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骨钉【GL】》 第1章 贼 像一层薄荷味的油，灰色地流淌在瘀滞的空气里。 她接着点燃了下一支烟，同时望向在瘦削肩上披挂着浴巾的挚友。 “十二月太冷了，我就不送你了。” “这里冬天很少出太阳……”京越望着她，橙色的纸袋里装着围巾，还没来得及送给她，“亏我还好心约你泡温泉，但是，一个人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 “你还没找到藤子悦吗？” “没有，藤老师如果不想让别人找到她的话，找不到的。” 她有些别扭地支起身子，然后笑了起来。 其实她根本没有抽烟的习惯，像是怕京越贸然用问题打乱她复习藤老师的动作，她迅速地将口中的烟雾含化了。 “这个冬天冷到让我想起很久之前了。” 她有些不安地抿着唇，白色的烟嘴便有了粉色的咬痕。 —— 2004年。 藤子悦望着面前的护士，经历了三个过程，起初的好言好语到渐渐的不耐，直接快进到最后的怀疑自己。 没有什么比在工作日的采血窗口蹉跎更让人崩溃的。 藤子悦相当佩服面前这位年长的大姐，人家胸牌上也相当自豪地写着“护士长”。 护士长已经哄自己前臂皮肤上那片五彩斑斓半个小时了，后面的长队伍不断有好奇望向这里的，有不少骂声，但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大多数还是自觉转移到另一个窗口。 这一片大纹身，一看就不好惹。 “姑娘，你下次纹身能不能直接纹个进针点啊。”她由衷地感叹着，“反正你这纹的乱七八糟的也看不出来是什么。” “我觉得挺好看呢……辛苦你了啊姐。” “你能不能不抽血了啊，我让小护士把你费用给你退了，行不行？”虽然护士长嘴上这样说，还是轻轻用手拍着她的血管，“你说你这干啥，生病啊？” “咳咳，工作体检。” “唬我呢，要体检报告的能让这青龙白虎的进去啊。” 藤子悦刚想回答自己是关系户，就看见一旁围观的护士欣喜地笑了：“进去了！” 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个人静静看着血液迅速地充满条码粘贴的试管。 她拿着棉签随便按在某处，本来想说声谢谢，脱口而出却变成了“对不起”。 在医院的门口，穿着白色毛衣的人正收拾着周遭散落的烟头。 “白浩，你如果真的素质高，可以不抽烟。” “咳，不抽烟就没法呼吸呀……所以怎么样？” 白浩看着藤子悦已经放下来的衣袖，破破烂烂的牛仔裤上还有上次演出沾上的油漆，一双板鞋还算正常，帽衫也还将就，就是一头凌乱红发还没完全被帽兜遮住。 他伸出手，却被她警惕地躲开：“头发散了是吧，我自己来。”她咬着皮筋，含含糊糊地说着： “刚才人家护士都问我，什么工作能要我这种先锋人士，我还没来得及说自己是关系户呢。” “啥关系户，你这学历完全属于下嫁那小地方小单位小编制，高材生。” “行吧，那就不入流小主唱毕业蹉跎几年后，翻身县城高中语文老师！让小孩们看看我颓废的文字功底！” 藤子悦还没兴奋几句，又剧烈地咳了起来，白浩心疼地拍了拍她的背。 “所以为什么我得去做检查，只是感冒。” “因为你是主唱，嗓子是很重要的……别看我，行行行，我不是不让你去探望阿成。”白浩叹着气，“阿成我刚才已经去看过了，你还是别去为好。” “为什么！”藤子悦赶紧望向四周，才发现两个人一起买的果篮和鲜花都已经不见了。 “他爸妈觉得都是我们的错，不好好听话去玩什么乐队，还有，让我们把医药费付了。” 藤子悦这才注意到他左脸有些发红，再一细看还是个掌印。 “我倒是能结实挨了两下，你嘛……不过也能理解，谁家父母看到孩子年纪轻轻学啥替人出头，把自己搞到脑震荡，手也骨折了，都会这么生气的。