帷,在夜风中飘飘荡荡。 对的石栏旁,早已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附近的树、假山,甚至临街店铺的屋檐,都爬满了人。 “哇,这个苏墨姑娘是大明星呀!影响力太大了。”谷呦呦感慨,这场面也就明星演唱会能见到。 路人甲,“听说了吗?今年是苏墨姑娘最后一年表演了!” 路人乙,“为什么?” 路人丙,“这你都不知道,苏墨姑娘被淮安王献给皇上了,以后再要见她的表演,可比登天还难了。” 路人甲,“今天我家内子生辰,我都没管,特意敢来看苏姑娘的演出。” 哇靠,渣男呀,妻子生辰都没有青楼女子的表演重要。谷呦呦偷摸摸的给了好几个白眼给路人甲。 路人乙,“生辰年年有,苏姑娘的表演看一会少一回,值得!” 哇哦,又一个脑残粉!谷呦呦气的无话可说! 在这人声鼎沸的喧嚣中,花船顶层,华丽的平台上,数盏巨大的灯笼骤然点亮,一道窈窕曼妙的身影,在众多舞姬的簇拥下,宛如众星拱月般,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岸上的喧嚣,刹那间停止。 “苏阁主!苏阁主出来了!” 一道声音划过,人群如同被风吹过的麦浪,更加骚动起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灼灼地聚焦到了苏墨的身上。 “好漂亮!”兰花不由自主的夸赞,可又惋惜,“可为什么要做青楼女子呢?” “女子在**求生,多数无奈,她们也是可怜之人。” 谷呦呦想起红楼梦里的史湘云,风尘一抹青丝泪,客舫悲歌染落霞。谁能说准眼前得苏墨就不是红楼梦里的史湘云呢! 乐声再起,众人屏气凝神。 空灵的箜篌,一面小鼓跟随,节奏清晰,箫声随之加入,悠长而苍凉。 平台上的苏墨,动了。 她随着鼓点,缓缓抬起了手臂,足尖轻轻一点,整个身体便如被风拂动的柳枝,舒展开来。 没有刻意卖弄的妩媚,没有讨好观众的甜笑。她的动作大开大合,时而如鸿雁展翅,欲乘风而去;时而如弱柳扶风,摇曳生姿。 谷呦呦正看的入迷之际,耳边听到有人在小声的议论。 路人A,“听说苏墨姑娘在樊楼设了灯谜擂台,彩头可是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谷呦呦感慨,红阁的姑娘真有钱,一个夜明珠价值连城,就这么被当做彩头送人,格局之大。 路人B,“我就是从樊楼来的,那好几波人上去过了,最厉害的也不过是答对了五题,夜明珠,不好得!” 路人C,“那还是才学不够!” 路人B,“大话谁不会说,你去试试!” 路人C,“试试就试试!” 谷呦呦也动了心思,她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灯谜,难倒了一批批大苍才子。 “兰花,走,我们也去看看。” “小姐别去了,苏姑娘的舞还没跳完。” “你不说你不喜欢看嘛?” “我……” “走吧,一会儿再回来……” 拗不过谷呦呦,兰花只好屁颠屁颠的跟着。 谷呦呦拉着兰花,逆着拨开人流,好不容易挤到了樊楼门口。 与湖畔的喧腾不同,樊楼内虽也人头攒动,却多是文雅之气。 大厅中央搭起一座高台,上方悬挂着十盏造型精巧的花灯,每盏灯下都垂着一幅绢帛,上面想必就是灯谜了。 “小姐,这里人也好多啊……”兰花紧紧攥着谷呦呦的衣袖,生怕被挤散。 “没事,我们去二楼找个包厢。”谷呦呦拉着兰花的手侧着身往二楼走去。 雕花木梯拾级而上,隔绝了一楼的人声鼎沸,踏至二楼,包厢外茶香萦绕,偶尔能看见茶楼小厮端着吃食走过。 谷呦呦叫停小厮,“还有雅间吗?能看见一楼擂台的那种。” “姑娘稍等,我送了这壶茶水,就去台前询问。”小厮说完进入了一个雅间。 谷呦呦退到一边,靠着门框等待,无聊的东想西想。 此时不远处的雅间里的谈话声模模糊糊的传来。