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缠郎》 第1章 一金一银 暑热入檐,蝉噪宣刺在耳。 逼仄的瓦舍,四处漏光,沿壁堆叠的药罐被慌忙入内的杜成撞倒,碎了一地。 杜成用衣袖掸去桌上的灰尘后,招待长管事于桌边落座,而杜成之妻冯忆则见机上前倒茶。 “招待不周,让长管事见笑了。” 长管事摆了摆手,免了杜成的客套,遂开门见山地将一锭银子放在桌央。 他今日来杜家,是为了给自家公子择妾冲喜的,不是来做客的,他只简单扫了周遭一眼,便开口对杜成道:“杜郎中,你家女儿的生辰八字,我家老夫人给大师瞧过,说是极旺我家公子,故老夫人派我来,要与你家将这桩‘亲’定下。” “这······” 这说好听些是亲事,这说难听些就是桩买卖。 杜成盯着银锭迟疑半晌,直到长管事不耐敲桌,他才移开视线,故作恼怒,拍桌道:“长管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在卖女儿!” 说着,他就伸手将银锭推回长管事跟前。 “别说我们长牟村,就放眼整个县,谁人不知我女儿容貌出挑,懂事能干?赶着上门给我家女儿说媒的大有人在,我家女儿可不愁好人家嫁,更何况,你这可是要我女儿给你乌家作妾的······” 杜成的脸胀红一片,活似真为自家女儿鸣不平。 乌家是当地有名的药商富户,依这样的家世而言,本是不愁娶亲的,但怎奈乌家公子自小落了病根,体弱难行,明眼人都晓得他活不长。 但凡是心疼女儿的人家,都不会让女儿年岁轻轻就守活寡。 而杜成身为郎中,难免要与药商来往,乌家底细他能不晓? 不过,长管见状倒也不急着辩驳,只是闲然地掏了掏衣袖,添一金锭置在桌上。 长管事自是有备而来。 只待这金锭一露面,杜成似见了亲娘般,紧绷的姿态瞬时舒,刚刚还怒目圆睁的他,眼下立即换了副面貌。 他话锋一转,陪笑道:“这再好的人家,也比不上药商乌家富啊,去您家做妾可比去别家做正头娘子还滋润,我们杜家能和乌家结亲,是我们杜家前世修来的福分,我哪还会多话呢?”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定了定了!”杜成忙不迭的应下,他深怕长管事反悔将银两收回去,同时他还不忘问:“这以后我们就是亲家了······那我去乌家买药材时,不知可否少算些银两?” “好说好说。” 长管事满口答应。 他瞧事也办妥了,不愿多待,匆匆回去复命去······ 而长管事这一走,屋内就剩杜成与冯忆二人。 冯忆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身为杜成岁好的娘,她刚刚站在边上听着丈夫与长管事的谈话,内心不安的很,她总觉得就这么答应了长管事,怕有些对不起岁好。 “当家的,岁好予乌家做妾这事,还是与岁知会一声吧,这毕竟是她的终身大事。” “说什么说?!”杜成怒斥:“我现在要是跟她说了她日后要去乌家做妾,她要是立马摆起大户人家的款了,那日后家里的饭谁做,猪谁喂,柴谁砍?” 家中大小活计都是杜岁好在办,她要是甩手不干了,那苦的可是他们。 冯忆被杜成这一斥责,顿时也哑了声。 一时间,夫妇俩,一个擦着金锭,一个埋头抹泪,愣是没人注意到杜岁好是何时进屋的······ “爹娘,饭我做好了,猪牛我也喂好了,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去割猪草了。” 女声打破沉寂,杜岁好与往常般进屋报备。 她瞧都没瞧杜成和冯忆一眼,利落地拾起镰刀,背上背篓,看着是要出去做活。 “慢!慢着!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岁好的出现委实将杜成吓的不轻,他手中的金锭险些落了地。 “就刚刚。” 刚刚······ 杜成闻言安心了些。 那想来杜岁好应该是没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他松了口气,这也才正眼开始打量起杜岁好。 明眸皓齿,秀眉凝脂,姝丽面貌让人瞧着便晃不开眼,哪怕是粗布补裳着身,也难消此般好颜色······ 杜成见状忽气从心来,咬牙垂桌叹道:冲杜岁好这般好样貌,乌家合该再多给些银两才是! 杜成愤懑不平,可杜岁好浑不在意。 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做,她没工夫想其父在想什么。 她当下急着要走。 “等等,你等会上山砍柴的时候,记得把这四包伤药给猎户送去,切记要取十两银子,他要是跟你讨价还价,你就别给他了。” 杜成将她叫住,往她手里塞了两包药,还再次叮嘱,半分银两都不能少。 杜岁好点了点头,顺势取过两包伤药,其后细细记下杜成的嘱咐。 四包伤药,十两银子,半分不能少。 * 乌云遮了两遮,烈阳遂失了影,待湿热的风卷过山头,杜岁好恰将最后一块材丢进背篓。 明明出门前还是万里无云的天,少顷就成了张牙舞爪的模样。 杜岁好抹了头上的汗,小跑着往回赶,可雨来的太急,从头到脚给她浇了个透彻,她索性也懒地再躲。 彼时,下山的路已变得泥泞难行,稍一不留神,就能饱吃一口泥。 杜岁好虽自小与山路打交道,但她也深谙这雨天泥路,纵使你万分当心,也免不得摔上一跤。 在结结实实摔了两跤后,她也如愿走到山脚了。 只是,这时天也黑的差不多了。 杜岁好的衣裳现下已成两阙,上身的泥渍被雨水洗透,泛出褪色后的青绿,下身则被泥染的脏污一片,任雨再大也冲刷不净。 她面无表情地拨开盖在脸上的湿发,平静的走在归家的小径上。 坑洼的前路被搅墨的雨蒙住,余下黑茫茫的一片。 这条田间小径杜岁好走了十多年,她再熟悉不过,哪怕摸黑,她也能走到家。 可,她倒不记得这小径竟还凸起了一块,踩起来,貌似还是软的······ 倏地察觉到异样,杜岁好僵硬片刻。 她这是踩到人了吧?! 杜岁好猛然跳开,抹了抹眼前的雨水,她眯眼往前一看。 而这不看还好,这一看可把杜岁好看愣住了。 泥泞的小径上,豁然躺着好长的一条人······ 哪怕此人身着黑衣,俨然与天地同色,但这高大的身躯却着实醒目。 “喂······你是死的还是活的?” 实在不晓这人死活,杜岁好小心翼翼地踢了他两脚,见其没有反应,她才敢慢慢靠近,伸手去探此人的鼻息······ 还活着! 杜岁好惊地收回手。 可在知晓此人鼻息尚存后,她却并不为此松一口气。 大雨下,她垂头看着地上的人许久,犹豫片刻,她终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她很难见死不救,可她爹不会倒贴银钱去救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的,亦不会容忍她将男子的带回家。 杜岁好越想,脚步越快,她疾步逃离着,好似她只要慢上一步,地上的活死人就会狠狠缠上她······· 但······她还管杜成乐不乐意干嘛呢? 这个想法似路上的绊石,让慌不择路的杜岁好踉跄一跤,她的思绪也渐渐清明。 她还管杜成干嘛呢?! “杜郎中,你家女儿的生辰八字,我家老夫人给大师瞧过,说是极旺我家公子,故老夫人派我来,要与你家将这桩‘亲’定下。” “我现在要是跟她说了她日后要去乌家做妾,她要是立马摆起大户人家的款了,那日后家里的饭谁做,猪谁喂,柴谁砍?” ······ 今早的一幕幕,她悉数牢记在心。 被亲爹像牲口一样,讨价还价地卖了出去,难道她还要为他分忧解劳吗? 那她怕是办不到了。 杜岁好握紧双手,毅然回头······ 大雨瓢泼的夜色下,远山边的苍穹被割开一道口,天光乍现,折返的杜岁好也第一次看清那人的面貌。 如玉的面容被披垂的长发半遮,入鬓的长眉微拧,长睫缀着雨痕,在面上不清不明地投下阴影······ 此般,好似仙人堕凡尘。 杜岁好的呼吸微滞,她不由自主地走到此人跟前,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而在她的手要触碰到他时,雷鸣轰响,像刑鞭挥斥在皮肉上的声音,震的杜岁好浑身颤栗。 可她已一意孤行地拉上他的手,须臾后,她才扬唇一笑,问他:“你说,我爹要是知道,我将他嘱咐我一定要卖出去的伤药,白送给别人用,他会不会气晕过去?” * 近山远村的一偶,孤零零地立着一坐荒宅。 早十年间,这宅屋还住着四口人,夫妇俩一生与农田打交道,两人的闺女端秀待嫁,儿子勤勉苦读,村里其他人瞧着,难免有不艳羡的。 可从自山匪下山,将此户抢杀干净后,便无人敢造访了。 听说,山匪本是留了女子一命,想将她抢去当压寨夫人的,可她死命不从,途中抢过匪贼手中的大刀,怀恨自戕了。 杜岁好冒雨前来。 她伸手敲了敲宅门,道了句“打搅”后,她便推开了门。 木门幽幽凄叹出声,甫一扬起的尘土也被雨水压下,久未修葺的住所,早已失了原来的样貌。 杜岁好将男子拖进屋中避雨,遂用镰刀割了杂草,收拢齐,垫在男子身下。 她匆匆生起火,又从背篓中取出掩在猪草下的伤药。 四包伤药,她午时给猎户送了两包过去。 猎户伤久未愈,早无银两买药,她不忍为难他,便赠了两包给他,眼下她手中还余下两包。 杜岁好看了看手中的伤药,叹了口气,悠悠起身走到男子身边。 火堆处燃起的暖黄光影,将两人的影子拉的好长。 杜岁好探了探此人的伤处。 他腹部与腿部都有明显的刀伤,至于其他地方,都被衣裳遮着,杜岁好暂不清楚还有没有伤口。 有湿透的衣裳在,她也难以给他上药,没办法,她只能将他的衣裳扒了。 待衣服剥尽,她看清男子的身体,她准备为他上药的手却狠狠一顿。 第2章 反抗 此人身姿尤为健硕,腹肌的纹理比她家牛犁的田还紧顺有条,可杜岁好还未来得及感叹,她的目光便聚焦在此人身上的数不清的伤痕上。 