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她》 第1章 古城初遇 2019年8月29日。 闽市平潭岛,海滨民宿。 姚媛抬手轻揉发酸的眼眶。不知不觉,她竟然剪了大半天的视频。 手机铃声响起,她伸手去捞。 刚接通电话贴在耳边,对面过大的音量吓得她一哆嗦:“诶是不是姚小姐啊——我是那个肥姨海鲜粥的啦——” 在这儿呆了一个多星期,姚媛对闽语口音有了总结:音量大得夸张,鼻音很重,有点类似于台湾腔,还有很重要的一点,h和f不分。 姚媛学着她说话的口音:“我是啦。” “你预约了我们家晚餐噢,你现在在路上没有啊?” “还没,不是还有一个小时才到用餐时间吗?” “是这样,我们家里有急事,所以要提前打烊。”肥姨声音里满是抱歉,“你还没出门就好,真是不好意思噢,你明天再来探店行不行啊?” 她顿了顿,语气不似之前温和:“再说吧。”说完,她率先挂断了电话。 计划被打破的感觉很差劲,她很讨厌这样。 姚媛今晚原本计划去测评当地有名的砂锅海鲜粥,然后再去咖啡酒吧,从晚上的鸡尾酒喝到早上的冰美式。 可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干了。 她略带烦躁地点开外卖平台,手指上下滑动几下后,又退出了APP。 “可第一期还差素材呢......”她原计划是想今晚剪出第一期视频,然后在账号上发布。现在必须另寻他处。 姚媛一头倒进懒人沙发,点开手机电子地图。 指尖滑动,经过地图上一块绿色三角区,姚媛双指放大后,古建筑标志马上浮现,旁边写着“湾南古城”四个字。 “以前怎么没发现旁边有个古城?”她从沙发上坐起身,景点图片只有零星几张,全网更是找不到几个打卡视频。 这是什么鬼地方? 发现宝藏还是踩雷,她需要赌一把。在进行一番思想搏斗后,姚媛点击“开始导航”,简单收拾一下后出了门。 五分钟后,一辆坦克300在路旁停稳。姚媛一下车就能看见写有“湾南古城”的牌坊,还闪着幽绿色的LED灯。 有种古典强加现代的违和感,算得上是土洋结合的反面教材。 姚媛将包里的pocket3拿出来,开始记录今天的行程。先在大门售票处买票,40元一张,然后沿着主路慢慢往里走。 说是古城,但这里处处是新的。 墙体的油漆鲜亮,瓦片乌黑。不远处还有几所庙宇被围着绿网和铁架,显然是在进行收尾工作。 建筑的一楼全是商铺,不过一大半都歇业了,可能是客流量少,店主懒得出摊。 没有文化底蕴的仿古建筑,难怪没什么人来。 姚媛暗道自己踩雷,正准备离开,古城里的广播突然放起《故宫之神思》,刚好手机八点的闹钟也响了,音量大得她心脏一颤。 这已经是今天被吓的第二次了。 缓慢而庄重的节奏,气魄与细腻交织,俨然一副龙袍加身、临朝听政之感。 就算配上大气磅礴的背景音乐,这里也没有故宫的一丝古韵,反而滑稽得惹人发笑。 姚媛努力抑制上扬的嘴角,面带尴尬地站在原地,与几个同样无措的游客打了照面。 古城正门传来动静,两女四男穿着古装、排成两排缓缓走过来,队伍两边还有手持氛围烟的安保员。 本意是营造古人穿越的朦胧感,但随意的妆造只透露出廉价感。 等队伍走近些,姚媛将他们的面容看在眼里。都很年轻,从他们的无所适从中,姚媛推测,这些可能是打暑假工的大学生。 前排的两名女孩长相清丽,妆造还算合格,对比之下,后排的四名男孩略显潦草。服装看着像批发来的,贴头皮的塑料假发套戴在头上,仔细一瞧还有些歪。 地狱造型全靠年轻俊脸撑着,尤其是左侧第一位。 他的双眼狭长深邃,眼神中透着淡漠的疏离。高挺笔直的鼻梁下,薄唇紧紧抿着,看不出情绪。廉价的发套顶在他的头上,不显得滑稽,反而提高了假发的质感。 姚媛就这么怔愣地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待他走近后,还能看见他右耳的黑色耳钉,在夸张的彩灯下闪着冷光。 “都扮古装了,能不能敬业点?”姚媛在心里吐槽。 许是眼神太过直接,让那人有所察觉。他微微偏过头,两双眼睛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对上。 被正主发现,姚媛非但没有心虚,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打量他的正脸。从眉眼一路看到脖颈的喉结,挑不出一点缺陷,真帅啊。 韩洲微眯着眼,视线落在姚媛脸上。他被很多女孩偷看过,但像这种被抓包后还光明正大盯着看的,她是第一个。 音乐好像停止了,两人的对视成了对峙,好像谁先移开谁就输。 最后韩洲败下阵来,率先移开视线,耳尖带着粉红。 队伍从姚媛身旁走过时,她闻见擦肩而过男人身上的味道,柠檬夹杂皂角香味。很好闻,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沐浴露。 她跟着队伍来到古城中心广场,这里搭了一个简易的舞台,台下摆着几组折叠野餐桌椅,像是从烧烤店借来的。 姚媛再次给这里扣了分。 穿古装的那群人绕到了舞台背后,姚媛挑了个最前排的位子,开始好奇接下来的演出。那个大帅哥,也会表演吗? 她从网红舞《芒种》,看到唐装大叔的萨克斯表演,再到独轮车杂技,都没见到那个人的影子。 姚媛很想吐槽古城运营商:大帅哥只拉出来走两步,一点露脸机会都不给,怎么能吸引到游客? 她不耐烦地收起相机,等杂技表演结束后,她鼓掌、起身、扭头就走,动作一气呵成。 还没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动静。 大型物品搬抬声,麦克风中通过电流,姚媛听见一道磁性清冷的声音,鼻尖仿佛又萦绕着皂角柠檬的味道。 “各位游客朋友,欢迎来到湾南古城。” 语调平稳没有起伏,透着漫不经心的慵懒。 她的心脏好像被攥住,紧张中带着隐隐期待。一回头便看见站在舞台中央的人,没了那副丑造型,他的帅气更加张扬。 他个子高,体格精瘦,身着普通的纯白T恤。自身的发型干净清爽,细碎的刘海散在他硬朗的眉骨,除了右耳那枚黑色耳钉,没有其他装饰。 韩洲单手插在裤子口袋,微低着头,那双桃花眼正直直地盯着她。 他站在高处,俯视着世间万物,而姚媛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有些莽撞的陌生人。 见姚媛回头,他勾起唇角继续道:“请稍作等待,接下来的表演由我们乐队完成。” 这句话,好像是特意跟她说的。 正在搬音响的陈延川动作一顿,用鄙夷的眼神看他。 “你装个屁啊!”陈延川用肩膀撞他,“讲得跟有很多观众似的。”说着他往台下扫视,三三两两的游客里,他一眼就看出最不一样的那一个。 那个女孩,此刻正看着韩洲。 陈延川像是发现了什么,哎哟了一声:“我说呢,平时废话一句不说的人,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呢。敢情是‘孔雀开屏’啊......” “赶快搬!哪儿那么多话!”韩洲朝他胸口肘了一下,陈延川吃痛,抱着音响走开了。 台下,原本散开的游客又聚在台前,估摸着有三十人左右。姚媛动作慢了一步,只能坐在最后一排,可眼睛却一刻也没从韩洲身上移开。 韩洲调整麦架高度,眼神总会有意无意地掠过观众席。陈延川将键盘架好,一眼就识破了他的心思,不禁在心里翻白眼。 调试完毕,五位乐队成员都已就位。 “大家好我们是,发光体乐队。” 韩洲站在麦克风前,微微眯起眼睛,灯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音乐响起,前奏过后,他开口唱了起来。 他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每一个音符踩着乐点激荡在耳廓。姚媛轻合上眼,身体随着他的歌声微微摆动。 仿佛置身于一个静谧的世界,周围的一切喧嚣都渐渐远去。她沉浸在音乐里,心灵得到片刻安宁。 三首歌唱完,韩洲看着台下的姚媛,眼眸微动,心里暗暗有了想法,对着麦克风说:“最后一首《温柔》,送给大家。” “洲哥,你怎么还加歌啊?”顶着爆炸头的吉他手忍不住低声问他。 “想唱。” 陈延川冷哼:“某人铁树开花,要在姑娘面前显摆呗。”此话一出,立刻引起众人的兴趣。 韩洲向来是一副冷淡模样,这么多年以来不知道劝退了多少姑娘。本以为注孤生,没想到在今天能看到他的另一面。 “什么意思啊?哪个姑娘啊?” “嘘......”陈延川故作玄虚,“先配合他显摆完,演出结束我和你们慢慢说。” 台上,吉他手拨动琴弦,悠扬的旋律流淌出来,键盘手铺出主旋律,鼓手和贝斯手踩出节奏。韩洲的嗓音伴着音乐响起。 【天边风光身边的我 都不在你眼中 你的眼中藏着什么 我从来都不懂】 姚媛听出他跳过了一段词,其他乐手明显一愣,互相交换眼神后,提前将这首歌推进了副歌部分。 唱完前半段,韩洲向观众鞠躬:“感谢各位观众,今天的表演到此结束,大家可以移步到旁边的烧烤店享用美食。” 还真是烧烤店赞助的舞台。姚媛听着他没有感情的口播,再也收不住笑容,为他轻轻鼓掌。 游客听他开始打广告,纷纷起身离开。一时间,只剩台上的韩洲与台下的姚媛遥遥相望。 韩洲撂下麦克风,跳下台径直朝她走去。 姚媛站着不动,等着他一步步走近。 “这位小姐,要尝尝我们这里的烤肉吗?”韩洲在她面前站定,语气平淡。 姚媛挑眉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乐队主唱还要亲自拉客?” “没办法,乐队运营需要钱。” 如果忽略他此刻双手插兜的冷漠姿态,姚媛说不定会试着将“穷”这个字和他挂钩。 “拉一个客,你能拿到多少抽成?” “20%。” 姚媛点点头,起了心思:“可我只有一个人,吃烧烤好孤单噢。要不......”她靠近韩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等待他的反应。 韩洲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耳尖再次悄悄泛红,但脸上依旧维持着那副冷淡的神情。 “什么?” 见他高冷的外表有了破绽,姚媛胆子愈发大了起来,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胸膛,眼神带勾。 “要不你陪我一起吃,姐姐让你多拿些抽成。” “姐姐?”韩洲冷哼,一直紧抿的唇勾起,“好啊,那就多谢姐姐了。”他刻意把“姐姐”两个字咬得很重,意味不明。 姚媛只是想逗逗他,体验一下富婆姐姐调戏男孩的乐趣。眼前这个人,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乖弟弟类型。 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果然再高傲的男人,也拒绝不了软饭。 第2章 佯醉勾引 姚媛对他的答应有些意外,可转念一想,多花点钱让帅哥陪吃,她也不亏。 她的脸上重新挂上玩味的笑容,手指在他胸口画圈:“可千万别跟姐客气。”说着,她大踏步地朝烧烤店走去,韩洲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她早该想到他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韩洲大手一挥,叫来他乐队的人一起:“这位姐想找人陪她吃饭。” 其他人也学着他,纷纷叫她姐。陈延川认出眼前的女人,是刚刚和韩洲遥遥相望的那位,态度殷切:“姐你放心,我们几个一定陪你吃好喝好。” 她皮笑肉不笑,冲他点点头。 “吴叔呢?”韩洲问道,落座在姚媛的斜对面。姚媛在心里冷笑,他连坐都要坐在离她最远的地方,果然是成心坑她。 “他累了,先回去休息了。”陈延川回答。 从他们的话里,姚媛大概能猜出吴叔是谁——五十来岁的乐队鼓手,比不上他们年轻人有活力。 等待上菜的间隙,姚媛不动声色地打量这桌的其他人,将他们与乐队的位置一一对应。 陈延川倒是会来事,见她沉默,主动搭话:“我叫陈延川,是乐队的键盘手。” “这是张铎,我们都叫他爆炸头。” 在舞台上,他的发型确实吸睛,姚媛对他笑笑:“吉他手,对吧?” 张铎眼神顿时一亮,重重点头。对于表演者来说,还有什么比被观众记住更让人欣喜呢? “我呢我呢?”挤过来的男孩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是这群人里的老幺,青涩模样还未褪去。 姚媛勾勾唇,回答:“贝斯手。” “对!”王想禾激动地原地转圈,“这是第一次有人记得我这个贝斯手,小透明高光啊!” “可我觉得贝斯是一个乐队的灵魂,每次听livehouse的时候,我都会刻意去听贝斯的节奏。” “而且。”姚媛撑脸靠近他,红唇轻吐,“你又帅又可爱,我一下子就被你吸引了。”她撑手捧脸,看着他绯红的双颊,在心里感叹,果然是小男生。 韩洲起身拿餐具,伸出的手刚好将两人隔开。在靠近她时,他不轻不重地道:“未成年还是不要跟陌生人接触太多,尤其是,花言巧语的漂亮女人。” 这句话看似是在跟王想禾说,但实际是在点她。 陈延川听出话里的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这是咱们的大主唱洲哥,就不用再介绍了吧,你俩应该挺熟的。” “不认识。”姚媛不理会他八卦的眼神,自顾自地用茶水烫碗碟。 陈延川干笑,尽管尴尬,也要硬着头皮把场子热起来:“姐是几几年的?这可以问吗?” 姚媛对年龄无所谓,没什么不能说的:“九七年。” “九七?那你比我们都小两岁。”陈延川看向对面的韩洲,“洲哥你真是的,把人家都叫老了。” “可能是我显老吧。”也不怪韩洲,她今天的妆容确实成熟。 韩洲从知道她年龄后就一直盯着她,姚媛丝毫不怵,迎上他探究的眼神。 “是我眼瞎。”他开口,“对不起啊,妹妹” 烧烤在这个时候端了上来,肉串滋滋冒油,热烟飘到空中,模糊了人脸。 那声“妹妹”满是调侃,姚媛眼眸微动,心下有了主意,对服务员说:“来打百威,要冰的。” 吩咐完,她才问其他人能不能喝酒。除了未成年,其他人都表示没问题。 等酒抬上来,桌上的烤串已经少了大半,办事效率太慢。 姚媛弯腰抽出一瓶打开,将里面的啤酒全部倒进啤酒杯里,再把空瓶横放在桌子正中:“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其他人有些激动,而韩洲只是慢条斯理地从竹签上咬下一块肉,看上去并不感兴趣。 “瓶口转到谁,谁就喝酒。” 韩洲听后轻嗤:“无聊。” “那就再加上真心话大冒险,有意思了吧?”姚媛扭头瞥他,突然很讨厌他这副臭拽样。 韩洲没再反驳,默认了。 “店里刚好有真心话的游戏牌,我去拿!” 姚媛的手搭在酒瓶上,等陈延川把牌拿来后,她快速转动玻璃瓶。几圈之后,瓶子缓缓停下,瓶口对准韩洲。 姚媛对结果并不意外,因为她是故意的。转瓶子只要掌握了关窍,基本上指哪打哪。 韩洲在全场的注视下,爽快地干了一杯酒:“真心话。” 姚媛抽出一张卡,当看见上面的内容时,红唇勾起:“你曾经在感情中受过最大的伤害是什么?” 场上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姚媛知道这个问题问对了,将卡牌递到他手边,等着他的回答。 等了半晌,那人也没开口说话。 “不能说?还没放下?”姚媛边说,边将他的酒杯倒满,越来越好奇他的故事了。 韩洲盯着她,缓缓吐出一句话:“小的时候,被父母抛弃。” 姚媛沉默了。居然有人把自己的身世当成真心话说出来?他这样,会让提问的人很内疚的。 自己可真该死啊! 见她哑声,韩洲心里莫名舒坦:“感情,又不是只有爱情。” 他这句话,好像在讽刺她思想狭隘,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姚媛恼了:“真心话默认的就是爱情啊!” “你那么想知道?那下一回记得出题严谨一些。” 他嚣张的语气,真以为自己不会被转到了?姚媛被他激到,握住瓶子重新转。不出所料,瓶口对准的还是韩洲。 是个人都能看出猫腻,可姚媛丝毫不慌,耸耸肩道:“你运气真好。”她准备把刚刚的问题再问一遍,可韩洲偏不让她如意,选择了大冒险。 姚媛料到了,她早有准备。 “没有大冒险卡牌,要不你给洲哥出题?”陈延川的提议正合她意,她打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大家都以为她在找题目,可姚媛却打开了微信二维码名片,然后举到韩洲面前:“加我微信,永远不能删。” “哇呜......” 王想禾起哄叫喊,爆炸头赶忙捂住他的嘴巴,在他耳边低声叮嘱:“小孩别学!” 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穿梭。韩洲没有立刻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姚媛,似乎在权衡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紧张又微妙的气氛。 过了片刻,韩洲轻笑一声,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玩味。他拿出手机,缓缓扫了码。 添加好友的提示音响起,姚媛瞥了眼好友申请列表里多出来的账号——欧美风男头,昵称是简单的字母Z。 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里涌起一股小小的得意:“继续继续!” 说着,她伸手去够酒瓶,却被韩洲捏住了手腕。力度不算大,但却让她动弹不得。 姚媛惊讶地看向他,只见韩洲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还是我来转吧。” 看来小伎俩被他识破了。姚媛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强装镇定地挣开他的手,点头同意了。 反正联系方式已经到手,真心话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韩洲握住酒瓶的手指修长,他微微用力,酒瓶在桌上快速旋转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众人紧盯着瓶子,眼睁睁看着瓶口停在姚媛的方向。 她讶异地抬头,刚好对上韩洲的眼睛。他冲她微微挑眉,抿唇微笑,那眼神好像在说:指哪打哪,刚好我也会。 挑衅,绝对是挑衅! 韩洲默认她要真心话,伸手正要抽卡,姚媛却不乐意了:“我不要真心话,我要大冒险。” “行啊。”他收回手,淡淡道,“把我微信删了。” “你......”姚媛心里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坐在野餐椅上迟迟没有动作。 “怎么?做不到?”可韩洲明显不打算放过她,步步紧逼,“我可不跟耍赖的人玩,你要是不愿意就罚酒。” 姚媛捧起啤酒杯,对韩洲做了个敬酒的动作,心一横,仰头一饮而尽。这一杯是一瓶的量,几滴酒顺着她的嘴角溢出,打湿了衣服前襟。 韩洲的脸上终于有了情绪,他本打算让她应付着喝几口,没想到她竟然较真了。 “海......海量啊!”陈延川笑得有些尴尬。 姚媛放下杯子,玻璃杯砸在桌面上发出嘭响。她用手背随意抹了抹嘴,然后掏出手机,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刚加的联系人删掉。 她直直地盯着韩洲,眼神带着几分倔强:“我刚刚不想做,是因为这个大冒险没挑战性。” “你的联系方式算个屁!” 说完,她招呼着大家继续玩,不再给韩洲一个眼神。 接下来的几轮,酒瓶偶尔指向韩洲,陈延川问他问题他也不答,只是一直喝酒。他的酒量似乎很好,一杯接一杯,却仍然面不改色。 晚上十一点,姚媛的手机闹铃准时响起。她伏在桌上,任凭铃声叫嚣也不动弹。 韩洲叫车把其他人送回住所,再回到烧烤店时,闹钟已经在响第三回了。 他滑动屏幕关闭闹钟,然后蹲在姚媛身边,轻晃她的胳膊:“喂,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你住哪儿?” 姚媛没反应,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醒醒。”他加重了手上的力度。姚媛被晃得脑袋发晕,不情不愿地掀开眼皮看他。 那双眼睛氤氲水汽,空洞洞的,此刻正紧盯着韩洲。 他莫名心一软,连说话语气都柔下来:“你住哪儿啊?”他蹲在地上仰头看她,全然没有先前的冷漠。 姚媛倏地一笑,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怎么?想跟我回家?” 滚烫的呼吸落在他颈侧,韩洲浑身一颤,耳尖红得滴血。 “我住在海滨民宿......102室......” 蛇女吐出蛇信子,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口咬人。 韩洲胡乱点头,将她背起来往外走。 第3章 宿醉清晨 “别乱动,我打个车!”韩洲恶狠狠道,然后把背上的姚媛往上颠了颠,再腾出一只手打车。背上的人太不安分,双腿乱晃也就算了,手还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姚媛停下动作,乖乖地伏在他背上,时不时用脸颊蹭他,像猫科动物。韩洲感觉到痒,在心里叹气。他一边要留意网约车,一边摒除杂念不乱想。 他觉得自己像道心不稳的修行人,苦修数载终要成空。 到达姚媛住处时,时间已接近午夜十二点。 韩洲腾出一只手,从姚媛的包里翻找出钥匙,打开房门。房间里有些昏暗,他东张西望找到卧室,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夏末依旧闷热,这一趟折腾下来,韩洲浑身出了薄汗。 正欲离开,原本躺着的人坐起身,揪住他的T恤下摆,拦住了他的脚步。 “你要去哪里?”姚媛的声音闷闷的,仔细听还有鼻音。 韩洲转身,就着床头台灯的光,看见姚媛垂着眸,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像受惊的蝶。她指尖攥着他的衣角,却在他回望时,像被烫到般倏地松开。 “回家。”韩洲喉结滚动,别开脸去看窗帘缝隙里漏进的月光。 “不许走。” 姚媛仰头望着他,酒精让她的脸颊酡红如霞,眼底却蒙着层水光,“你是不是讨厌我?” “没有。” 韩洲否认得太快,快到自己都愣了愣,正准备找补。 姚媛打断他,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颈:“那你留下来陪我。”韩洲重心不稳,踉跄着被拽向床铺,鼻尖萦绕着她发间残留的柠檬香——和他沐浴露的味道意外契合。 “你很缺钱吗?要不要姐姐养你啊?” 下一秒,柔软的触感落在他唇角。姚媛的吻带着啤酒的微苦,像小猫舔舐般小心翼翼。 韩洲大脑轰然作响,身体先于理智做出反应,手指扣住她的腰际将人揉进怀里,进一步加深这个吻。 姚媛口腔里的空气被尽数夺走,原本以为酒精而发昏的大脑,此刻更是晕乎乎的。她嘤咛出声,双手抵着他的胸膛往外推。 韩洲感受到了,随即松开她,给她喘息的机会。 “让我缓缓,一会儿再来。” 韩洲伸手捧住她的脸颊,微微上抬让她看着自己,语气认真地问:“姚媛,你确定要继续吗?” “嗯?”她仰起头看他,脑袋发懵,“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不等姚媛细想,韩洲倾身吻住她的唇瓣。不同于上一次的生涩,这次他掌握了章法,温柔的轻吻转变为唇齿纠缠。 姚媛一开始还会张口回应,可渐渐没了动静。韩洲停下动作去看她,怀里的人双眼轻阖,均匀的呼吸声表明她正睡得香甜。 韩洲望着姚媛的睡颜,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声叹息。 她的脸颊仍泛着酒后的潮红,嘴唇也因为刚刚吻而红殷殷的。他伸手轻轻替她拂开额前汗湿的发丝,指腹触到她肌肤时,她无意识地往他掌心蹭了蹭,像只餍足的猫。 窗外隐隐能听到海浪声,他转身走向客厅。沙发扶手硌得后腰生疼,他毫无睡意,只能睁着眼看晨光一点点漫过茶几、爬上墙壁,在姚媛的房门上映出淡薄的金。 清晨六点,韩洲出了门。 他住的地方离姚媛的民宿只有五分钟的脚程,趁着大家都在休息,他悄悄溜回去就不会被发现夜不归宿。 可他还是低估了人类的八卦的本质。 韩洲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下一秒陈延川就从自己房间出来了。他打着哈欠道:“你终于回来了......” “你起来上厕所?” 韩洲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可他依旧穷追不舍:“你一个晚上没回来,是去陪昨天那姑娘了吧?发生点什么没?” “我就不能是大半夜回来,再大早上出门啊?”陈延川的问题让韩洲心虚。他紧张地舔舔唇瓣,话语显得苍白无力。 “你少来,我一晚上没睡,你回没回来我能不知道啊?” 韩洲嘴角抽搐,这家伙一夜不睡就为了蹲他,真是有够无聊的。他推开碍眼的陈延川,不耐烦道:“一边去,我要洗澡。” 陈延川被推得后撤几步,嘴上依旧不肯放过他:“等你洗完,必须给我老实交代!” 姚媛在八点被闹钟吵醒,她半睁着眼睛滑开后,倒回床上继续睡,直到被一通电话闹醒。 她眯着眼睛去拿手机,在看到屏幕上显示的“爸爸”两字后,瞬间精神了。 她接通电话,乐呵呵道:“早上好啊,老爸。” “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还在睡觉?”亲爹总是很了解女儿的,姚媛无话可说,只能等着接下来的唠叨。 “你昨天肯定睡得晚,所以今天起得也晚,恶性循环。” 姚媛轻声反驳:“八点起床不算晚了......” “要不是我给你打电话,你能睡到大中午!”被爸爸说中了,她乖乖闭嘴,听着父亲在那头絮絮叨叨,“医生说了,你要早睡早起、按时吃饭吃药......” “早上的药吃了没?” “还没有,我现在就吃。”姚媛干笑两声,翻身下床,光脚踩在瓷砖地板上,跑到厨房接水吃药。 手机被她开了免提放在桌上,听筒里传来唠叨声。姚景明说来说去就这几句话,姚媛都背熟了,可每次听心里还是会酸胀胀的。 有人唠叨,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对了。”姚景明突然想起一件事,“还有两个月就要体检了,你到时候记得回来。” “知道了。”姚媛声音闷闷的,喉咙发紧,“等这次旅游结束,我就在家歇一段时间,多陪陪你。” 电话那头的沉默让她没忍心继续说,她忽然软下声音道:“老爸,我想你了。” 直白的语言让姚景明顿了顿,随即佯装生气骂道:“臭丫头,想我就赶紧回来,我还能盯着你好好吃饭睡觉,你在外面玩起来也不知道照顾自己......” 姚媛正笑着听,门口突然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声响。她心里疑虑,难道是房东阿姨来送东西? 她走到客厅,只见门半开着,男人正弯腰换鞋,手里拎着保温桶。四目相对时,韩洲直起身子,晨光从他背后泼进来,把他耳尖的红染得透亮。 她攥紧手机,心脏跳的厉害,对电话那头匆匆说了几句便挂了。 “醒了?我还以为你会睡到很晚。”韩洲把保温桶打开放在茶几上,“我熬了点小米粥,你来喝点。” 他在沙发上坐下,余光瞥见她裸露的一双足,顿时眉头拧起:“怎么不穿鞋?”虽然是夏季,但光脚踩在瓷砖地上,还是会受寒。 “你怎么进来的?”姚媛没领他的情,退回到卧室门口,身体动作呈现防备状态。 如果他图谋不轨,她就可以快速躲进卧室将门反锁。 韩洲将她的心思看在眼里,修长的手指勾起钥匙圈,在她面前晃了晃:“昨晚的事情,你不记得了?” “谢谢你昨天送我回来,麻烦你了。”她面上沉着冷静,让人看不出端倪。 韩洲莫名窝火:“就记得这么一点儿?要不你再好好想想?” 想什么?