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阴鸷昏君的病弱小伴读》
1.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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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月伊始,皇都落了一场大雪。
直至天明时雪仍在下,辰时过三刻,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宫门口,雪雾纷飞间,髹了漆的车轮压着厚实的白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
马车缓缓停稳,几名宫娥上前撩开车帘,两侧的小侍们仍俯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据说这马车里坐着一位身子骨不大好的贵人,乃是当朝工部尚书沈榄的小儿子,沈雪枫。
从今日起,沈小公子便要正式入宫给那不受宠的三殿下做伴读。
这消息前些时日一经传出,宫内外就像炸开了锅一般沸腾起来,不出几日,整个皇都全传遍了。
他们讨论的重点只有一个:这沈少爷是不是体弱多病把脑子整坏了,怎么会自告奋勇主动要做三殿下的伴读?
三殿下姬焐,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皇子,连母亲姓甚名谁都不知,据传他生母卑贱早亡,名字也是当朝陛下皱着眉胡乱起的,自小浑浑噩噩地长大,沉默寡言,身无长物,自出生起便是被逐出夺嫡之争的弃子。
可那沈小公子是何许人也?
传言沈雪枫幼时便天资聪颖,玉雪可爱,他母亲是当朝太后的亲侄,父亲又是当年高居榜首的状元郎,就连家中长姐都是女中豪杰,一身功夫了得,年纪轻轻便因护主有功封了四品校尉官一职,可谓前途无量。
这样迥异的两个人凑到一起,怎么看怎么怪异,任谁听了都觉得邪门。
更邪门的是任旁人如何说,沈小公子的态度都很坚决。
他沈雪枫还偏要做三殿下的伴读!
彼时,车帘撩开,仆从乖顺地跪在地上,垂首等着沈小公子露面。
那车厢的帘子便又掀开一角,就见一身着月白襕衫的少年探出头来。
但见他唇红齿白,青丝如瀑,长相精致可爱,长睫下杏一般的双目好奇地向外打量了一圈儿,随后便迫不及待地裹着紫檀色的披风从马车上踏下来。
沈府的女儿活泼好动、武艺高强且眉目英气,儿子却是生来体弱多病、男生女相,稍稍累一些都不行。
少年小心翼翼下了马车,接过来仆从递给他的伞,眨眨眼笑道:“谢谢你。”
嗓音是少年特有的清亮,且观他面色红润,身材并不过分瘦削,头次见过沈小少爷的仆从们不约而同心道:瞧上去的确不像个病秧子。
下一秒,沈雪枫便对着扑面而来的冷气咳嗽起来,沈府跟来的侍从见怪不怪,当即取来止咳露,看着他灌下去才好些。
才下马车,又上软轿,太后虽恼侄孙没顺她的意去做大殿下伴读,却仍旧心疼他易染病的体质,一路送至崇文馆门口。
落轿,沈雪枫便重新撑开伞,背着他的书袋穿过竹园,边走边悄悄打量起馆内的景致。
握住伞柄的手收紧,心脏也怦怦跳起来。
如果一会儿见了面,姬焐不喜欢自己这个伴读怎么办?
不过他到底没有拒绝的权力,一个皇室弃子与一个备受宠爱的重臣之子比起来孰轻孰重,不辨已明。
路上遇到几位同窗,其中一个少年在学堂门口认出他,有些迟疑地说:“……沈公子,你先别进去。”
沈雪枫骤然停下,抖了抖青伞上的落雪,不解地看着他:“马上便要上课了,为什么不能进去?”
那人左顾右盼,悄悄附在他耳畔:“三殿下正在里面受罚,也不知他如何惹大殿下生气了,你看廊檐前这哥几个,都是被轰出来的。”
闻言,沈雪枫立时环顾四周,发现大家确实都没进屋,不少人对他暗自摇了摇头,表示里面情况很严峻。
几个面带八卦兴奋之色的公子哥你一言我一语地讲完,沈雪枫大致对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有了基本了解:他上学第一天就撞上皇子们内部不和。
“要不我还是进去吧,”沈雪枫犹疑道,“我毕竟是三殿下的伴读,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你可千万别,里面的惩罚都进行好一会儿了,估计也该结束了,你现在进去也挽回不了什么,反倒是会给几位殿下留下不好的印象。”
这毕竟是皇室内部的龃龉,虽说沈雪枫是当朝二品大臣的儿子,母亲是太后最宠爱的郡主,可也不能仗着自己家里背景进去硬作啊。
正当门外几人纠结间,寂静的学堂内忽然传来一句趾高气扬的命令:“再打!”
殿外几位世家公子哥听到这声音皆是一抖。
随后里面便传来少男少女们的哄笑声,笑声过后,又听见一人隔着门扇模糊地说:“还不招?恐怕今日不打死他便不会招了——”
里面又安静下来。
这一动一静听得沈雪枫心惊肉跳,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自己穿越进来以后买错了股。
这、这不会真的闹出人命吧?
姬焐这可真是地狱开局,爹不疼娘不在,学都不能好好上,这种人真能成为大姬王朝一代明君?
转念一想,龙傲天男主不都这个路线吗,说不定日后就碰到什么世外高人逆天机缘了。
但眼下也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最要紧的是不能让那群皇子公主把未来皇帝给折磨没了,要是姬焐真出个三长两短,他的任务还怎么完成。
屋子里不时传出争吵声,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沈雪枫焦急地四处打转,余光瞟到竹园一座小亭里的木铎,灵光一闪。
俗话说晨钟暮鼓,初时敲钟,末时击鼓。学堂里上课时一般都会用这个做提醒。
他匆匆撑开伞,对着身后的侍从招手:“白桦快来帮我,我们一起去敲钟吧。”
那名为白桦的侍从道:“……少爷,这钟我们不能敲,只有先生的书童才能敲。”
“就是说啊,”沈雪枫拉住他的手腕,凑上来低声说,“我们去敲钟,里面的人肯定会以为先生要来授课了,这样他们就不会再欺负三殿下了,我们大家也就不用在外面冻着了。”
说罢,他一手拉着侍从,一手举着伞迈入茫茫大雪天里。
不知是不是几位伴读的公子小姐也冻得够呛,总之大家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一眼,似乎都明白了沈雪枫的打算,终究还是无人出手阻拦。
说是敲钟,其实还是沈雪枫指挥着白桦去干,他自己手不能扛肩不能提的,只要不咳嗽就是好的。
少爷的命令就是天,白桦挽起袖子,直接撞击上去。
很快,那口巨大的钟发出厚重低沉的嗡鸣,一声接一声。
咚……咚……咚……
这声音响彻云霄,慢悠悠却带着十足的穿透力弥漫在崇文馆内,且余韵绵长。
闻声,崇文馆内侍奉的宫娥们纷纷赶来,惊慌失措地道:“沈公子快停下!这不合规矩!”
一不做二不休,沈雪枫无视宫女们的劝阻,仍旧吩咐道:“快!白桦,快撞!”
仅三声过后,学堂的大门便有了动静,五声下去,门开了,烧着暖炉熏香的奢华气息扑面而来,几名内侍扯着尖细的嗓音小跑出来:“殿下们吩咐,请几位入座。”
沈雪枫远远瞧见门开了,欣喜不已,他连忙说:“好了好了,这招真的管用!我们先进去吧!”
宫女们不敢伤了贵人,又担心沈雪枫私自撞钟扰乱学堂秩序,一之间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办才好。
沈雪枫既然撞了就不怕被罚,他是最后一个进入学堂的,前脚刚一踏入,便凭借着多年喝药的经验从殿内浓重的熏香香料中嗅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息。
……好像,有人受伤了。
放眼望去,精致华贵的绒毯铺满整张地板,桌案井然有序,皇子公主们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位置上玩儿,仿佛有什么痕迹被这种寻常所掩盖。
身为宫中新来的伴读,沈雪枫自然是众人眼中的焦点,他顶着一众目光的压力在殿内逡巡了一圈儿,终于,视线停留在一个不起眼的阴暗角落。
角落里的书案前坐着一个人,那个人刚好也在抬头看他。
目光里不带半分感情,阴恻恻的,让沈雪枫莫名觉得毛骨悚然。
正是三殿下姬焐。
他穿得很单薄,却也称不上破旧,笔直地坐在那里,身前小案上放着几本书。与沈雪枫对视几眼后,又像是畏怯似地,收回视线,重新低下头,缩回阴暗的角落。
沈雪枫却仍没有错过那毒蛇一般阴冷的注视。
……好恐怖!