还有，他才十六岁。” 藤子悦惊呼：“阿成还没成年，他不是说自己都二十岁了吗？” 白浩摊摊手，拿起了一旁的贝斯，已经被砸得进不去三手市场。 “走吧，这半年我们就好好休息一下，你就去打打工。缺个人也没法演出。” “谁要他替我出头啊，不过我们不能解散……等一等，医药费我出吧。”藤子悦把背后的挎包提到身前，白浩摆摆手。 “你给不起，五万块，我付了，你慢慢还。” “哇，伤这么重……” 白浩轻咳一声：“不过，回我老家建设一下山村地区，这笔钱我就给你免了。” 藤子悦眨了眨眼：“我能直接给你五万吗？” “不能，你还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知不知道现在赚钱很难的，一个月几百都过得滋润得很。”白浩随口扯着，不过他也没说错，按年龄来算，藤子悦的确是毕业没多久，也才二十四。 “都行，你去哪我去哪。”藤子悦无所谓地摇摇手。 白浩听到此话却神色一黯，随后马上又换上了他要笑不笑的招牌表情。 “哦对，你还个女的，那更好了。”白浩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回趟我老家，被催婚了。” “……” 两个人对视着，沉默半天。 藤子悦试探性地问着：“你认真的？” “我开玩笑的……” “行吧，不过我不会把头发染成黑的。”藤子悦妥协了，然后她想起早上挑选的那束染了蓝黑色的玫瑰花，方成就喜欢这种俗得没边的朋克配色，还有白浩塞的向日葵。 “我真的不用去亲自道个歉吗？” “你就当阿成是个成年人吧。” 白浩说着要先处理些老家的事，先回去跟她工作的学校那边打声招呼，办些手续就先开车回去了。 藤子悦一直觉得他算一个有一些靠谱的成年人。 她只能只身前往，已经很久没回过南方，自从高考上了大学就一直在吃喝玩乐式北漂。 对南方，只是不务正业地找民谣唱唱时有个大概的印象，还有很早的童年回忆。 从火车站里解脱出来，她才把脸从围巾里面扯出来一点，低矮的蓝棚房零星散在绿山上，对面就是热闹的菜市场。 周围的人都好奇地望着她，她又把头埋下去了。 据白浩说这里还是类似中心一样的地段，她把行李箱放在一堆菜娄子旁边，犹豫地从兜里摸出两块钱。 穿着蓝红色制服的大姐给了她一张粉色的车票，又给了她3枚硬币。 “车牌就五角，妹儿。” 终点站是一个叫“三十三里”的地方，取名的逻辑也很朴素，每三里便有一站。 她尽量跃过打量的目光，朝灰色和绿色的风景望去，没有高楼，放着瓦蓝色煤气罐的便利店，家家户户红绳上的腊肉和铺前晒着的米，还有一不小心就会摔在草浪里的，高高的路。 唯一一座不太一样的建筑，是铁路旁的一所学校。 她草草掠过之后，就盘算着能不能在不知道算村还是算镇的地方找个稍微热闹一点的地方，太安静了。 安静的时候很容易胡思乱想。 下了站，她提着沉重的行李箱，不知道出于什么打算，还拿上了一把吉他。 她想还好自己不是鼓手。 望着白浩给的地址，她尝试找了几个人问路，但是口音精加工过的吆喝是一句也没听懂。 姑且有了个大概的方向。 她顺着一个大坡往下，前面有一家小超市，估计同时充当着住宅，门口晾晒着雪白的校服，灶台和锅也都在门外，女老板正把盆里的水朝路边倒。 “您好，我买瓶水。”藤子悦打算先识趣地消费一下，然后把手里的纸递给女老板，“请问您知道这儿怎么走吗？” 女老板并未对她感到过多惊奇，随手指了指货架，反而先评价起了纸条。 “你字写得真漂亮，比我儿子写得还好！不过我认不到字，你念给我听嘛。” “哦，好……红沙镇机械厂三十三里，弄水路，呃，十一号……” “呀，我还以为哪个，是白校长屋头嘛！”女老板多看了她几眼，“你是他们家亲戚哇，妹儿，还是浩娃娃女朋友哦。” 