他是打算兴师问罪吗?看来昨晚的事情让他记恨上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姚媛觉得他莫名其妙,转身打算退回卧室,却被韩洲眼疾手快地拉住胳膊。他紧盯着她,像某种蛰伏的兽:“跑什么?心虚啊?不打算给我个交代?” 夺命三连问,韩洲的语气咄咄逼人,可她却不怵,抬眼紧盯着他。 韩洲忽然笑了,弯腰逼近她,声音带着蛊惑:“不记得就算了,把我的微信加回来吧。” 明明是他要她删掉的,现在又让她加回来,耍人呢? 姚媛仰头看他,一个字一个字咬得很重:“不,加。” 韩洲垂眸看她,唇角扬起的弧度像猫爪挠过心口。姚媛被他看得发慌,往卧室里退半步,后腰却抵上了门框。他伸手撑在她耳侧,指腹擦过她泛红的耳垂:“真不加?” 明晃晃的勾引,姚媛感觉昨晚的晕眩感又回来了,但嘴上还是不饶人:“加好友可以,你求我啊?” “求你了。” 她猛地抬头,有些意外。没想到他真这么说了,先前还一副冷冰冰的拽样,现在居然会示弱。 在姚媛震惊的目光下,韩洲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递到她面前:“扫。” 她慢悠悠拿起手机,强压上扬的嘴角,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韩洲的微信头像重新出现在好友列表,上面冒出一个红点,是他发的消息。 “我的名字,你可以备注一下。” 姚媛在心里念了一遍“韩洲”,想了一下,也发了自己的名字过去。 韩洲点点头,看来她没想起昨晚自己喊她名字的事。他将手机收回口袋,站直身体道:“我一会儿有事,晚上来找你拿保温盒。” 他晚上,还要来啊...... “粥记得趁热喝。”姚媛点点头,看着他把钥匙串放在玄关柜上,然后走出去轻轻关上门。 “还有,把鞋穿上。” “管的真多......”她嘟囔着,突然想起什么,低头去嗅自己身上的衣服。烧烤的油烟味混杂着酒气和汗味,光是闻一下就让人感觉不妙了。 她这么难闻又狼狈,刚刚还离韩洲那么近! 美丽知性大姐姐的人设崩了! 姚媛顾不上吃粥,扭头冲进浴室。热水冲刷着皮肤,她却忍不住回想昨夜。酒精在记忆里碎成光斑,唯独嘴唇的温度清晰。 昨晚她虽然喝得头晕目眩,可身体还是受自己控制的。那个吻,她当然记得。 洗漱完后,姚媛抱着电脑窝在沙发上,浏览刚导出的新素材。放在快进键上的手指,在看到视频中出现的韩洲时停住,浏览变成了细看。 这么帅的一张脸,要是出现在她的视频里,应该会爆吧。 姚媛打开微信,思考了会儿后编了条消息发过去:【韩主唱,麻烦你问问乐队的其他人,这段视频我可以发到社交平台上嘛?】后面附上一段视频。 【可以。】 对面回复得很快,姚媛怀疑他根本没点开看。不过不重要,答应了就行。 【你今晚在古城还有表演吗?】 【有。每周末八点都会有。】 姚媛回想昨晚的表演,大概持续了一个小时。她勾勾唇,打算调戏一下他:【那我晚上过去找你。】 对面愣住了,许久都没回复。 “这么不禁撩?”她吐槽着,放下手机后开始专心剪视频。 此刻,韩洲那边兵荒马乱,就因为姚媛的一句话。 “我去!这是要来探班的意思啊!”陈延川的反应比当事人都大,“还说你俩没什么,这都满满的家属感了!” 韩洲摁灭手机屏幕,手肘顶了一下偷看的陈延川。 他吃痛,捂住胸口开始叫嚷,把其他人都从房间里喊出来:“洲哥今晚要约会啦!和昨晚那位美女!” “真的假的!昨天陈延川说的我还不信!” “不愧是洲哥,这进展跟开了二倍速一样。” “我那里有一套超帅的衣服没舍得穿,你要不要试试?” 韩洲撑着太阳穴,头疼不已。 几个大老爷们,嘴怎么这么碎。 第4章 确立关系 当晚八点四十,姚媛打了辆车出门。她去古城的原因,只是去把车开回来。那辆坦克300在古城门口停了一整天,不知道会不会被贴罚单。 姚媛今天化了个白开水妆,这种素素的妆感,比浓妆更适合她。 她到达古城大门时,乐队一行人正朝她的方向走过来,各自背着乐器,吵吵嚷嚷地,好像在谈论某些有意思的事情。 “韩洲。”姚媛歪头冲他打招呼,“你们表演结束啦。” 韩洲看见她,加快步子朝她走去,将队友甩在身后:“你怎么来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他走近时,柠檬香混着热气涌来,姚媛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似乎精心打理过,细碎刘海被吹得微微翘起,不再像昨天那样随意耷拉在眉骨,倒衬得眉眼愈发深邃。 “我不是来看演出的。”姚媛抬手指了指身旁的车,“车在这停了一天,怕被贴条。” 所以不是来找他的。韩洲笑笑,像在自嘲。 “哇噻姚姐!”弹贝斯的小孩凑到车旁,满眼泛光,“你的车也太帅了吧!”小孩果然是小孩,想到什么说什么,不像其他人远远地站着,想给姚媛和韩洲腾出二人空间。 “不是我的,是租来的。” “那也很帅啊......” 她勾唇笑,目光扫过每个人身上的乐器包,问道:“要不要捎你们一程?看你们的乐器怪沉的。” 除了韩洲,其他人俱是一喜。他们以往不舍得花钱打车,都是扛着乐器走回去,现在有免费的车可以蹭,运气真好。 “好啊好啊!”陈延川赶紧应下来,键盘太沉是一个原因,主要还是要为韩洲制造相处机会。 姚媛打开后备箱让他们将乐器卸下来,听着他们一个劲地道谢,她心里暗爽,转头看见韩洲的黑脸,心里更是一阵畅快。 “能坐下我们五个吗?” “没事,后排挤一挤就行。” 姚媛拉开驾驶座车门,率先坐上去发动车子。陈延川拉着几个人往后座钻,还不忘把韩洲推到副驾驶。 兄弟的幸福,可全靠我啊。 韩洲一副被赶鸭子上架的样子,扯安全带时故意发出动静。姚媛对他的小心思视而不见,而是打开手机导航递给他,淡淡道:“地址。” 他冷脸接过,在搜索框内输入地址,点击“开始导航”,再重新递回去。 姚媛随意看了一眼地图,秀眉轻挑,有些讶异:“和我住这么近?” “刚好我保温盒忘了拿,你等会儿跟我回家。” 车内突然安静了一瞬。 姚媛指尖敲着方向盘,饶有趣味地看韩洲的反应。后视镜里的他先是咳了几声,然后偏头去看窗外,露出红的透亮的耳尖。 后排的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打破沉寂,只能捂嘴憋笑。 方向盘往右打,姚媛借着看右后视镜的契机,视线在韩洲身上扫了一眼,他的侧脸和耳尖尽数映在她的眼底。 怎么耳朵又红了? 把其他人送回住所后,韩洲跟着姚媛回了海滨民宿。 到达102室门口,他停下脚步:“我就不进去了,你把保温盒拿出来就行。” 听上去真像个正人君子。姚媛笑笑,说了声好。 钥匙在锁孔扭了一圈,她推开门走进去,又突然转身,韩洲猝不及防地拉进屋内。 身后的门被“咔嗒”锁死,姚媛的手掌已经按上韩洲的胸口。他后背撞上门板发出闷响,喉结擦过她掌心时,姚媛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你要干嘛......”韩洲的冷漠再也装不下去,呼吸被心跳振动乱了节奏。 姚媛踮脚勾住他的后颈,在黑暗中,她回答:“想试试看。” 话音刚落,她便将唇瓣贴了上去,舌尖卷住他的舌尖轻轻一吮,换来他胸腔里一声低闷的呻吟。 “试试什么?”韩洲的声音从唇齿间挤出来。 姚媛离开他的唇,用含泪的桃花眼看他,看他被自己弄得面红耳赤。 她还是更喜欢韩洲这副意乱情迷的样子,原先太冷冰冰了,拒人于千里之外。 姚媛的指腹摸上他的耳廓,软软的,热乎乎的。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了蛊惑: “谈恋爱吗?上床的那种。” 韩洲的睫毛剧烈颤动,下一秒他突然反客为主,扣住她的腰将人狠狠揉进怀里。这个动作让姚媛踉跄半步,后腰抵在玄关柜上,瓶瓶罐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的吻带着掠夺性,牙齿碾过姚媛下唇时,她发出一声闷哼,双手却在解他的皮带。 韩洲的行为,已经是最好的回答了。 在金属扣撞击地板的声响里,她听见自己说:“进卧室。” 韩洲会意,握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抱起。姚媛的双腿本能缠上他的腰,任由他将自己抱进房间,最后一同跌进柔软的床垫。 月光透过纱窗落在他脸上,他眼中有暗潮翻涌,手指却温柔地拂开她汗湿的额发:“不继续了,你早点休息。” “为什么!”姚媛惊得撑起上半身。临门一脚的事情他说不干就不干,不会是不行吧? “没套,不能做。”说着他就要从床上下来,却被姚媛一把拉了回去。 她躺在他身下,双手搭着他的肩膀,冲他眨眨眼:“在床头柜的抽屉里,自己拿。” “你卧室里怎么有这个?”韩洲的表情一怔,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我下午刚买,为你准备的。” 这句话让他眼神一暗,原来晚上去找他、忘带保温盒,都是她故意的。 韩洲抬手,利落地脱下身上碍事的衣服后,倾身压下。 “疼吗?”他哑着嗓子问,鼻尖抵着她汗湿的额头。 姚媛不答,只是勾着他的脖子将人压下来。韩洲扣住她的腰将人抱起,姚媛双腿缠上他的脊背。 “姚媛......”韩洲埋在她颈间唤她的名字,呼吸灼热。 姚媛醒来时,韩洲正侧身盯着她,右手食指正轻轻描摹她后颈的脊椎骨。 “看够了?”她哑着嗓子开口,往他怀里蹭了蹭。 韩洲的胸膛震动,发出低笑:“看不够。” 姚媛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伸手去捂他的眼睛。韩洲抓住她捣乱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你今晚有空吗,我带你见见我的朋友。” “你乐队的人?不是见过了吗?” “那不一样。”韩洲开始玩她的手指,话语间满是柔情,“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他们总得重新认识一下你。” 姚媛觉得没这个必要,将手抽出来起床洗漱,可架不住韩洲坚持,她便只能说“改天”。 这倒不是托辞,姚媛今天下午的确有事。 姚媛到达飞鱼咖啡酒吧时,时针走过下午三点。 咖啡厅内除了店主没有其他人。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偏头就能看见街上的行人穿过海风和阳光,惬意舒服。 “您好,请问要喝点什么?”留着微卷短发的女人站在她面前,面带笑容。 中午没吃多少,此刻姚媛真的有些饿了。她点了一块原味巴斯克,却在饮品上犯了难:“咖啡有什么推荐吗?” “我们店里的拿铁很不错,用的是自家烘焙的豆子,还有好几种不同品种的豆子,每种都有独特的风味,像果香、花香都有,你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来选。” 姚媛听着女店主的介绍,心里有些纠结:“我平常不喝咖啡,你上什么我喝什么。” “好。” 等待咖啡制作的时间里,姚媛用一张窗外街景发了朋友圈,定位“飞鱼咖啡酒吧”。她无事可做,吃完了一整块蛋糕后打开手机,随意翻看微信消息。 韩洲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 姚媛点开翻看,都是一些琐事。例如“在干嘛”“午饭吃了吗”“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你现在在飞鱼酒吧”...... 她嫌麻烦,干脆已读不回,关掉手机倒扣在桌面,撑着脑袋看街景。 今天阳光真好。 呆坐了一阵,女店主绕过吧台,将盛了咖啡的玻璃杯被推到她面前:“尝尝看。” 咖啡颜色很漂亮。底层是冷萃咖啡液,中间蓝紫色的一层像是某种果浆,最后盖上混合着海盐和焦糖的奶盖,层次分明,却莫名协调。 “中间的果酱里加了蓝楹花,好看吧?” 姚媛先拍了几张照片,再拿小勺搅拌。在三种颜色将溶未溶时,她低头抿了一口,满脸惊艳:“很特别的味道,它叫什么名字?” “还没取名字。”女店主在她身边坐下,“这是我刚刚搭配的新饮品,以你为灵感。” 姚媛惊异,反问道:“以我为灵感?” “嗯。旅游潮过了,白天没什么人来喝咖啡,我闲着也是闲着,刚好可以研究一下新品。” “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正啊?”她支着下巴,盯着姚媛的脸看,“你一进店,我就灵感迸发,手痒想调咖啡。” 姚媛被逗笑了,低头端详手中的咖啡。 在玻璃杯壁凝结的水珠,沿着她的指节滑进掌心,姚媛搅着咖啡勺的指尖顿了顿,突然开口:“遥远。” “嗯?什么?”女店主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杯咖啡的名字叫‘遥远’,怎么样?” 女店主的指尖轻叩桌面,表情看起来像在细细品味:“遥远......有故事感的名字,就叫这个了。” 门上的铃铛发出声响,有客人来了。 女店主起身去迎,却在看清来人后停下来,熟络地冲他打招呼:“韩洲,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韩洲?姚媛立马回头,恰好和他对视。 阳光透过飞鱼咖啡酒吧的玻璃门,将韩洲的影子拉长。 他站在门框里,无袖T恤露出肩膀的抓痕,那是昨晚她留下的。姚媛盯着那几道红印,被烫着似的别开视线。 肩膀上有痕迹就多穿点啊!穿无袖是几个意思? “来找我女朋友。”韩洲很快便将目光锁在她身上,大步朝她走去,表情隐隐有些不高兴。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怎么都没听你说起过?” 在女店主惊讶的目光下,他落座在姚媛身旁,还将身下的椅子朝她挪近了些:“刚确定的关系。” 热恋中的小情侣就是粘腻,女店主轻咳一声,识趣地退回吧台,咖啡机的轰鸣再次响起。 “你怎么来啦?”姚媛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 韩洲瞥了眼她的表情,冰冷的脸色和缓了几分,可话里仍然带着兴师问罪的意思。 “某人不回消息,我来找她算账。” “啊?我没回吗?”姚媛开始装傻,装模作样地打开手机查证,结果发现自己真的没回,难以置信道,“我明明记得回复了呀,可能是意念回复吧......” 装傻充愣的模样让韩洲忍不住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自己。他真想探进去看看她的心,怎么会有人仅仅半天就这么冷漠,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是你男朋友吧?” 这句话像反问,又想询问,姚媛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缓缓点头。 韩洲笑了,心口处倏地一松:“是就行。” 会不会觉得有点快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确立关系 第5章 酒吧驻唱 原来韩洲来飞鱼咖啡酒吧不止是找她。他是酒吧的驻唱,晚上八点开唱。 姚媛换了个离舞台近的位置,支着下巴看台上的人调试吉他和麦架。白天在琴行打工,晚上不是在酒吧就是在景区演出,他好像真的很缺钱。 “想听什么歌?” 姚媛应声抬头,韩洲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正笑脸盈盈地看着她。她没什么想听的,说了句“随便”。 韩洲想了会儿,指尖在琴弦上拨出几个音符,刚开口唱时,姚媛猛地坐直身子。 是吉老师的歌,她最爱的歌手。 是巧合吧,他们才刚认识,韩洲不可能直到她的喜好。 姚媛正盯着他拨动的指节发愣,女店主走过来打趣:“还没到夜场呢,你现在唱我可不算工资。” 韩洲刚好弹完最后一段和弦,他卸下吉他,重新坐回姚媛身边笑道:“谁能在你手上多赚一个子儿啊?” 太阳渐落,吧台的灯光转为暖黄,酒瓶开始折射出斑斓的光。咖啡的香醇被晚风吹散,换成了鸡尾酒香。在吧台的店家换成了留着长发的男人,是女店主的丈夫。这家夫妻店,早上女主人磨豆,晚上男主人调酒。 店里的客人多了起来,玻璃酒杯碰撞发出“叮咚”,在客人的掌声中,韩洲出现在舞台的聚光灯下。 姚媛不动声色地观察店里的其他客人,舞台前的几桌都坐满了小姑娘,借着端酒杯的机会往台上瞟,小心思显而易见。 他在这儿还挺受欢迎。 姚媛心里发堵,去吧台点酒:“老板,有什么推荐的吗?” 男店主摇雪克杯的动作一顿,瞥了一眼舞台上的韩洲,回道:“橙汁、苹果汁、梨汁......” “没有酒吗?” “韩洲不让我卖酒给你。”他一脸为难,答应别人总不好出尔反尔。 姚媛刚想问为什么,突然想起和韩洲初见的那一天,自己仗着醉酒胡作非为,也难怪他提防。她接受道:“那你调个不含酒精的鸡尾酒,别用水果汁敷衍我。” “那我给你调一杯无酒精椰林飘香。” 120ml菠萝汁、60ml椰奶和15ml淡奶油,被搅拌机打至顺滑后倒入飓风杯,菠萝片挂杯沿,淡黄色的果汁顶部放着樱桃,再撒上少许椰丝。 姚媛抿了抿,满意地点点头:“好喝!” “你拿回座位上喝吧。”男店主用下巴指指舞台,“你再不过去,我的驻唱可无心表演了。” 姚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跟韩洲的目光碰到一起。 还真是粘人。 她端着酒杯回到座位,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晃出细碎波纹。她刚坐下,就见韩洲搭在琴弦上的手指停住,一手握住麦克风缓缓说道:“我的第一趴结束了谢谢大家,有请下一位歌手。” 他说完后正准备下台,几个女孩子就围了上去。中间那个红了面颊,低着头被朋友推着走的小女生,应该就是“主角”了。 “你......你好......可以要一个你的微信吗?” 韩洲垂眸看着眼前局促的女孩,莫名想起姚媛要他微信的情景,直截了当,与眼前的扭捏羞涩完全不同。 “抱歉,我有......”话未说完,他忽然瞥见姚媛斜倚在桌面,指尖捏着的吸管一下下搅着酒液,眼尾微挑,像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好戏。 韩洲蹙眉,解释的话消失在喉间,忽然转身面对女孩,唇角扬起惯有的疏离弧度:“微信?可以啊。”他挑眉,余光瞥见姚媛的勺子顿住。 女孩惊喜抬头的瞬间,姚媛听见自己胸腔里“咚”的一声。她看着韩洲掏出手机,屏幕的白光映着他的脸上。 “你等等,我找找微信在哪里。” 靠!他来真的! 姚媛猛地起身,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让全场静了静。她踩着瓷砖走向舞台,高跟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一下下敲在韩洲的心上。 “韩主唱。”她在韩洲面前站定,仰头看他时冲他眨眨眼,“借一步说话。” 韩洲收了手机,勾唇说了声“好”,然后任由她拽着走向后台。 客人将此当成一场闹剧,没一会儿又重新喝起来。要微信的女孩泄了气,垂头坐回了位置,时不时转头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 后台储物间的门“咔嗒”锁死,韩洲忽然扣住姚媛的腰抵在墙上,鼻尖蹭过她耳尖:“现在知道吃醋了?” “谁吃醋了!” 她否认着别开脸,却被韩洲捏住下巴转回来,强迫她对上自己戏谑的眼神:“没吃醋?那为什么拽我来这里?” 姚媛这才回过味来,什么“找找微信在哪里”,分明就是拖延时间,故意激她的! 她冷笑,双臂环抱:“既然你这么想给微信,你去给啊!” “哎呀我忘了,你找不到微信。刚好我有,那我帮你去给!”说着,她就准备从韩洲怀里出来,一副言出必行的架势。 韩洲这才发觉把人惹毛了,赶紧拉回怀里在她耳边低声安抚:“错了错了,再也不敢了。” 嘴上认着错,可他嘴角的笑一刻也没放下来,姚媛气急,在他胸口锤了一拳。 韩洲低笑出声,随即抬手捧住她的脸颊吻下去。他的舌尖尝到了菠萝和椰子的清甜,便一再深入,想尝到更多。直到姚媛喘不过气推他肩膀,他才低笑着松开。 姚媛轻喘着,指尖摩挲他肩头的红痕,嗔怪道:“有这几道红印子居然还有人找上来,看来下次得在你脸上咬一口。” 韩洲只觉她指尖经过之处酥酥麻麻的,痒意涌上心头。他拉过她的手,恋恋不舍地亲吻她的指节:“我得出去了,还有两轮演出。” 两人一前一后从储物间出来,假装无事发生。 凌晨一点,飞鱼酒吧的招牌熄灭。 平潭岛街道的夜晚像浸在海水里,静静的,暗暗的。姚媛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忽然将它塞进韩洲口袋:“不想开车了,走路回去吧。” “好。”韩洲牵起她的手,指尖穿过她的指缝。海风裹着咸涩扑来,吹乱姚媛额前的碎发,他伸手替她别到耳后。 姚媛一直觉得,压马路是一件极浪漫的事情。 不赶路,不着急,偶尔有海风拂面,将心上的褶皱都抚平。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肩包里掏出pocket3,镜头对准韩洲的侧脸,脆生生喊道:“韩洲!” “嗯?”韩洲转头,目光越过镜头落在她狡黠的笑容上。 姚媛“啧”了一声:“看镜头。” 镜头下的韩洲轮廓被夜晚柔化,却还是能看出清晰的下颌线。当他垂眼看向镜头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眼尾微微上挑,唇角似笑非笑地扬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 姚媛盯着显示屏惊艳了好一阵,悄悄咽了口唾沫。 她起了玩笑的心思,故意压低音调,模仿新闻主播的严肃口吻:“这位先生,请问您作为最受欢迎驻唱歌手,有什么想对观众说的吗?” 韩洲挑眉,开始配合她表演:“对此我想说,大家的眼光很不错。” 姚媛被他的自恋发言逗笑,握着相机的手都在颤。她强忍住笑,将镜头拉近继续问:“获得此殊荣,请问您有要特别感谢的人吗?” “这个嘛......”他开始认真想起来,“首先要谢谢我的老板,给我展示自己的机会。” 姚媛点点头,等他后面的话。 “我还要感谢我的队友,一直陪伴我,不离不弃。” 上司和朋友都说完了,接下来应该感谢身边的人了吧? 在姚媛期待的眼神里,韩洲薄唇轻启:“最后,我要感谢我自己,一直坚持在这条路上。”随后,是一阵沉默。 “没了?” 韩洲摇摇头:“没了。” 姚媛冷脸,作势要关掉相机却被韩洲拦住。他指尖摩挲着相机边缘,忽然凑近镜头,睫毛在夜风中轻颤:“还有一个人......”他顿了顿,对上姚媛的眼睛。 “她的出现,让我单调的生活变得有趣许多。我不感谢她,我爱她。” 画面突然模糊,姚媛用调整焦距来掩饰自己的慌张。本就是随口说说权当消遣,可真的听见吐露真心的话时,她又不自在起来。 韩洲看出来了,从她手里拿过相机,将镜头对准她:“现在换我问你。” “你......你问吧......”姚媛眼神躲闪,将脸别开。 “请问姚媛小姐,明天晚上愿不愿意和你的男朋友共进晚餐?” 夜风裹着海潮的咸涩扑来,姚媛忽略不了胸腔里的强烈震动,再也不能对真心视而不见。 “我把我们乐队的人喊上,当然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韩洲。”姚媛突然叫他的名字,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原来很多事情都是突然之间想明白的。 她想清楚了。 “我们的恋爱关系确立得太快,不像其他人那样循序渐进,没有感情基础的恋爱很脆弱,可能突然有一天喜欢就消失了。” “没有人看好我们之间的恋爱,包括我。” 韩洲心跳的厉害,发白的嘴唇不自觉发颤,他想说些什么,可姚媛没给他这个机会:“所以我觉得,我们之间还是……要更加的坦诚。” “我先说说我自己吧。我这个人不喜欢另一半太粘人,我认为就算是谈恋爱,也得给对方充足的私人空间。鸡毛蒜皮的问候、完成任务式的约会,在我这里提升不了情感值。” “另外,我不喜欢承诺,什么海枯石烂天荒地老,我统统不相信。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就这么简单。” 她手舞足蹈说了很多,韩洲原本提起来的心倏地松开,心情像过山车一样久久不能平息。 姚媛想说的都说完了,闭上嘴等待韩洲给个反应。 下一秒,她的右肩猛然一沉,是韩洲埋进了她的颈窝,将身上大半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可偏偏他的双手紧紧握着姚媛的腰身,使了力气提住她,免得她跌坐在地。 “吓死我了。”韩洲闭着眼,睫毛都在抖,“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分手。” 他的声音软软的,说话时喉结的震动挠得她肩膀酥酥麻麻。姚媛的心脏好像也被挠了一下,她抬手揉他的发丝,这手感像在摸金毛犬。 “你现在有点粘人噢~”姚媛小声提醒。 “腿软了站不住。”他的声音闷闷的,细听能听出耍无赖的味道,“让我靠一会儿......” 姚媛心情好,便任由他耍会儿赖,她勾勾唇角,开始说正事:“既然要正式见你朋友,那吃饭的地方我来定,晚点把地址发给你。” 韩洲乖乖点头,鬓间的硬发磨着她的耳后。 “还有。”姚媛看了一眼手机,上面显示凌晨两点半,“我今天回去之后要补觉,失联一天,明天再找你。” 她听见颈窝处的人先是叹了一声,随后无奈道:“好吧。” “都听你的。” 嘻嘻,女主喜欢的歌手吉老师就是DT老师,是本人最喜欢的歌手嘿嘿(夹带私货bushi)。咖啡店里男主唱的那首歌是《天天》,没敢写出来,怕侵权,推荐读者宝宝们去听听噢~[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酒吧驻唱 第6章 双子处女 姚媛一整天没有给韩洲消息,倒不是真睡了一天,只是想找借口单独呆会儿。 她剪完平潭的第一期视频后,就倚在民宿的落地窗前,看着海浪一**拍打着沙滩,最后却无力地离开。它努力的结果,只是溅湿了人们的裤脚。 “要坦诚......”她对着空气复述自己说过的话,喉咙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可坦诚什么呢?怎么坦诚呢? 姚媛心慌得厉害,从床头柜拿出一盒丁螺环酮片,抠出两片含水咽下。 月亮升上海面,她为自己的执拗投降。 庸人自扰的事情她一向瞧不起,绝对猜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险些成为庸人。 姚媛从橱柜里拿出一袋吐司,打算将它当作晚饭。她沿着面包片边缘啃,边嚼边往客厅走,最后窝在了沙发上。 任何食物都是有保质期的,对于保质期短的吐司,最好的举措就是,快点吃完它。 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那就在爆炸之前好好享受,然后再处理麻烦也不迟。 姚媛想到这儿心情舒畅,打开手机拨了通电话出去。 嘟嘟几声后,对面接通:“喂,姚小姐啊!你打给我是不是要预定餐位啊?” 熟悉的大嗓门和腔调,姚媛勾唇微笑:“肥姨,你们明天晚上应该营业吧?” “营业的营业的!” “那帮我留个包间,我带五个朋友过去。” 订完位子后,姚媛给韩洲发了饭店地址。不出五分钟,韩洲的电话打了过来。她舔掉唇角的面包屑,故意用懒洋洋的语调接起:“喂?” “睡饱了?”听筒里传来电流声,混着隐约的吉他弦音。 “嗯。”她蜷起腿,脚趾蹭过沙发上的毛绒毯子。 “在做什么?”他刻意放低了音量,背景里传来陈延川的起哄声,却被他迅速用指尖按住话筒闷了回去。 姚媛咬着吐司边缘笑了,反过来问他:“那你现在在干嘛?乐队排练的时候偷偷开小差,韩主唱不专心噢——” “他们几个在扒谱子,我刚好闲着。”韩洲解释。 电子琴声止住,陈延川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歌词你记住了吗?