他硬着头皮走上去,在姬焐身边的桌案前坐下来,鼻腔中立时被浓重的铁锈血腥味灌满,忍了半天才没有呕出来。
“殿、殿下您好,我是沈雪枫……”
沈雪枫头皮发麻,脖子像上了发条似的,根本不敢转头看身边的少年。
搭讪的心思立刻被压下了。
沈雪枫攥着衣角,紧张害怕得满手冷汗,浑身僵直。
怎么没人告诉他这未来皇帝的幼年时期这么恐怖啊。
也正因为觉察出身边人的胆小与瑟缩,过了好半晌,姬焐才无声无息地将视线转移过来。
他打量人一贯是这样的,静悄悄地绝不会打扰人,目光冷漠而阴鸷,宛若一条冰冷湿凉的毒蛇附着在沈雪枫身上。
血从他跪坐的软垫下渗出,打湿绒毯,染红白色的绒毛。
这毯子通常两三日便会更换一条,因为他的血偶尔会像今天这般溅上去,宫人觉得脏了,便拿去烧掉,隔日再铺上新的。
姬焐的大半张脸始终藏在暗处,仿若感觉不到痛楚一般,他不叫也不动,因为知道先生不会点他的名字,案前的书直到下课也没有翻开一页。
他就是这样多余一个人,从降生下来卑贱的母亲被迫缢死开始,他便在皇宫中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苟活长大,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不过是任意一位皇子或公主欺凌发泄的玩具,也只能发挥这样的价值。
所以他在观察沈雪枫,观察他嗅到血味后不适的表情,静静地等待沈雪枫露出厌恶表情的开始。
姬焐从不好奇,自然,他也不会好奇沈雪枫为什么要做自己的伴读。
他只是在等沈雪枫发作,因为他对任何一个人来说仅有的作用就是发泄,沈雪枫一定也不例外。
即便不了解,他也知道沈雪枫一定是某位重臣宠爱的儿子,这个少年一进来便吸引了不少皇子公主的目光,他长得很漂亮,藏在暗处,瞧不清具体的五官,只能影影绰绰看到白皙流畅的下颌,以及并不薄削、反倒饱满好看的红唇,就连衣衫上的纹理都是用银丝绘制,行走间身上带着清澈的藿香。
整堂课沈雪枫都没有跟他说过一个字,姬焐知道他已经注视到绒毯上艳红色的血迹,也听他咳嗽了好几次,却胆小地不敢发出太多声音。
写字时白皙的手腕微微颤抖,唇瓣被他自己咬来咬去,快要咬出血了。
胆子小成这样,却还要执着地做他的伴读。
姬焐微微眯起眼睛。
下课时,两人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座位附近没有暖炉,姬焐既不喊冷,也不喊疼。
沈雪枫打了个寒颤,感觉这三殿下的忍耐功能有点太强大了,受了伤还能安静坐在学堂里上课,他都要怀疑姬焐真的没有痛觉了!
学堂里不剩什么人,他将早就干了的豪笔放下,转身从散发着淡淡香气的书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紧张地放到姬焐面前。
“殿、殿下,这是止血药,我以前经常不小心受伤,所以我姐姐会给我装上这个……”
姬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这一下给沈雪枫吓得够呛,他总算看清楚姬焐的样貌,苍白桀骜的五官,深刻立体的眉眼,冷血微薄的唇,以及那双布满阴霾的眼睛。沈雪枫不由深呼吸几口气,又因血腥味过于刺鼻痛苦地咳嗽起来,咳到满脸通红。
“殿下你、你不要紧吧?”他鼓起勇气,丢给姬焐一个问句。
沈雪枫不知哪来的胆量,快速说:“要不,要不殿下您好好休息,今天的作业我替你写。”
说完了,他又怂了,耷拉着眼睛,一副泄气的样子,仔细打量着姬焐的反应。
“您看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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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戟了,碰壁了,总之就是遭拒了。
说遭到拒绝也不对,整整一天,人家三殿下理都没理他,甚至一个字都没和他说过。
这让一向很受欢迎的沈小少爷大受打击。
傍晚,沈府的饭桌上,他颓丧地用筷子戳来戳去,什么菜也没夹到,只是食不知味地干嚼米饭。
这时,另一双筷子伸过来敲敲他的碗,顺着筷子的来处看去,沈雪枫就瞧见他的亲姐那昳丽貌美的脸上露出戏谑的神色。
“怎么样啊沈雪枫,这才上学第一天,不会就要哭鼻子了吧?”
沈父沈母也停下筷子,跟着他姐沈雨槐一起看过来。
沈雪枫的嘴角立时降下去,难过地说:“姐姐你怎么还要取笑我……”
“早说了,你以为给那三皇子做伴读是什么美差?”
沈雨槐哼了哼,话锋一转:“不过呢,现在知道后悔还来得及,我去求一求长公主替你请辞伴读一职,她如今代掌东宫之位,这点事情还是做得了主的。”
“我不要,我要继续上学!”沈雪枫想也没想,一口回绝。
这要是放弃了,那他不就白穿进来了吗,他沈雪枫这十四年辛辛苦苦长到这么大,为的就是今天能给姬焐做伴读。
没错,沈雪枫是带着任务来的,否则他也不愿意大冷天爬起来到宫里这么远的地方上学。
这件事说来话长,但长话短说就是他穿越了,穿到一款名为《大姬王朝2077》的游戏中,还变成了自己捏的小反派——工部尚书之子沈雪枫。
大姬王朝国祚绵长,百业俱兴,人才济济,彼时刚接触这款游戏时,沈雪枫觉得加入正派阵营太没挑战性了,这不是闭着眼都能通关吗?!
于是他决定手动提高游戏难度,按照自己的脸捏了个小男孩,身体各项素质指数拉到最低,就连任务线都选择了耗时最长、难度最高的那条:
将大姬王朝的未来的太子殿下培养成一位昏君,并扶他上位,搅动朝中风云,成为炙手可热的权臣。
谁料这全息游戏的bug比玩家还多,没等他玩多久,眼睛一闭一睁就来到了这个世界,熬着熬着终于熬到了他要的养成线。
做完这一切,肯定就可以自动弹出游戏回家了吧?
但他没想到这条线真是纯纯逆风开局。
首先,沈雪枫体质很差,属于大病没有、小病不断的那种类型,从小就没出过远门,稍微跑两步就脸红带喘,看着就不像是佞臣潜力股;
其次,玩游戏是玩游戏,现实是现实,真要让他面对这样一个繁荣昌盛的古王朝,说实话,沈雪枫不知这反派从何当起,唯一有点思路的就是培养昏君这个任务;
最后,也就是最重要的一点,谁能想到这未来皇帝姬焐的开局比他逆风十倍!
要不是沈雪枫仅有的模糊记忆里确信姬焐最后坐上了皇位,他真不相信这样一个万人嫌皇子能获封太子,继承大统。
更不相信这样长大的姬焐还能安安分分做一个勤勉善良的好帝王。
这种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角色,等到坐上皇位后不得咔咔地先乱杀一波?
好皇帝?不信,死都不信。
沈雪枫叹了口气,可他已经在这个世界活了这么久了,关于前世的记忆所剩无几,基本上无法求证这个剧情走向是否合理。
“雪枫,你也别难过,”郡主发话了,“告诉娘亲,既然坚持要做这个差事,全家都已经遂了你的意,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沈雪枫弱弱地说出内心想法:“没有呀娘亲,主要是我觉得……三殿下他不像个正常人。”
“胡闹,”沈榄皱着眉呵斥,“他再怎么说也是皇子,雪枫,这种话你在家说说就罢了,出门可切莫与沈府外的人说。”
“我不会的,可是、可是他都不愿意跟儿子说话,”沈雪枫苦恼不已,“今日殿下受伤了,儿子送他的药他也不接,殿下一直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不怕他不坏不怕他不蠢,就怕他觉得活着没意思!
昏君昏君,肯定得对某件事昏了头才算昏君吧?你可以贪财也可以好色,甚至你可以因为单纯的懒而懒政怠政,可姬焐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想活命的样子。
通过沈雪枫一整天的观察,他发现姬焐浑身上下透着浓浓的自毁倾向,更别说对旁的事物提起兴趣了。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争夺皇权的欲望?更别提做昏君了。
晚饭沈雪枫就吃了几口,随后便扯了个理由回寝屋去写日记,他让白桦给自己削了一只炭笔,唰唰唰开始在纸上写东西。
扶植姬焐上位计划共分为三个步骤:
一、先让他做个对生活有希望的正常人;
二、培养一下姬焐的兴趣爱好,最好低俗一点;
三、想办法送他坐上东宫的位置。
每个任务看上去都像是在挑战不可能,沈雪枫写完就知道自己可以收拾收拾准备game over了,他这个角色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一想到在宫中备受欺辱的姬焐,沈雪枫就有些头疼。
说归说,天一亮,他还是满怀希望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坐上马车去崇文馆上学。
今天是个大晴天,沈雪枫仍然撑着伞,他怕晒。临出门时他深呼吸一口气,似乎已经料想到今天依旧是在三殿下那里处处碰壁的一天。
学堂里,姬焐正垂着眼,默默跪坐着,一如往常。
他在众人眼中就是这个形象,沉默寡言,逆来顺受,即便挨了打也毫无还手之力。
时辰还很早,穿堂风阵阵吹过,唯有远处暖炉噼啪作响,滴漏声声。
姬焐静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到堂外的竹园内传来一阵愉快的少年嬉笑声。
那交谈声越来越近,临至门口,其中一人说:“雪枫,你先别进去,我们再玩一会儿嘛。”
“就是,殿下们还没来,进去干坐着多没意思啊。”
随后便是少年纠结的声音:“我也想玩儿啊,但是今天太晒了,我待不了太久的。”
他们几人在外又说了几句悄悄话,很快,学堂的门被推开,几名宫女内侍簇拥着沈雪枫走了进来。
听到杂乱的动静,姬焐掀起眼皮,向正在朝自己走来的少年瞥过去。
今日沈雪枫穿的是黛青色的外衫,腰间梨花样的佩玉随着他的动作一甩一甩的,那阵提神又好闻的浅淡藿香缓缓靠近。
“殿下,你来得真早!”