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依老臣只见……谷燕秋……” 谷呦呦好似听到了父亲的名字,拉着兰花,示意她不要出声,两人蹑手蹑脚的靠近,悄悄的蹲在角落。 一个年轻的声音回应,“老师,他不过是在朝会上据理力争,说边市税收账目有疑,须得彻查,这也能惹来如此大祸?” 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哼,你入朝尚浅,不知其中利害。边市贸易,牵涉多少人的钱袋子?他从江南道清丈田亩的功劳,圣上是记着的,可这回……他动了太多人的命根子。太子的意思是,边关稳定重于一切,此刻严查账目,恐动摇军心,引发边衅。谷大人坚持‘除恶务尽’,这便是与东宫之意相左了。” 第三个声音明显透露着威严,“何止是相左?你这话说得太客气了。本王听闻,那边可是给父王递了铁证,不仅说他中饱私囊,更指其与北边鞑靼部族往来书信,有通敌之嫌!” 年轻人不可置信,“通敌?!这……这绝无可能!谷大人为人清正,朝野皆知!这分明是构陷!” 老者立马训斥,“噤声!慎言!……是清正还是狡诈,岂是你我能论断的?如今证据‘确凿’,龙颜震怒。此事……怕是已成定局,无力回天了。” 年轻人颇为惋惜,“王爷,我们要不要伸出援手,若是救出了谷大人,他交出那些人的罪证,对我们百利无害。” 威严的声音有些犹豫,“不是本王不救,要怪,就怪他太不识时务,当初要是肯入本王麾下……何至于如此境地。树大招风,何况是一棵不肯随着风向倒的树。他若不倒,倒下的就会是别人。” 这时,雅间内传来杯盏碰撞声和起身的动静。 威严的声音继续说道,“好了,此事到此为止,出去后莫要再议。是福是祸,就看谷家自己的造化了。” 听到这里,谷呦呦只觉得一股寒气侵袭全身。“边市税收”、“账目有疑”、“与太子意见相左”、“通敌之嫌”、“构陷”、“挡了别人的路”……这些零碎而关键的词句,像一把把锤子砸在她心上。 她瞬间明白了父亲近日愁眉不展的原因,这远比政见不合更严重,是足以抄家灭族的死罪!她必须立刻回府! “小姐?”兰花叫住发呆的谷呦呦。 “什么人?”屋里的声音响起。 谷呦呦立马拉起兰花往一楼跑去,刚下了楼梯,要往门口走时,身后一股人潮猛地涌来,冲开了兰花抓谷呦呦的手。 谷呦呦被撞得一个趔趄,等她稳住身形再回头时,身边已没有了兰花的影子! “兰花?兰花!”谷呦呦心中一惊,连忙高声呼喊。 找了好一会儿,她的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并没有得到回应。她个子娇小,视线所及全是陌生的面孔。 谷呦呦这下真的慌了,兰花是跟她偷跑出来的,若是两人走散,兰花一个人肯定又急又怕。 情急之下,她看到了那座灯谜擂台,那是整个樊楼视野最高的地方! “对,上台去!站得高,看得远,一定能找到兰花!”这个念头一出来,她便不再犹豫。 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奋力拨开人群,挤到了擂台边。 守台的是一位儒雅的中年文士,见谷呦呦一个年轻姑娘上台,微微一愣:“姑娘,这是灯谜擂台,须得连答十题,方能取胜。” “我知道,请先生出题!”谷呦呦心急如焚,目光不断地在扫视下方,搜寻兰花的身影。 文士见她信心十足,便不再多问,指向第一盏灯谜。 或许是急中生智,又或许是前世积累的学识在此刻爆发,那些在旁人看来晦涩难懂的灯谜,在谷呦呦眼中竟变得简单起来。 她心分二用,一边快速、准确地答出谜底,一边焦灼地寻找着兰花。 “第一题,对了!” “第二题,妙啊!” ………… 文士的称赞,观众的喝彩,谷呦呦几乎听不见。她只觉得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答一题,她都希望能在台下看到兰花的脸。 “第十题,?未游沧海早知名,有骨还从肉上生。请猜一动物。”文士念出最后一题。 这题谷呦呦给她的学生出过,于是乎脱口而出:“螃蟹!” “恭喜姑娘!十题全中!这枚夜明珠是您的了!”文士抚掌赞叹,从一旁的红木锦盒中取出一颗龙眼大小、流光溢彩的珠子。 顿时全场沸腾,满堂喝彩。 可谷呦呦没有心思去感受这份喜悦。 “兰花……你到底跑哪儿去了……”她心中愈发不安,也顾不得礼仪,接过文士手中的夜明珠,匆匆说了句:“多谢!” 说完,她便提着裙摆,急匆匆地奔下擂台,融入人群之中,急切地呼喊起来:“兰花!兰花!你在哪里?” 这一切都被二楼雅间的男子看在眼里,眼神示意身边的侍卫叫来小厮。 “王爷!”小厮进门立刻恭敬下拜 男子轻声开口,“看准了,是她吗?” “是!” “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明白!”小厮点头。 男子吩咐,“见机行事,不要刻意!” “是!”小厮低头转身出了雅间。 第2章 家破人亡 谷呦呦在摩肩接踵的人潮里奋力穿梭,边走边翘脚,“兰花!兰花你听见了吗?应我一声啊!” 樊楼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放过,可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望。 “兰花,你这个丫头走哪里去了?”谷呦呦现在樊楼的门口,声音焦急。 樊楼的小厮拍了谷呦呦一下,“小姐,您在找人吗?” 谷呦呦奋力点头,“嗯,我家丫鬟走丢了!” 小厮站在门口指了指东南角的方向,“刚刚在二楼雅间,听一位贵客说,有女子在樊楼门口被人流挤到了河岸边,落水受了惊吓,您要不过去看看?” 谷呦呦一时懵了神,落水?连连道谢之后,赶忙出门往小厮指的方向跑去。 眼泪不争气的在眼眶里打转,谷呦呦后悔极了,若不是她一时任性,非要来看什么灯谜,兰花也不会跟她走散。 跌跌撞撞的一路小跑,到达河岸边时,人流已经退去,环顾四周,没有小厮说的落水受惊吓的人,谷呦呦提着心放了下来。 无计可施、无处可寻的谷呦呦,决定回府找家丁出来帮忙寻人。 手里的冰糖葫芦被挤的有些变了形,谷呦呦也没有胃口了,看见路边正好有一个叫花子,正要过去把糖葫芦给他。 “啊!”糖葫芦应声掉地,谷呦呦气愤的抬头,只见一位样貌清秀,穿着贵气的男子吃痛的抱着自己的肩膀。 “姑娘,你不看路吗?”男子先行开口,明显语气带着责备。 “你把我糖葫芦撞掉地上了,怎么陪?”谷呦呦可不怕碰瓷的,明明两人擦肩而过时,男子故意肩头一沉,撞了她,现在想反咬,谷呦呦没了好脸色。 “王爷,您没事吧!”男子身旁的侍卫纷纷上前。 “走路不长眼吗,道儿那么宽,你往我家王爷身上撞?要是撞出个好歹,你能负了责吗?” “王爷就能颠倒黑白吗?你家王爷撞的我!”谷呦呦不服气。 “没事!没事!”只见王爷一瘸一拐的挪到廊亭的长凳上坐下。 “我们都看见你撞了我家王爷,王爷的腿受伤了,说吧你怎么赔?”侍卫不依不牢。 谷呦呦的火一下蹭到了嗓子眼,鼻子哼哼出气,“王爷,你说他是王爷就是王爷吗?我们大苍的王爷哪会像他这样碰瓷百姓,我有事不跟你们扯了。”她还要找兰花,赶紧回府呢! “本王的肉也是肉,被撞了也是会疼的,姑娘含沙射影,不过是想躲避责任。”男子好似吃痛的揉着手腕。 “你们以多欺少,明明是你撞的我,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谷呦呦捡起糖葫芦,走到男子身边直接坐下,把糖葫芦递到男子眼前,“两文钱,不用赔了!” 男子嗤笑了一声,“有意思,你是哪家的女子,我让人把两文钱送到府上,问问令尊这钱他觉得应收不应收?” 喔,拿父亲压她?她也不是吓大的!