天天就想着女朋友,死恋爱脑......” 韩洲一个眼刀飞过去,让他将吐槽的话尽数咽下去。可还是被姚媛听得一字不落。 她低笑道:“我还是不打扰你们排练啦,明晚记得准时赴约。”说完,她率先挂断了电话。 晚上十点,姚媛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肚子开始咕噜响。 算了,睡着就感受不到饿了。 她收拾收拾准备睡觉,躺进被窝后突然想起韩洲。他现在应该在唱第二轮了吧?手机消息提示音恰好响起,姚媛淡淡瞥了一眼,熟悉的欧美风男头顶着一颗红点。 “给我开门。” 简短的四个字,让姚媛迅速掀开被子下床,小跑着到门口,她光着脚踩在玄关的瓷砖上,心脏跳得厉害。 她拧动把手,门被缓缓打开。韩洲脸颊微红还在轻轻喘气,额角略有薄汗,头发有些凌乱,手里提着一个纸袋,眼神里带着一丝急切和期待。 “你怎么来了?”姚媛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和疑惑,“你不应该在酒吧吗?” 他的目光落在姚媛身上,嘴角微微上扬:“我一口气把三轮的歌全唱了,老板允许我提前下班。” 他的声音哑的厉害,姚媛光是听着都感觉自己喉咙也在发疼,蹙着眉拉他进屋到沙发坐下,责问道:“唱这么狠,嗓子坏了怎么办?” 韩洲嗓子确实难受,但他只想见到她。 他不想明天见,他今天就想见。 “见到你就好了。”韩洲单手虚虚抱住她,低头时注意到她没穿拖鞋,“又不穿鞋?” “急着给你开门,忘记了。” 韩洲松开她,弯腰从鞋柜上拿出一双塑胶拖鞋放在她跟前,土黄色的:“穿上。” 姚媛不太愿意穿,因为太丑。 韩洲没办法,将纸袋递给她后,快步走进卧室,很快拎着一双阿迪黑色拖鞋出来。 “谢谢你。”姚媛冲他笑笑,乖乖地穿上,“这袋子里是什么啊?给我的吗?” 见到韩洲点头,她这才放心去看纸袋里的东西。 刚一打开,蒜蓉的辛香混着热气便窜进鼻腔。她抬头看韩洲,语调跟眉毛一起上扬:“小龙虾!” 看着姚媛亮晶晶的眼睛,韩洲知道自己买对了:“在路上看到的,就想着买一份回来。” 姚媛抱着打包盒走进餐厅,边拆一次性手套,边嘟嘟囔囔:“为什么不买麻辣味的?” “晚上吃辣对胃不好。”韩洲解释着,伸手拿过手套,没给姚媛亲自动手的机会。 有人愿意给自己剥虾,姚媛自然求之不得,乖乖坐着等待投喂。她托腮盯着韩洲的手,他的指尖捏着虾头轻轻一拧,红亮的虾肉便脱壳而出,指腹蹭过虾线时,骨节微微凸起。 她咽咽口水,不知道诱人的是小龙虾还是别的东西。 “张嘴。”他伸手喂到她嘴边。姚媛乖乖张嘴,虾肉带着蒜蓉的香气滑进舌尖,尾端还沾着他指尖的温度。她故意咬住他指尖不放,含糊道:“真好吃。” 韩洲挑眉,拇指碾过她唇角的辣油:“是吗?”说着便俯身在她唇角亲了亲,一触即离,然后装模作样地咂咂嘴,认同她的话:“确实好吃。” 姚媛笑着舔舔嘴唇,催促他继续剥。 韩洲得令,继续兢兢业业地当剥虾工。等到把一盆虾都剥完后,他才慢条斯理地脱下手套,走到厨房洗手。 姚媛也不吃了,悄悄跟在他身后,倚在厨房门框上看韩洲认真搓洗手指,就连指缝都不放过。 她仔细回想,韩洲好像确实很爱干净。上次事后,他将自己和姚媛认认真真清洗,身上每个角落都不放过,姚媛甚至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干净过。 脑海突然闪过一个猜想,她忍不住笑出声:“韩洲,你该不会是处女座吧?” “星座吗?”韩洲关掉水龙头,抽纸巾擦手的动作停顿半秒,老实回答道,“不知道,没研究过。” 是了,很多男生对星座不感冒,不会主动去查。 “你阳历生日是什么时候?我帮你查查。”姚媛拿出手机问。 “九月十七。”韩洲将纸巾扔进垃圾桶,在她身边站定。 姚媛在浏览器搜索,在看到结果后睁大眼睛,对自己的直觉表示震惊。居然还真被她猜对了。 韩洲顿时对星座来了兴趣,从背后抱住她,然后挑眉问道:“处女座有什么说法?” 姚媛翻动页面,挑了几个关键词念:“处女座嘛,追求完美,细节控......对感情很慢热?”前面的都还说得过去,可最后一点实在不符合。 两人关系确立得飞快,在一起后他粘人得像条小狗,跟慢热简直搭不上边。 “还挺准的。”韩洲点点头,“那你呢,什么星座?” “双子座。”姚媛仰起脸,睫毛扫过他下颌,“花心大萝卜的代名词。” 她的语气里隐隐带着小骄傲,韩洲伸出食指轻点姚媛额头:“你都有我了,应该看不上别人。” 姚媛“切”了一声:“少自恋。”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走出厨房,快速将茶几收拾干净后,拎着垃圾准备走。姚媛瞧他给自己带夜宵,还将屋子收拾干净,现在又孤单单离开,怪可怜的。 她罕见地挽留:“要不你今天,在我这里休息?”这句话她有客套的成分,她很少这样。 姚媛的话音未落,韩洲的背影猛地僵住。他背对着她,手里的垃圾袋发出细碎的声响。 姚媛看见他露出的耳尖泛红,然后转过身来盯着自己。 “好。”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两人躺在床上时,都已经洗漱完毕。 姚媛刷了两次牙,还喷了口气清新剂,在确认没有蒜味后才走出浴室。韩洲这时穿着姚媛为他准备的睡衣,靠在床头看手机,见她出来赶紧把手机锁屏,神色紧张。 此地无银三百两。 姚媛挑眉轻笑,作势要一探究竟:“看什么呢?” “没看什么,睡觉吧。”韩洲赶紧把手机倒扣在床头柜,伸手拽她手腕将人拉进怀里,试图转移注意力。 姚媛从他怀里抬起头,看着他紧闭的眼睑轻颤,可爱得很。情不自禁下,她撑起身,在他的眼睛处落下一吻。 本想着浅尝辄止,她正要重新躺回去时,腰身被一只大掌箍住,动弹不得。韩洲已经睁开了眼,带着**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像在勾引。 姚媛轻咬下唇,感受着他指腹的薄茧划过肋骨,在腰窝处轻轻打圈。他的手掌温热,每一次游走都能精准地找到让她呼吸发颤的点。 “这里?”他的声音低哑,拇指按压在她尾椎骨上方,看着她瞬间绷紧的脊背轻笑,“还是这里?”指尖突然滑向腰侧软肉,惹得她腰身猛地弓起,闷哼声卡在喉间。 当他的拇指压在尾椎末端轻轻打圈时,姚媛终于忍不住,双腿无意识地蜷起,却被他用膝盖分开固定。 指腹突然画起逆时针的圈,速度越来越慢,却越来越用力。姚媛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温水融化的糖,每一寸神经都在他指尖下分崩离析,可他的触碰如同隔靴搔痒,抓不到痒处。 “韩洲……”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掌心攥紧床单,“别玩了……” 他忽然倾身,打开她颤抖的膝盖。 凌晨一点,姚媛累得睁不开眼,在韩洲怀里睡得正香。 韩洲却毫无困意。手机屏幕上,星座小程序上显示着“双子&处女配对指数指数50%”。他的眉头蹙紧,带着恼意将手机丢到一边。 星座这种东西,一点都不准! 嘿嘿周日双更,希望你们能满意这章[害羞][害羞][害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双子处女 第7章 早就认识 距离约定的聚餐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姚媛站在镜子前反复调整项链角度。她今天特意选了件烟粉色吊带裙,裙摆刚好掠过膝盖,衬得肌肤白得发亮。 身后突然环来一双长臂,韩洲的鼻尖蹭过她耳廓,指尖轻轻将项链转了个方向。 “这样更好看。”他低笑,下巴抵着她肩头,“不过……”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用脸颊蹭她的颈窝。 姚媛挑眉问道:“又想让我换衣服?” 出门前这段时间,韩洲看着她梳妆打扮,寸步不离。她原本就在纠结穿着,刚好让他参谋参谋,没想到韩洲竟然把所有套装全否定了。 挂脖牛仔裙肩膀太露肩、一字肩露锁骨、吊带裙既露肩膀又露锁骨,全都不合韩洲的意。 可姚媛天生反骨。既然他不想让她穿,那她就偏不遂他的意,果断选择吊带裙。 “不是。”韩洲转身从衣柜里抽出一件白色罩衫,“晚上会冷。” 他说得冠冕堂皇,姚媛真想扑哧一声笑出来。 九月初暑期未消,还是热的时候,晚上怎么可能会冷?简直是睁眼说瞎话! 但看着他认真替自己披外套的模样,姚媛还是答应了。 男朋友嘛,总得宠一宠。 肥姨海鲜粥店的包间里,陈延川一见到姚媛就夸张地吹了声口哨:“姐,你今天太犯规了吧!” 一头微卷的栗色长发,从妆容到服装再到配饰,无一不透露着温婉。要不是身边有个冷脸的韩洲,来的一路上肯定有胆大的小男生上来要联系方式。 爆炸头跟着起哄,王想禾则红着脸往嘴里塞虾饺。 韩洲瞥了瞥他们的反应,不动声色地将她往身边带了带,替她拉开椅子时指尖擦过她腰侧:“吴叔不来?” 陈延川翻菜单的手一顿,回复道:“吴叔他身体不舒服,想在家休息。” 韩洲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思量这句话的真假。身旁的人突然有了动作,姚媛从包里拿出五个红包,起身挨个递给其他人:“不知道准备什么见面礼,就准备了红包。” 他诧异地抬头看她,自己明明看着她收拾出门,她是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几人拿到红包,笑脸盈盈,个个都谄媚地喊她“姚姐”。 姚媛对此很受用,坐下后把多出来的红包往韩洲口袋塞,冲他眨眨眼:“吴叔的这份你拿回去给他。” “其实你不用准备这些的。”他指尖摩挲红包边角,心里莫名歉疚。姚媛将他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安抚般地摇摇头,让他不用放在心上。 眼前的这些人,陪着他追逐梦想到现在,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她作为乐队队长的女朋友,给队员一些好处也是应该的。 肥姨端着砂锅进门时,蒸汽氤氲了满室。 “姚小姐,粥里的海鲜我都是给你挑最肥最新鲜的,你趁热吃哈!” “谢谢肥姨!”姚媛用勺子轻轻搅动,奶白的粥底翻出金黄的蟹黄,蒸汽在她眼睫上凝成细雾,“真的好香!” “上次放你鸽子真是不好意思,拜托你多多推荐我们家啦。” 姚媛挂着商业笑容,奉承道:“您太谦虚啦,全平潭的海鲜粥都不及你们店的,哪儿还需要我来推荐啊!” 肥姨被吹捧得脸上堆起笑,然后离开了包厢。 包间里的白炽灯晃得人眼眶发热。姚媛看着韩洲给每个人舀粥,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古城见他的时候,侧脸在LED灯牌下像块冷玉,哪有现在这副体贴的样子。 “对了姚姐,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陈延川嘴里含着热粥,随口一问,“我之前问过洲哥,可他说不知道。” 姚媛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从未跟他提过自己的工作。她下意识偏头看向韩洲,可他却没有表现出一丝好奇,只是用勺子不停地搅粥。 “我是做旅行博主的。”她回答,“就是到处探店拍视频,谈谈感受体悟人生之类的。” 陈延川听着来了兴趣,马上掏出手机问她:“你的ID是什么,我们给你增加粉丝量!”既然收了姚姐的红包,自然要做好姚姐的狗腿子。 “你搜‘遥远’就行。” 片刻后,对面的人发出一阵叹谓:“哇塞,姚姐你还有十多万粉丝呢!”姚媛看着他们不顾凉掉的粥,反而忙着给自己点赞评论,抿唇轻笑。 这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把一碗海鲜粥放到她面前:“这碗不烫了,吃吧。” 韩洲说着,又把原先姚媛的粥端走,重复搅粥的动作。 他一向对自己的事情感兴趣,怎么现在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姚媛狐疑,冲他摊开手:“手机给我。” “不给。” 姚媛挑眉,他的拒绝更加证实她心中的猜测。 她快速摸进韩洲的口袋,掏出手机后解锁、点开短视频APP、搜索用户一气呵成,最后看到“已关注”三个字,她的脑袋懵了懵。 姚媛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灰色小字,又抬头看向韩洲。他耳尖“唰”地红透,伸手做出抢手机的动作。 姚媛将手往后伸,晃了晃手机,问他的时候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什么时候关注的?” 其实不止是关注,如果姚媛再往下划就会发现,她的每个视频都有他的点赞收藏,就连评论区里她的评论也有红心。 韩洲刚要坦白,偏头看到对面原本在刷赞的三人,此刻正盯着他们,脸上一副吃瓜的表情。他果断把话咽了回去。 姚媛把手机还给他,意味深长道:“回去再说。” 这顿饭像开了六倍速,没有闲聊,没有游戏,不到一小时就散了。陈延川他们吃完赶紧跑开,给他们留出二人世界。 回去的路上姚媛一言不发,韩洲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紧了紧,脑子里在思考措辞。 刚一进门,他就开始老实交代:“关注你,是一年前的事情。” 那时乐队处于低谷,欠了债不说,演出机会还寥寥无几。最苦的日子里,五个人挤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吃一碗泡面。 有人提出解散乐队。都是刚入社会的年轻人,哪能吃得了这种苦?回到家就算没工作,也能赖上父母白吃几年。 韩洲动摇了。在迷茫的夜晚,他刷到了姚媛的视频。 姚媛的视频文艺,画面多聚焦于城市的人文生活,复古的色调,娓娓道来的配音。鬼使神差般的,那个晚上他将所有的视频都看了一遍,从头到尾,一秒不差。 令他印象最深刻的是“山城篇”,她用七天等待晴天。 阴雨是山城的常客,在这里,十天半月见不到太阳都是寻常事。姚媛在山城的那一个月,就没见过太阳。 拍摄工作基本结束,可她心里总是烦闷,望着灰暗的云层,总有些不甘心。 凭什么自己来这么多天,一点阳光都见不到?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每天早上都坐在南山的茶楼,有时看看书喝喝茶,有时抱着店里的猫撸个够,有时看打麻将的大爷大妈争得面红耳赤......全都是生活。 只可惜,太阳还是没出来。 最后一天,她拖着行李箱来茶楼。返程的航班定在下午六点,在这之前她还是想等等看。 茶楼老板说天气预报傍晚有雨,劝她别等了以免耽误行程。姚媛没有动作,仍旧坐在那里,一手摸着猫,一手端着茶。 下午三点,姚媛乘轻轨去机场。 轻轨钻进隧道,车厢与外界隔离。姚媛盯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隧道壁的光带飞速掠过,在她脸上割出明明灭灭的光斑。 许久后,列车才重新出隧道。 车厢内突然亮了。 不是灯光,是阳光。 整面车窗被金箔劈开,透出的阳光却烫得人眼眶发酸。车上的人都看向窗外,有小孩子忍不住惊呼出声。 姚媛顾不得欣赏,马上从包里掏出相机录像。 轻轨左侧的雾还没散尽,右侧的楼房玻璃已在发光。长江在脚下铺成碎金的河,连江上的货轮都披着金鳞。南山的绿树正抖落昨夜的雨珠,光斑在叶尖上跳踢踏舞。 她终于等到了。 姚媛将这个画面剪进视频,在结尾她说道:“隧道有多长,光就有多亮;如果你现在困顿迷茫,请耐心等待出洞口的一刻。” 韩洲心尖一震,那束阳光好像透过屏幕,照进他的生活。 客厅里只余下空调运作的嗡鸣,他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蹭着牛仔裤上的旧磨痕。 姚媛往他身边挪了挪,膝盖轻轻碰着他的:“后来呢?”她声音很轻,怕惊飞了那些记忆里的尘埃。 “后来?”韩洲视线下垂,似乎又陷入回忆,“后来我冲出房间,跟陈延川他们说乐队不能散。那天晚上我们挤在阳台喝廉价啤酒,对着月亮发誓要熬出头。” 姚媛看着他耳尖还没褪尽的红,忽然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抱着吉他站在阴影里,眼神冷得像冰。 “所以在古城的那一天,你就认出我了。” 她故意拖长语调,指尖戳了戳他胳膊,“那你还对我态度那么差!故意当众要我难堪!” 一想到真心话大冒险游戏上,他摆出一副臭脸拽的很,姚媛就来气。 对方显然要兴师问罪,韩洲抓住她的手,掌心带着点汗意:“没有故意。” “就是不知道该和你说什么,太热情怕你觉得我心怀不轨,太冷漠又怕你注意不到我。”韩洲叹了口气,把她的手包在掌心里,“我要是不这样,现在就牵不到你的手了。” 姚媛指尖在他掌心轻轻蜷了蜷,跟挠痒痒似的。她心里某个角落软得一塌糊涂,像被温水泡开的麦片,丝丝缕缕都是暖呼呼、甜滋滋的。 “没看出来,韩主唱还有这么心机的一面啊......” 韩洲没接话,只是往她身边靠得更近,手臂自然地揽过她的肩。 窗外不知何时起了风,把阳台的风铃吹得叮当作响。客厅的灯光暖融融的,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地板上,叠成模糊的一团。 “姚媛。”他忽然低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点她没听过的郑重,“谢谢你。” 谢她在视频里等太阳的样子,像一束光照进他最迷茫的时光。 谢她此刻坐在身边,眼里没有半分对过往窘迫的嫌弃。 姚媛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心里那杯被泡开的麦片,此刻正晕开奶白的纹路,每一道都写着“动容”。 “谢我干什么呀,”她蹭了蹭他的肩膀,声音带着点困意,“要谢就谢你自己,没在隧道里提前下车。” 韩洲低笑出声,胸腔震动着传到她耳边。他收紧手臂,将她揽得更紧了些。 隧道的光终究是亮了。 而他等到的,不止是出洞口的阳光。 第8章 乐队往事 经此一事,姚媛和韩洲愈发亲密。 韩洲正式从集体住宿搬到了姚媛的民宿,包揽了家里的家务和一日三餐。姚媛则是每天晚上给他捧场,帮他录了许多视频。 托他的福,姚媛一日三餐能按时吃,且营养均衡。 唯一的缺点就是,晚上入睡时间晚了许多。 清晨,姚媛醒来时身侧已经空了。她将手臂伸过去摸了摸,没有余温,应该离开有一会儿了。 她起床洗漱,一手握着牙刷一手打开手机。每天这个时候,姚媛都要看看自己视频的流量怎么样。 这一看,惊得姚媛忘记了刷牙。 消息栏显示999 的未读消息:新增粉丝999 ,新增点赞999 ,新增评论999 。平潭第一期视频,一夜之间竟然多出近100万点赞量! 姚媛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牙刷上的泡沫顺着嘴角滑到下颌,浴室的镜子映出她瞪大的眼睛。她截了几张图片发给韩洲,再发了一条语言过去:“韩洲你火了!” 第一期视频出现了湾南古城的乐队表演,和飞鱼酒吧的演出,不少眼尖的网友认出主唱是同一人,纷纷在评论区“海底捞”。 【?彗星:主唱是艺人吗?内娱什么时候来的新人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星星眼)】 【猪猪:主唱有没有抖音啊?求指路~】 【干锅花菜:这个博主拍得画面好美,文案写的也好,主唱哥哥也好帅~~(流口水)】 姚媛又看了眼私信,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找她要韩洲联系方式的。他那张脸,真是招人啊...... 这个时候,韩洲的电话刚好打了进来。她动动拇指接通,话里带着阴阳怪气:“大明星怎么有空打给我呀?不用忙着赶通告?” “你干嘛......”韩洲先是一愣,想起那些评论后低笑出声,“吃醋啦?” “我才没那么小气呢!”姚媛的鼻腔轻轻“哼”出声,语调娇俏得像个小姑娘。 韩洲在电话那一头勾起唇角,这样的灵动才应该是她,而不是原先那副老成忧虑的模样。他开口问正事:“中午想吃什么?我去超市买菜。” “不知道,我早饭都还没吃呢。” “我煮的粥在电饭煲里保温着,你舀起来就能吃。桌上的海蛎饼应该凉了,吃之前记得放微波炉里热一下......” 韩洲正絮叨着,姚媛已经走进厨房按照他说的做了。 温热的皮蛋瘦肉粥滑进食道,空了一晚的胃终于有东西可以消化了,此刻发出轻轻的咕噜声。 姚媛开了免提,摊在餐桌上的手机仍在喋喋不休:“中午吃可乐鸡翅、青椒炒肉和蒜蓉生菜怎么样?” 姚媛随口应和,目光瞥见有陌生电话打进来。她以为是广告推销,于是抬手挂断,可没过多久它又打了进来。 “不跟你说了,有电话打进来了。”话音刚落她就挂断,毫不拖泥带水,韩洲的“再见”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姚媛盯着屏幕上跳动的陌生号码,心底泛起一丝狐疑。连续挂断三次后,对方依然不折不挠地打进来,她终于按下接听键,冷着脸开口:“哪位?” “请问是姚媛小姐吗?” “我是吴叔,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 姚媛自然知道吴叔,乐队鼓手,可每次聚会他都缺席,所以自己与他并不熟悉,不知道他打电话来有什么事。 她没有说话,听筒里传来略显沙哑的男声,带着几分拘谨:“抱歉打扰你,只是事关韩洲的往事,我觉得你需要知道。” 姚媛挑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瓷砖台面:“我是韩洲女朋友,我想知道的话可以直接问他。” “他不会告诉你的。”吴叔的声音放得更轻,“要不然你现在也不会被蒙在鼓里。” 她微蹙着眉头,忽然想起韩洲每次提起过去时,眼中转瞬即逝的阴影。吴叔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叩开了她心中一直存在却不愿深究的门缝。 “上次吃饭您没来,这次就当我补上。” 下午一点,韩洲将买来的菜放进冰箱,转头烧热水泡方便面。 他还在超市的时候收到微信,姚媛说中午有事不在家,让他自己吃。可只有自己一个人,韩洲懒得做饭,干脆随便应付几口,那些食材等姚媛晚上回来后再做给她吃。 韩洲将面饼放进碗里,刚浇上热水,手机就响了起来。 陈延川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我听小孩儿说,今天吴叔找他要了姚姐的电话。吴叔这几天魂不守舍的,我担心他会跟姚姐说一些有的没的......” 话音未落,韩洲已经挂断了电话。 手机在掌心震得发烫,姚媛的号码拨了三次都无人接听。韩洲心里发慌,抓起外套冲出门,拖鞋甚至没来得及换,踩在滚烫的石板路上直发烫。 转过街角,姚媛的身影突然撞进视线。韩洲猛地刹住脚步,喉结滚动着喊出她的名字,却在触到她目光时骤然噤声。 她的表情冷得像冰箱里的冻水,韩洲的心脏狠狠下坠,喉咙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颤着声音问:“回来了?” 姚媛绕过他往前走,沉默一直延续到进门。她踢开脚上的高跟鞋,光脚踩在大理石地板上,打开空调让冷风直吹自己的脑袋,好将降自己的火气。 韩洲默默将她的鞋子摆正后,站在玄关不敢有动作,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无措紧张。 这样的僵局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姚媛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于感觉舒服了些。一转头,看见韩洲站在门口,一双泛红的眼睛盯着她,好似下一秒要哭出来。 “你站那儿干嘛?”她问,语气听不出好坏。 韩洲垂下头,然后缓缓转身拧开门把手,迈开腿准备出去,手腕却陡然一紧。 “你去哪儿?”姚媛的指尖紧紧扣住韩洲的手腕,触感凉得惊人。 “你不是要赶我走吗?”他垂着头,后颈的碎发被汗水粘在一起,露出苍白的耳后皮肤。 姚媛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努力放软嗓音:“谁说要赶你走?” 韩洲缓缓转身,眼底翻涌着情绪。他抬手想触碰她的脸,却在半途又猛地收回,指尖蜷缩成拳:“吴叔跟你说了什么?” “乐队以前的事情。” “还有他的女儿,吴巧林。” 不出韩洲所料,果然是这件事。 两年前,韩洲凭借出众的外貌条件和嗓音,被一家唱片公司看重,可公司只打算签他,并不考虑乐队其他人。 韩洲不同意,表示必须和乐队在一起。唱片公司最终让步,签约了整支乐队,但在合同条款上对主唱和队友的职责、权益、发展方向等进行明确规定,并将违约金提升到三倍。 虽然成功签约,可韩洲到底还是惹到了公司高层,所以在刚进公司的半年里,乐队都没有演出通告。 被雪藏半年后,公司突然发了疯地给他们接演出,商场开业、景区促销、婚庆暖场什么都接。有时甚至一天要跑五六个地方,即使累成这样,乐队到手的报酬只能勉强让他们吃饱饭。 合约像沉重的枷锁,将五个年轻人困在暗无天日的循环里。 事故发生的那天清晨,吴巧林把止痛药塞进喉咙,连着好几天超负荷打鼓,她的手腕疼得晚上睡不着。 尽管状态不好,她还是对大家扯出笑容,调节气氛:“今天是商场的周年庆,我听经纪人说,咱们不仅有五百块出场费,还能有红包拿呢!” 可谁都不会料到,这将是她最后一场演出。 舞台搭建在露天广场,前来观看表演的人很多。乐队终于打起精神,开始卖力表演。 当韩洲唱到副歌第三句时,台下攒动的人群有些嘈杂,几百双眼睛看着舞台上空。他也顺着人群看去,抬头的瞬间,他瞳孔骤缩。 生锈的灯光架在暴雨中摇摇欲坠,正对着吴巧林的头顶。 “小心!”这声呐喊被金属断裂的巨响吞没,吴巧林已经被砸倒在鼓组中。韩洲冲过去时,她的手指还紧紧攥着鼓棒,眼睛却已失去焦距。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惨白如霜。 唱片公司经纪人倚在墙角,指尖夹着烟,面露不耐:“合约第17条写了,因艺人原因导致演出中断,演出损失由乙方承担。” “台下那么多观众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舞台设备老化,不是我们的原因,凭什么要我们承担?”韩洲攥着缴费单的手青筋暴起,紧咬着后槽牙隐忍不发。 经纪人料到他会这么说,不紧不慢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检测报告,上面赫然写着“舞台设备质检合格”。 “看你们也不容易。”他装出一副同情的样子,“公司不打算追究此时,还决定给你们十万当做慰问费。” 他又猛吸了一口烟,然后极其卑劣地将白烟吐在他们脸上:“你们也最好识相点,别出去乱说话。” 一旁的陈延川忍不了,上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双目猩红:“一条人命!在你们眼里是一句话就能揭过去的事吗!出事情你们不维护自家艺人,反而帮着商场弄虚作假,这里头的猫腻,真以为我们看出不来吗!” 经纪人夹着的烟落地,整个人几乎要窒息。好在韩洲及时将陈延川拉开,否则事情只会往更坏的方向走。 “你冷静一点。”韩洲劝道。 一直强撑的陈延川,此刻再也撑不下去。他搭着韩洲的肩膀,所有情绪终于有了宣泄的出口:“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我女朋友躺在里面生死未卜我怎么冷静!” “我不像韩大主唱你,面对队友出事都能处变不惊,简直是天生的领导人。我这样的人,哪儿比得上你啊……” 眼泪滴落在地板,他的怒吼回荡在医院的长廊,引得不少人驻足旁观。 