姬焐转过头,看到沈雪枫一骨碌在他身边坐下,眨眨眼睛,狗腿似的对他笑了笑。
笑容里透着紧张与勉强,但丝毫不妨碍他的好看。
昨日还怕得要死,今日便能对着他笑,胆子瞧上去大了几分。
紧接着沈雪枫开始了他的就读环境大改造,他对着身后的宫女道:“就是这张桌子,麻烦姐姐们给我换了吧。”
“是。”
“还有,我身体不好,也想要一个暖炉,就放在我们桌案前吧!”
“这个垫子不软,我坐着不是很舒服,昨天膝盖都磕肿了,也一起换掉。”
“……”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姬焐这里从毯子到笔墨,上上下下全部换成了沈雪枫想要的样子,就连那个他从未用过的暖炉,此时都摆在两人面前,袅袅地飘着雾状的白烟。
这下可算是让沈雪枫舒了口气,昨日他坐在这里上了一天的学,冻得发抖不说,视角也不太好,根本看不清老师们的脸,再加上姬焐身上的血腥味过重,导致他频频咳喘。
现在就好多了,空气中都是清新的藿香,闻着就让人通体舒畅。
宫女们将换下来的桌案撤走了,沈雪枫转过身来小声说:“三殿下……对这些布置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这个问句里带着十足的讨好。
得不到回答,沈雪枫心里不上不下的,他卯着劲又卑微地说了句:“三殿下别不理我呀,当时我说要做殿下的伴读,殿下也没拒绝我。”
姬焐侧首,不紧不慢地打量着他。
“殿下怎么一直不说话,要是不满意,我再让他们添些别的?”沈雪枫小心地问。
此语一出,他看见姬焐弯了一下唇角,冰冷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露出一个略带一点儿邪性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沈雪枫心尖一颤,紧接着就开始发怵。
姬焐盯着他,薄唇开合,话含在嘴边,轻悄悄地反问:“为什么?”
这是沈雪枫第一次听到姬焐的声音。
“什、什么为什么?”
“伴读,”姬焐锐利而阴暗的眸光落在他脸上,“为什么选我。”
沈雪枫收拢在袖口里的手指收紧,掌心发汗,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的这点反应在姬焐面前简直是一目了然。
“怕我,还要选我,”姬焐反复品味、咀嚼他的恐惧,像是发现什么秘密一样,“你认识我。”
等等等等!
这下沈雪枫实打实出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他还什么都没说,姬焐就已经快要猜出来了。
“我……我……”
姬焐突然无声地伸出手,一下攥住小伴读的下巴,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玩具一般,上下打量。
沈雪枫一动不能动,只能睁大眼睛近距离看着他凑上来。
他局促地闭上眼睛,羽睫抖动,方才还红润的小脸此刻已有些苍白。
冰凉的指尖轻轻描摹着沈雪枫的五官,这动作不像爱抚,更像是在感受一件从未见到过的器物。
“怕?”
沈雪枫有些发抖,连连颔首,紧接着又摇头。
姬焐的手指冷冰冰的,抚过的地方像被蛇爬过一样,凉凉的,痒痒的,带起皮肤一阵震颤。
很快,他便对沈雪枫的脸失去兴趣,继而侧过头贴近少年的脖颈轻轻嗅了嗅。
“沈小公子,”姬焐舔了舔犬齿,自言自语一般,“什么味道的。”
沈雪枫闭上眼睛,迅速而急切道:“不能吃!我还要做殿下的伴读呢!”
姬焐探索完,便兴致缺缺地松开手,懒洋洋地坐回去:“我不吃小孩子。”
沈雪枫松一口气,捂着乱跳的心脏平复心情。
不愧是游戏里的主角,气场就是不一样。明知道以姬焐现在的地位与实力不能拿他怎么样,沈雪枫还是打心底里有些害怕。
姬焐对他失去兴趣,便没有再主动找他说过话。
很快,学堂的人便到齐了,今日除了固定讲授的经书外,还有几节课要学习策论。沈雪枫打开书袋,将自己惯用的文具拿出在桌上摆好。
前几节课他听得很精神,余光瞟到身侧的姬焐笔直地坐在那里,依旧像往常一样,不翻书,不答题,甚至连交作业时都没有动过一下,而收作业的书童也好似心有灵犀一般,刻意避开姬焐。
总之,他就好像一个被排除在世界之外的异端,无人在意他究竟有没有听课。
沈雪枫感觉有些不好受,但他又怕姬焐,不敢同他讲话。
课堂上稍稍走思,思绪就开始涣散,待到工部尚书沈榄出现在讲桌前时,沈雪枫已经被暖炉熏得睡意满满。
“凡石钩阑,每段两边云栱、蜀柱,各作一半,令逐段相接……”
沈雪枫一手支着下巴,眼皮半阖。
“长随寻杖,其广一寸八分,厚一寸六分……”
“……”他就要睡着了。
“长随蜀柱内,其广三寸四分,厚同上……沈雪枫!”
“啊啊啊啊我在!”
整个学堂霎时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角落的两人,拜他所赐,姬焐也有史以来第一次,得到这么多人的打量。
被老师那么一喊,沈雪枫瞌睡一下就跑了,他匆忙站起来,还没开口便听见堂前沈榄严肃的声音。
“沈雪枫,回答问题,螭子石怎么造?”
“螭子石……”
沈雪枫是一点儿没听,哪里知道怎么造。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睡醒,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他鼓起勇气悄悄拽了拽姬焐的袖子。
他没听,姬焐定然听了,两个人离得这么近,姬焐可以轻而易举地告诉他答案。
谁料等了半天,姬焐都没给他什么提示。
沈雪枫胆子小了,但还是不信邪地又轻轻拽了拽。
这下姬焐终于给了反应。
他看着身侧的少年,薄唇缓慢地开合,像调戏一般做出一个口型:不知道。
沈雪枫睁大眼睛,正要说什么,就听见沈榄斥道:“不仅不听课,还妄想靠他人答题作弊!这一节的内容,你誊抄十遍,明日前交予我,听到了吗?”
沈雪枫闭了闭眼:“知道了,爹……老师。”
沈榄真是对这个儿子恨铁不成钢:“好了,你坐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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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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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几节课,沈雪枫悄悄把暖炉往姬焐那里推了推,强打起精神听完了全程,也没再自讨苦吃,主动找姬焐说话。
他只比姬焐小了一岁,心思却单纯好猜得很,什么都写在脸上。
姬焐自然看出沈雪枫在闹脾气,便在暗处注视着他。
他在等这位沈小公子发作,没想到沈雪枫只是将那烤得让人犯困的炉子往他这里挪了几寸。
除此之外……好像没了。
就这点出息?
临进散学时,窗外狂风大作,阴云遮日,骤然冷了下来。
没过多久,崇文馆开始落雪。
因天气突变,几个淘气的皇子们早就没了学习的心思,授课的先生见学生们的注意力已飞到九霄云外,长叹一息,早早宣布散学。
内侍们去取伞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坐着,一起赏窗外的雪景,沈雪枫仍奋笔疾书誊写父亲大人留的作业,忽地余光瞟见姬焐站起身,作势要走。
“殿下等等!”
沈雪枫突然见他要走,心里好奇,下意识就一把扯住他的衣角。
姬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神色晦暗不明。
沈雪枫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他立刻松开对方的衣角,视线挪到殿门外,没底气地道:“殿下,外面还在下雪,伞也还没送到,你要去哪儿?”
姬焐冷冰冰地看着他:“我要走了。”
语毕,竟然直接冒雪离开。
“等等,殿下等等我,别着急。”
沈雪枫连东西都没收拾,火速背上书袋,抱着自己的伞冲出殿外。
他今天带了些东西给姬焐,还没送到他手上呢,他可不能走啊。
然而姬焐就像一只潜藏在暗处的冷血动物,不畏冷更不惧风雪,在众人不注意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离开。
唯有沈雪枫紧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生怕他跑出视线了似的,将自己的伞匆匆撑开,三步并作两步踏下楼梯,努力追赶姬焐。
先前两人一同坐着,他还并未察觉,现下却觉得姬焐好像高出他许多,连走路都是那么快。
“殿下,我有伞的!”
“殿下!风雪很大,不着急回去的!”
姬焐就像没听见他说话一般,不论沈雪枫如何喊都没停下。
不知是不是沈雪枫的错觉,他觉得姬焐越走越快,自己怎么追都追不上。
“殿下,殿下——哎呀!”