白皙的皮肉深深嵌着紫红的伤,那像是被锁链生生勒出的痕迹。 颈处和腕处的痕迹则更为明显······ 杜岁好抽了口冷气。 她料想不到此人曾经受了些什么······ 杜岁好为其上好药时,额间已覆满汗了。 早时忙活那么久,她也没来得及吃口饭,晚时淋雨归家,竟还捡了个人。 她的力气用尽不说,穿在身上的衣裳也湿粘的令她难受。 她垂眸看了看仍在昏睡的男子,又回头看了看火堆。 想着,反正他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她索性先将身上的衣裳弄干。 依着这样的念头,杜岁好利落地将外衣给脱了。 在火上简单搭了个架子后,她将自己的衣服和男子的衣服一齐搭在了架子上。 男子宽大的衣裳足足比杜岁好的衣裳长出了好几节,她是费了些力气才没让火烧着它的。 忙活完,杜岁好在火堆旁坐下。 正当她打算拿出米饼来果腹,她的身后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声音很小,不细听,根本不易察觉。 这宅子荒久了,生了老鼠也是可能的。 杜岁好这般想着,没多管。 可很快,一股强劲的力道,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袭来,猛地将她压倒在地,而她的脖颈也在其后被人死死掐住。 事发突然,杜岁好无措睁眼,她只见刚刚晕的好好的男子,眼下正发狠般的想要置她于死地。 强烈的窒息感让杜岁好不住的挣扎,她拉拽此人掐在她脖颈上的手,双脚也不停的踢打,可他仍是无动于衷。 晕眩感渐渐漫上,杜岁好双眼翻白,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挣扎的抓起地上的石头,其后狠狠往此人头上一砸······ 可直到此人的鲜血从额间滴落在她的面颊上时,她脖颈上的力道才渐渐放松。 男子倒下,杜岁好才缓慢恢复了呼吸的能力。 她躺在地上呆滞片刻,不懂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颤的双手缓缓摸上自己的脖颈,此处逼人的疼痛,无不提醒着她,她刚刚差点死到这个男人手里。 杜岁好坐起身,平复了许久。 自己明明救了他,可他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 杜岁好发红的眼眶夺出泪来,她心底的不解与愤懑犹如洪水奔来。 她起身掐住男子的脖子,就似他刚刚对她那样。 她自小到大从未伤过人,也从未忤逆亲长,逆来顺受地干着一切脏活累活,可倒头来呢? 被亲爹瞒着发卖了出去,转头还差点被所救之人活活掐死! 可凭什么呢? 她不甘地想着,发了狠劲掐着男子,似要将一切委屈报复在这人身上······ 可掐着掐着,她的泪又不争气地一滴接着一滴掉。 他的脉搏清晰可辩,随着她手上力道加大,他的脉搏愈快,她看着男人蹙眉,感触到他似有似无地抵抗······ 渐渐地,她松开手。 她做不到,她做不到亲手了结一个人的性命。 就像她做不到见死不救一样。 她的手无力的垂到身侧,周遭也跟着安静了。 但在下一刻,杜岁好扬起手,重重地在男子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男子白皙的脸上很快浮起红色的掌印,可杜岁好见状也并未感到快意,她只是眼前一黑,全身也忽得失力,随后整个人无知无觉地摔在地上······ 而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徐徐转醒。 她的目光静静地落在被她丢在地上的米饼上,她慢慢匍匐起身子,向那爬去,待抓起米饼,连其上的灰尘都未来得及拍开,她就就这尘土将米饼往嘴里送。 忙碌一日,她连一口像样的饭菜都未吃过,难怪刚刚会晕过去。 手中的米饼泡了雨水早就不能吃了,其上的灰尘和石粒也硌的牙生疼,可杜岁好还是一口一口将其吃下。 其实她只是想活下去,她只是不想再受人欺辱。 泪水滴在饼上,她一口一口生吞,吃着吃着,她忽又笑了,最后边哭边笑地将吃食塞进嘴里······· 而待她将米饼吃尽,这天也亮了。 杜岁好默默起身将干透的衣裳换上,背着背篓徐徐走出门去。 晨曦的微光照在她身上,昨夜的寒凉消减了不少,她的手在慢慢复暖。 她不急不缓地走回家,而一到家,她果然听到了杜成的叫骂。 “她死哪去了,这饭都不煮,是要饿死我吗?!” “当家的,你少说两句吧!” 冯忆劝着杜成,而在冯忆看到迟迟归来的杜岁好后,她又止了声。 杜岁好的衣服脏污,脸色发白,瞧着就不太对。 “你你你,你死哪去了?!”杜成见杜岁好回来,火气正好有处发,便指着她骂道。 而杜岁好闻言也只是平淡地扭头,不辩驳也不生气,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杜成见状骂人的嘴忽一停,平白被杜岁好盯出一股心虚感。 “你积点口德吧,你没看到闺女脸都白了吗?” 冯忆也是被杜岁好的这般模样吓的不轻,她忙上前搂住她的肩,询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杜岁好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好说的。 她进屋换了身衣裳,但哪怕在屋内,她还能听见杜成骂骂咧咧的声音。 只是,待屋门被杜岁好推开门,杜成又瞬间哑了声,过了许久后,他才再道:“赶紧将饭做好,吃完饭我还要出门。” 杜岁好好似将杜成的话听进去了,一声不吭地,扭头就往伙房里走。 杜成看着杜岁好离去的背影,嗤笑出声。 他还以为她这个女儿变了性子,要跟他对着干呢,没成想还是敢怒不敢言,叫她干啥她就干,跟她亲娘一个样。 杜成得意地像刚驯服一匹烈马,他哼着小曲,懒悠悠地往躺椅上一躺,翘起脚,就等杜岁好将饭菜端上来······ 而伙房内 杜岁好刚进门,两道欢脱的童声便齐齐响起。 “姐姐,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一般大的两个孩子见杜岁好回来,都高兴坏了,忙上前抱住杜岁好的腿。 “姐姐,你看这是我给你藏的馒头,我看你没回来,特地给你留的。” “姐姐,我给你藏了一个鸡蛋,你看!我早上刚从鸡窝摸出来的,爹娘都没发现。” 杜若嘉,杜泽喜二人争宠般的向杜岁好献上自己藏起来的东西。 他们两是龙凤胎,都比杜岁好小上七岁,不过他们倒与杜岁好没什么隔阂,两人都十分粘她。 杜岁好摸了摸这二人的头,缓缓蹲下身,认真道:“如果姐姐离开这个家了,你们要跟着我吗?” “跟!” 杜泽喜不假思索地就答了句,“我最喜欢姐姐了,我当然要跟姐姐走。” “我也跟!”杜若嘉紧跟杜泽喜后给的杜岁好答复,“可是姐姐我们要去哪啊?那娘亲呢?她也跟我们一起走吗?” 杜若嘉想的比杜泽喜多。 “这你们就不用担心了,反正会比这好。” “好,我要跟姐姐一起走,姐姐可千万别丢下我。” “我也是,我也是。” “好,那我们说好了,你们也保密,不许告诉爹娘。” “好!” 三人拉了勾,这约定就变不了了。 杜岁好笑着直起身,而外头又传来杜成的催促声。 “饭煮好没啊?”杜成喝了口茶,扯着嗓子道:“你是想饿死我不成?你可别忘了,这一家都是我养的,我要是饿死了,你们都要喝西北风!” 这话杜岁好都不知听杜成说多少遍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拿起刀,随意捣鼓几下,就端着碗踹开门,她睨了一眼杜成,道:“吃吧。” “这还差不多。” 杜成满意地起身,但待他看清碗中装的是何物时,他的脸色一僵。 碗中都是刚剁碎猪草,绿油油的还泛着汁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杜成当场把碗掀了,他气急败坏地冲着杜岁好去,扬手,看着像是要动手打她。 站在一旁的冯忆来不及拦,赶忙闭上了眼。 她深知这顿打杜岁好是免不了了。 可巴掌落下的声音迟迟没有传来····· 冯忆忐忑地睁眼,就瞧见杜成的手腕被杜岁好抓着。 杜岁好是村中最高的姑娘,就连杜成这个男子可都没她高。 她垂眸看着杜成,眼见他还想使力打她,她就不由得觉得好笑。 笑话,当她平日里她砍的柴,做的重活都是白干的吗? 过年宰猪,猪后腿可都还是找她摁的呢! 杜成常年养尊处优,多走两步都喘,就凭他,还想跟她比力气不成? 杜岁好看着杜成狰狞的模样,眼底没有丝毫的怯意。 “能不能好好说话?”杜岁好冷声问他。 “能!能!” 杜成吃痛,回话的同时不忘叫杜岁好放手,可她手上的力道还再加重,他疼的急道:“快放手,快放手,要断了要断了!” 第3章 哑巴 “岁好,快放手,这是你爹啊!” 冯忆见情况不对,赶忙来劝 “白养了,真是白养了!”杜成手疼的都直不起腰了,但杜岁好刚松开手,他的嘴就念念有词起来。 杜岁好闻言气地咬了咬牙,可她不能对杜成动手,但她知道他最在意什么。 她对着杜成弯唇一笑,手则慢慢抓起摆在桌子上的碗,在杜成还没反应到不对前,她利落松手。 一时间,整个房内只剩碗碎裂的声音。 “啊啊啊啊——” 碗片四落,再难复原。 杜成见状“哇”的一声跪地,他颤抖着手,不敢置信地捏起地上的碗片,大喊道:“五文钱!五文钱呐!” 杜成情状凄惨,活似地上的碎碗是他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 杜岁好面无表情地回到伙房,好似她并不是把碗打碎的罪魁祸首。 她把灶里的柴火加满,开始着手做饭。 平时不敢多放的猪油,杜岁好这次大胆放了一勺,新摘的青菜配着炒热的猪油一翻,香味立即从伙房飘了出去。 