韩洲一言不发,默默承受着所有的情绪。他好像总是这样,事事都以别人为先,就连难过的权利也留给了别人。 三天后,晴了许多日的江市下起小雨,吴巧林的葬礼在殡仪馆最小的一间场馆举行,到场的只有她的四名队友和她的父亲。 殡仪馆萦绕着吴叔撕心裂肺的哭声,听得人心脏揪在一起。这个坚强半生,独自将女儿抚养长大的男人,再也支撑不住脊梁骨。 “吴叔。”韩洲红着眼眶,“对不起,都怪我……” 吴叔的眼眶已经干涸,他抱着骨灰盒坐在地上,无力地摇头:“怪谁都没有意义了,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为我女儿讨个公道!” 韩洲对上那双浑黄悲戚的眼睛,他的喉间被盯得发紧,垂下头沉声承诺:“我向您保证,我一定会让那些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在此之前,我绝不会为了别的分心。” 外面的雨和着归鸟的啼,谱出一支没有歌词的安魂曲。 那个春天,黑白草坪上没有花开。 第9章 乐队往事2 空气在玄关凝滞成冰,姚媛指尖的力道渐渐松了些,却依然没放开韩洲的手腕。 空调的风力突然加大,嗡鸣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韩洲垂头盯着她的脚背,喏嚅开口:“把鞋穿了,地上凉。” 说着他弯腰去开鞋柜的门,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你这个人总是这样。”姚媛垂下眼睫,叹声道,“什么事情都憋着,做得多说得少。”这话听着像数落,可语气里满是心疼。 韩洲蹲下将拖鞋放在她脚边,抓住她的脚为她穿好。他捏捏姚媛冰凉的脚背,挤出苦笑:“不是什么大事……” “那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地跑出来找我?” 他沉默,转身往厨房走,明摆着想逃避。可姚媛不打算放过他,紧跟在他身后,将他逼得无路可走。 每一句反问都比上一句更尖锐,像一把新开刃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划开他捂得发脓的伤口。 “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我知道了就会不要你?” “你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我应该说什么!”韩洲崩溃大吼,开了这个口便覆水难收,这么多年来的委屈如洪水般倾泄。 “公司当初只打算签我,是我非要带上他们,是我惹到了上层,却要他们陪我吃苦。所有的恶因都是我造成的,可为什么食恶果的人不是我?” “如果不是我坚持签约,或者那天我早点发现灯光架不对劲,那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韩洲干吼着大哭,“吴叔不会老来丧女、无人养老送终,陈延川现在说不定已经结婚了,他们本应该很幸福……” 人在无力的时候总喜欢讲“如果”,可真当“如果”发生时,无力改变的,终究改变不了。 姚媛蹲下,和韩洲并排跪在冰凉的地砖上。她将韩洲抱进怀里,一下下轻拍他的背:“哭出来就好了……” “你总把别人的人生背在自己身上,可那是神做的事情,我们只是普通人。是普通人就会犯错、会害怕、会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 “你总说恶果,”她将下巴抵在他发顶,闻着他发间残留的洗发水香味,“可你有没有想过,当初如果没有你坚持签约,他们或许连吃苦打拼的机会都没有?” 韩洲的哭声渐弱,手指却攥紧她裙摆,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姚媛听见他闷在自己颈窝的声音,沙哑带着鼻音:“可巧林......” “巧林的事不是你的错。”姚媛打断他,指尖穿过他后颈的碎发,“设备老化是商场的责任,公司包庇是资本的恶,你只是想带朋友找一条出路而已。” 韩洲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灯光下颤巍巍的,像清晨草叶上的露水。 “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些?” 眼泪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是能解决情绪。 确实,韩洲能明显感受到,原本淤堵的四肢百骸,在心灵的一场狂风骤雨后,重新疏通连接。 他吸吸鼻子,轻轻“嗯”一声后从姚媛的怀里直起身。 在女朋友面前哭,怪难为情的。 姚媛也跟着站起来,瞥见岛台上放着红色桶装泡面,叉子扣在包装上,不知道泡了多久。 “我不在家,你就吃这个啊?”她伸手指了指,“没去超市买菜吗?” “在冰箱里,我现在就做……”说着他就挪步到冰箱面前,将食材拿出来放到岛台上,撩起袖子准备干活。 韩洲上一秒还在难过,下一秒就顶着发红的眼睛下厨做饭,怎么看都像是被人虐待。姚媛拦住他的动作,抬手用拇指揉他发热的眼眶:“还是我来吧。” 姚媛没怎么做过饭,但跟着视频教程操作,做出来的味道还是可以的。 电饭煲的快速蒸煮模式,仅仅二十分钟就将米饭蒸好。 姚媛将盛满饭的碗放到韩洲手边,她自己则坐在他对面,大口吃着自己做的可乐鸡翅。 “哇噻!”她两眼冒星,“好吃!难道我是做饭的天才!” 韩洲紧绷的表情终于舒展,扯开嘴角夹了一块鸡翅尝,然后点点头道:“很好吃。” “那你就多吃一点。” 他捏紧筷子,看着姚媛冲他弯弯眼睫,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大口菜。“在外面没吃饱?”韩洲问。 姚媛摇摇头,吃力地将饭咽下去:“根本就没吃,气得我没胃口。” 吴叔在说起往事的时候,难免加上个人色彩,虽然知道过错不在韩洲,可到底还是心怀怨怼。姚媛越听越黑脸,最后菜都没上齐就离开了。 韩洲为乐队做了那么多,这些人怎么还不满足? 一肚子气在看见韩洲后更是憋不住,他站在路口一脸紧张,望向她的眼神小心翼翼,好像他真的做错了事情。 在别人那儿一副好相与、好脾气的模样,到了床上就一股狠劲,只会窝里横是吧? 姚媛本来想刺他几句,可见他一身狼狈、泫然欲泣的样子,那些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眼泪是武器,这句话真没说错。 她放下碗筷,轻轻打了个饱嗝。韩洲手上动作也随之加快,将碗里的饭扒拉完后,起身收拾餐桌。 韩洲站在洗碗池前,逆着光的背影勾勒出清瘦的轮廓。姚媛托着腮看他,视线落在他后颈微微凸起的骨节上。一秒,两秒,三秒,她隐隐有了想法。 “韩洲,我给你注册一个社交账号吧?” “注册那个干什么?”水龙头的水流声突然变轻,韩洲关小了水龙头,好听清楚她的声音。 “当然是圈粉啦!”姚媛从餐椅上蹦起来,拖鞋在瓷砖上蹭出沙沙的响。 她凑到他身侧,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你要赔付公司违约金,你要带乐队找出路,你还要曝光当年的事情,这些需要靠流量。” “现在你在网上火了,这是个好时机。” 水流声彻底消失,韩洲抽了张厨房纸擦手。他缓缓转过身,大腿轻靠桌台,面上看不出情绪:“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我帮你运营。”姚媛亮晶晶的眼里写着坚定,“我存了很多你的视频,以后还会帮你拍更多。” “相信我,你一定会得偿所愿。” 她的睫毛扑扇刮起一阵风,他的心湖被吹动。 涟漪一圈又一圈,将人缠得越来越紧。 接近傍晚,韩洲回了乐队住宿排练。 见他来,陈延川的手从琴键上撤下来,拉上张铎和王想禾往屋里躲,为他们腾出地方。 空气里弥漫着旧鼓皮和灰尘混合的味道,这是他们待了无数个日夜的地方,如今却像个沉默的审判场。 吴叔知道韩洲来的目的,垂头坐在架子鼓前,等着他先开口。在白炽灯的照耀下,他发顶的几根银白发丝微微发亮。 “吴叔。”韩洲向他靠近两步,目光瞥过那几根白发,“我知道您跟姚媛说了什么。” 吴叔握着鼓槌的手顿了顿,可依旧没有抬头看他:“我说的都是事实,她......” “您要是有什么不满,跟我说就好了。”韩洲的喉结滚动着,“没必要把她牵扯进来,她不应该知道这些。” “那你呢?两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吗?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记得吗?” 吴叔猛地抬起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一样蔓延:“你现在可以继续唱歌、继续追逐梦想,可以和喜欢的女孩在一起,可以有滋有味地过每一天。可我的女儿呢?” “我怕我不提醒,你会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 吴叔只觉得手中的鼓棒发热,仿佛攥住了女儿的手。 在吴巧林去世后,他辞掉工作去学架子鼓,带上半辈子的积蓄,跟四个小孩到处跑演出。每当坐在鼓面前,用鼓棒敲击出节奏,时间就好像回到了从前,女儿还在他面前练鼓,满头大汗但是笑脸盈盈,冲自己要表扬。 韩洲的声音比平日低哑:“我知道您怨我,我也在怨我自己。但巧林的事,从来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轻轻的,但有力。 “答应您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可我也想过好我的人生。” 平潭岛的夜潮总带着咸涩的执念,韩洲最后的话在吴叔耳畔反复回响。他坐在排练室的地板上,没有开灯,窗外的月光是唯一的光源。 陈延川进来时,勉强从黑暗中辨认出他落寞的背影。 “快两年了。”他紧挨着吴叔坐下,看向窗外时不禁叹谓,“您还怨他?” 吴叔摸索着点燃一支烟,火星在他眼尾明明灭灭:“你不怨?” 陈延川垂眸盯着地板上的光影,他想起了巧林。 她爱笑,弯弯眼睫像月牙。她爱偷懒,不想排练时就把鼓棒藏在陈延川的吉他盒里。她爱...... 还有很多,陈延川竟一时想不起来了。他回头看角落的架子鼓,鼓皮和锣上的涂鸦是她留下的,现在已经褪色斑驳,结上一层永远擦不掉的霜。 时间在让人慢慢遗忘,也在抹掉她存在过的痕迹。 陈延川喉咙发紧,眉心微皱:“一开始气没处撒,只能怨他,可我清楚这事怪不得他。韩洲为我们做得够多了,他那个闷葫芦,心里有苦从来不往外吐。” “所以看他现在谈了恋爱,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我挺为他开心的。他要是真把当年的事情忘了也好,可我知道他不会。” “我知道他心里苦。”吴叔的声音被烟雾泡得发肿,“可总想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我女儿?” 月光突然被云层遮住,排练室陷入更深的黑暗。陈延川看见他眨眼时,有亮晶晶的东西顺着皱纹滑落。 陈延川没说话,只是往吴叔身边挪了挪。两人肩并肩坐着,像两棵被刮歪的树,在飓风过后无力地依靠彼此。 “下个月是巧林忌日。” “我们回江市吧。” 第10章 湖蓝耳钉 乐队的氛围变得很怪,所有人都小心留意韩洲和吴叔之间的动静。可那两个人面色如常,不见嫌隙。 正常得有些不太正常。 晚上九点半,乐队表演结束。姚媛收好相机从观众席起身,向韩洲他们迎过去。 “姚姐好!”几人纷纷冲她打招呼,吴叔没说话,只是匆匆低下头。 陈延川还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缠着要看视频:“有没有拍到我的帅脸啊?我今天还特意打扮了一番呢!” 姚媛推开他伸过来的手,答应给他剪出高光片段,陈延川这才作罢。 闲聊几句后,韩洲才来,手上还拿着一张信封,目测有指甲盖那么厚。 “你去干什么了?”姚媛问。 “找经理结工资。”韩洲将现金递给陈延川,然后牵起她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搓她的指尖,“走吧,我们回家。” 韩洲冲其他人点头,就当是告别,姚媛也照做。 等上车后,姚媛才忍不住问:“不一般是月末发工资吗?景区安排得真奇怪......” 韩洲发动车子,空调出风口的风拂起姚媛额前的碎发。他目视前方,指腹却在方向盘上轻轻摩挲,像是在斟酌措辞。 “我们以后不在这儿演出了,所以提前结了工资。” 姚媛听后微讶,侧过头看他,就见他紧接着说道:“我们打算回江市。” 车子行驶在环海公路上,海风在窗外发出“呼呼”声,衬得车内安静非常。 回江市是乐队两天前的决定,这些天他准备离开事宜的同时,也在考虑怎么跟姚媛说。 “你们什么时候走?”姚媛的声音打破沉寂。 “大概下周吧。” 她没再说话,只是点点头,心里默默想着什么。 车内又是一阵沉默,韩洲等着姚媛追问原因,或是表达不舍,可是都没有。她只是望着窗外掠过的海景,睫毛在路灯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其实......”韩洲刚想解释,姚媛忽然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我听说江市的火腿很有名。”她语气轻快,像在讨论天气。 韩洲一愣,差点没反应过来话题的跳转:“嗯......对,吃法很多,蒸、炖、炒、拌,各有风味。” “听起来就很好吃。” 姚媛笑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像月牙,“那我得去尝尝。” 韩洲忧虑多日的心终于松开,就听身旁的人又说道:“不过离开之前,我还要做一件事情。” * 凌晨四点,姚媛被韩洲轻轻摇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他已经穿戴整齐,手里还拿着她的外套。 “外面有点凉。”他替她披好衣服,指尖擦过她后颈的皮肤,“等你洗漱完毕我们就出发。” 出了民宿,走几步便到海滩。 两人走到龙凤头沙滩时,天边还是一片墨蓝。沙滩上只有零星几个摄影爱好者支着三脚架,海浪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咸湿的海风吹得姚媛眼眶发酸,瞌睡还没完全醒,懵着脑袋一片混沌。韩洲见她这样,忍不住在身旁轻笑,由着她将身体大半重量压在自己身上。 海风掀起她的长发,韩洲伸手替她别到耳后,却被她反手拉住。 “你看。”姚媛睁开睡眼,下巴指指海平面,“那边是不是有点泛白了?” 韩洲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墨蓝色的天际确实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他没说话,只是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韩洲。”姚媛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以前看过日出吗?” “看过。”他回答。 “和谁一起看的?” 姚媛等了许久,都没有听见身后人的回答,便仰起头看他,刚好对上韩洲垂下来的眼眸。 落寞,受伤。 “不会是和前女友吧?”姚媛见他这副神情,扬扬眉尾,不禁脑补出一部爱恨大戏。 看他这反应,肯定是被甩的那一方。 韩洲伸出食指在她眉心轻戳,哂笑道:“别乱想,我哪儿来的前女友?” 没有前女友,意思就是...... “我是你初恋!” “真的假的?”她踮起脚尖,鼻尖几乎蹭到他下颌,“其实我并不介意另一半有情感史,你不用为了哄我开心而刻意隐瞒。” 姚媛说的是真心话。她不在意韩洲曾经爱过谁,只要现在爱的是她就好。 况且韩洲顶着这张脸,说他没谈过恋爱,谁信啊? “真没谈过。” “不信。” 韩洲见怎么说她都不信,心一急,指腹在她腰间轻轻掐了一下:“我真的没骗你!” “好好好......我信我信......”她扭身闪躲,连连求饶。 姚媛腰侧的软肉最为敏感,旁人轻轻一碰就痒得不行。韩洲很清楚这一点,这货绝对是故意的! 韩洲停止手上行径,将她重新揽进怀里。 玩闹过后,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海平面的白光渐渐扩大,云层被染上淡淡的橘黄。姚媛心里期待着,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腰上环着的那双手。 可就在那抹光亮即将冲破云层时,却被飘来的白雾压住。薄薄的一层飘过来,分不清是云还是雾,和太阳一起,变成白亮亮的一片。 远处的渔船和岛屿,也都渐渐模糊成影子,只能看出大概形状。 姚媛不死心,往前又走了两步。只见那几个摄影的,纷纷将架起的相机取下时,心下一沉,涌起几分失落。 “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是晴天啊......” “应该是薄云遮挡,水汽散射了太阳光线。”韩洲解释着,就看见姚媛瘪起嘴像泄气的气球,连原本上扬的眼尾都耷拉下来了。 “韩洲,你说我们是不是运气太差了?”她轻声嘟囔。 难得见她这副可爱表情,韩洲也学她瘪嘴,点点头道:“是有点。” 在姚媛彻底泄气前,韩洲伸出两根手指抵在她的嘴角,戳出两个窝窝,姚媛被迫嘴角上扬。 韩洲俯下身子与她视线齐平:“没关系,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姚媛其实本来也没有失落,只是有些不服。 凭什么前几天都有日出,偏偏她来时就没有? 不过,有人哄的感觉还不赖。姚媛的心情好了大半,踮起脚尖在他脸颊快速啄了一下,以作奖励。 姚媛从他怀里钻出来,转头朝海岸线的反方向跑,边跑边大喊:“太阳敢拂我的面子,我才不要等它呢!” “回去睡觉咯!” 她跑起来时,杏色长裙被海风吹得鼓成半圆的帆,栗色发丝在晨雾里飘摇成纠缠的云。鞋底踩在绵软的细沙上,留下的脚印很快被流沙填满。 韩洲的心跳漏了半拍,迈腿便追上去。 远处摄影爱好者收相机的动作顿住,随后便传来快门断断续续的声响。 沙滩上奔跑的两人,一前一后、一大一小,被永远留在了取景框内。 * 平潭岛的海风带着咸湿的眷恋,吹拂着姚媛和韩洲即将离别的清晨。 姚媛蹲在民宿门口,给门口的多肉浇水,水珠顺着叶片滚落,像极了她此刻强忍的情绪。 韩洲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鼻尖萦绕着她洗发水的柠檬香,与他自己惯用的皂角味奇妙地融合。 “东西都收拾好了?”姚媛声音微哑,指尖摩挲着花盆边缘。 “嗯,乐队的器材都装车了。”韩洲收紧手臂,“你真的要先回温市,不跟我一起去江市吗?” 姚媛转身,仰头看他。阳光透过他身后的树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右耳的黑色耳钉闪着冷光。 “我爸的命令,我可不敢违抗。”她抬手抚平他微皱的眉头,“乖,最多一个月,我就来找你。” 原本一切正按计划进行,可昨晚姚景明一通电话打来,说她在平潭呆了一个多月,也该回来了。 无奈之下,她只能将高铁票的目的地改为温市。 可韩洲显然没被她的三言两语哄好,倾身埋在她的颈侧,声音闷闷的:“我们才在一起一个月,就要异地......” “这还叫异地啊?”她推推肩上的脑袋,发现推不动,无奈下便就由着他靠,“江市和温市隔得不远,开车三个小时就能到啦。” “别不开心了,我给你看样东西。” 韩洲闻言,乖乖直起身体站好,就见姚媛跑进屋里,过了一会儿背着手出来,一脸神神秘秘。 “什么东西啊?”韩洲努力忍住笑意,其实他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因为还有两天就是他的生日。 姚媛给自己配了“当当当”的音效,然后把身后的礼物打开——一对耳钉。 银色托丝上嵌着湖泊冰透色的圆润宝石,像瓦尔登湖的一滴湖水,透着淡雅的光泽。 韩洲的指尖轻轻拂过耳钉上的宝石,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却在触及姚媛期待的目光时化作一片温热。 “提前送你的生日礼物,喜欢吗?”姚媛迫不及待听他的评价,“虽然你平时只戴黑色耳钉,但尝试新风格也不错。” “很喜欢。” 韩洲捏了捏她的脸颊,将耳钉握在掌心,又忽然俯身,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要不,你亲手给我戴上试试?” 姚媛视线落在他摊开的掌心,捏起耳钉的手指微微发颤。她没给别人戴过耳钉,怕自己没轻没重伤到别人。 韩洲很配合地侧过头,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她屏住呼吸,指尖触到他耳廓时,感受到他不易察觉的轻颤。 “疼吗?”姚媛以为自己戳疼了他,下意识给他揉了揉耳垂。 “不疼。”韩洲的声音带着笑意,“你的手很稳。” 新耳钉戴上的瞬间,冰透宝石在他耳尖漾开一片温柔的光泽,竟比黑色耳钉更多了几分清冽少年气。姚媛看着他,只觉得眼前一亮。 “好看。”她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宝石。 姚媛就这样定睛看了好半晌,才发现他除了耳垂上的孔洞外,耳骨处竟还有耳洞。 她用指腹摸了摸那块细小的凹陷,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隐隐作痛。 “你什么时候打的这些耳洞啊?” 韩洲的耳朵被捏住,传来阵阵酥麻。他强忍身上的异样,哑声开口:“刚上大学被陈延川带去的,多打几个孔能打折,我就把耳骨也打了。” “真是不怕疼......”姚媛“啧啧”几声,一想象到他被陈延川怂恿着打耳洞的模样,嘴角就忍不住上扬。 “其实不疼。”韩洲捏上她小而薄的耳垂,上面没有孔洞,“你要不去打一个?” 姚媛怕疼,宁愿带耳夹也不去打耳洞,但还是嘴硬道:“才不要!打耳洞漏财!” 韩洲扯扯嘴角,目光从始至终都没从她耳垂上挪开,最终还是没忍住,俯身准备去含它。还好姚媛反应够快,在耳边刚出现热意时便抵住了他。 “你干嘛!”姚媛被他惊到了,这还是在民宿的走廊,随时可能有人经过,他胆子可真够大的。 未能得逞,韩洲咽咽口水摆出一副无辜样:“我只是想亲亲你。”说着他又打算凑近,却直接被姚媛无情推开,扭头躲到一旁。 “大白天的别犯浑啊。”姚媛嘴上骂着,可语气是一点儿都不凶,仔细听还能听出慌乱。 韩洲摸清她的脾性,开始卖惨:“明天过后,我们再见就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我一个月都见不到你,牵不到你的手,还不能抱抱你、亲亲你,更不能......” 在他说出更少儿不宜的话之前,姚媛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当初是她“识人不清”,没看出韩洲还有绿茶属性。 她环视四周无人,推搡着他进了屋。 第11章 短暂分离 这一晚,姚媛放任韩洲在她身上折腾,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 因为下一次见面,可能是一个月之后了。 韩洲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我走了,到了给你发消息。” 姚媛累得睁不开眼,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等韩洲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她才缓缓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发呆。 有点舍不得。 手机在枕边震动,是韩洲发来的消息:“乖乖吃饭,别熬夜剪视频。” 她回了个乖巧的表情包,起身洗漱。镜子里的人眼底带着青影,脖颈处还有韩洲留下的吻痕。她叹了口气,用遮瑕膏仔细遮盖。 三个小时后就要见到爸爸了,可不能被他看到。 姚媛到站时是正午,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 刚一走出温市高铁站,热浪裹挟着熟悉的空气就扑面而来。她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出站口的父亲姚景明。 他就这么站在大太阳底下,正踮着脚朝她这边张望,一脸汗涔涔的样子。 姚媛拖着行李箱的脚步不自觉加快,扬声高喊:“爸爸!” 姚景明看到女儿,脸上立刻绽开笑容,迎上去接过她的行李箱。姚媛看见他汗湿的上衣,眉头皱起:“这么热的天,怎么不坐在车上吹空调?” “想早点见到你。”姚景明上下打量着女儿,最后心疼出声,“瘦了,在外面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哪有,我吃得可好了。” 每次见面的那一句“瘦了”,藏着父母最朴素的悖论。 他们一边期盼孩子长出双翼,天高海阔自由飞翔,一边又恨时间与生活苛待自己的孩子,被一寸自以为的“消瘦”,全是自责与心疼。 姚媛挽住父亲的胳膊,鼻尖却有些发酸。父女俩并肩走向停车场,阳光照在头顶,却一点也不热。 回家的路上,姚媛说了好多这半年来的旅游经历:在南京最贵的商场厕所碰见了明星、在黔灵山差点有猴子跳到自己身上、在平潭喝了专门为自己设计的咖啡......叽叽喳喳地,像只小鸟。 姚景明默默开车,也静静听她讲,听到有意思的地方还会问几句。 女儿讲、爸爸听的模式一直持续,直到车子停在熟悉的小区楼下,姚媛才止了话头。 半年能改变很多东西,比如小区的塑胶跑道破了几处、单元楼门口种上了桂树、父亲微卷的发梢又灰白了些。 乘电梯上四楼,姚媛在智能锁的感应区摁下指纹。大门打开时,阳台的风铃叮当作响,那是她两年前从云南带回来的手工制品。 阳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那是父亲每天雷打不动的清洁习惯。 行李箱被姚景明随意推到一边,他快步进入厨房忙活:“我把菜重新热一下,等会儿就开饭。” 姚媛点头说“好”,将行李箱推回自己房间。 房间里干干净净,床单也是新换的。姚媛盘腿坐在飘窗上,向韩洲拨打视频电话。 铃声响了一会儿才接通,屏幕出现韩洲凑近的侧脸,上面的汗珠看得分明。 “在干嘛?”姚媛问。 韩洲的镜头晃了晃,然后终于摆正,姚媛终于看清他的五官。他的声音里带着低喘,回答道:“我刚把设备搬进排练室。” “你呢?”他紧盯着屏幕里的脸,注意到她身后懒人沙发的靠背,“已经到家了?” 姚媛点点头,抿唇笑开:“刚到家,我爸正在热菜。” “回了家很开心?” “当然开心,谁回家会不开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韩洲那边很嘈杂,陈延川的大嗓门隐约传来,说要去买冰镇汽水。她看着他额角的汗珠,忽然很想把手伸进去替他擦掉:“你们的排练室怎么样?” “和以前一样,就是需要好好打扫一下。”韩洲将摄像头翻转,向她展示排练室的布置。 屏幕里的排练室布满灰尘,角落堆着几个破旧的音箱,墙上还贴着几年前的演出海报。 韩洲走到窗户旁推开吱呀作响的玻璃,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照亮他发梢的汗珠。 “没有空调吗?”姚媛皱皱眉,“别中暑了。” 墙角那台发黄的立式空调正在轰响,却只是虚张声势,吹不出多少冷风。 韩洲盯着它看了会儿,无奈道:“那老家伙估计也坏了,明天找人来修。” 