沈雪枫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好不容易追上姬焐,竟然啪唧一下摔进细软的雪堆里。
摔下去时顺手一抓,连带着姬焐的衣袖都被他重重一扯,估计也是没想到这个小伴读会来这一招,一时竟真的被他拉了下去。
于是两人一齐抱着滚到地上。
“……”
姬焐额上青筋跳了跳,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立刻重新站起身,拂了拂身上的雪。
沈雪枫则伏在雪堆里,他受不得寒气,冰凉的冷风灌入口鼻,便忍不住干咳起来。
这时忽觉头顶一暗,雪不下了。
抬头一看,姬焐手中拿着的正是他掉的那柄十八骨青面油纸伞。
“起来。”
姬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
沈雪枫怔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刚刚……三、三殿下……”
“起。”姬焐这次只丢给他一个字。
“呜呜我起我起!”
沈雪枫迅速从雪地里爬起来,他黛青色的外衫被雪打湿成墨绿色,通身看上去都很狼狈。
姬焐将伞递给他,低下头缓缓凑近,眸光阴鸷,警告道:“沈小公子,你不适合做我的伴读,辞了它是你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选择。”
语毕,他转身陷入风雪里。
沈雪枫睁大眼睛追上去,这次他倒是跟上姬焐的步伐了,一边为两人撑伞一边哽咽:“殿下你是不是把我想的太坏了,我只是想给你撑伞……咳咳。”
姬焐丢下三个字:“不需要。”
“好……下次我绝对不送你了……咳咳……但是今天我不能白摔这一下,咳咳,咳咳,我要送你回……”
姬焐彻底停下来,从他手里重新接过伞:“你的药呢?”
沈雪枫又咳了两声,指了指背后的小书包。
姬焐抬起手臂轻松揽过他的肩探进书袋,在摸到十数个一模一样的小药瓶以后,他耐心全无,干脆直接提起沈雪枫的小书包:“抬手。”
沈雪枫立马把双臂抬起。
姬焐把他的小书包取下来,一个一个瓶子翻看,终于翻到刻着止咳露三个字的那瓶,丢给沈雪枫。
沈雪枫眨眨眼:“谢谢殿下。”
待到沈小公子咳喘好一些,他又好了伤疤忘了疼,非要送姬焐回他的住处。
“……”
姬焐只道:“随你。”
沈雪枫只是想对姬焐这个潜力股好点儿,借这个机会刷刷脸熟,给他留个好印象,见姬焐没有拒绝自己,立马屁颠屁颠地背着小书包跟了上去。
他的衣衫湿了不少,走得很慢,风一吹就咳,一路又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雪枫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止咳露,待到了宫内一处略显荒芜偏僻的庭院,两人身后已传来几名侍从的呼声。
“是沈府的人来接我了!”
听到白桦熟悉的声音,沈雪枫高兴不已,连忙说:“殿下,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吗?你快进去吧。”
姬焐将伞递还给他,却见沈雪枫摇了摇头。
“这伞殿下收着吧,这是我娘特意找遍了皇都内的能工巧匠做出来的,很轻,不累手,还不容易坏,我家里还有很多这样的伞。”
沈雪枫说完,又从自己的书袋里取出那瓶喝过的止咳露:“这些药原本也是要送给殿下的,每一样我都用过,见效快!”
他像是怕姬焐拒绝似的,后退几步朝着侍从们的方向冒雪跑去,边跑边转身:“殿下,明天学堂见!”
姬焐上前几步,就见大雪之中,白桦手里拿着一条厚实的披风,将沈雪枫整个人裹了起来,随后撑着伞将他送上了跟来的软轿。
一直到那队小侍消失在视线里,姬焐仍站在原地。
他从那湿了半截的小书包里随意取出一个药瓶,沈家为防小儿子在外乱丢东西,每一个瓶子都刻了沈雪枫的名字,怕他误喝,又刻了药品的名字。
指尖反复摩挲在凹凸不平的瓶身上,直至那小玉瓶被攥热。
这世上,所有人对姬焐好,都是为了从他身上连本带利地讨些什么回去。
沈雪枫,又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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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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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以后,沈小公子就止不住地打喷嚏。
当晚,他就发起高热。
第二天一大早,姬焐照常去了学堂,一直等到竹园中的书童撞钟,都不见那个身上飘着藿香的小影子出现。
沈雪枫一上午都没来上学。
他二人的座位一向偏僻,一开始没人发现,中午散学时,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学生路过那个角落,便有人疑惑道:“奇怪,沈府那位小少爷今日怎么旷学了?”
声音传入姬焐耳中。
另一人回应:“估计是偷懒不想来吧,他胆子也真大。”
“我看不见得,他前两日不都是开开心心一早就来学堂了吗?”
那人回:“是他不想做三皇子的伴读了吧,这不,等他过了那个天真劲儿,自然也就认清现实了。”
“也对,我就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做三皇子的伴读能有什么益处。”
两人边聊边走出学堂大门,甚至路过姬焐时也不避讳谈话。
毕竟当今陛下子女众多,优秀的比比皆是,给姬焐听去了又如何,谁会在乎这样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呢?
周围人的议论姬焐只当作耳旁风,临走时他多瞧了眼两人的桌案——
沈雪枫昨日追他追得匆忙,罚抄只写到一半便没了下文,今晨经宫婢简单整理了一番,那课文却仍摆开放在那里,好似在等他回来一般。
姬焐盯了半晌,仿佛若有所思。
不过,他本来就不需要伴读。
伴读遴选当日,宫中所有的皇子公主皆来了崇文馆,姬焐自然也在其中。
那日午后,陛下乘软轿到了崇文馆门口,稍一走进去,便听到一地跪拜之声。
他匆匆来此,不过是走个过场,还未曾同他那些子女们说上几句话,内侍便急忙禀报承香殿的贵妃娘娘身体不适,随后便走了。
主持伴读大选的仍是当朝太后。
那些上三品的重臣都想为自己的子女争取到最好的伴读机会,一个个明里暗里地拉拢势力正盛的大皇子姬长燃与四皇子姬玄炎。
姬焐自然是无人问津的那一类,他就坐在角落里,一贯维持着自己那副样子:怯懦,寡言,不求上进。
太后中途歇息时,沈榄才带着起床起晚的小儿子踏入大殿。
他身后那个好奇打量着四周的少年正是沈雪枫。
沈雪枫一来便引得全场讨论,因沈家在朝中效忠的对象目前还不甚明朗,又因姻亲的家族势力借助太后日益壮大,一时间无人敢逼着沈榄站队。
今日沈榄终于要有所动作了?
大家都等着看好戏。
沈府的小公子长得实在漂亮,讲话时特别爱笑,身上的味道也香香的,十分讨人喜欢。
他先是拽着沈榄的衣服,和父亲说了会儿话,看上去是在学着认人。
电光火石间,沈雪枫与角落里的姬焐对视一眼,略微怔愣。
不过须臾,他立刻露出欣喜的神色。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很难想象为什么沈雪枫那张漂亮小脸蛋上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就好像……他们从前便认识一样。
很快,姬焐便听到沈雪枫兴奋的声音。
“爹,我想做三殿下的伴读!”
“……”
思绪扯回。
姬焐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雪枫书桌上那规矩板正的字体,心中难得地起了微末的兴趣。
这小伴读费尽心思接近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二天,沈雪枫仍不来。
第三天依旧如此。
连着三天没有上学,这事儿传遍了整个课堂,姬焐在他的兄弟姐妹那里又多了一份新的笑料。
“这都没能把人留下来,可见这老三是真窝囊废了,若是沈雪枫做本殿下的伴读,本殿下定不会让他跑了。”
“脾气好不好不知道,那沈小公子长得倒是讨喜,有这种人伴着读书,谁不喜欢?”
“……”
沈雪枫日日不来,姬焐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反应,每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关心他那小伴读的去向。
事实上,沈雪枫真的只是生病了那么简单。
都说病去如抽丝,他这病抽得尤其慢,烧退之后又染风寒,这几日在沈府除了喝药还是喝药,根本就没有时间上学。
期间沈父沈母连同姐姐沈雨槐都劝了他一轮,让他尽早放弃伴读,毕竟全家允许了,他的身体也不允许。
可病中的沈雪枫依旧很坚持,他抓着郡主的手,泪汪汪地说:“娘亲,要是不让我去上学了,这个病我就白得了!我不管,我就要读!”
郡主也拿他没辙。
沈雪枫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的病,却很担心姬焐。
那日两人一同在雪地里吹了风,姬焐没有生病吧?他要是生了病,有没有按时吃自己给的药?要是吃了药,自己给的那些会不会不够?
想完这些他感觉自己有点儿舔狗,不过毕竟是为了走完剧情好回家,讨好未来储君嘛,不寒碜。
姬焐家住那么偏僻,身上穿得又少,料想染病了也没人给他治。要是在这冰天雪地里直接冻死在某个深夜怎么办?
这可是未来要登上皇位的人,千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他一个小反派给拖累了,要是姬焐有个三长两短他的任务又要到哪里去完成?