而闻到味,刚刚还在哭嚎的杜成也止了哭,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体面地往凳上一坐,眼瞧着是准备用饭。 杜若嘉,杜泽喜帮忙盛饭,摆筷。 待杜岁好把菜端上桌就可以开饭了。 一家五口整整齐齐地围桌而坐,两个小的见杜岁好动了筷,便也跟着动,只有杜成迟迟没有动静。 就在杜岁好要夹到菜时,杜成匆匆打断道:“你这是放了多少猪油?!” 杜岁好闻言,“啪”地一声就把筷子拍桌上了。 杜成见状刚要骂,但杜岁好站起身先道:“昨日刚把我卖了个好价钱,今日就连一勺猪油都吃不起了?!” “······” “······” “······” “······” 杜成看了冯忆一眼,他怀疑是冯忆将此事告诉杜岁好的。 “我就说嘛,你今日怎么那么大的气性,又是摆脸,又是砸碗的,原来是都知道了。”杜成撂了筷子,一脸无所谓,“你知道也好,把你养这么大,也到你尽孝的时候了。乌家发话了,过几日要你去乌府给乌家公子相看两眼,到时你要是嘴甜些,说些喜庆话,没准乌老太太还能赏些银子给你。” 言下之意,是要杜岁好再去乌家讨些银子来。 杜岁好冷笑,她就知道杜成会是这幅德行。 她不再与杜成计较,埋头将碗里的饭吃干净了,起身就往伙房走。 饭桶彼时还剩下半碗饭,不用想就知等会肯定会进杜成的肚子里。 杜岁好想都没想,将剩下的饭用布包着带走了。 不能再便宜他了。 这饭进猪肚子里,都比进他肚子里好。 在临出门前,杜岁好还把杜成平日里宝贝的药材顺走了,她脸不红心不跳地从杜成身边走过,最后一句留下“喂猪去了”后,就消失的没影了。 可待冯忆吃完饭跑去猪圈一瞧,见到那两头嗷嗷待食的猪时,她不由得一愣。 两头猪抬眼干等着,瞧着,也不像是喂过猪食的啊。 那刚刚岁好说去喂猪了······ * 杜岁好推开荒宅门,将用布包好的饭丢在男子跟前。 “吃饭了。” 叫了一声,见男子没反应,杜岁好便盘腿坐下。 “吃饭了。” 杜岁好又叫了一声,可男子还是没醒。 她挑了挑眉,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脸颊上的红印上。 这是她昨夜气极打下的一巴掌,没想到到现在都没消。 杜岁好盯着男子的脸看了一会,昨夜的死斗又涌上心头,她扬手就要在他另一边脸上又扇一巴掌。 可这巴掌还未落下,杜岁好就大叫一声。 “啊啊啊——” 她跳着起开,嘴里还尖叫着,想来,她也没想到他会醒的这么凑巧······ 男子睁开眼,蹙着眉,冷眼看着在一旁惊叫的杜岁好。 他好看的脸,眼下被扇的不自然地红了一片。 他捂着伤口,慢慢靠墙坐起身,一腿伸直,一腿弯起,另一只手就搭在腿弯上。 他的腿很长,伸直的那条腿险要碰到杜岁好。 杜岁好见状忙退后几步。 男子闻声抬眸,静静地看了杜岁好片刻,他动了动唇,想来是有话要对杜岁好说,可这才一开口,“你”字还未清晰说出,就换来一阵猛烈的咳嗽。 “你·······咳咳咳咳!” 他又尝试一番,可还是无果,反而咳的更厉害。 杜岁好站在一旁听了半晌,愣是没听到他说一个字,光站着听他咳嗽了。 她皱了皱眉,思索一阵后,脸上忽浮上一抹同情的神色,等男子咳嗽停了,就见她唏嘘地问:“你是不是不会说话?” “咳咳咳咳咳咳——” “你不会是哑巴吧?” 杜岁好捂着嘴,小心翼翼地问,但男子根本没功夫答话。 而杜岁好也本能的当作默认。 “咳咳咳咳咳咳——” 她看男子惨白的脸都咳红了,于心不忍地道:“你在此地等着别动,我去给你打水来。” 说着,她就一溜烟跑出荒宅。 杜岁好一走,男子的咳嗽倒是缓缓消停下来了。 好似,他刚刚咳那么厉害,都是杜岁好害的一样。 只是杜岁好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道黑影闪进宅内。 此人行动快捷,且静默无声。 林启昭看着此人走到他跟前。 跪下 “殿下,属下办事不利,未能取太子狗命,同时还不慎让殿下遇险,属下该死!”说着,他就拔了剑,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林启昭垂眸看着他。 亲眼看着下属的自裁,他无动于衷。 直至利刃割开皮肉,剑从的寒光泛上血色,林启昭才终于动了动搭在腿弯上的手。 “是。”见夜领命收剑,起身,道:“回殿下话,东宫失守,太子遇刺之时,陛下就下旨要捉拿刺客。” 谈及皇帝,一直兴致缺缺的林启昭终于抬眼,他点点头,示意见夜继续说下去。 “当夜皇宫中的可疑人等,皆被陛下处死,就连前来探望太子妃的沈氏都未能幸免······” 沈氏 说到她,林启昭倦乏的眯了眯眼,他对这个沈氏没什么印象,但他却熟识沈氏背后的势力。 太子妃的母家,亦是帮扶太子夺权的最大助力。 林启昭嗤笑。 看来,父皇这借刀杀人的手段,还是不减当年······ 林启昭早已了然皇帝的秉性。 他身居高位,权柄在握,敏感多疑,又薄情薄幸。 