但这样父亲母亲就知道她偷跑出来,免不了又是一顿说教,给父亲又徒增烦恼。 “干嘛这么大费周章,我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了,何况你还是一位王爷,想也知道我父亲肯定不会收!” 男子身边的侍卫见不惯谷呦呦的说话语气,眼神狠戾,手握着剑柄,“怎么跟我们王爷说话呢?活腻了?” 男子拍了拍侍卫的手,示意他后退,转而温柔的看向谷呦呦,“本王还未曾见过如此有意思的女子,不如跟本王回府?” 原来是个色胚!估计撞她是看中了她的姿色,谷呦呦鼻子直哼哼,她可不喜欢四处留情的男人,“王爷要娶我为妻?……” 还没说完,侍卫又出来横加指责,“放肆!” 谷呦呦蹬了一眼侍卫,话没说完就打断,不礼貌。 男子面上没有喜怒,他可能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一个陌生女子问他这个问题,一时间有些好笑,又有些懵。 “你好似不怕本王!你不知道我能让你掉脑袋吗?” 谷呦呦连忙扔掉手中的糖葫芦,连连摆手,“民女遵纪守礼,没有一丝惹王爷不快的地方,王爷万不可滥杀无辜!” 男子的嘴角扬气一抹微笑,指了指自己的腿,“说吧,本王这腿受伤,你打算如何?是打算跟我回府做丫鬟贴身照应啊?还是赔本王一条腿呢?” 谷呦呦这时真有些怕了,她明白男子没有开玩笑,可是这两个选择她都选不了,突然想起自己在樊楼赢得的彩头。 谷呦呦从荷包里拿出夜明珠,往男子手里一塞,“喏,这个赔你!夜明珠,可价值连城,稀罕物件!” 一旁的侍卫笑出了声,男子抬眼瞪了一下,而后拿起夜明珠,仔细的观察了起来。 “确实不错,这可是今日樊楼灯谜擂台的彩头,你真给我了?” “嗯,给了!”谷呦呦肯定的点点头。 此时路边的议论声里,谷呦呦好似听到了谷府二字,于是偷偷的移动了几步,想听得更清楚点。 群众甲:“谷府被官兵包围了?知道犯什么事了吗?” 群众乙:“不知道,我正要往门前过,被官兵给撵走,不让接近。” 群众丙:“哪个谷府?是谷燕秋,谷大人的府址吗?” 群众丁:“不能吧!谷燕秋大人可是大善人,乐善好施,每年施粥救人。” 群众乙:“就是谷燕秋谷大人!唉,说不定是挡了谁的道,被人陷害了。” 群众甲:“别乱说,小心被人听了去。” 群众乙:“唉,刚刚还有个好像是谷府的小丫鬟吧,听说谷府被围,着急往回跑,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听清对话的谷呦呦,脸色涮白,谷府被围了!什么时候的事!谷府的小丫鬟?是兰花?不行,她不能跟王爷扯皮了,她要立马回去。 趁男子与侍卫谈话愣神之际,谷呦呦转身跑了,裙裾翻飞,瞬间没入人潮中。 “王爷,可要属下将人追回?”侍卫反应过来,急忙请示。 男子摩挲着掌心的夜明珠,望着谷呦呦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不必。操之过急,容易打草惊蛇。要让鱼儿慢慢咬钩,才能一网打尽。……。” “她既然敢露面,上台答对了灯谜,幕后主谋应该也在试探……” 他吩咐道,“派人跟着她,所有行踪及时汇报。” “是!”。 谷呦呦一路心急如焚,几乎是小跑着往回赶。离家越近,她的心就跳得越快。 远远地,她就看到谷府大门前火把通明,影影绰绰全是穿着甲胄的兵士,将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屏住呼吸,仔细观察后,发现大门前方,躺着一具娇小的女尸,手里紧紧握着的明显是糖葫芦! 谷呦呦心头一紧,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冷静。 就在此时,身后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二小姐,千万别出声。” 