愁啊愁,越愁,这病好得就越慢。
恰逢上元节,宫中大摆筵席,太后这边给沈母递了宴请,长公主又邀请了沈雨槐,沈雪枫抓住机会求了求姐姐,请求二人带他一同进宫。
见他病好得也差不多了,沈雨槐思忖:“正好带你去给太后娘娘赔个不是,上次你婉拒了大殿下,这次可不能再莽撞了,顺便将功抵过,宴席上表演个节目给长辈们乐乐。”
“……行。”人在屋檐下,沈雪枫低头了。
设宴这天,沈母与姐姐特意给他换了身深绯色的交领袍衫,看上去稳重又不失喜庆。待到入宫之后,沈雨槐如往常一般先前往东宫去寻长公主,沈雪枫则跟着娘亲一同向慈宁殿走去。
沈雪枫知道上次惹了太后不快,这次表现得很积极,嘴巴也甜,特意拣着好听的话说,酒宴过半,他揪准时机逃出来,直奔姬焐住处去。
顺着偏殿小路的方向,沈雪枫故意半遮着脸,一边躲一边跑,在某个拐角他走得特别急,也不知道迎面撞上个什么东西,只听对面一声娇呼,两人头碰头,双双跌在地上。
“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本公主!”
沈雪枫捂着额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桃色缠枝裙的小女孩坐在他面前露出呲牙咧嘴的表情,腕处的批帛随风摇晃,一看这衣着便知其非富即贵。
这小女孩还没长大,沈雪枫就已经凭借那张青涩稚嫩的面庞认出她的身份,这个游戏里最难缠的女性角色——当今陛下最为宠爱的十公主姬灵,基本上谁惹到她,谁就得倒霉。
听到跌在地上的少女开始哭喊,他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捂住她的嘴,悄声说:“嘘——十公主别急。”
姬灵本要发作,一看清楚沈雪枫的长相,立马不叫了。
她眨了眨大眼睛,别开头,嘟囔道:“你是谁啊,为什么知道本公主是谁,本公主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崇文馆的伴读,在学堂上见过公主,所以记得。”
“你说你是伴读?”
姬灵上下打量他:“不可能,本公主怎么不记得上课时见过你?按理说我肯定会记得你才对啊。”
“……我坐得比较偏僻,所以公主没见过。”
姬灵年纪还小,想一出是一出,她突然抓住沈雪枫的袖子:“你撞了本公主,应当赔礼道歉,否则——我就告诉父皇!”
沈雪枫还想找姬焐,听到这立马道歉:“对不起十公主,我道歉,我不该撞你的。”
“嘴上说说没用,”姬灵露出小恶魔般的微笑,“本公主要你做本公主的伴读!如果你不答应,本公主现在就叫人来收拾你!”
沈雪枫听到这头都大了,他结结巴巴的:“可是、可是我已经是别人的伴读了,况且也没有男子给女子做伴读的道理。”
“没关系,我父皇疼我,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姬灵拽住他的领子,“你到底是谁的伴读?整个皇宫没有哪个皇子公主敢跟我作对,你说!我去和他理论!”
听这语气咄咄逼人的,沈雪枫更不敢说姬焐的名字了,他可不想节外生枝,给姬焐树敌。
有时候灵感迸发就是这么的奇妙,他不知怎么想的,突然道:“我……我是大殿下的伴读!”
姬灵愣了一下。
“哦,原来是大皇兄啊……”
少女撇撇嘴,松开沈雪枫已有些褶皱的衣领,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
沈雪枫看着她原地走来走去,似乎很不甘心的样子。
可没过多久,姬灵便走过来拽住他的袖口:“你是大皇兄的伴读又如何?大皇兄也一向很疼我的,走!我现在就拉着你去找大皇兄!”
“等等,公主,别、别拽我啊——”
沈雪枫一着急,喉间发痒就开始咳嗽,可姬灵不管不顾地要拉着他走,两人的动静越闹越大。
这时,不远处好似有人注意到这边,沈雪枫正焦急间,忽听到一声呵斥:
“灵儿,你在此处做什么?”
姬灵转身,一看清楚来人是谁,便讪讪道:“大,大皇兄。”
站在她身后的沈雪枫一抖。
那人越走越近,语调温润却颇有威严:“不是说要找大皇兄吗,怎么皇兄到这了,你又哑巴了。”
“身后站着的是谁,不介绍一下?”
姬灵立马献宝似地往旁边一站,把沈雪枫露出来。
“……”
沈雪枫露出一个微笑,正要打招呼,就看见大皇子摇着折扇从阴影处走出来,定定地看着他。
“原来是,沈小公子啊。”
姬灵眼前一亮,快步走上来:“皇兄,你认识他?他真的是皇兄的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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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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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姬长燃已年十五,虽只比他们稍长一些,轮廓却褪去几分青涩,看上去俊美儒雅,早已没有少年的稚嫩。
毕竟皇室的基因摆在这里,长得具有迷惑性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穿着一身夔纹华服,手中一把松石流水折扇,周身气度斐然,就连那根将墨发束起的玉簪看上去都华贵非常。
沈雪枫还没想好怎么解释,便听到姬长燃先对他妹妹开了口:“灵儿怎么突然对皇兄的伴读感到好奇?”
“因为我看上他了,想要皇兄让给我!”
姬灵上去抱住姬长燃的胳膊撒娇:“大皇兄,我想让他做我的伴读。”
姬长燃听罢,眸光转移到沈雪枫身上,扇柄轻轻敲了敲妹妹的额头,笑道:“沈公子颇受欢迎,皇兄还轮不到,应当更不会有灵儿的份。”
沈雪枫大窘,还以为大皇子这番话是在暗讽自己。
熟料姬长燃给完枣了就甩下当头一棒:“方才母后未见你,便遣人出来找,若此时你再不回去,后果……你是知道的。”
对付淘气的妹妹,他看上去极为熟练,根本不给姬灵耍赖的机会:“来人,送十公主回殿中。”
很快,不知从哪冒出来几个内侍,看上去像是姬长燃的人,动作干净利落地将不高兴的姬灵请走了。
姬长燃转过来面向沈雪枫,微微一笑,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沈公子,也请回吧。”
沈雪枫有些紧张道:“大殿下,我还有要事,与殿下您不是很顺路。”
语毕,他后退几步,打算拔腿就撤。
“沈公子要去哪儿?”
姬长燃打开折扇,边摇边走上来:“若我没记错,沈公子好像很少来宫中,你想去哪里,我都很顺路,也能送你去。”
“再者,”他凑上来,“我听沈公子声音恹恹的,估计是还未病愈,皇宫这么大,要是不小心迷路在偏僻的地方,病情加重了又要怎么办呢。”
沈雪枫心里咯噔一下。
这个大殿下好像真的在和他杠。
难不成是因为伴读的事情对他怀恨在心?