她“噢“了一声,房门突然被敲响,她下意识挂断电话将手机反扣在掌心。 “媛媛。”姚景明推门进来,“快出来吃饭。” “好,这就来......”她翻身下飘窗,悄悄给韩洲发消息解释,可对面只回了个“好“字,看来是生气了。 姚景明往她碗里夹了块肉,见她一直盯着手机,随口一问:“跟谁聊天呢?” “就......一个朋友。”姚媛把手机息屏,夹起那块肉往嘴里塞,又扒拉了好几口米饭。 姚景明没再追问,只是不停给她夹菜,看着她将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心下高兴。午餐过后,又把剥好的柚子推到她面前。 姚媛苦笑着拿起一块吃,默默吐槽:“您是想把我撑死吗?” “什么死不死的,快呸呸呸!”本是一句玩笑话,可父亲却当了真。姚媛拗不过他,只能“呸”了好几下,姚景明这才罢休。 某些被父女俩藏在心底、决口不提的事情,此刻被摆到台面上来。 姚景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剥柚子的动作停下:“我帮你约了明天的体检。” 果肉的汁液炸开刺激着口腔,带来细微的酸。姚媛的喉间像卡着未嚼烂的柚子皮,泛着清苦的涩意。良久,她低低地“嗯”了声。 每年一次的体检,流程她都能倒背如流。 先空腹抽几管血,再做全脑核磁共振,然后就是一系列无聊的测试:平衡与步态测试、不自主运动筛查、认知与情绪评估…… 姚景明没在家里呆多久,下午有病人约了拔智齿,他现在得出门了。 一个人在家,姚媛就窝在书房剪视频,打算出一条平潭特辑,重点宣传韩洲他们的“发光体”乐队,给他们的官方账号引流。 自从韩洲开了个人账号,涨粉速度惊人,半月不到就有了十万粉,比姚媛当初起号快了几倍不止。 帮他起号,现在还在帮他剪视频,而韩洲居然还在生自己的气。姚媛憋屈,把电脑上的剪辑页面拍下来发给他:【眼睛好酸(揉眼睛)】 【滴点莎普爱思。】 回得倒挺快,就是嘴巴跟淬了毒一样。 姚媛打视频过去,铃声没响几声就被对面挂断了。 居然敢挂电话!姚媛扣了三个问号过去,对面只回复了几个字:【在开会】。 他们乐队开哪门子会?想冷战就直说! 姚媛把手机丢到一边,拉着脸继续剪视频。 另一边,江市文化旅游投资开发公司的会议室里,韩洲正低着头看手机。 “各位对音乐节事宜还有什么疑问吗?”张总把合同放在桌面,“如果没有问题话,我们就……” 他将目光落在韩洲身上等他发话,可韩洲仍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直到旁边的陈延川喊他,他才抬起头来。 “没问题,签合同吧。”韩洲利落签字,和公司负责人握手互道合作愉快后,快步离开了。 回排练室的路上,韩洲把合同图片、聊天截图都发给姚媛:【下个月在江市体育公园有一场音乐节,我们乐队会参与,到时候给你家属票。】 【我考虑考虑(高冷.jpg)】 韩洲胸腔发出一声低笑,车上的谈笑声瞬间停止,大家纷纷看向副驾驶的人。 “刚刚签合同没见你笑,现在抱着手机倒笑起来了。” “在跟姚姐聊天呢?”陈延川调侃他,韩洲没说话,权当默认。 说完他又想起一件事,问道:“明天你生日,打算怎么过?” “随便过呗。”韩洲把手机塞回兜里,满脸无所谓。生日这种东西,从他小时候一次次期冀父母归家却落空时,就已经没有意义了。 “生日过一次少一次,还是要好好过的。”陈延川叹道,“最起码也要跟重要的人吃个饭。” 他接下来的话,韩洲没有听进去,而是偏头望向车窗外的车流,心里想着事情。 * 早上八点,姚媛跟着父亲到达医院。 十二个小时没有进食,她饿得身子发软,一见到抽血的针管,更是准备直接晕过去。 等抽血结束,姚媛随便找了医院门口的面馆。 姚景明就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把一碗三鲜面吃得连汤都不剩,然后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他脸上笑出了褶子,问道:“还要不要吃些别的?” “不要了,吃饱了。”姚媛后仰靠着椅背,拿起手机开始刷短视频,权当中场休息。 韩洲在今天凌晨一点更新作品,视频里的他穿着白色T恤,耳垂的新耳钉在灯光下泛着银蓝的光,抱着吉他低低地唱着:“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弹幕区飘满了“生日快乐”,姚媛也发了一条,但很快就被淹没在弹幕里。 她又点进评论区,有条评论获得高赞,因为被作者回复过。 【嗨害嗨:求同款耳钉(期待.jpg)】 【Z.(作者):没链接,女朋友送的】 底下跟评如潮,全在调侃:“作者装过”、“主播暗爽”、“strong哥”…… 姚媛指尖越往下滑,笑意越深,连手臂上刚扎的针孔都不感觉疼了。 “媛媛。”姚景明把各种报告规整好,“走吧,去做CT。” 各项检查做得很快。姚媛的主治医师——神经内科的马主任,正在对比姚媛往年的体检报告,眉头拧起。 姚景明的心揪在一起,如坐针毡。相比起来,姚媛显得云淡风轻,还在不停安慰父亲放宽心。 良久,马主任出声:“从报告上来看,姚小姐的神经功能与肌张力都没有什么问题,血检报告也没有检测出其他疾病。” 姚景明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坐姿都肉眼可见的放松下来。姚媛虽然面上不显,可在心里也松了口气。 “注意事项还是老样子,早睡早起均衡饮食,减少摄入咖啡酒精,保持规律锻炼,但需避免高风险运动。” “我把你转到精神心理科何医生那里,他现在没有病人,你可以过去。” 第12章 心理医生 温市第一人民医院精神心理科里,只有何煦一个年轻医生,比姚媛大四岁。 何煦随和幽默,没有传统医者的严肃感,四年来的寥寥几面,却让姚媛将他视为朋友。 “好久不见,姚小姐。”何煦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这一年来,感觉怎么样?” “你看看吧。”姚媛从包里拿出笔记本递给他。 这是她的症状日记,记录每周的情绪状态和重要的人或事,自评抑郁程度和焦虑程度。 何煦将早准备好的测试题给她,趁姚媛做题的时间,他把日记的内容大致看了一遍。 “最后两个月的日记,是昨天连夜补的吧?” 姚媛做题的笔尖一顿,抬头就对上何煦看穿一切的眼神,她心里发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嘿嘿”两声掩饰尴尬。 何煦指尖敲了敲本子的封面,嘴角扬起一抹笑:“看来这两个月很有意思,能和我聊聊吗?” “额……我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 “就从刚到平潭开始吧。”他道,“我看了你在平潭的那几期视频,点赞量很高。” 姚媛握着笔的手停在“焦虑程度自评”那一栏,笔尖在纸上洇出个小墨点。提到平潭,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个人。 她抬头看向何煦,对方正转着钢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阳光透过诊室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衬得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格外敏锐。 “你这是查岗还是做咨询?”姚媛不想回答,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反问,低头继续涂画测试题。 何煦耸耸肩,翻开日记本最后几页:“你要是不想说也可以,专心做题吧。” 她做题做得心不在焉,笔尖在纸面缓慢划动。平潭的海风突然在记忆里翻涌,此刻正带着咸涩的气息扑面而来。 “平潭的海挺蓝的。”姚媛忽然开口,“我在那儿租了间靠海的民宿,半夜能听见浪声。” “美食也挺多的,鲟鱼海鲜粥、海蛎饼、咸米时什么的。” 何煦掌心托着下巴:“那人呢?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吗?”他这句话看似是问句,其实心里已经将答案猜的七七八八了。 诊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石英钟“咔哒”作响。姚媛也不再尝试对一个心理医生撒谎,如实交代了。 “我谈恋爱了。” 何煦挑眉示意她继续,姚媛索性把笔一丢,整个人陷进柔软的沙发里,膝盖无意识地蹭着沙发边缘的纹路:“他是乐队主唱,第一次见面时他正在演出,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那你觉得,他是个怎样的人?”何煦问着,伸手拿起桌上试题卷,一题一题仔细看。 他吗......姚媛好像从未尝试形容他。 “他比我大两岁、处女座、有洁癖、长得帅......”她盯着天花板低速转动的扇叶,尝试为韩洲想一些形容词,“面冷心热,很会照顾人,对身边的朋友体贴关心。” 姚媛边说边掰手指头,十根手指还没数完就已想不出词语。 何煦不动声色地给试题卷翻了个面,没让她继续苦想,转而提出了另一个问题:“和他相处时,你的心情怎样?” 这个问题倒将她难住了,回忆起在一起的片段,大部分时间是开心的,姚媛就这样回答了。 “那小部分时间呢?” “我不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何煦在纸上画了几笔,然后抬头认真地看着她,“他知道你的病情吗?” 姚媛垂手,指尖无意识抠动沙发套的缝合处,说不出那个“不”字,只是轻轻摇头。何煦不说话,将试题纸推到她面前,指尖敲击右上角的数字。 “1分很低,证明我没什么问题对吧?”姚媛问道。 他没急着回答,而是拿出另一叠纸,一张一张排好摆在她面前,每张纸上都有一块形状怪异、但是对称的图形,有彩色也有黑白。 何煦指着其中一个问:“你觉得这幅图可能是什么?” 姚媛盯着那张纸上的图像,心里莫名有种不适感,思考了许久才慢吞吞道:“像一张面具。” “什么样的面具?可以描述一下吗?” 面对追问,姚媛只能再说得详尽些:“青面獠牙的,像傩戏表演用的那种面具。” 何煦点点头,又指了另一幅图问她:“这幅图又让你想到了什么?” “一只张开翅膀的蝙蝠?” “你觉得它准备做什么?” “可能......”姚媛刚拧起眉又马上松开,摆出轻松模样,“正准备朝我俯冲过来。” 何煦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再看看这张。” 他有耐心等姚媛慢慢思考,可姚媛没有。才看了五张,她就一脸不耐,拒绝作答:“何医生,看图说话的心理测试真的很无聊。” 何煦放下手中的图形卡片,目光始终落在姚媛双臂环胸的防御姿势上。 “但比汉密尔顿焦虑量表更适合你。”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根细针戳破了姚媛所有伪装,“你了解那些试题的评分机制,所以只要故意压低分数,就不会被测出问题。” “罗夏墨迹测验虽然主观,但却反映出你的潜意识并不像你表面看上去那样。” 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像某种被戳破的伪装在叫嚣。 “你在恐惧什么吗?”何煦将那张画着扭曲墨迹的卡片推近。 “我没有恐惧!” 姚媛这句否定是大喊出来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然后她嗤笑出声,讲述自己这些年来到处游玩有多么畅快,甚至都把生死之事抛掷脑后,根本不会恐惧什么。 她越说越激动,努力想证明,抬头对上何煦的眼神,他的冷静与沉默,显得自己像个疯子。 可笑的倔强在这一刻突然被抽走,姚媛突然想哭,却还是硬生生憋回去,忍得嗓子眼直发酸。 伪装得太久,连自己都忘记了。 何煦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后倒了杯水给她。 姚媛没动,整个人恹恹的。水面被吊扇吹出淡淡水波,她盯着那杯水发呆。 “姚媛。”他轻唤她的名字,“我们是朋友吗?” 他的这句题外话,姚媛回答得很快,几乎是咬着后槽牙吐出来的:“不是。” 虽然答案是否定的,但好歹有回应,接下来只需要一步步引导她走出自我防御。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吗?” “不记得。” 何煦低笑出声,看着姚媛将自己蜷进沙发一角,他开始回忆过去:“那时候的你还是短头发。” 四年前,何煦是刚从德国回来的海归硕士,家里托关系让他进温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本以为前途光明,没想到一路受阻。 他在国外进修的心理学,与国内的差异较大。在某次病例讨论时,何煦只是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却没想到狠狠打了科主任的脸。 从那以后,他开始被边缘化。 核心工作从来不会分给他,重要病例讨论也从不通知他,就连科室的交流群都背着他再建了一个。 一个普通的午后,何煦独自吃完午饭回来,刚在办公室坐下,就有同事通知他去主任办公室。 这是又有杂活儿要安排给他? 办公室里除了他,科室的人全到齐了。何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在一旁站着。 “老姚,徐医生和李医生都是我们科室的王牌,资历最深。他们的号很难约,但作为老同学,我绝对给你办妥!” 两人聊着聊着,目光都看向一旁坐着的少女,询问她的意思。 何煦也顺着看过去,只见一名二十岁出头的女孩,留着堪堪遮住耳朵的短发,听到他们说的话后连连摇头,看上去不太满意。 连精神心理科的王牌都看不上? 何煦在心里默默摇头,又是一个难伺候的主。 就在他腹诽的时候,那女孩像是有感应一样,扭头看过来,直直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她巴掌大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盛了一抔泉水,晃啊晃漾着水波的光。 最惹眼的是唇色,明明是素面朝天,唇瓣却红得像刚咬过莓子,还偏要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何煦看着她,只觉得心尖颤了颤。 下一秒,他就见姚媛朝他抬抬下巴,说道:“那位医生有种亲切感,可以让他做我的医生吗?” “何医生太年轻,没什么经验,还是换一个吧......” “我就要他。” 往事历历在目,姚媛的一句话,将他从离职的悬崖边拽了回来。 “其实我一直都有个疑问。”何煦转动着钢笔,不动声色地观察她的反应,“你当初为什么会选我?” “不会是因为我长得帅吧?” 窝在沙发上的姚媛终于有了表情,她坐起身朝她翻了个白眼,吐槽道:“早知道你脸皮这么厚,我宁愿挑老头也不挑你。” 第一次预约心理医生时,姚景明想找资历最老的医生,可姚媛不愿意。面对跟她爸差不多大的老男人,她根本没有倾诉的**。 最后,她执意选择了何煦,年轻、没资历、好糊弄,不会像那些专家一样死板固执。 “你现在和那些老头一样,烦人。” “我和老头一样?”何煦被骂后反而笑了,拿起桌上的病历本,边写边念念有词,“行啊,我给你开几瓶药,每周一次会诊,等会儿再多做几套测试题。” 姚媛“啧”了一声,弹坐起来抢他手上的东西。 夺到手上一看,这哪是什么病历本,就是普通的本子,正中间写着:“隧道短,所以阳光能到达所有角落”。 喉间突然泛起熟悉的酸涩,像咬开一瓣未熟的橘子,酸意顺着舌根蔓延到眼眶。姚媛飞快眨眼,把那点湿意逼回去,最后扯扯嘴角,恢复平时的模样。 “亨廷顿舞蹈症的发病时间通常在三十岁以后,乐观来说,你还有十年的正常生活。”何煦说道。 “‘人的生命不在于长度,而是在于深度’,你是文学系的肯定知道托尔斯泰的名言。” 姚媛知道这句话,可还是摇摇头:“十年......听起来长,过起来短。” “我如果掰手指过日子,时间就好像磨人的钝刀,无聊又漫长;可我要是不理会,它又会变成悬在头顶的匕首,一遍遍提醒我那一天就快到了,让我坐立不安。” 何煦转着钢笔沉默片刻,忽而问道:“你在害怕吗?” 姚媛居然不再掩饰,直接点头承认:“我害怕,非常害怕。” “我害怕那一天到来,我害怕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我害怕失去现在的生活......” 这么多年来,这些话一直憋在心里,久到姚媛都相信了自己真的无所畏惧。 今天终于说了出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的盔甲,浑身轻松,又绵软无力。 第13章 生日水饺 姚媛从医院出来时,阳光正烈,晒得柏油路面腾起扭曲的热浪。 温市今年的九月中旬,比以往还热些。 姚景明还在和她的主治医师交谈,姚媛不想多呆,便找了个便利店坐着吹空调。 手指点开微信,半天过去,韩洲还是没有回复她的那句“生日快乐”。可能是在忙音乐节的事情吧,毕竟刚签了合同,肯定还要准备很多东西。 姚媛撑脸看向窗外,入眼便是紧邻的梧桐树。它枝叶繁茂,树疤上正渗出晶莹的树脂,在阳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 前阵子温市刚刮过台风,这条路上的梧桐折了大半。这棵梧桐得房屋遮蔽幸存,可树干还是留下疤痕。 她想起何煦为了宽慰她,以树做比:“你看那棵梧桐,台风把它吹歪了,现在树干上留着疤痕,但来年它还会发新枝。” “人跟树一样,疤痕是活过的证据,不是用来困住自己的枷锁。” 姚媛当时没说话,因为她并不认同。 若她是梧桐,宁愿倒下也不要留疤,让人怜悯同情。 有云层飘来,刚刚还晴朗的天登时就阴下来,一副要下雨的架势。 姚媛给父亲发去消息,说自己先回家了,顺便散散心。 云层低低地压着,像浸了水的灰布。风带着潮湿的气息,卷起路边梧桐树下零星的落叶,打旋儿又落下,发出簌簌的响动。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姚媛拿出一看,是韩洲的消息。 【你现在在哪儿?发个定位给我。】 前面发的那条生日祝福韩洲还是没回复,现在还找她要定位?她挑了挑眉,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回复:【怎么啦?突然要定位。】 很快,韩洲的消息回了过来:【想你了,想知道你在哪里,在干嘛。】 这个理由听起来还算合理,姚媛没再多问,点开地图发了自己的定位过去。 发完定位,她继续慢慢往前走。下午三点路上的行人不多,而且大多行色匆匆,大概是怕这酝酿中的雨。 没走多久,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又是韩洲。姚媛接起电话,把手机贴在耳边。 “喂?” “是我。”韩洲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在干嘛呢?” “没干嘛,随便走走。”姚媛看着前方路口的红绿灯,红灯亮起,车辆停成一排,“你呢?准备音乐节事宜很忙吧?” “是挺忙的,又要排练又要和主办方打太极。”韩洲的声音顿了顿,“听听你的声音,顺便充充电。” 姚媛忍不住笑了笑:“贫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姚媛说着温市街道的样子,韩洲听着,偶尔回应几句。 “对了。”姚媛突然想起要兴师问罪,“我一大早给你发‘生日快乐’,为什么不回?” 韩洲哼笑出声,没正面回答。 “姚媛。”他喊她的名字。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这声音越来越近,近得仿佛就在耳边。 她下意识地抬头,朝马路对面望去。 人行道的红绿灯旁,有一人站在那里,耳朵贴着手机,目光正朝着她的方向望过来。 阴天的光线有些昏暗,却丝毫掩盖不了他身上的光芒。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 T 恤,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右耳的那枚湖蓝耳钉,在阴沉天色下依旧闪着淡淡的光。 他的眼神很亮,穿过不算远的距离,牢牢地锁在她的身上。 那一刻,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 风还在吹,卷起姚媛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身后的红灯在他身后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像一幅突然定格的画。 姚媛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然后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四目相对的瞬间,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眼中的光芒。 原来,他的声音越来越近,不是错觉。 他真的来了。 绿灯亮起的一瞬间,韩洲大迈开腿,仅仅几步,就在她身边站定。 人就站在眼前,可姚媛还是怔愣在原地。原本应该在江市的人,此刻居然站在自己面前。 “怎么?不来抱抱我?”说着,韩洲已经朝她张开双臂。 其实两人昨天清晨还在一起,到现在分别不到两日,却有“好久不见”的割裂感。 姚媛也不装矜持,不顾路上来往的行人,小跑着扑进韩洲怀里,将脸埋进他的胸口,放肆地闻他身上的柠檬沐浴露味道。 韩洲一手绕到她身后抱住她,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脑袋,一下下顺着姚媛的长发。 “你怎么来了?”姚媛维持着这个动作,声音闷闷的。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不回你吗?”韩洲双手捧起她的脸,让她与自己对视,“因为我想亲口听你说。” 就是陈延川的那句话,让韩洲动了来温市的心思。 生日的时候有重要的人在身边,应该会很不一样吧? 所以他打开购票平台,查询明天从江市到温市的动车票。班次很多,余票也很多。 姚媛喜欢睡懒觉,上午到达还得叫她起床,还是买下午的票吧,到了还能和她一起吃晚饭。 姚媛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韩洲的衣角,布料上的柠檬香混着初秋的雨意渗进鼻腔。她仰头看他时,恰好有雨滴从云层坠落,砸在她手背上。 “就为了这个?”她挑眉,却忍不住用指腹蹭过他下颌新冒的胡茬。韩洲的喉结在她掌心轻轻滚动,反手将她的手包进掌心里。 “过生日的确只是个由头。”他低笑,指腹摩挲她手腕内侧,“主要是因为......” 话未说完,豆大的雨点突然密集起来,砸在地面发出噼啪声响。 韩洲眼疾手快地将姚媛拉进怀里,用后背替她挡住斜飞的雨滴。两人躲进旁边商场的门廊下,她的发梢还沾着他 T 恤上的湿气。 “又一场台风要来了。” 两人身上都湿了半边,姚媛仰头看天,突然说道:“雨太大了,你先跟我回家吧。” “回家?” 韩洲心里打鼓。跟她回家是不是意味着要见她父母了?可自己什么都没准备,还一身狼狈,留下的第一印象会不会不太好? 冒雨没走多远就到了姚媛口中的地方——状元学府。 她摁下一串数字,电子锁的机械女音回荡在楼道。 “欢迎回家。” 姚媛从鞋柜拿出一双新拖鞋给他,然后快步走到浴室,拿浴巾擦拭发梢的水珠。 韩洲的动作透露着拘谨,换好鞋后不敢贸然走动,生怕失了礼数,只能悄悄环顾四周。 这是个小户型。厨房是开放式的,小得可怜,厨具也没多少,唯一的平底锅挂在墙上显得孤零零。客厅倒是敞亮,沙发摆在落地窗旁,巨大的绒质地毯满铺,很舒服的样子。 可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家子住的地方。 “随便坐呀。”姚媛看他不动,开始出声招呼道。 韩洲坐过去,不确定地开口:“你父母......不在家吗?需不需要跟他们打声招呼?” 面对他的小心翼翼,姚媛却突然将手上的浴巾盖在他头上:“这里是我读大学的时候租的房子,后面舍不得搬就买下来了。” “就我一个人住这儿,放心吧。” 韩洲确实松了口气,但又有些失落。 怪不得她毫不避讳就说要带他回家,原来只是她一个人住的家。 姚媛不懂他心里的小九九,仔细帮他擦干头发后,才发现他的上衣几乎湿透。 这样一直穿着肯定会感冒。姚媛拉韩洲到自己的卧室,翻箱倒柜找出几件能穿的衣服,让他先换。 窗外的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水幕中。 姚媛看着手机上“附近蛋糕店均已停止配送”的提示,无奈地撇了撇嘴,依旧不死心地找其他店铺。 “都说了不用买蛋糕。”韩洲从身后轻轻环住她,下巴搁在她的肩窝,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脖颈,“我真的不爱吃甜的。” “过生日怎么能没有蛋糕呢?” 姚媛转过身看见他,忍不住发笑。 韩洲已经换好衣服,是自己好久不穿的oversize短袖,可套在他身上还是小,显得有些滑稽。 “煮碗面给我吃也行。”韩洲顺势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划着圈,“有你在就行。” 姚媛笑着挣脱开他的怀抱,走向厨房:“那我看看冰箱里有什么。” 打开冰箱门,姚媛傻眼了——里面除了几盒牛奶和两袋速冻水饺,几乎空空如也。 她将速冻水饺拿出来,检查好保质期后,回头看向走过来的韩洲,尴尬道:“好像只能吃水饺了......” “水饺也挺好的,我也很久没吃饺子了。” 韩洲总是这样,迁就、包容。 姚媛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啄了一下:“等着,本大厨给你煮生日水饺。” 看着姚媛在厨房里烧水、下饺子,嘴里好像还在哼着小曲,韩洲靠在厨房门口,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灯光下,她的背影柔和而温暖,仿佛能驱散窗外的风雨。 锅里的水饺浮了起来,姚媛连忙用漏勺捞出来,盛进碗里,然后端到客厅的茶几上。 刚放下碗,她想起什么,猛地一拍手,趿着拖鞋冲进卧室:“等我!” 再回到客厅时,韩洲正用纸巾擦着碗沿洒出的汤水,抬头看见她手里的东西,眼底泛起疑惑。 未拆封的香薰蜡烛,和一盒加长的香薰火柴。 “没有其他蜡烛,就用这个代替吧。”姚媛关上灯,抽出一根火柴在砂纸上轻轻划动。火苗“噗”地窜起,橘红色的烛光映亮客厅的一角,散发出一股乌木玫瑰香。 她将蜡烛端到韩洲面前,轻轻地哼唱生日快乐歌,尾音带着刻意的俏皮。 摇曳的火焰映照着姚媛的侧脸,暖光中泛着薄红。韩洲垂眸盯着跳跃的火苗,突然鼻尖发酸,眼眶涌上潮意。 这样普通平常的一幕,却是他一直渴求但没得到的。 第14章 童年回忆 韩洲七岁那年的夏天热得像口锅。 知了在老槐树上叫得筋疲力尽,一声比一声轻。 奶奶看见他又搬了张木凳坐在老槐树下,树影在他鼻尖晃啊晃,他却一直挺着腰板。 “洲洲,进屋吹风扇吧,你爸妈说今晚就到。”奶奶往他手里塞了块西瓜,粗糙的手掌抹了抹他汗湿的后颈。 韩洲没回头,只是把西瓜籽吐在手心。 去年这个时候,妈妈说等忙完工厂的单子,就请假回来,带他去城里逛大超市、吃肯德基。可直到蝉鸣声都哑了,田埂上的稻子割了又种,他们都没回来。 但今年不一样。上个月爸爸打电话,说今年刚好赶上中秋,肯定能回来陪他过生日。 