他的皇子们也各个有样学样,每一个都是啖尽他人血肉的罗刹,可以踩着至亲的骸骨向上攀登······ “就如殿下先前所料无二,太子获难,双腿即废,朝臣倒戈,纷纷另寻依仗,眼下已有不少重臣向殿下投诚,而我们仅需静观其变,殿下这几日放心修整养伤,属下会一直在殿下周侧奉命的······” 见夜将宫中动向悉数禀报给林启昭。 话毕,他从袖中取出药瓶,将其奉到林启昭跟前。 “殿下,这是疗愈嗓子的药,太医说服下此药,不出一月,嗓子便可痊愈。” 见夜交完药瓶后行礼告退,可刚走到门口,他又顿下脚步。 有句话,他不知该不该问? 他回头,往林启昭那看去。 殿下身上错落的伤痕,是在与太子手下打斗时留下的,那些伤殿下之人,已被他处理干净,就连尸骨都不剩,但他确信,彼时殿下脸上的伤,绝非太子手下所为。 见夜倏地想起方才从荒宅中匆忙跑出的女子······ 莫不是她伤了殿下?! 见夜的眉心一拧,转身问林启昭:“殿下,要杀了那名女子吗?” “······” 林启昭对见夜的问话恍若未闻,他保持原来的坐姿,垂头闭着眼。 药的苦涩还残留在嘴里,林启昭紧皱着眉,神色不耐,他的喉间似被浇过辛辣的酒,灼烧出一阵阵的刺痛。 他轻咳两声,单手掐住自己的颈部,不畅的呼吸让喉间的刺痛渐缓,但当他的手渐松,呼吸加快,疼痛又接踵而至······ 循此往复两到三次,林启昭嘴里泛起的血锈味愈浓,他就像是在挤压着自己的鲜血止渴,整个人阴翳又颓丧。 他微掀眼睑,回忆起喉间血锈味最浓的时刻。 不是在刚才,而是在昨夜,他的脖子狠狠被那人掐住的时候。 她湿着发,赤红着眼,像只被激怒的野兽,她流泪尖叫,她的手似要死死叩进他颈部的血管里。 林启昭深呼吸,被她抓伤的地方仍在隐隐作痛。 思绪回摆片刻,林启昭想起刚刚见夜问他的话。 要杀了那名女子吗? 他指的是昨夜那个“女鬼”? 门外在这时传来动静,林启昭的思绪被打断,他抬眼与来者对视。 “你好点了吗?” 杜岁好喘着气进门,她一手拿着竹筒,一手拿着果子。 竹筒里装着水,而果子则是顺路摘的覆盆子。 她进屋看见林启昭还坐在原来的位置没动,道:“你腹部有伤,其实应该躺着的。” 她大步向林启昭靠近,丝毫没有注意到危险正在贴近。 见夜不知在何时已经提起剑站在她身后······ 林启昭冷眼看着,神情上没有任何异动。 直到杜岁好不由分说地将竹筒怼上他的唇,硬逼着他将水喝下,他的眉心才动了动。 “这是我摘的覆盆子,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给林启昭灌完水,杜岁好又忙将覆盆子塞进他的嘴里。 林启昭没动手拒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这与昨夜那人的双眼别无二致······ 喂到林启昭嘴里的果子瞬间爆开,红色的汁液染红了他的唇。 药的苦味荡然无存,他嘴里只剩下酸甜的滋味······ 他眼眸一抬,本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忽地浮上一抹笑。 但这笑不达眼底。 看着林启昭的笑容,杜岁好喂果的手一顿,她感觉背后倏地刮过一阵阴风,渗骨的寒凉。 这种感觉,让她忆起多年前,她半夜迷路,路过别人家的坟头,那时吹来的风就这么渗人····· 杜岁好想要回头,可她还未来得及转身,她的手腕就被林启昭抓住了。 他将她往前一拉,其后启唇默道一字。 杜岁好傻傻地看着林启昭的唇,她辨不出他说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他不是在跟她说话。 难道,她身后真的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吗? 杜岁好不经意地联想起这座荒宅的由来,整个人不由得打了个寒碜。 她僵硬着不敢动,直到林启昭松开她的手,她才眨了眨眼,小声问他:“是走了吗?” 林启昭点了点头,慢慢松开了抓住杜岁好的手,其后启唇默道:“走了。” 杜岁好长舒一口气,瘫在地上缓了缓。 半晌后,她悠悠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垂眸叹了口气对林启昭说:“既然你不会说话,那我就不问你昨晚为什么要掐我了。” 当一切归于平静,杜岁好就要跟他算算账了。 “······?” “反正我已经掐回去了。” “。” 林启昭现在确认,昨晚死命掐着他的人,就是眼前的女子了。 “但你还是欠我的!”杜岁好忽然激动,她指了指他,“你掐我,我掐你,我们现在只是把仇怨扯平了,但我救了你,这恩你还是要还的!” 林启昭撑起头,目色平静地看着她。 看样子,他还挺好奇杜岁好想让他怎么还恩的? 他脸上明明没有笑意,可微微上翘眼尾让他多了一丝勾人的邪气,这与杜岁好初此见他时的印象极为不符。 