可遴选伴读那日,沈雪枫并未和姬长燃打过照面,他只是随意看了几眼皇子们,在确定姬焐是哪位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做了决定。
纵然太后、皇后、甚至所有人都认为他应当做姬长燃的伴读,沈雪枫依旧不会觉得姬长燃也这么想。
姬长燃身边根本不缺伴读,从小到大也换了三四个了,他成绩优异,课业也少,完全不需要沈雪枫这么个累赘。
两人僵持了半天,姬长燃寸步不让,沈雪枫觉得身上有点冷了,咳了一阵,只好放弃和他在这里干耗着。他本想去找姬焐的,今日前朝后宫大设晚宴,皇子公主们都盛装出席,唯独不见姬焐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生病,又能不能吃得上一口元宵。
看来今天是真的见不上面了。
沈雪枫失落地叹了口气,随后妥协:“多谢殿下关心,我要回去了。”
姬长燃露出一个笑容:“请吧。”
他与沈雪枫并肩而行,或许是因为沈雪枫最后的屈服让姬长燃倍感满意,一路上他对沈雪枫嘘寒问暖,却绝口不提选伴读一事。
姬长燃一开始确实没拿这个病秧子当回事儿。
毕竟他贵为皇胄、众星捧月,沈雪枫不过一个尚书之子,断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可偏偏沈雪枫拒绝了,拒绝的理由还是那个低贱的姬焐。
这属实在姬长燃的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他自有几分骄傲在,即使不悦,也不会像那个草包十公主一样表现出来,更不会没得到想要的就不择手段地毁掉。
他本想大度一番,借此事保全自己的好名声,可今日上元夜见到沈雪枫那道暗绯色的身影之后,又改了主意。
沈雪枫长得太漂亮了,是不常见的那种精致。姬长燃早已是宫宴熟客,即便见过无数名扬皇都的世家美人,都不如见沈雪枫来得震撼。
他还没完全长成一个真正的翩翩少年郎,样貌就已如此出众,姬长燃觉得那草包十公主苦苦暗恋的尚书令大人也不过如此,假以时日,沈雪枫说不定能更胜那位一筹。
这晚他送沈雪枫回了正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沈雪枫送至郡主身旁的,临走时还特意叮嘱他注意身体。筵席之上,众人见这两位竟走在一起,不由惊诧。
太后则倍感欣慰,她本就属意姬长燃继承大统,沈雪枫又是善良活泼的性子,两人结成好友,日后必然能在朝堂上助姬长燃一臂之力。
而同在崇文馆读书的几位皇子面面相觑,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旬假一过,照例要正常上学。
这次,学堂的氛围又发生了一点儿不可言说的变化。
今日沈雪枫来上课了,但他却并未坐在姬焐身旁,而是另搬了张小桌子,坐在最后一排,距姬焐很远。
姬焐冷眼看着宫女将他的笔墨书籍搬走。
任谁都能猜出来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冷峻的眉眼中浓云翻滚,无数种恶意的猜想在脑海里翻来覆去。
这小公子果然后悔了,即便来上学,也没有对他说过一个字。
也对也对,他这种人,生性孤僻乖戾,本就应该一辈子活在不见光的阴影下,做个谁都厌弃恐惧的怪物。
沈雪枫……也是如此吧。
这时姬长燃忽然步入殿中,视线浏览一圈儿,待看到沈雪枫后便大步向他走来。
两人凑到一起交谈,彼此好似很熟稔。
姬长燃脸上挂着笑,附耳贴上去听到沈雪枫说了什么后,笑意更甚,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最终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沈雪枫前排的人转过头来,兴奋地说:“沈公子,我是不是要提前恭喜你,看来你这伴读要晋升了。”
沈雪枫只是对他笑笑。
“别谦虚啦,前日上元宴,我亲眼看到你同大殿下一起散步回来,殿下还送你回了座位。”
沈雪枫仍旧只是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姬焐听得一清二楚。
这帮人七嘴八舌地瞎起哄听得他心中有些烦躁,不过面上却不显。
这种感觉很快便被压了下去,他一向拥有常人所不能及的忍耐力,也厌恶自己生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不过,这个小伴读竟然能在得罪姬长燃后迅速重获青睐……姬焐阴恻恻地盯着沈雪枫的侧颜。
果然有几分本事。
另一边,沈雪枫正庆幸姬灵那个混世小魔头今天没来上学,不然被她看到又是少不了一番缠闹。
因为嗓子不舒服,他打算今天一个字都不说。
第一堂课休憩时,见姬焐懒洋洋地起身,沈雪枫从书袋里摸出几个瓶子,和他一同站了起来。
姬焐同他对视一眼,目光沉郁,转瞬便冷漠地错开视线。
沈雪枫和他正面撞上,见他一直不理自己,不由有几分疑惑,伸手直接扯住他的衣角。
姬焐略带讥诮的目光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一遍,沈雪枫的那点力气在他这里根本不算什么,轻而易举两人便彻底分开。
沈雪枫急了,追出去故技重施,跟屁虫一样地,姬焐向哪里走他也像哪里走。
姬焐停下来,冷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沈雪枫露出一个委屈的表情。
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开口时嗓音艰涩沙哑,和先前那悦耳的少年音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殿下,我、我说话很难受,怕过病气给你。”
姬焐怔忡一瞬。
沈雪枫努力用他那副破锣嗓子组织语言:“上元节……我吹了风,就连姐姐都被我染上了风寒,我、我怕你也——”
“所以,”姬焐打断他要说的话,“你今日换座位也是因为这个?”
沈雪枫重重点头,捧出几个药瓶给他:“殿下,你这几天有生病吗?这、这是治风寒的药,给殿下准备的,以备不时之需。”
姬焐从小到大都是在严苛的环境中存活下来,他的身体不知比沈雪枫健硕凡几,又怎会因为区区一场雪受冻?
但他并没表现出来,还是接过沈雪枫准备的药。
沈雪枫的五官顿时明媚鲜活起来。
“上元节,殿下,有吃到元宵吗?”
吃元宵?
姬焐简直觉得这小公子傻得可爱。
他虽然不受宠,但在穿衣饮食上并不会因此而可怜得过分,毕竟皇家的颜面要顾及,如此繁盛的王朝,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皇子,更不至于让他吃不上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没吃到。”他说。
沈雪枫睁大眼睛。
他歪着头想了想,又一字一句地努力说:“那,我、我想请殿下吃。”
姬焐看着他:“你想怎么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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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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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雪枫又思考了一会儿,因为鼻音很重,听起来瓮声瓮气的:“我想请殿下出去吃,我们去宫外行吗?”
姬焐眯起眼睛。
沈雪枫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对、对不起!我忘记殿下不能随意出宫的。”
都是他太得意忘形了,忘记姬焐并没有想去哪就去哪的特权,也是,就连恃宠而骄的十公主都不能无故出宫,姬焐就更不可能同他一起出去了。
沈雪枫左右看了一眼,大着胆子贴近姬焐,用气音说:“那要不……我们偷偷的,行吗?”
他的眼睛湿润雾蒙蒙的,看起来十分真诚,甫一贴近,那阵清新好闻的木质藿香便温柔地袭来。
姬焐垂眸看着他的脸,好像听清了,又好像根本没在听,眸子里藏着阴暗的情绪。
课前姬长燃同他说话时,离得也是这样近。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他的心声,沈雪枫见姬焐没反应,又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殿下,方才我说,要不要偷偷地出去啊?”
两人的衣袖交叠摩挲间,那种诱人的气息更浓郁了。
姬焐好像又发现他身上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盯着少年的红唇看了挺久,微微俯身说:“我从未出过宫门,更不通晓私自出宫之法。”
他又撒谎了。
不过姬焐并不打算继续圆这个谎,他松开沈雪枫,重新步回学堂。
沈雪枫怔怔地站在原地,被拒绝了,心里多少有点失落。
不过他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没关系,既然姬焐从没出过宫门,那就更有带他出去看看宫外的必要了。
在沈雪枫的世界观里,姬焐放在现代还是青少年呢,而且正是青春期熊孩子的年纪,就应该多出去走走玩玩,不要这么死气沉沉的。
全然忘了他现在所处的时代不能和前世同日而语,在大姬王朝,男子过了十五岁便可以娶妻生子了,皇子尤甚。
他们这些能在皇宫这片泥淖中活下来的人,心智成熟远超常人,又怎可能如沈雪枫想的那样单纯?
今日第二堂课又轮到六部轮番讲学。
台前正捧着《刑辩》走来走去滔滔不绝的男人正是尚书右丞霍彧,见讲课的不是自己亲爹,沈雪枫挺直的背脊立马放松下来。
反正都是最后一排,先休息一下,老师不会发现的。
他百无聊赖地转着笔玩儿,玩着玩着打了个喷嚏,不由得把视线挪向姬焐那边。
……有点后悔把座位搬出来了怎么办,好想离暖炉近一点。
沈雪枫叹了口气,忽听见那尚书右丞霍彧霍大人清清嗓子,问:“上次让各位默写的法条,都上交了吗?”
坐在下面的所有学生精神皆为之一振。
紧接着,霍大人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咳咳,下面检查几份课业,再抽个人背一下。”语毕,他吩咐一旁的书童将作业拿上来。
这位尚书右丞乃是从剑南道调往皇都新上任的年轻人,讲课时激昂亢奋,做事尤为认真,一看便是还没有经历过皇都官场毒打的样子。
学生们都喜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老师,是以每逢霍大人讲课,他们都愁眉苦脸的,不是害怕提问就是害怕检查课业。
霍彧翻了几份课业,果真发现有些人没交,眉毛深深皱起,想发作,又碍于没交的那几位都是崇文馆出了名的不好管教,当今陛下又疏于检查皇子们的功课,这叫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火从心起,他觉得这些孩子真是太不识大体了。
“大皇子的字有进步了,瞧上去苍遒有力,默写也一字不差,实为在座之表率。”霍彧先是把该夸的夸了一番。
“老师谬赞。”姬长燃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欣喜之色,只是淡淡笑了一下。
随后霍彧脸色一变,直接质问:“三皇子,你的课业为何没有交?”
这明显就是指桑骂槐。
毕竟在这里教过几次书的朝中大臣们都知道,姬焐曾惹过十公主不快,那嚣张跋扈的小公主直接从御书房取来了当今陛下的一块令牌,勒令崇文馆以后不许再管姬焐。
不审他的试卷,不批他的课业,不问他的学习。所以,姬焐实在没有交课业的理由。
学生们并未觉得霍大人是真的在教训姬焐,顶多只是拿他开刀,以儆效尤。
霍彧本想借机劝诫几句,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可没想到那坐在末位的三皇子从未分过半个眼神到自己身上,神色冷淡,事不关己,好像个局外人一般。
噌一下,那个心火烧得就更大了。
于是霍彧又道:“若记得不错,三殿下一次课业都未曾交过吧?作为学生,即便几位先生不愿批殿下的文章,也断不该不交课业。”
这便是纯粹的找茬。
此语一出,座中有不少人偷笑,不知是谁喊了句‘老师教训得对’,笑声便愈发明目张胆。
左右教训三皇子一顿也不会影响他们什么,骂的不是自己,丢脸的更不是自己,他们只负责看戏就行了。
这时,姬焐才抬眸看了霍彧一眼,后者同他阴森寒冷的目光交汇,竟有些心虚,没来由地从脚底生出一种恐惧之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被这个废物皇子吓到了。
霍彧眉头紧皱,正要再说些什么,忽听见最后一排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老师您是不是看错了,殿下他……明明交课业了呀?”