等谷呦呦转头看清来人,心慌才稍稍缓一些,拨开对方的手,压低声音:“凳子,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人要围着谷府?父亲母亲呢?哥哥呢?” 凳子将谷呦呦拉着往后方走,将其带入更隐蔽的角落,环视一圈,四下无人,方才小声开口,“小姐,府里出大事了!官兵带着圣旨来的,说老爷通敌,要抄家斩首,老爷、太太还有少爷全被官府压走了,说是三日后午时问斩!府里的仆役侍女没留一个活口……” 凳子回忆当时的情况,声音有些颤抖,“我是趁乱从后院的狗洞钻出来的……” 凳子的眼神看向不远处的尸首,眼眶噙着泪,“我没能救下兰花,让她的尸首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谷呦呦脑袋嗡的一下,眼前瞬间漆黑,她没反应过来,事情发展为何这么快! “通敌?抄家?午时问斩?”这些只在电视剧里出现的剧情,竟真实的在她身上发生了。 她想不明白,怎么自己逛了会儿花灯,回来家破人亡了! “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凳子的话拉回了谷呦呦的意识,思来想去,只能去找姐姐谷宁宁,“去永宁侯府找姐姐姐夫。” 谷呦呦抓起一旁的泥土,胡乱抹了把脸,她不能明目张胆的去找嫡姐。 谷呦呦和凳子选择偏远的小路,远离人群,疾步往永宁侯府的方向。 鸡鸣刚过,永宁侯府朱门紧闭。 大汗淋漓的谷呦呦正要上前叩门,侧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她立刻拉着凳子隐到东墙的拐角处,透过月光恰好看见姐夫赵匡正亲自送一名官员出府,两人站在门槛内,声音不高,却恰好能随风飘来几句。 “世子留步。”那官员拱手,“谷家之事,下官定会向圣上陈情…” 赵匡笑容温润:“你我都是为太子,为陛下分忧…”他声音低下去,谷呦呦只听清“不可强求”几个字。 官员叹息着离去。 谷呦呦正要现身,却见赵匡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而后转身回府,侧门被重重合上。 谷呦呦心生不祥,原来姐夫是太子的人。 她拉着凳子绕到侯府北墙,那里有棵老槐树,正对着姐姐谷宁宁的院子。 “你在下面等着。”她利落地攀上树干。 透过枝叶的缝隙,她看见姐姐谷宁宁跪在院中,素衣散发。 赵匡背对着她,身姿挺拔,没有一丝温情。 “求世子救救家父…”谷宁宁的声音破碎不堪。 赵匡缓缓转身。 零星的晨光落在他无情的侧脸上,说出的话冰冷刺骨:“圣意已决。岳父通敌,证据确凿。” “更何况……岳父舅兄挡了太子的路,非死不可。” 谷宁宁瞳孔骤缩:“你什么意思?” 赵匡笑了,笑得脸部扭曲。他没有回答,而是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谷呦呦的呼吸停了。她看见剑光闪过,姐姐胸口漫出的血液。 “姐姐——!”谷呦呦难以置信的捂住嘴巴,惊呼卡在喉咙里。 谷宁宁身体一颤,低头看向穿心而过的剑锋,绝望的倒地,眼睛的方向正好看向槐树。 那双渐渐失焦的眸子,似乎看到了藏在树叶之中的谷呦呦。 她嘴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快…逃…” 血从谷宁宁的唇角涌出,染红了素白衣襟。 赵匡弯腰,用亡妻的衣袖拭净剑刃,转身吩咐下属:“逆党家眷,畏罪自尽。” 谷呦呦浑身颤抖,泪水夺眶而出,可不能出声,她只能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 凳子在树下焦急地打手势,小声的催促,“小姐,快下来!” 