倒在雨泊中的他,遗世独立,清冷不敢冒犯,而现在的他,却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做派,这让杜岁好恍惚,此人到底是个什么性子? “只是我现在还没想好让你怎么还······” 甫一说完,她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盯在林启昭的胸腹上······ 刹那间,只见她面色发红,她忙转身扯下挂在木架上的衣裳,捂着眼将其丢到林启昭身上。 其后,她大声嚷道:“你怎么还不穿衣裳啊?” 第4章 单刀赴会 杜岁好的羞怯似真,但林启昭却不以为意。 丢来的衣裳直直盖在林启昭的头上,他的视线一暗,扯下衣裳,视线再到清明时,他看见杜岁好慢慢悠悠地走来,伸手递上一根碳条。 “你会写字吗?” 薄红映在面颊,她侧着脸,不敢直视他。 递出的碳条还置在她手中,男子迟迟未取,也未置一词。 他看了杜岁好好一会,其后转眼再看她被碳粉裹的漆黑的手心,那许是拿碳条惹的祸。 林启昭神色一晦,白净的手在衣裳上擦了擦,他移开眼,低头穿衣。 杜岁好的手悬了半晌,见男子并未理她,她也不恼,只是待男子将衣裳穿戴好,她便将手中剩余的覆盆子喂到他口中。 “这果子还剩下这些,你全吃了吧。” 染了碳粉的覆盆子,悉数喂到了林启昭的嘴里,他来不及设防,一口咬下,酸甜的滋味混着一丝苦味,尽被他吞入腹中。 他眼底一暗,而杜岁好见状不以为意,伸手还擦了擦他嘴角的脏污。 “抱歉,把你的脸弄脏了。” 说着,她的手便在他脸上一抹。 经此一遭,她指腹上的黑,不消片刻就渡到林启昭白皙的脸上。 林启昭脸脏污更盛,他静静地瞧着杜岁好没说话,直到窥见她嘴角的笑意,他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碳条。 “我东西被你藏哪了?” 他在杜岁好的手上又留下一行字,杜岁好低头瞧了瞧,再缓缓抬头,佯装懵懂问道:“什么东西啊?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启昭闻言整个人往墙上一靠。 他就知晓,她方才的娇羞体贴,悉是在做戏。 已然脏花的俊脸覆上冷意,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杜岁好,好似要将她看看出一个洞来。 杜岁好被盯的心虚,讪讪一笑,“你瞧你,你不说你丢了什么东西,我怎么知道是什么?” 她是料准了林启昭不会说话,所以特让他细细道来,否则她是不会将东西还给他的。 林启昭抱臂,睨眼瞧她,面色淡然,不见恼怒。 可杜岁好瞧着,后脊背却忽的一凉,方才那阴寒的感觉复现,她打了一个哆嗦,慌忙从腰侧取出两个锦囊。 “你说的是这两个锦囊吧?”杜岁好将锦囊置在地上,对他道:“你好生瞧瞧,可是丢了什么?” 两个锦囊皆是用上好的绸缎制成的,虽无花样,但光摸着就知料子上乘。 连锦囊都舍得用这般好缎料,那想来是非富即贵的。 杜岁好知道眼前人身份不简单,可她也无意攀附。 林启昭的视线在两物身上扫过,神情依旧默然,不见转变。 “我可什么都没拿。”杜岁好辩白着,“一个锦袋中装着五锭金子,另一个装着一枚染血的箭镞,我可都没动,你仔细瞧瞧!” 她本是想动,但还未来得及脱身,就被林启昭识破了。 杜成将她卖给乌家,她不从,想着要逃,但她又放心不下杜若嘉和杜泽喜,若是要带他们一齐走,那必是要备些银两的,不然,他们跟着她也是受苦。 而恰巧东风来,在杜岁好看见林启昭身上的那五锭金子后,她便下定决心带杜若嘉和杜泽喜二人走了。 只是她今早走的急,遗落了锦囊,是以,待今日用完饭,她又急匆匆地赶回来取,只是没成想林启昭却是醒了······ 林启昭垂眸,久未有动静,长睫在脸上倒下一抹阴翳。 杜岁好不知他在思量什么,后来,终见他伸手,但他却不是拿起锦囊······ 他抓上的,是她的手。 微凉的掌心紧贴她的肌肤,随着他的力道的收紧,杜岁好忽生出一股惧意。 “你可知那个箭镞的由来?” 他在她手上写下。 杜岁好被他一吓,惊慌摇头。 “那箭镞本是刺在我娘的心头,浸满了她的血,我将它取下,带在身侧,就好似我娘还在我身边······” 他眉眼微压,又流露出一丝留恋回忆的模样,仿若确有其事。 杜岁好见状,感到一阵恶寒,惊诧地说不出话。 她这是捡了个什么人啊?!哪有人把杀自己亲娘之物带在身侧的?! 她急着挣脱被林启昭抓的手,可他却静然不放,目睹她的胆惧,就如看戏一般。 “你不是想将那箭镞拿走吗?” “不不不,我不想。” 杜岁好连声否认,林启昭闻言沉了沉眼睑,一松手,杜岁好则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地上。 她没敢再看他一眼,慌忙逃出荒宅······ 她一走,荒宅很快没入死寂,西垂的日头照不进杂草横生的屋院,林启昭陷在阴影里,神色晦暗不明······ “殿下,要属下将她抓回来吗?” 