课堂上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
见前排无数双眼睛突然转过来盯着自己,沈雪枫显得有些紧张,他偏过头,发现姬焐也在古怪地看自己。
看什么看!你真交了!
沈雪枫壮了壮胆子:“老师,我是三殿下的伴读,我能保证殿下交了作业,老师您再仔细翻翻,肯定有的。”
于是大家又把目光重新放到霍彧身上。
唯有姬焐,仍注视着右方信誓旦旦的少年。
他从未写过这份课业,为何沈雪枫一口咬定自己交了?
沈雪枫对他眨了眨眼。
开学第一日,他因姬焐身上有伤,散学时问了一句话。
他问姬焐,要不要自己帮他写作业。说巧不巧,那日上的还就是刑辩课。
虽说姬焐并未理他,但沈雪枫还是非常有觉悟地把两人的作业一起写了,第二天也一并交了上去。
谁能想到恰恰是这一念之间,在今天还能帮姬焐扬眉吐气!
果然,霍彧在那一叠课业的最后几张翻到了姬焐的那页纸,字迹工整,也并未有什么错漏。
他脸色有些不好看,但当着一堆半大不大的少年少女,又拉不下这个面子给自己找补,憋了半天才说:“下面是抽背……”
“——老师,”沈雪枫弱弱地打断,“您找到殿下的默写了吗?”
“……”霍彧说,“找到了。”
“那就好,”沈雪枫歪着脑袋,清澈的杏眼里看上去格外地认真,“您还欠殿下一个道歉呢。”
“……”
霍彧这辈子都没想过会给姬焐道歉。他自认这样一个废物皇子,价值还远不如自己大,何须在意他的感受?
然而沈雪枫像是诚心揪住这个问题不撒手似的,开始东拉西扯:“老师的刑辩课尚且还说到‘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做错了事就要承认,您远不至于犯法,所以没有罪责,但道歉也是应该有的。”
这倒是真的,大姬王朝民风开放,思想也较为自由,除了皇权之外,永远没有绝对的尊卑贵贱,不论是课堂还是朝堂,因误伤他人而负荆请罪的例子比比皆是。
这时,坐在首排的姬长燃突然发话:“沈公子说的极是,老师确实应该同三弟道个歉。”
所有人都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似乎是没想到大皇子还有为姬焐开口说话的一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甚至唤姬焐为三弟,这属实不太正常。
沈雪枫见霍彧脸色很差劲,气势降下去一半,声音软软的,听起来却很清晰。
“当然啦,如果老师您觉得不好意思,私下里找殿下道歉也是可以的。”
霍彧:……
这可真是骑虎难下,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想不道歉都难。
霍彧做了个深呼吸,双手交叠拱手行礼,一副倍受屈辱的样子:“三殿下,今日之事是在下唐突了,还望殿下海涵。”
姬焐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沈雪枫与姬长燃一应一和上,并不在乎眼前这个四品官员是否道了歉。
他的无视,令霍彧更觉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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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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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坐在第一排的姬长燃咳了两声,这场课堂小闹剧才结束。
沈雪枫一直没想清楚姬长燃为什么要帮姬焐说话,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第一天入学……姬焐是因为惹了他不快才受伤的吧。
如果真是姬长燃动手伤了姬焐,那说明这个大皇子根本就不像表面那么善良!
他左思右想,试图回想起游戏里的姬长燃是个什么形象。可惜这人是个正派阵营的角色,当时玩游戏的时候很少接触过这个NPC,所以怎么都想不起来。
沈雪枫郁闷地悄悄叹气。
大姬王朝2077是个互动性极强的全息游戏,剧情走向和每一个玩家的选择息息相关,只要坚持不和某个角色见面,自然也就不会触发和他有关的剧情。
这也是为什么沈雪枫穿越以后一直老老实实沿着已知的剧情线按部就班地走,毕竟他不知道自己的蝴蝶翅膀扇动一下会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大的震荡。
玩家死了,可以直接回复活点重新复活,可NPC不一样,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在这个真实的王朝生活了十几年的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命只有一条,不能作。
这下沈雪枫更坚定了要好好保护姬焐的决心,他这个角色自诞生起就是为了扶植储君而生,姬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个小反派就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了。
但每天看姬焐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待遇甚至比不上那些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他就发愁。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改变这个现状?
沈雪枫散学后回到家,将书袋和伞随意甩在床边的地毯上,长舒一口气,问跟在身后的白桦:“我姐姐在哪里?”
“小姐方才从护城河那里回来,现下正在后院练功。”
沈雪枫重重点头,蹲下来趴在毯子上又把伞拾了起来:“那我要去找她!”
他撑着伞走到后花园,远远便瞧见沈雨槐穿着干练利落的枫色骑装,手持红缨枪,在萧索的槐木林之间练习武艺。
沈雪枫找了个干净的台阶坐下,白桦帮他把伞收好,又问:“少爷觉不觉得冷?需不需要属下帮少爷取来披风?”
沈雪枫摇了摇头。
他支着下巴,坐在那里乖巧地看着沈雨槐敏捷高挑的身姿,也不说话,就默默地观赏。
沈雨槐的枪尖扫过树干的枝杈,红缨拂过,那还未长出新芽的细嫩树枝便扑簌簌往下掉。
她握紧手中的长丨枪,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热烈的鼓掌声。
转过头一看,沈雪枫已经从台阶上站起来对着她招手:“姐姐!”
沈雨槐见他月白色的衣摆上沾着尘土,不由拧眉:“不是都说了,不许你随便在地上乱坐,地上那么凉,怎么不长记性?”
“就坐了一会儿,我穿得厚,没事的。”沈雪枫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听听你自己的声音,”沈雨槐揉揉他的脑袋,“嗓子还没好,在外吹什么风,白桦,快去给少爷拿药。”
白桦得令,转瞬间便消失在姐弟眼前。
“说说吧,今天怎么突然来后院找我,有事?”
沈雪枫讨好地凑上来:“姐姐,我还真的有事拜托你。”
沈雨槐:“说。”
“我想、我想请人来家里做客,”沈雪枫支支吾吾的,“想趁爹娘不在的时候偷偷把人带回来,但是我不敢,所以想请姐姐帮我。”
沈雨槐听罢后,又惊讶又好奇:“沈雪枫啊沈雪枫,你竟还有请别人来家里做客的一天?何须要在爹娘不在的时候请,现在就可以给你朋友府上下请帖,这有什么不敢的。”
沈雪枫忸怩道:“不行的,爹娘知道了肯定不让我把他带回家,而且我、我真不敢。”
“该不会是你在崇文馆结识的好友吧?”
沈雨槐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反复打量,见他有些脸红,心里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你想请的是一位姑娘!”
那倒也没有这么大胆,沈雪枫汗颜:“不不不,是我想低调一点,不想张扬。”
“崇文馆的伴读都是世家大族的小公子,你同他们公开往来也没什么,为何你不愿意大大方方下拜帖?”
“因为……”沈雪枫歪着头努力想,“因为我以前从未请朋友来府中做过客,如果这次下了拜帖,肯定会有很多人来盘问我,所以我不想。”
倒也是个理由,因身娇体弱,她这个弟弟不常出门,也结交不到知心好友,每次想到这个,沈雨槐就很心疼。
像他这般年纪的少年都喜欢三两作伴去远郊游玩,雪枫觉得寂寞,想请人来家里玩一玩也是合理的。
但总觉得这样做好像有什么坑等着她跳进去一般。
不过,这还是弟弟长这么大第一次请她帮忙,沈雨槐不想拒绝,她道:“那就说吧,想让我怎么帮你?”
“阿姐,你是校尉,肯定有机会检查宫中的禁军吧,”沈雪枫抱住她的手臂,“过几日散学,我想姐姐巡逻到长乐门的时候给我做个掩护,我好带他上沈府的马车。”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沈雨槐颔首,又问:“所以你这位朋友姓甚名谁,现在可以说了吧?”
沈雪枫嘴硬得很,严防死守,就是不说。
他特意挑了一个爹娘都不在沈府的日子,这几天唯一需要的就是做好姬焐的思想准备工作,只要姬焐点头,那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沈雪枫这几天心里总是想着这个事,上课时频频不在状态,不过他一直坚持替姬焐交作业,希望有一天可以成功在老师们那里混个眼熟,不要再拿姬焐当空气人。
在学堂中时日一久,伴读们之间都互相熟悉起来,就连几个皇子公主偶尔都能和沈雪枫说上话。毕竟沈雪枫看上去就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长得也十分讨喜,尽管他天天和姬焐坐在一起,也不妨碍大家对他心生好感。
这其中并不包括十公主。
自从上元夜被大皇兄赶回慈宁殿后,姬灵可惦记着沈雪枫呢。等到她心情好了决定来学堂读书,又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她看上的伴读,竟然在给姬焐这个卑贱的奴生子陪读!
十公主大发雷霆,一下课便走到沈雪枫旁边,男女大防通通抛在脑后,当着众人的面拉起沈雪枫:“你!从今天起不许给姬焐当伴读,你要跟我一起上课!”