谷呦呦擦去泪水,机械地滑下树干,双脚落地时险些跪倒。 “小姐,怎么了?” 谷呦呦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头也没回的拉起凳子,没入无人的街巷。 那个曾经天真烂漫的谷家二小姐,已经死在了这个鲜血淋漓的清晨。 第3章 被卖红阁 家破人亡,求助无门。 谷呦呦躲在一处废弃的桥下,正月的风犹如刀割,吹着她的皮肤,迷茫的看着平静的湖面。 要眼看天色渐亮,凳子着急的询问,“小姐,我们现在去哪儿?”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除了家人她知之甚少。 凳子提议,“小姐,要不要去大理寺门口,看看能不能寻得机会见老爷夫人一面?” “你知道大理寺怎么走吗?” “知道,不过小姐,可能要破点财,您身上可有值钱的物件,到时候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凳子好意的提醒。 人情世故嘛,她懂,这个节骨眼要想进的去大理寺,不贿赂贿赂怎么可能如愿,“我出来时走的急,银钱也全在兰花身上。现下身上分文没有。” “兰花?她如今躺在谷府门前……。” 谷呦呦注意到凳子的神情难过,知道他对兰花的感情,“对不起啊,凳子,都怪我,是我没拽紧她的手,把她弄丢了,不然她不会自己一个人回去,也不会被……” 凳子的眼神痛楚,心如刀割,咬着牙说着,“这都是命,小姐不必自责!” 两人同时沉默了…… 过了许久,凳子开口,“小姐,您现在的身份特殊,官兵估计全城都在找您,去了大理寺,您不就暴露了?” “可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也不能袖手旁观!” “小的知道一个地方,有一个人,说不定能帮姑娘大忙。” 谷呦呦突然直勾勾的看向凳子,“哪里?是谁?” 凳子捡起一颗石子,抬手一撇,“小姐听过红阁吗?红阁的苏墨姑娘一直深受淮安王的喜欢,我们去求她,让她帮忙去跟王爷说情,说不定此事能有缓。” “苏墨?” “嗯。”凳子点头。 一个妓子能在王爷面前有多少说话的分量,谷呦呦摇摇头,“我们与她素不相识,求她不如直接去求淮安王!” “淮安王?” 谷呦呦没有一丝把握,可她不愿把家人的命运依托在一个红阁女子的身上,“对,凳子你一直跟在哥哥身边,应该知道淮安王府在哪,你现在就带我去。” “小姐,我们这样去不是自投罗网吗?” 谷呦呦哪能不知此时上门,必是自投罗网,可她不试试终心有不甘。 “只要能救出父亲、母亲和哥哥,自投罗网也值!” “小姐,至少红阁的苏墨姑娘深得淮安王的喜爱,她说话比我们有用。” ‘商女不知亡国恨’,谷呦呦喃喃自语,摆手拒绝,“无需多言,那种真金白银如流水的地方,不适合!” 凳子焦急的直拍胸脯,“可淮安王凭什么见我们呢?如果拒之门外,求告无门在回头去红阁,倒是更会难上加难。” 凳子有些气急败坏,“您的脸面比老爷夫人的命重要吗?” 谷呦呦听得一愣,她不怪凳子,想他也是着急,可病急不能乱投医,“凳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有些事必须面对面聊才会少去很多弯弯绕绕,我没有那多时间去周旋。” 凳子低头不语。 “不说了,走吧。” 凳子拗不过谷呦呦,只得带头前往。 天色渐明,两人避开大道,一路潜行至皇城根下。 此时天已大亮,来往的行人已经能看清面容,谷呦呦怕被发现,故意松散了头发,脸上占满了泥土,完全看不出一丝大家闺秀的样子。 淮安王府石狮肃穆,朱门高墙,门前守卫森严。 谷呦呦观察了四周,对凳子低声道:“你在这里等着。如果……如果我被发现,赶紧离开,去个远点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小姐!”