下午三点,蝉鸣突然歇了片刻,一辆摩托车开过扬起尘土。 韩洲猛地站起来,木凳在青石板上划出声响。骑车的人戴着头盔,不是爸爸妈妈。他重新坐下。 直到树影透出的光斑消失,家家户户开始准备晚饭时,奶奶端来一碗绿豆汤:“你爸妈刚才来电话了,说明天准到。” “明天”这个词,像片被晒枯卷的叶子,在往后许多年的夏天里反复枯萎。 十岁那年生日,妈妈快要临盆,不能长途跋涉。 在他生日过后的两个月,他们打电话来报喜,说韩洲从此有弟弟了,他叫“韩屿”。 十二岁生日那天,台风过境。 暴雨砸在瓦背上像敲鼓,韩洲坐在门槛上,看雨水在院子里汇成小池塘。奶奶把煮好的鸡蛋塞给他,蛋壳还带着柴火的温度。 “你妈说,等台风过了就坐回来,弟弟还小怕不安全。”她的围裙上还沾着面粉。上午她蒸了糖糕,就当作韩洲的生日蛋糕。 他把鸡蛋攥在手心,直到蛋壳被焐得发烫。 等下午雨小些时,他撑着伞走到村口,看浑浊的河水漫过石板桥。风把伞吹得直晃,他在心里一遍遍祈求雨快停下,可最后只等到邮局寄来的汇款单。 十五岁生日前,爷爷病重住院。 那两个人匆匆赶回来,但没呆几天又走了,只说韩屿在托儿所不放心,都不等过了他的生日。 韩洲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哭闹,只是默默地削苹果,把委屈藏好。可还是被爷爷看出来了。 他从床底下拿出早就买好的蛋糕,最土气的水果奶油款式,却让这个强忍情绪的大男孩哭了出来。 “我们洲洲又长大了一岁,爷爷又老了一岁。”爷爷说话吃力,“你长大了,要懂事,不要怨你爸妈。他们在外打工挣钱很辛苦,都是为了你能过得好。” 韩洲没说话,心里想不明白。 如果把孩子带在身边很麻烦,为什么他们不把五岁的弟弟送回来? 那年秋天,爷爷走了。 葬礼上他哭得很大声。深夜,他坐在爷爷常坐的藤椅上,听见奶奶对着月光叹气:“你爸妈说,等忙完这阵就接你去他们那儿。” 窗外的槐树叶落了一地,他一直等到它无叶可落,也没有人来接他。 在他十八岁那年父母离婚,为争夺弟弟的抚养权闹得不可开交,可没人顾及他的想法。最后弟弟判给了妈妈,爸爸想把他接到身边,估计是怕以后无人养老。 韩洲拒绝了。 最后他寄来了一笔不少的钱,像是断绝关系的费用。 谁说父母爱孩子,明明是孩子生来就爱着父母。 “许个愿吧。”姚媛把蜡烛往前推了推,熟悉的嗓音将韩洲从回忆里拉回。 他视线牢牢锁在她脸上,沉默半晌,再开口时声音有些发哑:“我希望——” 他贪恋这一刻的温暖,他只希望以后岁岁年年,都有一个人像现在这样,一双明亮的眸子看着他,等他说出愿望。 “我希望,以后每个生日都有你在。” 雨声突然大了些,敲打在玻璃上的声响像鼓点,撞得姚媛心口发慌。她看着烛光在韩洲瞳孔里碎成金斑,那些光斑晃啊晃,晃得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她想笑,嘴角却只扯出个僵硬的弧度:“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韩洲把她的笑容当成了羞涩,拿过她手里的蜡烛放到一边。 “不说出口的愿望,是给上帝听的。”他指尖摩挲着她手背上的突出的骨节,一下下打圈,酝酿着情话。 “而我的愿望,是讲给你听的。” 姚媛猛地抽回手,端起碗假装喝水,滚烫的饺子汤烫得她舌尖发麻,却抵不过喉咙里的哽咽。 空气瞬间凝固。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眼中的认真,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执拗。姚媛张了张嘴,最后挤出笑容:“快吃吧,饺子要凉了。” 她低头戳着碗里的饺子,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两人都没说话。客厅的灯没开,香薰蜡烛的烛火也迟迟没人吹灭。雨声、心跳声、烛芯燃烧的“噼啪声”,在这一刻混在一起,吵得姚媛心生燥意。 她俯身准备吹熄蜡烛,韩洲在这时轻轻叹息,语气中带着失落和委屈:“你连哄都不愿意哄我。” 姚媛的动作顿住,指尖把瓷勺捏得发白,声音发虚:“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不喜欢给人承诺。” “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还是别把话说得太满。” “姚媛,”韩洲唤她的名字,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思,“看着我。” “我不管未来的事情能不能如愿,我只想知道现在的你,想不想跟我有以后?” 她被迫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温柔,却让她更想逃离。 烛火在这时“噗”地一声熄灭,房间陷入瞬间的黑暗。只有窗外的雨光透进来,勾勒出韩洲模糊的轮廓。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姚媛以为他生气了,才听见他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怕说满。”他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我怕的是你不说。” 姚媛没再说话,只是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指尖冰凉。 黑暗中,她能听见他平稳的心跳,一下下,像鼓点,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其实我小时候,每次许愿都希望父母能回来。”韩洲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后来许得多了,就不信了。”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刮过她的掌心:“所以愿望能不能实现,对我而言不重要,你不用有负担。” 这是姚媛第一次听他讲起小时候的事。她木木地点头,低下头将一整颗水饺吞进嘴里,却尝不出滋味。 只是那个关于“以后”的承诺,她终究没敢说出口。 窗外的雨还在下。沙发上,韩洲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他知道她心里有事,但他愿意等,等到她愿意告诉他的那一天。 姚媛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心里感到不安。 她知道,有些事情不能瞒一辈子,再这样下去,伤人伤己。 夜渐渐深了,雨也小了一些。姚媛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困了?”韩洲低头问她。 姚媛点点头:“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卧室,姚媛先掀开被子钻进去,很快缩成一团。韩洲跟着她躺好,伸手垫在她的脖子下,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姚媛紧闭着眼没反应,可睫毛仍然在微微颤抖。 他假装没看见,将她搂得更紧,然后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晚安。” 等韩洲传出平稳的呼吸声,他怀里的人缓缓抬起头,借着窗帘缝隙透进的月光,细细描摹他的轮廓。 他睡得很沉,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唇线清晰而柔和,呼吸均匀地拂过姚媛的额头。她伸出食指,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滑过他的脸颊,最终停在他的唇上。 姚媛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过去,将自己的唇轻轻贴了上去。 这个吻很轻,像一片羽毛落下,转瞬即逝。 她能感觉到韩洲的身体似乎微微僵了一下,吓得她立刻缩回身子,心脏怦怦直跳,生怕他突然醒来。 但他只是咂了咂嘴,翻了个身,手臂无意识地揽得她更紧了些,依旧睡得沉。 第二天清晨,韩洲是被阳光晒醒的。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被子上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香气。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喊了声“姚媛”,却没人应答。 客厅里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是姚媛的声音,似乎在打电话。韩洲套上T恤走出去,就看到姚媛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手里握着手机,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撒娇。 “知道了爸爸……我知道您担心我……好好好……” 听到脚步声,姚媛猛地回头,看到韩洲正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她对着电话匆匆说了句“那你到了给我发信息”,便迅速挂断了电话。 “你醒啦?”她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却有些不自然,“我爸刚才打电话,说等会儿接我回家,我一个人在这儿住着他不放心……” 韩洲刚起床还有些懵,只是愣愣地点头。 客厅气氛有些僵硬,姚媛试探着开口问:“嗯......你今天要回江市吧?” “毕竟你还要忙乐队的事情。票买了吗?几点走啊?” 韩洲站在原地,看着姚媛闪躲的眼神,心底那丝不安愈发清晰。昨夜烛光下她的闭口不答,和今晨的逃避躲闪,都像是某种预兆。 “票……还没买。”他声音有些沙哑,视线紧盯姚媛的脸,“我本来打算在这里多留......” “韩洲。”姚媛毫不留情地打断他。 “我们分手吧。” 第15章 分手快乐 “韩洲,我们分手吧。” 姚媛酝酿了一晚上的话,此刻就这样草率地说出来了。没有铺垫,没有循序渐进,就直截了当地说了。 昨天在心理诊室,离开前何煦跟她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目前的状况,不适合建立亲密关系,不仅会加重焦虑症状,还可能会伤害到对方。” 起初,姚媛对这句话不以为意。 可韩洲的突然出现,把她自以为平静的心搅得天翻地覆。 他说他想她,他说想马上见到她,他还说以后生日都想和她过。可姚媛哪来的以后。 承诺她没资格说,哄人的话她不忍心说。 韩洲这么好的一个人,却没有受到过父母的疼爱。现在他把一颗心全交付给自己,而姚媛退缩了。 结束这段关系,是她能想到最好的结局。 窗外的鸟鸣、远处的车流声,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唯独韩洲的心跳声重得像擂鼓。他看着姚媛低垂的睫毛,遮挡住眼里的惊涛骇浪,做出一副淡漠的样子。 “为什么?”三个字从韩洲的喉咙里挤出来。 是因为自己不请自来?还是因为昨夜他那句“以后每个生日都有你在”吓坏了她? 姚媛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没为什么,就是不想谈了,腻了。”她强迫自己扬起嘴角,露出惯有的玩味笑容。 “腻了?”他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轻得像风,“可我们才在一起一个月,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我不是说过吗?我不喜欢承诺,也不喜欢对象太粘人。”姚媛的声音写满疲惫。 “而你呢?好不容易异地可以让我喘口气,你又追过来,还逼我说一些关于以后的承诺。” “你真的,让我很窒息。” 这番话像淬了冰的刀,精准地刺向韩洲最柔软的地方。 “你是不是,其实没那么喜欢我?”韩洲突然发问。 姚媛别过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然你以为呢?” “我不过是看你长得帅,想找个临时玩伴。你不会真以为,我对你是一见钟情吧?”她故意让语气变得轻佻,好让自己看起来坚不可摧。 韩洲的喉结剧烈滚动,却说不出一个字。姚媛的话说得很明白,他不知道怎么做,伸手想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猛地甩开。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姚媛扫过韩洲泛红的眼眶,选择在自己心软之前,率先离开这里。 “我爸快到了。”姚媛转身走向门口,“你要是不想走,在这儿多赖几天我也不管你,送你几天房费就当做分手费了。” “姚媛。”韩洲出声喊她。 她僵在原地,不敢回头。一旦回头,所有的伪装都会崩塌。 身后的人沉默了许久,最后才缓缓说出一句:“我喜欢你啊......” 不是歇斯揭底的质问,不是卑躬屈膝的求和,而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我喜欢你”。 姚媛几乎要落泪,但还是强忍着情绪。直到关上大门绕进电梯,面对空无一人的密闭空间,她才敢放声大哭。 之后的事情姚媛没太多印象。 她是什么时候坐上爸爸的车,韩洲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一概不知。 她只知道,自己终于做了一件对的事情。 “媛媛,吃饭了。”姚景明推开女儿的房门,见她缩在飘窗的角落,满面愁容看向窗外,不自觉放低音量。 “自从回来你情绪就不对,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姚媛吸吸鼻子,回头扯出个微笑:“能有什么事儿啊?”说完她翻身下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嘟囔着好饿。 姚景明看见她这样,心里的忧思更重。吃完饭后,他躲进书房,偷偷拨了一通电话。 “喂,你好哪位?” “何医生,我是姚媛的父亲。”电话接通,姚景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何煦温和的嗓音传来:“姚叔叔您好,是有什么事吗?” *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姚媛就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何煦的声音:“姚媛起床,一起去晨跑。” 他知道,单纯的心理疏导对姚媛来说可能不够,她需要更积极的方式来转移注意力,释放压力。 运动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姚媛愣了一下:“晨跑?何医生,你没搞错吧?” “我就在你家附近的公园,等你十分钟。”不等姚媛拒绝,何煦就把电话挂断了。 她看着手机屏幕,有些无语。 他说跑步就跑步?姚媛丢掉手机继续躺回床上,打定主意不去赴约。 二十分钟后,姚媛穿着防晒衣,一脸怨气地来到公园。 何煦已经在跑道旁做着热身运动,看到她后停下动作,瞄了眼自己腕上的运动手表:“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的确不打算来。”姚媛怼他,“但想到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除了我估计没别的朋友,一个人晨跑太可怜。” 何煦干笑了几声,带她做了几组热身活动后,两人开始慢跑。 清晨六点的公园,塑胶跑道被昨夜的雨水浸得发亮。姚媛踩着露水跟在何煦身后,运动鞋底与地面摩擦出黏腻的声响。 姚媛没有运动的习惯,她上一次在塑胶跑道上奔跑,应该还是大四体测的时候。 正当姚媛打算就这样拖着步子一点点挪时,前面的何煦冷不丁地来一句,连头都不回:“你这是在跑步还是徒步?” 满满的嘲笑。 姚媛盯着何煦的背影,咬咬牙追上去和他并肩。 一开始她全凭着不服输的劲跑,就算双腿发重也不喊停。但渐渐地她找到了节奏,呼吸和步伐协调起来,连脑子里的混沌也被晨风吹散了一些。 两公里后,两人在原先出发的地方停下。 姚媛弯腰用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喉间的腥甜味怎么都散不掉。 何煦递给她一瓶水,问她还好吗。 她累得连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冲他软绵绵地摆手。 “你看起来像刚被几辆卡车碾过。”何煦原地踏步,“心里有事?” “我爸跟你说了?” 见何煦没接话,只是查看手表里的运动数据,姚媛知道自己说中了。她扶着长椅,坐下望着逐渐苏醒的城市,远处的车流像金色河流,在晨光里蜿蜒。 韩洲离开的时候,应该经过了这条路吧。 “分手了。”她突然开口,“我提的。” 何煦的动作顿了顿,手表的屏幕在阳光下闪烁了一下。他在她身边坐下,长椅的木质纹路硌着后背,却比心口的酸胀更真实些。 “也好。”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对你来说,或许是暂时的解脱。” “真的是解脱吗?可为什么我感觉更难受了?”姚媛歪头看他,还在小声喘气。 当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何煦心虚地偏头躲开。 那句意有所指的“建议”,他承认自己的确有私心。何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得知她谈恋爱,胸口的心沉了沉。 学了这么多年心理学,最终却不愿读懂自己的心。 公园小广场传来广场舞的音乐,节奏欢快得有些刺耳。 何煦的嘴张了张,最后还是无法昧良心:“那就说明你很爱他。我之前说的话只是建议,并不代表什么。” “如果放不下的话,就去找他说清楚吧。” 说完,他冲姚媛扯扯嘴角,等着她转身离开、追逐心中所求。可她却只是闭上了眼睛,久久没有动弹。 就当何煦以为她睡着,正准备叫她时,姚媛喃喃出声,像是在说服自己:“我没资格喜欢他。” “他像棵向日葵,应该朝着太阳生长,而不是被我这棵随时会枯萎的草缠住。” 再睁眼时,姚媛眼里已没有苦楚与愧疚,而是一片平静。 身旁的何煦一阵摇头:“你不是枯草,亨廷顿舞蹈症也不是。”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分说的力量。 “行走在这条路上,你需要选择一个未来的同行人,一步步小心谨慎,会走得更远。” 他的话像一阵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将它们都吹远。 姚媛嘴角硬撑着向上扬起,将最后的一句话藏进风里,让它乘风而去,说与隧道听。 那声音很轻,轻到何煦以为是自己幻听。 “你说什么?”他问。 姚媛摇了摇头,站起身说了句“走了”。两人沿着跑道往公园出口走,晨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街上的人声多了,叫卖声、谈话声,个个精神抖擞地迎接新的一天。 遥远的隧道也传出回响,轻轻的。 “我不会有未来的。” * 姚媛一到家就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时才发现手机多了几条消息,是陈延川的语音通话和语音短信。 他找自己会有什么事情?姚媛带着疑虑点开那条语音,陈延川略带调侃的声音瞬间充满整个房间。 “姚姐姚姐,你问问洲哥什么时候回来,我给他发消息他也不回,估计是乐不思蜀了。”结尾还有他的憨笑。 【韩洲还没回去吗?】 她在聊天框敲出这几个字,随即全部删除,然后退出去翻找到韩洲的微信。盯着满屏的聊天记录,姚媛的手指顿在空中。 最后,她一个字都没打,而是清空了所有聊天记录,再删除联系人。 现在才算是彻底结束了。 江市晚上七点,今天轮到爆炸头江铎做饭,其他人都聚在客厅坐等开饭。 “姚姐为什么不回我消息啊?”陈延川不停刷新界面,表情愈发凝重,“洲哥也不回,他俩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江铎端菜出来刚好听见这一句,赶紧呸了几声:“你别在这儿乌鸦嘴。” “联系不上人你不担心啊……” 话刚说完,门口传出动静。几人都探头往玄关处瞧,就看到弯腰换鞋的韩洲。 陈延川的心这才放下来:“我给你发消息为什么不回?知不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 “没看到。”韩洲不咸不淡地回了句,然后绕过他,径直往自己房间走。 他的态度让陈延川原先的担忧荡然无存,好心当作驴肝肺实在让人窝火,之后说出口的话也带着火气。 “快两天了大哥,你别告诉我两天你都没看手机。” 陈延川跟在他身后数落,可韩洲一直没什么反应。直到他说了句“姚姐怎么也不回消息”,韩洲平静如水的脸上终于有了汹涌波澜。 “闭嘴。”韩洲转身指着他,声音从紧咬的后槽牙挤出,“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她!” 陈延川愣住了。和韩洲相识多年,陈延川几乎没怎么见过他生气,就算生气也只会闷着不说话,过几天自己就好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 “你和姚姐……”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韩洲“嘭”的关门声打断。 陈延川转过头,与客厅的几人面面相觑。 明眼人大概都能猜到些什么,他们的主唱大人的第一段恋爱,自此告一段落。 第16章 准备离开 半夜陈延川上厕所,瞧见韩洲原先紧闭的房门,此时开了条缝。透过缝往里瞧,没有一点光亮,但隐约能听到声响。 他轻手轻脚推开门,房间没开灯,窗帘也拉得严丝合缝。 陈延川在黑暗中适应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辨认出床边的身形——韩洲背靠床沿坐在地板上,脚边倒了好几个空易拉罐,手里还攥着一瓶喝了大半的。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酒后,才缓缓掀起眼皮看向门口。 陈延川在门口站了半晌,直到韩洲又灌下一口酒,他才摸黑挪到他身边坐下。 瓷砖地板寒凉,即使暑气还未散去,透过单薄的家居裤还是会觉得冷。 陈延川忽略那双黑暗中泛红的眼睛,与他玩笑道:“喝酒都背着我们,生怕有人跟你抢是不是?” 韩洲没说话,而是从脚边的塑料袋里又拿出一瓶递给他。 意思很明显,邀请他一起喝。 陈延川也不推辞,爽快接过酒瓶与他对饮。喝完两瓶,他看韩洲醉意渐起,这才敢试探地问:“你和姚姐……” 话没说完,就被韩洲打断:“她把我甩了。” 就这一句话,将他的嘴堵住了。 两人默契地不再说话,在黑暗中推杯换盏,易拉罐被捏扁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 江市凌晨下了一场雨,几个小时后,这场雨下到了温市。 姚媛还是打车回了趟公寓,看看韩洲还在不在。 她将伞靠在走廊墙壁,以免打湿室内地板。输入密码的动作不自觉放轻,姚媛也不知道自己在胆怯什么。 屋内很静,姚媛一进屋就往鞋柜底下看——没有韩洲的鞋,看来是离开了。 她松了口气,继续往里走。 屋子明显被打扫过,那天晚上煮饺子的锅和盛饺子的盘子都洗干净了,茶几上的香薰蜡烛被收进抽屉,落地窗的窗帘都被束好。 “他究竟收拾了多久啊?” 姚媛仔细看着每一处角落,踱步进卧室。 床上的被套床单已经拆了下来,洗干净正晾在阳台。枕头上放了件叠好的短袖,是那天姚媛给他换洗的那一件。 姚媛打算顺手将它丢进衣柜。刚把衣服拎起,就有什么东西落到地上,在木质地板滚了几圈,发出滑珠的声响。 她蹲下,指尖在地板上摸索,却什么都没触到。她的腰越弯越低,最后整个身子都伏在冰凉的木质地板上。 视线透过床底的缝隙,那两枚掉落的小东西,此时正停在床脚金属支架的阴影里。 姚媛往床底探手,手臂被床板边缘硌得生疼,指尖却始终够不到。 呼吸带起的气流卷起床底的浮尘,直到指节几乎抽筋,她才终于用指甲勾住耳钉的托丝,将它从灰尘里拽了出来。 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姚媛翻身坐起,摊开手掌,湖蓝色的宝石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边缘还沾着几根细小的灰絮。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姚媛捏着耳钉,颤抖着指尖将上面挂着的灰尘掸去。冰凉的宝石触感透过指腹,她瞬间红了眼眶。 “连这个都不要吗......”姚媛喃喃自语,“也好......”她将耳钉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这样就能抓住些什么。 可掌心的冰凉却提醒着,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 接下来的日子,姚媛安心在家里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皇太子”。 姚景明乐意惯着她。只要每天回家,能见到活蹦乱跳的女儿,他就觉得万分满足。 “媛媛,你看爸爸买什么回来啦!”他一脸神神秘秘,双手都背在身后。 下一秒就见姚媛从沙发上蹦起来,亮晶晶的眼睛往他身后瞄。就像她小时候那样,满脸期待地问:“是桥头那家瘦肉丸吗?” “猜对了!” 姚媛心情大好,接过爸爸手里的东西,进厨房拿了两个瓷碗把瘦肉丸倒进去。 一大一小,一父一女,面对面坐着分吃瘦肉丸。 “老爸你买太多了吧?”姚媛咀嚼的动作变缓,“吃不完了......” “买多点让你吃个够,就不会天天喊我跑腿了。” “还有什么想吃的?” “炒河粉、炒粉干、炒年糕、猪脏粉、三鲜粉......” 姚媛放下勺子,掰着指头报菜名,将姚景明逗得眼尾挤出褶子:“反正这次你要在家里呆大半年,慢慢吃不着急。” 听见父亲的这句话,姚媛收敛笑意,表情变得纠结。 姚景明见她这副样子,大概能猜出什么:“又要走?” 姚媛盯着碗里浮着的葱花,指甲无意识抠着桌沿,轻轻嗯了一声:“我想……去英国读个硕士。” 她心里没谱,只能自顾自说:“佳蔚在东英吉利大学读传媒,她告诉我有个文学诗歌的硕士项目,我挺感兴趣的,就想试试看。” “先过去适应一年,顺便备考,再花两年上学,三年后和佳蔚一起回来。” 姚媛不再说话,低头等父亲的反应。 姚景明放下筷子,瓷碗碰在桌面发出轻响。他叹了口气,语气分不清是责怪还是难过:“之前还说要在家里多陪陪我。” “女大不中留咯......” 姚媛被他这句话弄得鼻头发酸,抬起头端详面前那张脸。 二十多年了,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好好看过父亲。 他是什么时候白了鬓角的发,什么时候要靠老花镜才能看清报纸,什么时候做菜要多放一撮盐,她从来都没留意过。等到发现时,他已经是半个老头了。 姚景明看着女儿眼角的泪,不禁想起她还是小女孩儿的时候。 