藤子悦知道这正是一个假扮催婚对象的良好开始，她刚想开口，纸币罐旁边的红色座机忽然铃声大作。 女老板把手上的盆连忙放下，藤子悦把手揣进兜里，环顾着这个干净整洁的小店，该有的似乎都有，电话不过十几秒钟就迅速挂断了。 “……妹儿，白校长家还有点远，要不你等我回来，我得把我娃娃接回来，我喊个摩托载你嘛。” 女老板脱掉两只花袖套，“我马上回来哈，你帮我看到哈店头嘛，钱甩到娄娄头就是。” 没等藤子悦说话，女老板就戴上头盔，在路边随手招呼了摩托车，扬长而去了。 女老板这种态度给了她莫名的安心感，都放心让陌生人来守店，说明这里的民风肯定很好。 于是她坐在行李箱上，望着墙上花开富贵的大闹钟，晚饭点的时候应该能到。 她在包里翻找了一下，红色的mp3和扯成一团的黑色耳机线掉了出来，打发打发时间。 然而，一整张专辑听完，空旷的路上还是没有摩托车回来的声音。 虽然她习惯闭着眼，耳机里还放着吵闹的电子乐，但是音量不调到最大，她还是能有能充当眼睛的听力。 所以…… 如果她现在没猜错的话，这个正在货架前倒腾的人，应该是个小偷吧。 带了个帽子，都快戳到自己了，三番五次地来试探自己是不是醒着，又往深处看。 小偷最后假装买零食，拿了一袋饼干，还故意抖了抖，瓷声瓷气地说：“钱我放在这里了。” 但没有听到硬币和纸钞的声音。 其实藤子悦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其实醒着，估计头埋得太低了，这人没看见。 远处很快传来了交谈声。 十分钟后，这小偷又回来了，但这次利落很多，直接就冲着烟柜去，还不知道从哪变成了钥匙，挑玻璃柜里贵的拿。 一袋饼干就算了，烟确实过分了。 小偷速度太快，以至于藤子悦刚做好了抓贼的准备，这人就已经往外冲了。 还好堪堪抓住了这人…… 的衣袖。 “趁老板不在，偷东西是吧，”藤子悦努力让自己听上去稳重点，早知道穿个五分袖把纹身露出来吓唬吓唬，不过现在也不迟，她把袖子往上拽了拽：“老板马上回来了，我不知道她报不报警，你偷的可不少啊。” 结果这小偷也不说话，没有反抗一下或者求饶，就默默地把烟扔在了地上。 “……什么意思？”藤子悦感到惊奇。 小偷摇了摇头，她这才发现小偷竟然还戴了口罩，看上去是怕被认出来，然后小偷拽了拽自己的衣袖，她推测这个意思应该是东西已经还给你了。 哑巴？ 这时忽然传来了摩托声，藤子悦望去，是一个发型超级夸张的小男生，摩托车也涂装成了鲜艳的荧光黄，标准得十分刻板的鬼火少年，正朝她这望去。 就是这一眼，小偷迅速挣脱了她，并把地上那堆烟一下全揽到怀里，然后迅速坐上摩托车的后座。 甚至开摩托的小哥还挑衅地朝她吹了两个口哨。 “……靠。” 正当她想着是不是又要赔不少的时候，女老板居然也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个瘦瘦高高的男生，三个人一起面面相觑地望着那辆荧光黄。 “看吧，又来了，拿了不少吧。”男生这样说着，头也不回地进了屋，而藤子悦刚想说些什么，女老板拍了拍她：“走吧，妹儿。” 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她还在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偷就走啦？ 一阵七扭八弯的乱绕，最终停在了干干净净的小楼前，藤子悦想着塞几十给女老板，还是没收下。 不过女老板也是三步二回头的，看见白浩真的给她开门了，她才离开。 “哇，你居然有不漏风的牛仔裤！”白浩先是肯定了她的穿搭，然后就没有任何准备地将她往客厅推：“爸妈，这是子悦。” 藤子悦第一次端详这两位老人， 两位都已经白发苍苍，看上去颇为和蔼。