凳子急道。 “听话!”谷呦呦紧了他一眼。 见凳子点头,谷呦呦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衫和头发,一步步踏上门前的石阶。 “站住!王府重地,闲人免进!”守卫冷冰冰地拦住了去路。 谷呦呦福了一礼,稳定情绪,“民女特来求见淮安王殿下,请侍卫大哥通禀一声。” “你个叫花子离远点!别脏了门前这块地。”守卫怒斥,上前驱赶,把谷呦呦撵下了台阶。 谷呦呦无计可施,为了表现诚意,只得在台阶下不停的磕头,嘴里一直重复喊着, “民女求见王爷!” “民女求见王爷!” 时间在一声声哀求中流逝。 谷呦呦的声音从清亮变得沙哑,动作从有力变得缓慢。 守卫的表情从厌恶到嫌弃再到冷漠,最终看着谷呦呦的额头一直往下滴血,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终于,那扇沉重的朱门,“吱呀”一声,裂开一道缝隙,守卫径直进去通报。 书房内,萧伯颜正把玩着那颗夜明珠,听到侍卫禀报,眉梢微挑,“一个叫花子磕几个头就能见本王的话,那我还要你们有何用!” 守卫吓的立马跪地认错,“属下办事不利,打扰王爷,属下这就去处理干净。” “嗯,好歹是我大苍的子民,留条命!” “是!” 谷呦呦听见朱门再次打开,进去的守卫从里面出来,眼里的光亮了。 守卫上前,毫不客气的拔剑抵着谷呦呦的脖子,“王爷不在,赶紧滚,不然这颗头还在不在就说不准了!” 不在?谷呦呦心知肚明,这是被拒了。 没有哭闹,她只是觉得应该再试一下,于是决定自报家门。而后慢慢的起身,给守卫鞠了一躬,“麻烦大人告诉王爷,谷燕秋之女求见!” “谷燕秋之女?你?” “是。” 王府的守卫不敢轻易做决定,把事情告诉了管家,管家权衡一二,还是叩开了萧伯颜书房的门。 “王爷,谷燕秋之女在府门外求见!” “谷燕秋?”萧伯颜意外,谷府昨夜被抄,竟然有漏网之鱼。 “王爷见,还是不见?” 这个时候登门求见,勇气可嘉,萧伯颜轻叩桌沿,思虑一瞬,“见!” 谷呦呦被引着穿过廊亭,来到一间布置清新的暖阁。 萧伯颜斜倚在软榻上,一身墨色常服,慵懒惬意。 抬眼见到谷呦呦,有一瞬间的失神,他未语先笑:“哦!原来是你,一夜之隔,姑娘脱胎换骨了?今日你来是赔本王一条腿来了?” 谷呦呦面对嘲讽一言不发,她没想到昨天的无赖竟然是淮安王! 可此时不是逞能的时候,谷呦呦径直走到他面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民女谷呦呦,求王爷救救家父!” “欧?你父亲怎么了?” “家父被奸人所害,含冤入狱,三日后午时斩首,求王爷伸出援手,救救我父亲母亲,还有哥哥。” 这干脆利落的一跪一磕,让萧伯颜有些意外。他坐直了身体,饶有兴致的盯着她:“含冤入狱?据本王所知,令尊通敌可是证据确凿。难道你有证据可谷府清白?” 谷呦呦摇摇头,“没有,我父亲为人清廉,乐善好施,世人皆知,他爱大苍的子民,怎么会通敌!望王爷明察!” 淮安王嘴角上扬,围着谷呦呦转了一圈,“这忙本王帮不了!” 谷呦呦抱住淮安王的大腿,情深意切,“只要王爷肯救家父,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淮安王低头,迎上谷呦呦的眼睛,“做什么都行?” 谷呦呦重重的点头。 “苏墨姑娘进宫,本王的红阁就少了一位得力干将,你愿填补苏墨的空缺吗?” 红阁?填补空缺?让她去红阁当妓子?谷呦呦犹豫了。那中风花雪月之地,她不能想象那种场景。 “不,不可……王爷除此之外,任何事都可以,上刀山,下火海,要民女的命都行!” 