见夜无声出现,站定,冒然开口询问林启昭的意思。 因为,他瞧殿下好似还没玩够······ 林启昭的生母潇贵妃,在诞下林启昭后就逝世了,那哪还有刺入潇贵妃心头的箭镞一说? 锦囊中的箭镞,不过是要带回去给太医瞧的······ 见夜回想起杜岁好刚刚被吓跑的模样,心中暗叹,这女子胆子这般小,她当初是怎么敢冒雨把殿下捡到这鬼地方来的? 林启昭一直未搭理见夜,他指尖捏着箭簇,随意打转两圈,眉眼渐舒,其后悠悠轻笑出声。 见夜闻声一愣。 殿下,难道心情还不错吗? “殿下,那女子应该还没走远,要追的话,属下很快就能追上······” 见夜很少看到殿下快意的样子,今日难得瞧见,他便揣摩着如何让殿下欢喜,可他后面的言语还未道尽,林启昭就已到他身前。 林启昭的武艺远胜见夜,他的行动比见夜更快,亦更难以察觉,直到林启昭手中的箭镞将要刺进见夜眼中,见夜才为之一振,可他却不敢退后半分······ 见夜犯了大忌。 “属下知罪,属下不该揣测殿下心意······” 箭镞在见夜眼前将将停住,染血的刺尖仅差一厘就能刺伤他的眼眸,见夜悠悠冒了冷汗,若是他没料错的话,这箭簇上是浸了毒的。 林启昭没看他,松了手,直直走出荒宅,而掉落的箭镞被见夜捧手接住。 他缓了片刻,才直起身,回头看着林启昭的背影禀报,“殿下,我们的人马已在长牟村外候着,今夜就可护送殿下回京。” “······” “太子一脉虽势颓,但他们要与我们鱼死网破的决心已定······他们连夜又加派了人手要置殿下于死地,此地已不宜久留。” 见夜也是刚得知的消息。 他本是以为太子这会已是自顾不暇,就不会再来讨殿下的麻烦,但他没想到,太子会咬的这般紧······ 林启昭立于檐下,闻言,默了默,并未否绝见夜的提议。 见夜见状知晓林启昭是默许了,便赶忙上前为林启昭推开屋门,“殿下,请随我来。” 说着,他便跑到前头为林启昭领路。 可他们路才行至一半,这躲在暗处的人就已按耐不住······ 眼下,朗月高悬,径旁树影斑驳成点,溽暑未消,可夜风拖曳出的声响却显恻异常。 林启昭淡然止步,搭在剑柄上的手还未动,左前树下便掠出数人,提刀向他杀来······ * “哐哐哐哐······” 月下,杜岁好劈柴的声响不止。 高高举起的斧头,重重落下,竖正的圆木从中裂开,一分为二。 她的眉目紧绷,下手也愈重,柴裂的声响一声比一声大,直至将柴火劈飞,她才停下手。 她一定是被人耍了······ 杜岁好也是在细细思索一番后才笃定这一想法的。 握斧的手被震的阵阵发烫发麻,可这也抵不过杜岁好心中的怒火。 她是亲眼瞧见锦囊中的箭镞染着血,可那血颜色尚红,根本就不似陈年留下的血迹。 她杀过猪宰过鸡鸭,新血旧血,她还分辨不清吗? 可那人说那箭镞是从他娘心口剖出的?! “呵······” 杜岁好冷笑。 难道,他是在昨日亲手剖的不成? 意识到自己被戏耍一遭,杜岁好的拳头都握紧了。 此男,先是恩将仇报要掐死她,后又恶性不改,故意戏耍她,好啊好啊,这是真当她好欺负呢? 她虽然一年半载吃不上肉,但这不意味着她就是吃素的! 杜岁好越想越气,她觉得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卡在木桩里的斧头被杜岁好拔出,她挥了挥斧头,心中忽有了某种盘算。 她肯定是要报复回去的!她要那不思图报的男子付出代价! 心中有了想法,杜岁好便要行动,可在启程前,她忽仰头望月。 月高夜深,已到子时。 今日好像有些太晚了······ 思量片刻,杜岁好又将斧头重新卡回木桩,她拍了拍手,准备转身想要回去歇息。 可不知是否是她卡斧的声响过大,屋内忽地暴起杜成的声音。 他似忍了许久了。 “杜岁好!你还让不让人睡了?!” “······” 刚刚的杜岁好,暂且可以等到明日再跟林启昭算账,可自被杜成吼过后的杜岁好,是等都不能等了。 火气堆积过盛,若不及时消火止气,她今夜怕是难以安眠。 拔出斧头,踢开挡在前路的木材,杜岁好盛气凌人地大步朝荒宅的方向走去。 解仇不宜晚,杜岁好趁夜黑风高,正好“处理”了那个伤残的“哑巴”······· 但,事情好像不像杜岁好想的那般简单······ 她提着斧子单刀赴会,可才走了半程路,她就傻了眼了。 几十个身着黑衣,身手了得的人,持刀缠斗在一起。 悬月下血光四溅,在场众人皆杀红了眼,而其中最是手起刀落的,还属那一身冷意的少年······ 溅血不沾其身,于乱局中,他整个人亦冷静异常,他似泯于这场杀戮,可这场杀戮的起始却全为他而起。 林启昭余光见有人披月而来,他长眉微拧,在提剑了结身前拦路之人后,他不耐回头,与来人对视。 见那道杀气四溢的视线向她而来,杜岁好呼吸一滞,默默将提在身侧的斧头藏在身后,道:“我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