本来是坐在沙发上，二人立马站了起来：“悦悦，我们都听浩浩说了，来吃饭吧。” 甚至没等到藤子悦把行李箱里塞着的水果和又金又红的保健品，这是她去超市随便挑贵的，看起来没那么智商税买的，想着怎么着也得在见面时撑撑场面。 面前摆着一大桌家常菜，分量也不算太多，四个人吃差不多刚好，她筷子还没碰着碗，三个人就一道给她碗中添菜。 藤子悦本来想着白浩会和他父母关系很不好，但看上去并不是，各自的生活都在讲，只不过三个人的确许久没见了。 明明白浩以前天天说两位老人的坏话。 他也没避讳着，脖颈上的太阳和三角形，耳骨钉眉钉一个不落，以及她这才知道，他演出时老爱穿的针织衫都是他母亲织的，包括几天前的那件白毛衣。 “……所以，你的打算呢？”白浩突然望向她。 “啊？” “我记得你大学不是读了个什么师范，刚好我爸他学校缺老师。”白浩迅速地吃完碗中的饭，然后望着桌上剩着不多的饭菜，思索了一番：“这个丝瓜不好带，这个卤猪蹄我必须得带走，剩下的妈你看着给我装一盒子，别多了。” “啊？你要去哪？” “我明天凌晨的飞机，去国外还有点事。”他迅速打开了藤子悦的行李箱，叠在一起的东西都丢在沙发上，重点是夹层，他仔细数着瓶瓶罐罐的数量，然后用蓝色的垃圾袋一块带走：“你这些药我给你扔了，这半年没有演出，你自己好好呆着。” “浩浩，垃圾我帮你扔吧。” “不用爸，饭菜给我就行，这些玩意儿扔楼下我怕狗吃了会死。”白浩早就收拾好了行李，望向呆着的她：“你就在这，好好活到我回来。” “我跟你一起……” “你已经长大了。”白浩笑了笑，“不适合跟在我身边了。” [加油][加油][加油]日更日更，嘿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贼 第2章 语文课 坐在摩托车后座上，她把兜里的烟费劲地塞进牛仔裤里。 不过那个女人还是无视了自己，眼睛里只有她的宝贝儿子。 也挺好的。 “你还挺厉害的，这烟够我们抽一周了。” “没什么的，我不抽烟，哥。” “哦，行。” 单丽棠本来以为这些烟会以低一点的价格卖出去，她微微蹙着眉。 “你就是单丽棠，是吧。” “是的。” “你叫我唐哥先。” 风灌满了嗓子，她喊了一声，觉得对方可能没听清，但是也无所谓了。 天色渐渐黑了，到了一个洗发店旁边的小摊，红辣辣的一层油埋着几节白菜心子，硬塑料袋硬生生地服帖在了橘碗里。 唐哥先提溜了两筷子，再抬眼看她：“哦。你没钱来着，那我这碗你吃吧。” 望着别人动过的食物，她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深吸一口气。 吃饭是最重要的，何况她已经快饿昏了。 “谢谢唐哥。” “听话就好。” 唐哥稚气的脸加上这句十分生硬的夸奖，她拿筷子的手顿了顿，然后低下头去。 她靠着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观望了很久，觉得他应该是个好人，才在离家出走后投奔他，他有一间父母留下来的自建房，很多朋友都会在那歇脚。 对他来说就是多双碗筷的问题，何况…… 单丽棠偷偷看了一眼偷来的烟，自己也不算完全没交租，而且还不算少。 不想欠别人的…… 趁着他没看见，迅速把那几叶残缺的白菜扫荡进胃里，再扯两张餐巾纸盖上，就只剩下几片冬瓜和五颜六色的素丸子。 饿得太难受了。 唐哥似乎是这个摊的常客，不少人招呼着他，说是唐哥，岁数不过同她一般，其实他身份证真就叫唐哥。 过了一会，一个染着亮粉色的头发的女生也坐在了这桌，笑嘻嘻地扯着他的头发：“唐哥，你摩托车后座载不载发廊妹呀？” 唐哥摇摇头，嘴里还包着一口米粉，这是新煮进去的，不但没入味，还有点夹生。 