人老了,就总爱回忆从前。 “我还记得你的小时候,吵着闹着要学画画,说要画一幅爸爸的肖像画,拿到市里面比赛,让所有人知道你的、有一个好爸爸。” 姚媛对这件事情有印象,她记得当时是因为自己特别讨厌的人,美术作品拿了市一等,她不服气,就闹着要学画画。 可三分钟热度去的快,半学期还没学到,姚媛就扔掉画笔不学了,自然也没有肖像画。 “后来呢,你又迷上摄影,说要拍遍全世界。” 高中住校没有手机,几乎每个女生都有一部ccd记录校园生活,姚媛用摄影梦这个借口,让爸爸给自己买了单反相机。 “读大学又选了文学专业,说以后要当作家。现在,又说要去英国研究诗歌。” 姚媛被说得扯出一抹苦笑,不禁感到歉疚。就听父亲继续说道:“爸爸说这些不是想数落你。” “而是想告诉你,从小到大,爸爸支持你所有的想法。” 从小到大,自己常常想一出是一出,不管结果,只要过程开心。因为背后,永远有一个无条件支持自己的人。 她喉咙一噎,又落下一串泪,啪嗒啪嗒砸在餐桌上。 姚景明见状,连忙抽两张纸巾递给她:“哭什么呀,不是让你去了吗?” 姚媛抬起头,说出口的话断断续续的:“我这次可是要去三年的,我走了可就剩你一个人了……” “爸爸一个人生活得还少吗?”姚景明的声音很轻。 “你妈走得早,你上大学后,这屋子就剩我一个人。” 他忽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成褶皱,“刚开始总觉得孤单,后来习惯了,每天门诊、买菜、收拾屋子,倒也过得踏实。”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不用顾及老爸。” 姚媛盯着父亲苍老的面容,见他盯着一处出神,猜想他应该是在想妈妈了。 姚媛的妈妈,是在姚媛五年级的时候去世的,自杀。 那时她已经坐了五年的轮椅,亨廷顿舞蹈症让她生活不能自理,连四肢都不受自己控制,吃喝拉撒都要靠家人。 姚媛对母亲的记忆,总是停留在温市老房子的阳台。那里种满了父亲亲手栽的茉莉,每到夏夜,白色的小花就着月光绽放,香气能飘满整个楼道。 母亲走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飘着茉莉香的夜晚。 姚媛当时十岁,大概明白什么是死亡。母亲面容苍白,平静地躺在床上,床头放着一张纸条,上面是她熟悉的、娟秀的字迹,只写了一句话:“别找我,让茉莉好好开。” 后来父亲告诉她,母亲是吃了安眠药走的。 在那个茉莉盛放的夜晚,她给花浇了水,把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甚至连姚媛第二天要穿的校服都熨烫整齐叠在床头。 姚媛到现在也想象不出,她是如何控制颤抖的四肢,一点点将这些事情做好?又花了多少时间才做完这些? 阳台上的茉莉后来死了几株,父亲再怎么照料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姚媛一开始不明吧,为什么有人要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长大后她才明白,母亲不是选择了“结束”,而是把自己藏进了那些白色的花瓣里,用一种最温柔的方式,告别了这个让她疲惫的世界。 姚媛伸出手,紧紧握住姚景明的手:“我会经常给你打电话,每天跟你视频的。我还会把英国的趣事都告诉你,把我拍的照片都发给你看。” 她吸吸鼻子,抬手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 “好好好。”姚景明连忙点头,“爸爸等着我的宝贝女儿学成归来。” “媛媛你记住,爸爸不能永远陪在你身边。但是你要记住,无论你遇到什么困难,无论你在哪里,爸爸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当你累了,只要你回头,爸爸就在这里。” * 之后几天姚媛都在忙签证的事情。 因为她还没拿到录取通知书,所以不能办留学签证,只能先办个短期的旅游签证。 按照网上申签的攻略,姚媛把各种材料都准备妥当,就等陆佳蔚把邀请信和护照图片发过来,她就能去签证中心办理了。 等待的这些天,她反复清点行李,生怕缺点什么。 姚景明让她别焦虑,少了什么在英国都能再买,可姚媛心里还是忐忑。 这天,姚媛收到EMS 寄件,还以为是陆佳蔚寄来了材料,结果寄件人信息上写着“发光体乐队”五个字。 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人。 拆开邮件的气泡纸,里面只有一张卡片,巴掌大小。 姚媛拿出来一看,是“彩虹音乐节”的门票——一道彩虹横跨票面,中间赫然写着VIP门票,座位号1排15座。 音乐节举办时间是10月10日,她指腹摩挲着门票的一角,在心里盘算着。 他给我寄门票,应该是想让我去吧? 出国之前,再看他一眼。 就最后一眼。 第17章 新的生活 10月10日,江市的天气很好。晴朗的天空配上温和的清风,不热也不凉。 从温市去往江市的这趟高铁坐满了人,估计一大半都是要听这场音乐节的。 每个姑娘都打扮得很漂亮,脸上的雀跃难以掩盖。 姚媛则与她们不同。她侧身靠在椅背上,望着高铁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心里惴惴不安。 他给自己送的票,应该是专门挑的位置吧? 离舞台那么近,要是对视上了会很尴尬吧? 万一他找自己说话怎么办,该说些什么,要告诉他自己要出国了吗? 抵达江市时正值午后,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城市的每个角落。姚媛按照门票背面的地址打了辆车,目的地是位于市郊的体育公园。 越靠近场馆,路上的年轻人越多,他们大多穿着印有彩虹的文化衫,脸上洋溢着期待的兴奋。 “姑娘,你也是来看音乐节的?”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她,“听说今天有个在网上挺火的乐队,好多都是为了他们来的。” 姚媛勉强笑了笑,没接话。 体育公园内早已人头攒动,巨大的舞台矗立在草坪中央,音响里播放着暖场音乐。 姚媛凭着VIP门票从小门进入,正找座位,就听见身边两位女生在说话。 一个女生憋着嘴,看着不太开心:“呜呜呜......没有抢到第一排的票,只能跟你分开了。” 另一个则安慰她,让她结束了在门口等着。 姚媛将来龙去脉捋清,心下有了主意,上前搭讪道:“哈喽小妹妹,你要是想去第一排的话,我可以跟你换个座位。” 女孩儿疑惑地“啊”了一声,表情有些防备。 的确,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不太可信。 见自己被当成骗子,姚媛连忙摆手,现编了一个听上去合理的理由:“我不喜欢做前排,音响对着我的脸太吵了。可我当时买票的时候只有第一排了,所以就先买下来,想进来再找人换座。” 女孩接过她递来的门票仔细看了看信息,又看向自己的好朋友。见朋友点点头,心终于放下来,难掩开心。 “那我把差价补给你!” 她掏出手机准备加好友转账,姚媛却摆摆手拒绝:“我们各取所需,祝你玩的开心。” 说完她抽走那张站票,心情舒畅地转身离开。 身后的两个小妹妹一直注视着她的背影,直至她消失在人群里。 “那姐姐好帅啊!真是个大好人!” “我怎么总觉得她很眼熟呢?” 穿过拥挤的人群,姚媛找到一处稍微人少的地方,靠近体育公园的围栏。虽然位置较偏,舞台也被架子和人头挡了个七七八八,并不是最佳观赏位,但正和姚媛心意。 她的身后有不少摊位,卖果汁的、卖周边的,应有尽有。 “美女姐姐买周边吗?”摊主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见姚媛视线扫过摊位,便热情招呼。 姚媛礼貌地回了个微笑,左右音乐节还没开始,她无事可做,刚好看看周边。 “姐姐有喜欢的歌手或者乐队吗?” “没有。”她摇摇头。 小姑娘见她否认,就开始推荐道:“发光体乐队超级火的,他们的周边最多了,你可以看看。” “这个几个手幅,还有印着乐队Q版人物的团扇,都很好看呢!” 姚媛的视线从那几个物件上掠过,最后落在一个发箍上。 黑色塑料发箍,正中间镶嵌着一枚鸡蛋般大小的灯泡,树脂材料,摁开一旁的开关还可以发光。 姚媛拿起来在手上把玩,拨动开关看着灯泡亮了又熄,脸上笑意更深:“这个多少钱?” “这个啊......”小姑娘表情为难,“我打算自留的,等到发光体乐队出场后戴的......” “那我再挑别的吧。”姚媛倒也不失落,转头挑别的。 小姑娘就是在此时认出她的,低头露出侧脸的瞬间,与视频里出现几秒的人脸重合了。 “你是......你是......”她捂着嘴巴,“遥远吗?” “那个旅游博主遥远!” 姚媛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吸引附近的人都看过来。她尴尬地点头,向围上来的粉丝打招呼。 “我超级超级喜欢你的视频!” “你本人比视频里还要好看,可以再开个小号走颜值博主路线了。” ......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有些胆大的还请求合影。姚媛全部答应,维持着得体的微笑。 “姐姐,这个送给你。”摊主把发箍硬塞到姚媛手里,“我也是发光体的粉丝,要是没有你的视频,他们还不知道要苦熬多久。” 姚媛握着发箍,心里某个角落忽然变得柔软。 她低声道了谢,将发箍戴在头上,那枚小小的灯泡在暮色中微微闪烁。 此时,舞台上的灯光突然暗了下来,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姚媛被粉丝簇拥着往前挤了挤,透过重重人影,看到五个熟悉的身影走上舞台。 陈延川穿着亮片外套,手指在键盘上灵活跳跃;爆炸头江铎甩着头发,吉他弦发出清脆的响;王想禾紧张地抿着唇,指尖在琴弦上颤抖;吴叔坐在鼓前,背脊挺得笔直。 “都还是老样子。”姚媛在心里感叹。 最后走上台的是韩洲。 一个月不见,他瘦了些,下颌线愈发清晰,眼神里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沉郁。 当他的目光扫过观众席时,姚媛呼吸骤然一滞,下意识地躲到一个高个子男生身后,心脏狂跳不止。 他不可能往这么偏的地方看,可姚媛还是害怕。 “大家好,我们是发光体乐队。”韩洲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依旧是那把低沉磁性的嗓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台下尖叫声此起彼伏,姚媛却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看着他调试麦克风,看着他与队员们交换眼神,看着轻晃身子等待节拍。 场上的粉丝都很high,还会跟着一起唱,演出效果比当初在湾南古城好太多。 姚媛没和其他人一起摇摆,只是定定站着。 如果没有前唱片公司的坑害,他们早就可以像现在这样,说不定还会拥有更大的舞台。 他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台上的人还在继续唱。姚媛慢慢退出人潮,踩着体育公园路灯的光影,乘最后一趟列车离开江市。 * 后台,几人从台上下来时,已经浑身是汗。 又唱又跳一小时确实累。 韩洲脱下演出服,往沙发上狠狠一甩,只剩最里面的一件老头背心。 陈延川几个人相视一眼,明白韩洲为什么这么烦躁。 托主办方要了第一排最中间的座,只敢以乐队的名义寄出去。 结果站上台一看,那位置是坐了个姑娘,可不是姚媛。 “洲哥......”陈延川试图缓和局面,“音乐节演出顺利,咱要不要去搓一顿?” “你们去吧,晚点我把钱发给你。”说完他站起身,将外套搭在臂弯,趿拉着靴子往外走。 陈延川目送他走远,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掏出手机,编辑一条消息给姚媛发过去:【姚姐,你今天怎么没来?是有事吗?】 虽然韩洲警告过他们,不允许再联系姚媛。但为了兄弟的幸福,他只能阳奉阴违了。 消息刚发出,系统显示小字:你还不是她的朋友。 得,删好友也搞连坐制。 * 伦敦希思罗机场的广播混着各国语言,姚媛拖着行李箱走出航站楼时,十月的凉风卷着细雨扑面而来。陆佳蔚撑着格子伞,红色风衣在灰蒙天色里像团跳动的火焰。 “想死我了!”陆佳蔚冲上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将自己的小男友晾在一边。 她注意到姚媛动作僵硬,应该是在陌生人面前不好意思,于是松开了她,把自己的男朋友拉过来。 “这是我男朋友,之前跟你说过的。”陆佳蔚介绍道。 姚媛打量了一下这位金发碧眼的小老外。 之前听陆佳蔚说,她谈了个外国人,又高又帅。现在看见本人,确实比照片帅太多,面部立体度不是二维平面能展现的。 头发是极深的棕色,带着微卷;眉骨高耸,瞳孔是浅褐色,锋利如刀,鼻尖微勾,好像还有意大利贵族血统。 “Hello,my name’s Leonardo Carlo Visconti.” 名字太长,姚媛根本没记住,只能微笑着回“哈喽”。 “我也记不住他的全名,你叫他Leo就行。”说完,陆佳蔚又向男朋友介绍,“This is my best friend,Yuanyuan。” 莱奥点点头:“Nice to meet you。” 姚媛脱口而出“Nice to meet you too”,将莱奥逗得哈哈大笑,接连说了好几个“interesting”,她这才反应过来被人戏耍了。 陆佳蔚在他胸口锤了一拳,莱奥呼痛,用蹩脚的中文重复“对不起”和“你好”。 “你别理他,他当初也这样捉弄过我。”陆佳蔚把姚媛的行李箱推给莱奥,让他把行李装上车,自己则拉着好闺蜜落座车后排。 一路上两个人叽叽喳喳说了好多,姚媛分享了最近的旅游经历,默默避开了跟韩洲相关的情节。 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伦敦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三天,姚媛的窗台上积了层薄薄的水渍。她在佳蔚的公寓住下来。 陆佳蔚大部分时间会住在男朋友那里,公寓自然就空出来了。 姚媛蜷缩在公寓沙发里,翻看手里初版的《苇间风》,腿上还放着厚厚一本牛津词典。 这是莱奥送她的见面礼,他听说姚媛打算去东英吉利大学研读文学诗歌,就从母亲珍藏的诗集中挑了本送她。 她的旅游账号宣布停更,报名材料也已经准备好,现在只需要专心备考雅思,学习之余在写一篇自创诗歌作为入学作业即可。 都说人在专注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可到了姚媛这儿,为什么慢了下来? 常常觉得自己看了一下午的书,但抬头看挂钟,时针才挪动一格。 陆佳蔚说,是因为她在学习,学习的时候不管专不专注,时间总是会很慢。 于是,她带着姚媛到处玩。 带她蹭学校的社团活动,结果走错了地方,被迫成为话剧社彩排的配角;去酒吧看洋人帅哥消遣,结果在搭讪之前莱奥来了,生闷气还要佳蔚哄...... 姚媛时常拿相机拍摄,不主动找乐子。 时间,确实在干正事与消磨之间,快快溜走。 但她还是经常窝在沙发上,捧着叶芝诗集慢慢啃。 - O cloud-pale eyelids, dream-dimmed eyes 呵,白皙的眼睑,迷惘的眼 The poets labouring all their days 为了用韵文塑出十全的美 To build a perfect beauty in rhyme 诗人们终生辛劳不停 Are overthrown by a woman''s gaze 却被一个女人的注视而毁 And by the unlabouring brood of the skies 也被天空逍遥的部族所毁 And therefore my heart will bow, when dew Is dropping sleep, until God burn time 因此当露水撒下睡意,我的心愿向你和自在的星星致敬 Before the unlabouring stars and you 直到上帝把时间烧尽 第18章 三年之后 在英国的生活很慢,但回想起来,就好像摁下了快捷键。 第一年,姚媛在新年到来之前拿下雅思,6.5,满足东英吉利大学诗歌硕士项目申请条件。 入学作业进展的还算顺利,但她时常写到一半就出神。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写了一整页的人名。 “韩洲......” 第二年,早早准备好的申请材料,终于在八月底收到录取通知。 威廉教授对中国文化极感兴趣,自学中文十多年。每次见到姚媛,他就催她多交几篇诗,自己可以帮她翻译,编成诗集出版。 姚媛笑着摇头,只说自己文笔不够,还需打磨。 第三年,陆佳蔚结束学业,先姚媛一步回国。 她回国前跟莱奥提了分手,这是姚媛没有料到的。那个嘴贱的小老外,哭着鼻子追到机场,可还是没有挽回她。 虽然被甩,可莱奥还是会偶尔关照她,在旁敲侧击,问一些陆佳蔚的近况。 姚媛只说,她进入了某地电视台的栏目组工作。至于她的私人生活,一概不提。 同年,姚媛的诗组《隧道》被刊登在当地诗刊上,译者是威廉教授。 隔年夏天,姚媛以优异成绩毕业。 威廉教授想留她读博,姚媛的拒绝让他难过了好一阵。 能想象到吗?一个头发花白,脖子上挂眼镜链的白人老头,拉着中国学生的手,让她留下来。 老人像小孩,原来是全球通用。 姚媛哄着他,让他下次来中国研学,自己一定陪他。 公寓里,姚媛收拾着行李。虽然在这里住了三年,但东西没有多少,一个下午就整理完了。 她揉着酸胀的胳膊,整个人倒进沙发。 明天就回国了,很快就能见到爸爸、佳蔚,还有......姚媛在心里数着,竟不由自主想到那个人。 三年了,她和韩洲再无联系,但总能从各个渠道,获取他的消息。 他确实站在了更大的舞台,这三年,让他成为了颇有名气的新人男歌手。 期间,他上过几次热搜,令姚媛印象深刻的有五次。 第一次,韩洲在彩虹音乐节的封神照片被疯狂转发,一度火到外网,许多人开始关注他的过往信息。 第二次,发光体乐队参加红台推出的综艺《乐队来了》,为观众带来了多场精彩表演,最终夺得年度总冠军。 乐队也因此签约了国内最出名的经纪公司,拥有源源不断的资源。 第三次,韩洲在社交平台,公开寻找多年前“江市灯光架倒塌”事件的目击者,并承诺高额感谢费。 多年前那个不起眼的意外,终于翻到大众面前。 第四次,江市一家唱片公司公开向发光体乐队道歉。这家唱片公司是出了名的压榨艺人,经此事件,引来了网友唾骂。 当年的涉事人员皆在进行相关调查,不久后将量刑惩处。 第五次,也是半个月前,有狗仔爆出“某H姓氏的歌坛新秀多年地下恋,手机屏保、车载相框均是女友照片”。 网友纷纷猜测这人是韩洲,而他对此一直没有回应,这事也就作罢。 姚媛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几下,随后打开电脑,登录许久未登的短视频账号。 三年没有出现,粉丝掉了几万,但互动消息栏里催更的消息有99 。 做博主的幸福感,就在这一刻体现。 姚媛发布早已剪好的视频。她在英国的这三年,凝成了十五分钟的短片,并配文:你们好,好久不见。 2022年7月31日。 温市国际机场。 姚媛上飞机前看了一下视频数据,现在下了飞机再看,已经多了几百万的浏览量,甚至登上了热搜。 她心里是说不出来的喜悦,脚上的步子也不自觉加快。 回家的感觉真好啊...... 刚出行李托运处,接机口的两人站在显眼位置,举着“欢迎姚大诗人回国”的横幅更加引人注目。 姚媛抬手挡脸,只想赶快绕出去。 可陆佳蔚眼尖,一眼就看出了她:“媛媛!我们在这儿呢!”说着,她还抖动手上的横幅。 姚媛没办法,只能走上前去。 不过没理陆佳蔚,而是对一旁的父亲撒娇:“老爸~你怎么也跟着她一起胡闹啊~” 这三年,姚媛与父亲只见过三面,都是暑假回来体检时顺便见的,没仔细看。 现在看来,姚景明容光焕发,看上去比以前年轻不少。 难道这就叫老来俏? “这怎么能叫胡闹呢?”姚景明笑道,“我觉得佳蔚这个横幅做得挺好的。” 姚媛白了陆佳蔚一眼,没好气道:“你不是说栏目组很忙,不能来接机吗?” “我这不是想你了嘛......”她笑得殷勤,“昨天专程赶回温市,亲自接你回家。” 姚媛总感觉她笑得有鬼,一路上都在思索陆佳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一到家,她就原形毕露了。 陆佳蔚将姚媛推进房间,把包里的项目书塞到她手上,讨好道:“你看看呗......” 果然是有事才来找她的。 姚媛翻开项目书封皮,第一页写着“音乐旅游综艺策划案”。她草草将内容浏览一遍,大概明白了这个综艺的内容。 几位嘉宾沿着川藏线自驾游,在节目组定的几个地点游玩打卡,再结合当地特色,举办音乐晚会。 每个地方拍摄两期,一期游玩,一期筹划和举办音乐节,双线并行。 姚媛合上项目书,问道:“什么意思?直接说吧。” “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到啦!”陆佳蔚把玩她的发梢,冲她撒娇,“去嘛去嘛~” “不想跟娱乐圈的人打交道。” 话语里拒绝的意思很明显,陆佳蔚瘪瘪嘴:“你就帮帮忙嘛......这个综艺是我升职的敲门砖,必须办好的!” “而且我会全程跟组。” 姚媛被她磨得没了脾气,可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找上自己,就问了一句。 “因为你有流量呀!” “而且......”陆佳蔚神神秘秘道,“常驻嘉宾里有你最爱的吉老师。” 姚媛惊喜地睁大眼睛,马上就应下来,生怕慢了。 陆佳蔚将随身带的合同给她。姚媛按她的要求签字画押,还不忘威胁:“要是没有吉老师,你就完蛋了!” 看她再三保证,伸出三根手指对天发誓,姚媛才放心。 “其他嘉宾都是谁啊?”她随口问。 陆佳蔚确认合同无误,心里的石头落地,小心将它放回托特包:“还有一些没确定下来,到时候你就知道咯。” 说完,她点开手机打车APP,目的地是温市国际机场。 “你这么快就走?” “对呀!”陆佳蔚晃晃自己肩上的包,“搞定了你,得赶快回去复命!” 姚媛“嘁”了一声,眯着眼睛看她:“我就说嘛,你怎么会为了接我而翘班,果然是个工作狂!” 她虽然嘴上嫌弃,可打心眼是佩服她的。 如果要用一个字形容陆佳蔚,那一定是“拼”。 学生时,为了拿到保送名额,她课间啃单词,深夜刷习题,错题本写满三摞,终于把年级第一给挤了下去。工作后,为跟项目住公司半月,提案改27版拿客户。手机备忘录写满每日计划,连敷面膜都在听行业课。 陆佳蔚揉揉她的脸:“我还不是为了早点实现财富自由,然后跟遥远老师环游世界嘛。” 姚景明听说她要走,劝了好久,让她在家吃个便饭,晚点他亲自送陆佳蔚去机场。 客套话双方说了一堆。 最后姚媛送陆佳蔚到小区门口,目送她上车离开。 * 晚餐时间,姚景明把火腿笋干老鸭汤端上桌,舀了第一碗给姚媛尝鲜:“快尝尝,我新学的汤。” 刚入口,确实鲜掉眉毛。 “哇塞!姚医生您哪儿学的?”姚媛惊叹。 “就从一个朋友那儿学的。” 含糊其辞,肯定有猫腻。姚媛放下汤碗,细细盘问:“老爸,还记不记得我出国前跟你说过什么?” “让你赶快找个老伴儿,该不会......已经找到了吧?” 姚景明看着女儿那副精怪样,笑道:“哪儿来的什么老伴儿,就是交了个新朋友。” 说完他还强调了一遍:“男的。” “朋友?”姚媛重复这两个字,“谁啊?怎么认识的?叫什么?” “不知道全名,他让我叫他‘小周’,估计是姓周。” 姚景明开始回想起,认识他的那天。 那是姚媛去英国的第一年除夕,姚家没有守岁的传统,可姚景明就是睡不着,于是出门溜达。 午夜十一点,人们要么早早睡了,要么就是一家人窝在一起,边看春晚边倒计时。 就他孤家寡人一个,有种晚年凄凉的感觉。 “臭丫头,过年也不知道回来......” 在寒风里,他走了很久,走到身上穿的羽绒服都拿在了手上,眼看着快走到姚媛的大学。 要不就在女儿的公寓住一晚,他想着,就走进了小区。 这里靠近大学城,平时住在这儿的大多都是学生。现在放寒假就全都回家了,小区楼栋的灯都没亮几盏。 姚景明算了算时间,英国现在快下午五点,姚媛下了课应该得空,就给她打了通电话。 国际通话不便宜,父女俩只寒暄了几句。 姚景明问能不能在她的公寓住一晚,姚媛跟父亲说了门锁密码之后,电话就挂断了。 腊月的风像把钝刀,刮过光秃秃的树梢时发出呜咽声。小区里路灯昏黄,整条路空荡荡的,只有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走到三单元楼下时,他忽然瞥见花坛边的长椅上坐着个人。 那人只穿了件黑色连帽卫衣,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怎么看都是个没回家的大学生。 姚景明心里一软:大年夜的,谁家孩子还在这儿遭罪? 他走过去时,长椅吱呀响了一声,那人肩膀猛地一颤,像只受惊的鸟。 “孩子。”姚景明尽量让语气温和些,“这么晚了怎么不回家?” 那人没抬头,只是把帽子又往下拽了拽,声音闷在帽子里:“就坐一会儿。” 看来还是个异地读书的孩子,春节不能回家,真可怜。 风突然大了些,姚景明看见他卫衣下的身体轻轻发抖,于是把手上的羽绒服搭在他肩上:“先披着,别冻感冒了。” 羽绒服带着体温,那人僵了一下,终于抬起头。 帽檐下露出半张脸,鼻梁高挺,长相端正。姚景明心里又是一叹:多俊的孩子,真可怜。 他打消在这里过夜的念头,热情邀请男孩去家里坐坐。 男孩一开始拒绝,可架不住盛情邀请,最终还是去了。 两人并肩在街上走了四十分钟,从旧年走到新年。最后在一盘饺子和二两小酒后,结下忘年交。 姚景明拉着他的手,跟他说自己有个多么多么优秀的女儿。 男孩没说话,只是认真地听。 本来以为交朋友是酒后的玩笑话,可对方好像当真了。逢年过节都会来温市拜访,每次都会带上礼物。 有时是某地的特产,有时是当下流行的衣服。 跟年轻人一起玩,姚景明觉得自己年轻了很多。 也因为有了他,姚媛不在的这三年,变得没那么孤单 第19章 告别拥抱 姚媛听完整个故事,只觉得自己年过半百的爸爸,单纯得跟小学生一样。 居然敢把刚认识的陌生人带回家,还跟小自己两轮的孩子交朋友,太离谱了。 “您也不怕人家是骗子。”她淡淡吐槽。 姚景明却急了,马上维护起自己的好友来:“人家又高又帅还懂礼貌,这火腿就是他专门从江市带给我的。” “您也知道人家好啊?”姚媛说,“这么好的人,又是跟您交朋友,又是给您送这送那的,图什么啊?” “他肯定是要一步步获取您的信任,到最后骗个大的。” 这里面肯定有猫腻,姚媛坚持自己的看法。 可姚景明还是不信,反倒开始数落她:“是是是,他是陌生人。” “一个陌生人会在过节的时候看望我,陪我说说话。而我的亲生女儿呢?在英国三年,回来都没给我带点礼物。” “错了错了......”姚媛赶紧求饶。 老姚的脾气越来越差,以后得多顺着他。 至于那个小周,等他下次来,一定要好好考察一下,别真把老姚的养老本骗没了。 “那他下次什么时候来啊?” “不清楚。”他喝了口汤,“可能是建军节,可能是七夕节,也可能是中元节。” 姚媛皱眉。 咦......七夕也会一起过吗...... 八月一日,姚媛带着姚景明逛商场,搭配了好多套衣服,把他包装成了小伙子。 “这颜色太艳了吧?”姚景明有些不自信。 “比你忘年交送的衣服好看。”姚媛回道。 七夕节当天,刚好赶上姚媛体检。 听姚景明说,小周今天会来,他要在家准备食材,所以姚媛只能一个人去医院,晚点去接她。 姚媛一个人体检倒是没问题,但对于老姚这种重友轻女的行为颇有微词,哼哼唧唧了好一会儿才出门。 所有体检项目做完,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一切指标正常,姚媛让马主任帮忙挂何煦医生的诊室,他却说:“不用挂,你直接去他办公室就行。” 