萧伯颜嘴角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冷漠,不再遇谷呦呦废话,甩开她的手,走到门口,眼神示意门外的守卫,“送客!”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谷呦呦瘫坐在地。 守卫严声呵斥,“姑娘,走吧!” 失魂落魄的谷呦呦晕晕乎乎的出了淮安王府,暗处的凳子见状,立马跑上前扶住她,“小姐,您流了好多血!我们先找个地方处理下伤口吧,您这样……这样会撑不住的!” “好!” 凳子扶着谷呦呦走到一处僻静的槐树下,撕下一块布在谷呦呦的额头上擦拭,“小姐,怎么样?王爷怎么说?” “哼”谷呦呦嗤笑一声,没有说话。 “小姐,那我们去太子府,淮安王不管,太子未必不管,少爷毕竟是太子的陪读。” 太子府?去了可真就是自投罗网了!谷呦呦拒绝,“不可!” 凳子神情紧张,语言急切,“那我们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姥爷夫人和少爷被斩首吗?” 谷呦呦抿了抿唇,凳子说的对,人命关天,她不能坐视不理,“去刑部,击鼓鸣冤,左右都是一死,不如正面搏一搏。” 凳子错愕,“万万不可呀!” “人命面前,其他都是次要的,赶紧出发!” 谷呦呦扶着槐树艰难站起,身体晃了晃,被凳子稳稳扶住。 两人不敢走大道,专挑僻静无人的小巷穿行。白日里的雁鸣湖褪去了夜晚的流光溢彩,显得有几分冷清。 谷呦呦看着沿路的风景,心生疑惑,“凳子,你确定我们走的是对的吗?” 凳子拍着胸脯,“确定,小姐你就放心跟我走吧,我凳子长这么大,还没迷过路呢。” 谷呦呦不疑有他,默默的跟着。 慢慢的道路两旁没有了人家,远离了街区,谷呦呦发现不对劲了,心里咯噔一下,凳子这是要把他带去哪里? 谷呦呦故意放慢了脚步,乘着凳子还没发现,扭头就跑。 可凳子毕竟当过几年士兵,警觉性很高,谷呦呦扭头跑的瞬间,凳子回首。 “小姐,你要去哪?” 边喊边追,谷呦呦哪里是凳子的对手,不多时就被他追上,被凳子反手扣着,表情吃痛,“凳子,你这是要干嘛?” 凳子的表情淡定,“小姐前面就到了!” 不远处确实有一处建筑,依雁鸣湖而建,飞檐斗拱,雕栏玉砌,清新脱俗。 “那是哪?我要去刑部!” 凳子哼了一声,“红阁呀!红阁的阁主接触的王公大臣很多,有红阁的帮忙事半功倍。” 谷呦呦不解的瞪着他,“你是想把我卖到红阁?为什么?” 凳子大笑出声,“哈哈哈,小姐果然聪慧,本想着你见淮安王,羊入虎口定会被抓,没想到你安全的出来了。” 他的眼神狠戾,“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来告诉你,我和兰花已经互许终身,我本可以带着兰花活着离开,可你非要出门。我以为她独自回府另有隐情,没想到只是因为你把她弄丢了……她独自一人回府找人寻你……” 凳子的手狠狠的掐着谷呦呦的下巴,“我亲眼看着官兵的刀一刀一刀的捅入她的胸口,她死之前还叫着二小姐,她叫你呀!她到死都在担心你……” 凳子红了眼,声音陡然拔高,“我……我一身武艺……我救不了她,她就那样静静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都是因为你,你为什么把她弄丢了!你又凭什么……凭什么能好好地活着!” “我恨啊!”谷呦呦清晰的听见凳子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三个字。 谷呦呦无话可讲,确实因为她的疏忽与兰花走散,才会导致这样的后果。 凳子的手掌在谷呦呦的脖劲处狠狠一拍,“我不想你死,但又不想你活的太自由。你不是看不起红阁的女子吗?那我就送你去红阁。” 谷呦呦吃痛,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