他筷子指了指她：“小芳，我收了个新小妹，今晚得先拉她，要不你等会，等会我再跑一趟。” 小芳这才望向单丽棠，好奇地把想要凑近看看，单丽棠还是默默地小口咬着丸子。 僵持了几秒，小芳就觉得没意思。 “好沉默呀！你们怎么搭上的呀，好像长得还行。” 唐哥没回答，反而是先问起她：“你又怎么了？失业了啊？” “话说的这么难听咋子嘛，啥子失业哦，票票都没捞到几张。上次街口口新开的那家美容店黄了嘛，又回来给人剪头发了呗。” “老板娘还要你啊，你每次干不到两个月就跑。” “我是她幺女的嘛！而且我理发技术那么好。” “好嘛，那你先住到嘛。” 单丽棠看两个人差不多聊完了，也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小声地说着：“我吃好了，谢谢唐哥。” 唐哥点点头，两个人又上了摩托车，只不过他这次说了一些她得知道的事。 首先一间屋子是很多人住，能睡哪得问问旁边的人乐不乐意，男的女的都有，都是他的朋友或者兄弟。 “你相处几下就懂了”，唐哥最后模糊地说了。 这是一间不小的屋子，可惜人还是太多了些，房间里密密麻麻贴着电视明星的海报，正是饭点，一大帮人围着桌上的一盆泡面，调料和打开的啤酒乱七八糟地散在桌角旁，饮料瓶里飘着软烂的烟头。 把她撂下后，也没个正经的介绍，唐哥就转头去接小芳了。 还没等单丽棠反应，就被一个穿着吊带和高跟的女生拽了过去，她橙色的长指甲扎得她有点疼，不过倒也还好。 “我叫邹淑，什么来历呀，小妹儿。”邹淑很有江湖气质，一旁的人乐呵呵地望着她俩。 “离家出走？” 单丽棠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学生啊？” 她接着点点头。 随后邹淑眼里的兴趣迅速消耗殆尽，又有些粗暴地将她推开：“那莫挨到老子些，不要学坏了哦，还要回去读书嘛。” 一堆人又大笑起来，好在没再管她，接着吞云吐雾起来。 那天夜里她是等所有人都睡着了，才找了个软垫子，又从人堆里抽了一件成了酱油色的工作服，靠在门边，这样早上就能早点醒来。 在这里度过了一周，除了唐哥早出晚归，偶尔跟她说一两个字以外，所有人都没搭理她。 她没把所有的烟给唐哥，所以在有人没烟抽的时候，她会递上一两根，随后就会有人扔给她点能吃的东西，这算得上是唯一的交流。 但也不是全靠这样的方法吃上饭，偶尔会有两个老人，大概是唐哥的爷爷奶奶，也不说话，就煮上两锅简单的面或者粥就走，都是清汤，也就第一筷子或者第一碗，给唐哥留的稍微有些营养。 烟这种硬通货很快就用完了，她翻着包，却意外发现一样没见过的东西。 红色的MP3，和缠着一团的黑色耳机。 自己什么时候顺手牵的？不对，单祥瑞的MP3好像是银色和蓝色的，这个不是他的，而且看上去也要上档次很多。 是偷烟那天……那个姐姐的。 “呀！”先前那个穿吊带的女生，应该是叫小芳，一下就跳上来，不知道哪来的泡沫板子发出嘎吱一声巨响：“你的吗？” 她今天穿着一件有好多黑色钻石的蝙蝠袖，朝她伸出的手臂上带满了黑白色系的皮筋：“能不能借我们听听？” 单丽棠点点头，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东西要怎么用。 小芳转过头，居然把邹淑叫了过来。邹淑狐疑地看了二人几眼，随后还是抵挡不了MP3的诱惑，很快就摁开了机，耳机很快就传来了歌声。 “这些歌我都没听过呢……” “这咋全是一个男的唱的。” “肯定不是一个人！上面那个吱吱哇哇的。” “这有首，‘古堡葬礼’，我超级喜欢的！” “能不能看电子书呀，我看我小姨那个就可以。” “这个虽然没屏幕，但是我戴一只耳朵！都有点！听不清你说话了！”