她拿上体检报告离开,满腹疑虑。 姚媛轻车熟路地走到精神心理科,随意往医护人员风采墙瞄,发现原本第二排第一个照片被撕掉了,何煦的名牌也被摘下。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快步走到何煦的诊室。 推开门,何煦正背对大门坐着,身上没有穿白大褂而是私服,办公室的私人物件也清理干净了。 他听见动静后转头,在看见她后露出笑容:“来了?” “你被开了?”姚媛走近,语气急切。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何煦扑哧笑出声,“坐下吧,给你做最后一次心理疏导。” 姚媛盯着他办公桌上的纸箱,里面堆着相框、钢笔和几本翻旧的《荣格全集》。 “为什么要走啊?”她问。 何煦见她一脸难过,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张烫金信封,牛皮纸边缘印着的校徽,在阳光下晃出细碎光斑。 “剑桥的offer,临床心理学。”他解释,“研究方向是遗传病患者的心理干预。” 姚媛接过来看,有些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提交的申请,两个月前拿到的offer。” “那你什么时候走?” 何煦见她问题连篇,脸上笑意难掩,打趣道:“这么关心我?舍不得我?” “我巴不得你现在就走!”姚媛呛他,随后又认真道,“走的时候记得告诉我,我去机场送你。” “再说吧。”何煦耸耸肩,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试题。 “这次不要再乱选了。” 梧桐叶被夏风卷得簌簌响,两人并肩走出医院时,已经是午饭时间。 “防御机制减弱,焦虑程度降低,看来你这三年过得还不错......”何煦说着,姚媛默默听,还时不时地点点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何煦突然停下。 姚媛反应过来后也停下:“怎么了?” 他叹叹气,故作轻松道:“真的不一起吃顿饭?” “老姚中午做了大餐。改天吧,我请,就当为你饯行。”姚媛扬起一抹笑,在正午太阳下明媚得晃眼。 她转头继续往停车场方向走,边走边找爸爸的车,就听见何煦大声喊她的名字。 “姚媛!” “干嘛?”姚媛觉得他今天很奇怪,扭扭捏捏的。 “我喜欢你。”何煦的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站到她面前,“从你选我当医生那天起。” 姚媛惊得浑身哆嗦了一下,怔怔看着面前的人。今天的惊吓元素过于多,她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你别这副样子。”何煦笑道,“我只是表明心意,又不是想要跟你在一起。” “我只是想把心里的话告诉你,然后开启新生活。” 姚媛在心里松了口气,状态也比刚才松弛。 “所以......能抱一下吗?”何煦微张双臂,站在原地等她的回应。姚媛看着他,像四年前初诊时那样小心翼翼,最终还是点点头。 这个拥抱轻得像片羽毛。 姚媛虚环着他的腰,脸颊靠在他的胸膛,祝福的声音闷闷的:“祝你成为更厉害的心理医生,祝你救助千万人。” 何煦扯扯嘴角,抬手抚在她的发梢。良久,他的声音才从姚媛头顶传来。 “祝你无烦无忧,为我所救,长命百岁。” 语毕,两人都默契地松了手,互道再见后,朝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姚媛没走几步路就找到了姚景明的车,拉开车门在副驾驶落座。车内很凉快,但座椅热热的。 “好热好热......”姚媛将脸对准出风口,“出发吧老爸。” 姚景明却没动作,低头给人发着消息。 姚媛正要凑过去看,他刚好打完字把手机锁屏,满脸急躁地挂挡踩油门。 “怎么啦姚医生?”姚媛发现他状态不对,关心道。 姚景明叹了口气:“小周跑了。” 跑了?什么意思啊? “刚刚在停车场等你,本来还好好的,他突然说有事,开了车门就走,我都来不及喊他。” 姚媛耸耸肩,对此事不太在意。估计是对方不敢见自己,怕被她拆穿骗局,所以才赶快逃跑了吧。 不过这些想法她只敢在憋心里,不敢在姚景明面前说。 说了不仅会被骂,还会让小老头伤心。 * 半个小时前。 姚景明驱车到达温市高铁站,终于见到了思念已久的老朋友。 “你怎么又拿这么多东西啊?”他的语气写满无奈。 每次都跟他说别拿礼物别见外,可送得一次比一次多。 韩洲把礼盒通通放进后备箱,掸掸手道:“上个月去了趟北京,别人送了很多特产,可我又吃不完,只好提过来让您帮帮忙。” 这话让人难以拒绝,姚景明拍拍他的肩,招呼他上车。 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哦对了。”姚景明突然想起正事,“你女儿从英国回来了,今天刚好介绍你们认识。” 韩洲心口一跳,说话都开始无意识磕巴:“回,回来了?这么,这么快?” “昨天刚回来。”姚景明回答,”我们现在先去医院接她,再一起回家吃饭。我跟你说,你给我的火腿......” “她生病了?”韩洲的注意力全放在“医院”两个字上面,全然不在意姚景明后面的话。 他问出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语气有多急切。 姚景明顿了顿,含糊其辞不愿多说:“就......体个检。” 韩洲这才放心下来,继续和他闲话家常,不过这回明显心不在焉。 车停在第一人民医院的停车场,姚景明给女儿打去电话。 听筒里极轻的声音落在韩洲耳朵里,他紧张起来,拳头攥紧又松开。 等会儿姚媛见到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惊讶?气恼?冷漠或者假装不认识? 他在脑子里演练各种可能,面对不同状况要说什么话,也都想了个遍。 思索之余,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姚媛。 韩洲从副驾驶的车窗往外看,看见了她。那只是背影,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韩洲的心脏开始狂跳。他思念了三年的人,此刻就在离他三十米的地方。 姚媛对面还站着一个人,比她高半个头、戴半框眼镜的男人,正在跟她说些什么。 韩洲恨不得有顺风耳,听听那个人究竟再说什么。 下一刻,就见那个男人张开双臂,然后姚媛主动抱了上去。 韩洲如坠冰窖,狂跳的心脏霎时间骤停。 那个男人,是她的新男朋友吗? 他不敢再看,收回视线后推开车门,含糊地跟姚景明说“有事先走”,然后落荒而逃。 * “哇噻......” 姚媛对着空碗干咬筷子,看着姚景明从厨房端出一道又一道菜,惊叹连连。 双味蝤蛑、三丝敲鱼、红烧羊排、酒炖河鳗...... 自己回国第一天,也没见他做这么多菜;为了一个忘年交,看家菜都拿出来了。 果然重友轻女。 “怎么做这么多海鲜?”姚媛夹起一块羊排塞嘴里,抱怨道,“我不喜欢吃海鲜。” 姚景明瞥了她一眼:“人家小周喜欢吃,真是便宜你了。” 说完他又低声叹气,一副伤心的样子。 骨头难啃,姚媛放下筷子直接上手,边吃边不忘调侃:“您现在一口一个小周,当初干脆认他当干儿子好啦!” “我也想啊!”姚景明满脸苦恼。 “可他不愿意啊......” 当初邀请他来家里只是善意之举,没想到他会感恩在心,时常拜访探望。 姚景明最开始提议,认他当干儿子,可小周不同意。 最后才各退一步,成了忘年交。 第20章 综艺开拍 陆佳蔚的旅行音乐综艺提案通过,第一时间向姚媛报喜。 综艺开机时间订在十月底。 集合时间定在10月20日,全体嘉宾在成都举行发车仪式,然后正式出发拍摄。 姚媛订了19号的机票,陆佳蔚为了让她安心些,特意跟她订了同一航班。 “怎么啦宝贝?” 陆佳蔚看着身边恹恹的人,伸出手揉她的小脸蛋:“有哪里不舒服吗?” 姚媛将视线从飞机舷窗外收回,握上那只在自己脸上“胡作非为”的手,心里稍微定了定:“没有,就是有点儿小焦虑。” 录节目、上电视什么的,她总觉得心里没底。 “抗焦虑药你带了吗?” “带了。” 陆佳蔚安慰道:“别担心,有我在。” 飞机降落在成都双流国际机场时,已是傍晚时分,秋日的成都带着一丝微凉。 姚媛拖着行李箱,跟着陆佳蔚走出航站楼,远远就看到节目组安排的接机人员,举着写有她们名字的牌子。 “陆制片,姚老师,这边请。”年轻的工作人员热情迎上来,接过她们的行李,“酒店已经安排好了,明早九点在酒店会议室举行发车仪式。” “好的谢谢。” 坐上保姆车,原本忐忑的心情,在到达这座城市之后陡然消失。 姚媛靠在座椅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醒来时车刚好在酒店门口停下。姚媛任由陆佳蔚拉着,一路上听她和工作人员讲话,脑袋发懵。 “嘉宾到齐了吗?” “除了吉老师和韩老师,其他嘉宾都已入住。” “他们两位什么时候到?”陆佳蔚问。 工作人员打开查询信息,报了一串航班号,回复道:“两位老师乘的是同一航班,凌晨一点到。” 陆佳蔚点点头:“一定要做好接机工作。” “好的蔚姐!” 回到房间后,她又开始唠叨姚媛:“明天七点起来化妆,今晚睡觉前敷面膜补补水。” “衣服记得穿我给你选的那一套,知性又大方。” 姚媛在双人床滚一圈,让骨头松快松快:“干嘛这么费心包装我?我又不是来选秀的。” “这可是你荧幕首秀诶!”陆佳蔚在她身旁躺下,“我得让所有人看看,我陆佳蔚的好姐们儿,是集美貌与智慧于一体的。” “我要是给你丢脸了怎么办?”姚媛叹了口气,眼睛盯着天花板,“从来没上过电视,还是没底。” “现在没底,但明天开拍你肯定会做得很好。” 说完,陆佳蔚又补充一句:“你一贯如此。”姚媛偏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眼,又一同笑出声。 她们想起了一段往事。 高一的演讲比赛,姚媛是被班主任报上去充数的。培优班的学生都埋头搞学习,根本没人报名,最后只能让班长去。 姚媛没参加过演讲比赛,顶多在晨会上做过几回国旗下讲话。 赛前她在课上偷偷写稿、背稿,回家翻看演讲视频。 直到比赛当天,她还是担心得不得了。 阶梯教室后台,姚媛拿着稿子读了一遍又一遍。虽然私底下已经能熟背,但还是担心忘词。 这时,一位陌生女孩在她面前停下,拧开一瓶水递给她。 “喝口水润润嗓,要不然等会儿上场就哑了。” 姚媛的视线从稿纸上移开,落在她脸上。 长相清秀,马尾高高扎起,带着一股韧劲和自信,让人印象深刻。 她认得这张脸。陆佳蔚,普通班的,却在每场考试都能进校前三十,打败培优班一大半的学生。 每每经过荣誉墙,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都会为这唯一一个挤进前五十的普通班学生感叹。 姚媛接过那瓶水,不是很想喝,但还是礼貌地抿一口,然后轻轻说了声“谢谢”。 “有请高一12班陆佳蔚同学为我们带来演讲——心中的一束光。” 望着她淡然自若的背影,姚媛心里又是一阵佩服。 到她上场时,陆佳蔚正坐在台下等比赛结果。见姚媛上台,她冲她点点头,表示鼓励。 在后台时,陆佳蔚就注意到了她:一个人坐在角落,拿着稿子一直读。看起来怯怯的,不过挺可爱。 “姚媛。”陆佳蔚想起这个名字。上次月考,这个人是第一名。 本来还在为她祈祷,让她不要出丑。 可谁知道,姚媛台上和台下简直判若两人。此时的她,大方的姿态与笑容,声音细腻但有力量。 毫无疑问,这场比赛姚媛拿了第一。 赛后,陆佳蔚主动找上她,想和她交朋友。其实就是一起学习,周末一起泡图书馆。 陆佳蔚的排名逐渐往上爬,开始和姚媛你追我赶。 就这样比来比去,两人竟然成了好朋友。 “说实话,你当时是不是特别不爽?”姚媛撑起半个身子,好奇道。 “不爽倒也说不上,不服气肯定是有的。” “但更多的,是觉得你特别装。” 明明实力强,还装出一副小白兔的样子。 姚媛听着陆佳蔚的吐槽,唇角勾了勾:“紧张是真的,但实力强也是真的。” “又开始装了。” * 说是七点起床做妆造,可陆佳蔚五点半就起了。打了半小时的电话,然后又亲自去盯会议室的布置情况。 姚媛早就醒了,可还是拖到七点才起。她洗漱完换好衣服,才通知妆造老师。 她今天穿了一条复古碎花白裙,配浅薄荷色西装外套。化妆师根据她的穿搭化了裸感妆,最后给她扎了个低盘发。 陆佳蔚最后来看她,夸了好一会儿,但总觉得还缺点什么。最后她将脸上的银色半框眼镜摘下来,给姚媛戴上。 “old money,完美!”她扬扬眉,挑起姚媛的下巴,满意地欣赏自己打造出的艺术品。 姚媛被工作人员引到会议室门口时,所有嘉宾都已在里面坐好。 作为特邀嘉宾,她是最后一个出场的。 “让我们欢迎综艺的特邀嘉宾,旅游博主、英国诗歌文学硕士,遥远老师!” 导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工作人员帮她推开门。 姚媛点头致谢后,抬脚走进去。 会议室里人很多:一排导演组、一排摄影组,以及围坐在会议桌的五位嘉宾,齐齐地朝门口看。 “各位老师们好,我是博主遥远。”她稍稍鞠躬,扶扶镜框扫过每一个嘉宾的面容。 大方从容的姿态,在看到最后一张脸时,险些维持不住。 坐在最靠边的男人抬起头,视线与她相撞的刹那,空气仿佛凝滞成冰。韩洲穿着深灰色卫衣,袖口松垮地露出腕骨,右耳的黑色耳钉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三年未见,他褪去了少年气的清瘦,肩线更显宽阔,眼神里沉淀着她从未见过的冷漠和其他复杂情绪。 “遥远老师,这边请。” 工作人员热情地指引她坐在吉老师身旁,估计是陆佳蔚提前打好招呼了。 姚媛坐过去,紧张地吞口水,不是因为偶像,而是因为前男友。 身旁的人跟她打招呼:“你的视频我看过,拍得特别好。” 这是姚媛第一次跟自己的偶像近距离交流,可她却显得心不在焉:“谢谢您,我很喜欢您的歌。” 发车仪式在导演的讲解中推进,姚媛努力集中精神听着行程安排:从成都出发,沿川藏线途经康定、理塘等地,最终抵达拉萨,全程十五天,需完成沿途文化体验与音乐晚会策划。 “接下来我们要进行分组,一组负责制定从成都到康定的旅游计划,另一组负责策划康定站的音乐晚会。” 还没等导演把话说完,吉老师先开口:“我想跟小媛和小洲一组。”吉老师在业内资历深,他提出的要求一般没人会拒绝。 导演略显为难:“可是我们已经定好,姚老师是旅游组组长,吉老师是音乐组组长,所以......” “您和姚老师不能在一组。” “噢好吧,那我不要跟韩洲一组。”吉老师耸耸肩,赶紧撇清关系。韩洲挠挠额角,装模作样地咳两声。 最后的分组由抽签决定。吉老师的组员除了韩洲,还有一位男演员张见霖。姚媛的组员则是余下两位:一位是童星出身的当红小花,一位新人男演员。 “组长好,叫我绒绒就好!” “组长好,我是郑翊!” 看上去都挺好相处的。姚媛略微放心下来,还好没和韩洲一组。 吉老师一脸恨铁不成钢,鄙夷地剜了韩洲一眼:“手真臭,二分之一的概率都抽不中。” 韩洲将签子扔回抽签筒,神色淡淡。 * 经过一天的准备工作,入藏旅行团于10月21日正式出发。 昨晚做计划做到凌晨,早上集合的时候姚媛走路都发飘。 郑翊见她这样,贴心道:“媛媛姐躺后面补觉吧,我和绒绒坐前面。” 确实很贴心,如果忽略他感人的开车技术的话。 遇到坑洼不会避开,一段平直的公路,都能被他开得时缓时急。姚媛在后座躺着,被颠得有点晕车。 她费力地坐起身,降下半面车窗。流动的风带着冷意,让胃里的翻腾平息,可她的脑袋更沉了。 “媛媛姐。”郑翊从后视镜观察到她的动作,也知道是自己车技的问题。 “对不起啊,我太久没开车了......” “没关系。”姚媛冲他摆摆手。 副驾驶的章绒绒拧开一瓶水递给她,姚媛喝了一口,反而更想吐了。 “离下一个服务区还有多远?”她哑声问,听起来很难受。 章绒绒看了一眼导航,回答:“三十公里。” “跟导演组说一下,我们组在下一个服务区休息,一会儿会追上他们。” 章绒绒点点头,拿起对讲机,照姚媛说的做。 很快对讲机有了回复,但不是导演:“怎么了?” 姚媛听出来是韩洲的声音,正想让绒绒随便说个理由。可她嘴太快,实话实说了:“媛媛姐不太舒服,得下车走走。” 话落,对讲机顿了顿,良久韩洲才回复:“我们车上刚好有人想上厕所,一起去吧。” 越野车在服务区停稳时,姚媛几乎是踉跄着推开车门。她扶着车门喘息,胃里的不适并未完全消退。 “媛媛姐,我去给你接杯温水。”章绒绒率先跳下车,马尾辫在脑后晃动。郑翊则手忙脚乱地翻找晕车药,塑料药瓶在包里发出哗啦声响。 姚媛摆摆手,视线却不自觉地飘向不远处的车。 韩洲倚着车门站着,背对着她,似乎在和吉老师说着什么。 下一刻,吉老师迈开腿朝姚媛这里走来。她匆忙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小媛。”吉老师亲昵地喊她。 “可以帮我个忙吗?” 姚媛不解,强压住胸口的不适:“什么?” 第21章 泸定之旅 韩洲的车开得很稳,坐在车上的人没有什么颠簸感,十分舒适。姚媛横躺在后座,却神经紧张到没有一丝睡意。 她只要一抬眼,就能透过车门和驾驶座之间的缝隙,看见韩洲撑在车窗的手臂。 近在咫尺的前男友,太尴尬了。 早知道,刚刚就不答应吉老师换座的请求了。 “睡不着?”驾驶座的人突然出声。 姚媛心口一跳,瞄了眼车内后视镜的方向,发现它被座椅挡得严严实实,韩洲不可能看见她。 她赶紧将双眼闭上,就听坐副驾驶的张见霖懵圈回答:“啊?我没在睡觉啊。” 看来不是在跟她说话。 韩洲没说话,但姚媛听见他从胸腔发出极轻的一声低笑。 虽然一开始是佯装睡着,可闭上眼睛,配合车内舒服的晃动,姚媛很快便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再醒来时,车速降了不少。 姚媛揉了揉眼,坐起身时脑袋一阵发懵。直到对上后视镜里的眼睛,她才猛然清醒。 睡懵了,忘记她是坐在韩洲的车上。 原本搭在她身上的外套,现在滑到小腿的位置。姚媛拿起来看,总觉得眼熟。 “睡醒了?”韩洲的嗓音不咸不淡,“到泸定了,现在去泸定桥。” 姚媛“嗯”了声,不自在地看向窗外。 干嘛跟她说这些?跟打报告似的...... 越野车停在泸定桥景区停车场时,阳光斜斜地穿过车窗。姚媛推开车门,冷风裹挟着川□□有的干燥空气扑面而来。 有些冷。 姚媛瞥了眼身侧的韩洲,只穿着黑色短袖。 那件外套果然是他的。 可韩洲一脸从容,仿佛丝毫不冷。要不是能看到他手臂上的竖起的汗毛,姚媛差点就被骗过去了。 她绕回车后座,将那件外套拿出来。拿好东西后正准备关车门,姚媛突然注意到左后视镜的异常,手上的动作顿住。 镜子被调得极为内扣,从驾驶座看去,后排座位的情况一览无遗。 原来是靠这个偷看她的。 姚媛试图把后视镜掰回去,可它纹丝不动。无奈,只好悻悻而归。 “自己的外套自己收好。”姚媛快步走过韩洲,顺便将外套塞进他怀里,之后便要头也不回地离开。 韩洲没接住,外套掉在地上,扬起细小的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我不冷。”他蹲身去捡外套,拍掉上面的尘土后,往后一甩搭在自己肩上。 姚媛停下来回头瞥他,心里轻嗤。 不冷?等把你冻感冒就老实了。 泸定桥的铁链在风中晃动,发出“哐当”声响,大渡河在它身下奔腾翻涌,气势磅礴。 “各位老师们好!欢迎来到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泸定县,来到这座闻名遐迩的泸定桥。我是今天的讲解员红姐,非常荣幸能陪伴大家一同探寻泸定桥背后的历史故事。” 六人站成一排,鼓掌表示欢迎。 讲解员红姐的声音洪亮,带着川西高原特有的爽朗:“泸定桥始建于清康熙四十四年,由13根铁链组成,全长103.67 米,宽3米……” 她指着横跨大渡河的古桥,铁链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当年红军飞夺泸定桥时,桥上的木板被敌人抽掉,战士们就是踩着铁链、冒着枪林弹雨冲过去的。” 桥下奔腾的河水,浪花撞击岩石发出轰鸣。 “现在大家可以走上桥体验一下,但一定要注意安全,扶好铁链!” 红姐话音刚落,郑翊就抢先迈上木板:“哇,这桥好晃啊!” 姚媛刚踏上桥,脚下的木板就发出“吱呀”声,桥的晃动让她重心不稳,下意识伸手去抓旁边的铁链,却触到另一只有力的手。 桥上的风很大,吹得人耳朵发疼。 她听见韩洲极轻的嗓音,戏谑道:“干嘛摸我?故意的?” 她快速将手从韩洲手背上收回,偏头瞪了他一眼:“那你贴我这么近干嘛?你才是故意的。”说完姚媛加大步伐,想赶紧把这人甩开。 可韩洲也加快速度,依旧厚着脸皮跟在她身后。 姚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他想跟就跟,刚好可以给自己挡从背后吹来的冷风。 过了桥,红姐指着对岸的纪念碑:“那是红军飞夺泸定桥纪念碑,碑身像一把冲天的刺刀……” 姚媛仰头望去,碑身直指苍穹,阳光在碑顶镀上金边。 吉老师忽然提议:“我们在这儿合张影吧,纪念一下。” 众人散开站好,姚媛刻意站在最边上,和韩洲隔着两个人的距离。摄影师举起相机时,韩洲却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直到站在她的斜后方。 “三、二、一......” 最后一个数字喊下,吉老师将韩洲又往姚媛那边挤,让两人看上去更亲昵。 合影结束后,红姐带着大家去参观纪念馆。 馆内陈列着当年的武器、衣物,玻璃展柜里的草鞋磨得只剩鞋底,补丁摞着补丁。 姚媛停在一幅黑白照片前,照片上是几个年轻战士,他们穿着单衣,脸上带着疲惫却坚毅的笑容。 “在看什么?”韩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像是随口一问。 姚媛没回头:“看他们的眼睛。” “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她突然反应过来,转过身正对上他的目光,“你自己不会看?” 刚好章绒绒在喊她,姚媛扭头就走,不想跟他有过多牵扯。 韩洲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耳边传来一声叹息。 “唉......”吉老师将手搭在他肩上,“你老实跟我说,你之前是不是得罪过她?” “你想追她,也得告诉我该怎么帮你嘛。” “我可没说过要追她。”韩洲拿下他的手否认道,“您就别瞎猜,也别掺合了。” 他说的话,吉老师一个字都不会信。 “你就装吧,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 参观结束,入藏小队继续前行。 韩洲漫不经心地打开车后门,等着姚媛坐进去。谁知道她脚下拐了个弯,往另一辆车的方向走去。 他的动作僵在原地,赶紧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张见霖,快上车。” “谢谢韩老师,还专门帮我开车门。” 韩洲嘴角抽搐两下,然后坐回驾驶座。 另一边,吉老师见姚媛回来,试探地问道:“怎么回来了?是韩洲开车不舒服吗?” 姚媛勾勾唇,故意抬高音量让韩洲听见,意有所指:“你们组那辆车,左后视镜太内扣,行车太危险。” “我担心我的人生安全,还是回来坐好点。” 她瞥了眼韩洲的方向,只见他降下车窗,默不作声地将后视镜掰了回去。 切,小样。 * 队伍在一个小时后抵达康定。 耗牛肉火锅在铜锅里咕嘟作响,热气氤氲了整个包间。早已过了午饭点,众人饿的不行,夹起牛肉片涮几下便匆匆入口。 饭后又前往下一个景点,回到帐篷屋民宿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掀开帐篷屋的布门时,帆布屋顶被山风掀起细碎声响。姚媛将背包甩在原木色床头柜上,透过半开的窗能看见远处折多山的轮廓。 导演组在这时通知草地集合,并发布任务:“明晚七点,‘康定情歌’草地音乐会,全员参与筹备。” “到时会有特邀嘉宾助演。” 今晚姚媛睡得特别早。下一程的旅游计划被绒绒和郑翊包揽了去,她乐得清闲,一觉睡到天亮。 次日清晨,露水还凝在草叶上时,音乐组的帐篷已传出和弦声。姚媛抱着摄像机前往,看见韩洲和吉老师正商量着改编曲目。 她刚掀开遮布,里面的琴声停下,两双眼睛直直盯着她。 姚媛扬扬手里的相机,赶紧解释:“导演让我拍vlog,我来取个材。” “刚好。”吉老师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拍了拍身边的折叠椅,“小媛快来听听这版改编。” 那个位置紧挨着韩洲。 姚媛没过去,站在原地拍:“我站这儿听就行,你们继续。”免得某人又污蔑她居心叵测。 一首传统民谣《跑马溜溜的山上》,融入了流行音乐元素,听起来有别样的味道。 她把一首歌录完,收起设备告辞。转身时听见吉老师跟韩洲低语,不过姚媛不感兴趣,掀起遮布离开。 刚出帐篷没走几步,章绒绒跑过来,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媛媛姐!江湖救急!” “怎么了?” “我被分去场景布置了,音乐组的另一个人看起来冷冷的,你能陪我吗?” 姚媛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原来是社恐症犯了。 “郑翊呢?”她问。 “他还在联系理塘的民宿,抽不了空。”章绒绒圆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将姚媛看得心软,答应了。 音乐会在七点准时开始。太阳还半挂在山头,斜阳洒在草地上,照在台下每一位嘉宾的脸上。 康定草原暮色中,当地音乐团身着绛红藏袍登场,全场响起欢呼和掌声。 铜钦号长鸣划破空寂,和着龙头琴与扎念琴弦音,老艺人喉间滚出的喉音与女歌手清亮的歌声融合,飘荡在草原。 “溜溜的山溜溜的城 溜溜的姑娘是梦中最美的情人 溜溜的酒溜溜的情 溜溜的汉子是姑娘心中的情人” ...... “接下来,有请韩洲和吉老师带来《康定情歌》。” 导演的话音落下,两人走上舞台,肩上都挎着吉他。 姚媛端起相机。镜头里,韩洲在立麦前的高脚椅坐好,一脚踏着横撑,另一只脚点地,显得身子尤其修长。 察觉到镜头,韩洲调弦的手指顿了顿,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她身上。姚媛和显示屏里的他对视,慌忙调整角度,对准另一边。 吉老师的吉他率先响起,藏鼓的节奏混着风吹过草地的簌簌声。 “跑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溜溜的照在 康定溜溜的城哟” 吉老师的吉他弦突然震颤出跳脱的节奏,藏鼓点像顽皮的石子投入湖面,将《康定情歌》弹成轻快的小曲。 他歪头笑着唱,还不忘冲台下挥手,带动气氛。 到第二段时,韩洲的木吉他幽幽切入,拨弦声像雪山融水,把刚才的轻快瞬间冻成抒情的冰棱。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他的尾音拖得极长,仔细听,还能听见较浓的鼻音。 韩洲唱着,目光落在姚媛身上。 今天的她一袭杏色长裙,野花编成的花环顶在头上,像花仙子。她正举着相机,聚精会神地盯着显示屏,对自己的美毫无察觉。 他突然改了词:“那个溜溜的她哟,躲在那镜头后哟。” 姚媛的手突然晃了一下,手指收紧才没让相机掉在草地上。她慌忙调整焦距,却在显示屏里看见他弯起的眼角。 那是她无比熟悉的、带着狡黠的笑意。 姚媛不动声色地瞥向观众席,见其他人的注意力依旧在台上,好像没听出那句歌词,她这才松了口气。 一曲终了,韩洲抱着吉他鞠躬,台下掌声雷动。 川藏之旅的第一场音乐会,完美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