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轮着拿来听，过了很长一会，她们似乎做好了什么决定，转过来看向单丽棠。 “能卖给我们吗？”为首的女生眼巴巴地望着她。 单丽棠想了想，忽然有些犹豫，毕竟这不是她的东西…… 但是反正自己都当小偷了，而且自己应该再也不会见到那个姐姐了。 她看上去像个游客，自己之前也从没见过她。 不管了。 单丽棠摇摇头：“送给你们吧。” 女生们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三个人又交头接耳了好半天，然后把耳机线缠得工工整整，还给了她。“谢谢你，妹妹，不过我们不能要，你偶尔借我们听听就行，下次我们去网吧的时候，帮你下点歌。对了，我正式介绍一哈自己，我是邹淑，她们两个你喊娟娟和小芳就可以。” 之后的一周总算有了人说话，单丽棠也时常能蹭上几口热饭吃。 但是她只穿了一件衣服出来，身上这件长袖，一两块地方已经有点黄色的斑块了。 本来想着向邹淑借一件，但是她的衣服每天穿一件堆一件，脂粉味和烟味混在一起，感觉……还是算了。 回趟学校吧。 下午第二节课左右，她从体育场烂掉许久的一小节网口钻了进来，课上到一半，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这节课应该是语文，之前的老师走了，教室里应该没什么人会在意到她。 走教室后门，然后把抽屉里之前那件校服拿走就好了，根本不知道是几手，反正没人要。 然而，她轻轻推开门，里面出乎意料的吵闹，满满当当一班人几乎都坐齐整了。 所有人转过头去看着她。 她本来想像往常一样，低着头，拿完东西就走，却鬼使神差地抬了头。 讲台上倚着一个瘦瘦高高的人影，娟丽的板书刚写完一半，狭长的黑色眸子正望着她。 但银色的耳钉不见了，还是那条黑色的牛仔裤，还戴上了眼镜。 她刚想离开，但为时已晚。 “同学，现在上课呢啊……咦？” 单丽棠僵在原地，紧张地说不出话。 只能望着她纤细的指尖轻轻在面前的书上画了条弧，又轻轻拎起盒子里的粉笔，晃荡着，又轻轻地掰碎了。 “下课来趟我办公室吧。” [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语文课 第3章 体育课 藤子悦适应得很快，白浩偶尔回来看看她，行踪颇为神秘。 白浩的父母给她准备好了稍微正式些的衣服，也不是说她非得穿，只是行李箱炸开之后，所有人都望着那些皱成豆腐块的衣服陷入了微微的沉默。 “我记得你这行李箱还挺贵的。”白浩揭开表面的衣服。 “你先别说话。” 四个人一起收拾了一下皱巴巴和脏兮兮的衣服块，白浩还带了个小熨斗，白父白母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熟练地把各种穿着铁环的衣服在熨烫妥帖。 那些藤子悦精挑细选的牛鬼蛇神款，也变得不那么挑眼和吵闹了。 不备课，不坐办公室，但是唠嗑还是得唠。 这样的日子也不错，但只有在白天的时候。到了夜里，她便整宿整宿的失眠。 她在小超市的座机前跟白浩诉苦：“药你真的一瓶都没给留吗？” “我不喜欢你吃那些药。” 藤子悦气不打一处来：“你要不猜一下我是咋开到这些药的，我是病人啊，失眠！” “你没病啊。” “大哥，你都不睡觉，整夜整夜熬你那堆破方案，我要睡觉啊，每天晚上都睡不到四个小时。” “这不是趁着阿成进医院休息了，刚好放你到这边调整一下作息吗，我问了一下国外的朋友，不建议那样子吃。” “我靠……副作用肯定有啊。” 两个人僵持了一会，藤子悦昨晚就没睡好，这会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情况特殊啊……我那MP3被人偷走了。”她叹着气，忽然又一阵心烦：“算了挂了挂了，你给我买个新的。” “买什么呀，直接没收学生的呗。”白浩笑了起来。 明显没睡好，又刚好遇到学生们正是兴奋的第一周。 藤子悦望着塑胶跑道都只铺够五十米，操场上的杂草也只有一个扫地的大爷偶尔扯一扯，试图在学生们的足球场拼篮球场上规划出一个小菜园。 这所镇上的高中师资严重不足，几千个学生都堆在这里，一门学科的老师可能带七八个班，有时候教高中的还要下去教初中同学科，初中老师就帮着上来守自习。 所以秋季开学第一个月就要开运动会，确实所有人都能短暂歇一歇……歇一歇就十一国庆了。 第一节课才上到一半，那张运动会报名表在下面偷偷的传，不断写写了划，上一节课教物理的老张好不容易让大家收了心，结果她自己先心猿意马起来，运动会那两天能不能去趟城里买个黑胶唱片，再怂恿白浩的朋友从国外给她淘点绝版黑胶来。 藤子悦正期待着，教室的后门忽然开了。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认出了这个女生。 对方显然也认出了她，低头抿着嘴唇，在课桌里胡乱翻着什么东西，又是想要一走了之的做派。 换位思考一下，感觉真是难堪。 但是这次可不行，得留下。 教育是次要的，MP3是主要的。 “下课来趟我办公室吧。” 没想到下课铃声马上就响了起来，藤子悦还没想好要怎么指责她的小偷行径，就先让她去办公室门口等一下。 女生前脚刚出教室，教室里一下就炸开了锅。 “她没被退学吗，怎么有脸回来的。” “搞不懂，不是听说在外头找了个哥哥的嘛。” “看就是。” 藤子悦回来拿自己的水杯，不是那种玻璃杯里萃着各色茶叶的，白釉上画着小老虎的不锈钢保温杯，结果就听到了这些基本上都是十分负面而辛辣的评价。 她有些好奇，让学生们简单讲讲，但没人能讲出个具体的所以然，但是基本可以概括为“看长相就明白”和“家里就是有问题”。 藤子悦看了看表，“不跟你们说了，马上要上你们下节数学课了。我得在这之前让那个女生回来。” “没得事，藤老师，她不上课的。” 抱着这样的印象，藤子悦离开了教室，但她立刻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让那个女生去办公室先等着她。 ……但是藤子悦并不知道办公室在哪，毕竟她每天上下班只带上一本书，一本练习册。 晃悠了好半天，藤子悦甚至都感觉那个小小不良女孩是不是都已经走了。 “老师，”有个声音从三楼传来，单丽棠别过脸，长长的袖子轻轻搭在栏杆上，瞥见藤子悦看见她，又放了下去，“我在这。” 藤子悦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在错误的楼层转悠，终于结束了自己的无头苍蝇之旅。 她到了门口，却又想起自己不知道哪张办公桌是自己的。 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她无奈地看向单丽棠：“咱们去操场上聊吧，这儿人多，呃，你这个问题还是严重的。” 话音刚落，少女的脸色白了几分，藤子悦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其实是带威胁意味的，她赶忙补充道：“你别紧张啊，外面这不大太阳吗，晒晒健康。” 两个人慢吞吞下去之后，没想到班上的同学全在操场上，数学课竟然能被体育课挤掉。 同学们笑嘻嘻地朝她打招呼，而看到藤子悦身后的女生时，又絮絮叨叨地毫不避讳地念叨起来。 藤子悦找了个树荫，而女生则站在太阳下面，阳光打得她睁不开眼睛。 “你怎么站那呀？”藤子悦很疑惑。 女生沉默了一下，迟疑地回答：“不是说晒晒健康……” “哦！”藤子悦想起自己说过的话，“啊……那我也晒下。” 站在单丽棠的身旁，藤子悦发现她刚刚到自己肩，瘦得袖子被风掐着荡，垂着眼睛，睫毛的阴影搭在没什么血色的脸上。 这得有点营养不良吧。 虽然整体都是破破旧旧的，从头到脚，扎头发的甚至是橡皮筋，但是她收拾得很干净。 藤子悦开门见山直接问了：“MP3可以还给我吗？” 单丽棠抬起头来看她，藤子悦心里突然有种不妙感。 果然，单丽棠又低着头：“……有点困难，我给别人了。” “你卖出去了吗？”藤子悦有点着急，“我买回来都行的。” “嗯……”单丽棠紧张得在发抖：“对不起……老师，下周，下周可以吗？” 藤子悦一下舒了一口气，估计是卖给熟人了，还有周转的余地：“行，还我就行，下周就下周吧。” 对话结束后陷入了沉默，藤子悦只能望着操场，她想着偷烟的事还是得说一下，毕竟这小孩还是个学生。 可以履行一下教育义务。 “你抽烟啊？” 单丽棠摇了摇头，藤子悦感觉是没从她身上闻什么烟味儿，反而肥皂气还挺重的，有点太重了甚至。 “偷东西是不好的，你知道吗？” 单丽棠点点头，藤子悦有些好奇，“那你偷烟是为了啥？给男朋友？哦，女生抽烟也不少，还是给校外的大姐？朋友？” 单丽棠摇摇头，安静地望着她：“不是的，本来想拿去卖的……” “你不怕被抓呀，然后周围的人都知道了，多不好，我感觉当小偷还挺丢人的。” 藤子悦自认为说了一句很有教育意义的重话而沾沾自喜，想看看这个小女生的反应究竟是尚可拯救的悔过派还是厚着脸皮的没救派，也有可能是给自己找上很多理由的苦衷派。 但总之，偷东西是不对的。 “偷东西是不对的，”单丽棠稍微动了动嘴角，“但是，我已经付过钱了。” 这样说完以后，藤子悦一头雾水，像是怕她接着追问，女生微微朝她鞠了个躬，说实话很有礼貌。 “不打扰老师了。我下周……还您东西。” 结果刚一转身，又硬生生地被藤子悦拽了回去，单丽棠有些惊讶。 “下周，这个时候你来学校还我MP3吗？” “嗯。”单丽棠点点头，“我会来的。” “哦，那你换个时间来，下周一我跟人换课了。”藤子悦盯着她，“我看你两周没来了，不会骗我吧，怎么证明你会来呢？” “……怎么，证明？”女生也被问蒙了。 “要不你天天来，让我安心点。”藤子悦也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这小孩看上去有很多难言之隐的样子，一时马上还不出来估计也是真还不出来。 “行吗？” 看女生一下犹豫了，她马上借起了大人的威严：“唉你看，我怎么还跟你商量上了，学生来上学本来就是天经地义。” 感觉这句话有些单调，藤子悦想了想，没什么底气地补充着：“嗯，如果不来上学，一周两周成习惯的话，就习惯不了上学了，这样会——嗯，会怎么样？我想想，大概会没办法回到学校，哦，一个意思。” 女生似乎有些动摇：“是再也没办法上学了吗？” “是的，翘课这个东西可是很上瘾的。” 藤子悦为自己这几分钟的开导得意起来，虽然觉得这些话很可能救不了一个大摇大摆偷烟的小孩，不过也正因为是小孩，一向能听得进去几句话，而且敏感一点，也可以加以微微利用。 “所以你能不能答应老师，来上学？” 一般来说，“你不能”这样的话是最能打动他们脆弱的神经的，至少藤子悦自己写歌的时候，每次写几句不能开头的，就会毫无意义的热泪盈眶。 单丽棠过了很久才说一句“好”。 少女咬着嘴唇，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胆怯。 [发财][发财][发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体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