沈雪枫立刻装病,捂住胸口装作无力的样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姬灵,以天冷离不开暖炉为由婉拒了。
围观的间或有人开口为他说话:“公主,雪枫一开始就想跟着三殿下,您就别强人所难了。”
“况且公主乃千金之躯,不宜与外男走得过近。”
“沈公子一向体弱,恐怕也伺候不好公主吧……”
偏偏姬灵听不出话里有话,仍旧道:“本公主那里更暖和,不需要这破炉子。姬焐若不是身上流着我父皇的血脉,他能有今天坐在这崇文馆里的机会?能准允他这种人和我们一起读书就不错了,至于伴读,想都别想!”
这种充满鄙夷与不屑的话,姬焐不知听了多少遍。
他正想继续看看这个小公主还能怎么发癫,就听见沈雪枫闷闷不乐地说:“公主别再说了,我不觉得公主和三殿下之间有什么区别,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贵贱之分,我也不想做公主的伴读。”
除了朝堂上的尚书令江宿柳,这世界上还没有人拒绝过她,听着大家不断帮沈雪枫辩解,姬灵真的生气了,她反复走来走去,咬牙切齿地说:“我、我要告诉父皇,你们都欺负我!”
语毕,她怒气冲冲地踏出了崇文馆。
沈雪枫知道自己闯祸了,他不怕姬灵,但这不代表他不怕当今陛下。
若是真让十公主告了状,陛下真生气了怎么办。
他紧张又忐忑地坐回去,忽听到身边的姬焐突然开口:“你怕什么。”
沈雪枫转过头,见姬焐同他对视,森寒寒地对他笑了笑,却仍旧用温和的语气道:“她不会有胆量找陛下告状,别怕。”
……虽然知道是在安慰自己,但是这样一笑更可怕了好吗!
姬焐的话好像有魔力一般,沈雪枫见他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意的样子,不知怎的,心也放回肚子里。
这件事虽没有发酵到朝堂上,也并没有传入太极殿那位九五至尊的耳中,却兜兜转转叫姬长燃知道了。
近些日子他并未去崇文馆听课,主要是因为皇帝寿辰将至,身为长子,他要跟在长公主身边学习处理寿宴与接待外国来使,忙得焦头烂额。
夜晚回到自己的府邸,姬长燃已是疲劳至极,但他知道自己不再是小孩子了,不能将情绪显露在外,要像皇姐一般喜怒不形于色。
身侧的小侍与他提起崇文馆中发生的事,姬长燃只当听个乐子,但沈雪枫的这个名字甫一出现,他端着茶杯的手便极轻微地颤了一下。
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回殿下,正是昨日。”
“昨日?”姬长燃微讶,“十公主说了去找父皇,为何又没去?”
“这……”小侍唯唯诺诺的,“奴也不清楚,只听说昨夜公主不知为何魇着了,说什么也不肯去上学,太医去瞧,说是惊惧过度,需要静养。”
姬长燃思忖半晌:“找人盯紧她,这两日有什么其余动向再报。”
“是。”
喝完茶,姬长燃顿觉精神一些,他在书房将长公主命人送来的折子看了,写好批注,这才向寝屋走去。
推开门,一阵浓郁的花香袭来。
姬长燃微微皱眉,再向里走,便听见两声娇滴滴的:“大殿下。”
原是两名衣衫半褪的宫女坐在他的床边,羞赧道:“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侍奉殿下的。”
姬长燃的脸色迅速冷沉下来,厌恶地喝道:“滚出去。”
见那两名宫女惊慌失措地爬走了,姬长燃仍不解气,上前将桌上的茶杯全部劈里啪啦地拂了下去。
他对男女情丨爱并不感兴趣,虽早早得陛下恩宠立了府,也并未收过什么通房小妾。
在坐上东宫之位前,不,应当是坐上那个更高的位置之前,姬长燃绝不允许自己有半分错处。
他深知自己早已在朝廷中有了清心寡欲的美名,自然不该考虑男女之事。
平复心情许久,他知道自己方才又失态了,便有些挫败地躺回床上。
这夜,姬长燃做了个梦。
梦的内容很长,如走马灯一般,将他一生的画卷在脑海里徐徐展开。
他看到自己顺理成章地在及冠那年入主东宫,又过四年,父皇突然病倒,没过几月便撒手人寰,他终于坐上了梦寐以求的皇位。
这梦没有细节,只有几个重要的片段,可令姬长燃最惊讶的是,他在梦中见到了沈雪枫。
梦中的沈雪枫顺从地听了太后的话,做了他的伴读,他二人一同读书习字,关系颇为亲密。
待年长一些后,沈雪枫便考取功名,顺利入朝为官,成了他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姬长燃之所以如此顺利地继承大统,与沈雪枫的里应外合不无关系。
梦境往深处走,他看到沈雪枫经常留宿东宫,登基后得了他的应允,又时常在后宫走动。某个夜晚,香烛摇晃,沈雪枫身着中衣,揉着惺忪的睡眼从他身边坐起,用清润的嗓音问:“陛下怎么了,是不是做了噩梦?”
姬长燃睁开眼,仿佛那阵诱人心弦的藿香还弥漫在床幔中。
他捂着额头坐起来,胸膛剧烈起伏,梦中的画面在眼前久久没有散去。
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梦到了未来的事?
可这梦分明与现实不同,沈雪枫现在是姬焐的伴读。
姬长燃思忖了一会儿,仍觉胸中躁动激荡。
原来沈雪枫本来就该是他的人,怪不得上元夜见到他,竟会不由自主地将视线放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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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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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姬长燃当即披衣下床写了张字条,唤来侍从吩咐道:“日落前交到银青光禄大夫赵大人府上,命他与孟子尤寻个由头私下来见我。”
侍从无声跪地接过密信,转瞬间便消失在寝室中。
姬长燃在房中来回踱步,思忖道:“但愿是我多想……那个废物皇弟,应当没有本事拉拢到沈家。”
这两日崇文馆请假的学生众多,纷纷借为陛下准备寿辰的由头不来上学。皇子们一走,伴读自动放假,真是好不自在。
沈雪枫也羡慕那些能在家里睡懒觉的人,但姬焐还偏偏日日都来,没办法,他也只得背着书包起早贪黑。
马上就到他和姐姐约定好接姬焐出宫的日子了,可因为胆子小,沈雪枫到现在硬是一个字没说。
趁着今日崇文馆内几位太傅都不在,课业少,他这才顶着压力开口。
“三殿下,您还记得我们前些日子说过的那件事吗?就、就是我说要带殿下出宫的事。”
姬焐古井无波的眸子因这句话微微泛起涟漪,他定定地看着小伴读:“你要带我出宫?”
“嗯!”沈雪枫用力点头,“殿下放心,我一向说话算话,若是殿下有空的话,就去我家做客吧。”
“沈大人与永泰郡主想必不会欢迎我,”姬焐目光幽深,“更何况被宫人发现了,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他观察着少年的表情,一字一句道:“不怕吗?”
沈雪枫怎么可能不怕,但是他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好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不会有意外的,更何况他也没有逼着姬焐跟自己出宫,倘若姬焐不愿意,他又不能把刀架在姬焐脖子上跟着自己走。
不过就是一次简单的邀约而已。
他刚想说不去也没关系,却听到姬焐说:“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啊??
沈雪枫抬起头,看到姬焐意味不明地同他对视,缓缓说:“期待沈公子那天的表现。”
他难得的被小伴读这个提议勾得心痒,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他起了兴趣。
对,这才是沈雪枫应该做的事。
将他带出宫,然后等待时机对他下手。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日复一日地做他那无聊的劳什子伴读。
沈雪枫,可千万别让他失望。
暮色四合时,姬焐盯着沈雪枫上了沈府的马车,随后无声地步出崇文馆。
他独自行走在宫中偏僻的小路上,一炷香后便已到他的居所——那处萧索破败的小院。
甫一步入院落,姬焐垂眸看了眼脚下那条鹅卵石小路,唇角微勾,转身将院门轻轻关合。
“吱呀”一声细微的响动,高墙边立时传来飒飒的树木摇晃声,说时迟那时快,黄昏中一道冷光映射出姬焐的双目,下一瞬,数名死士携软剑从黑暗中倾巢而出。
姬焐转身灵巧地避开软剑的攻击,再抬手时,一张薄如蝉翼的刀片自袖口飞速甩出,虽只是擦着那名死士的喉咙而过,却立刻教那人血溅当场,死不瞑目。
十余名死士从四面八方冲上来,姬焐长靴轻轻踩中地上那具尸体的手腕,起腰间便利落地抽出那把软剑,对着眼前的死士杀意腾腾地削去。
这点数量的刺客在他眼里还不够看的,不消片刻,断臂残肢四散,遍地都是热腾腾的尸体。
姬焐双手握住剑柄,脚踩最后一名死士的头,剑尖自死士口中长驱直入,剑花一挽,头颅顿时分崩离析、脑浆四溅。
做完这一切的姬焐扔掉手中长剑,眉目暴戾阴鸷,英俊的下颌沾上血迹。
他面无表情,随意绕着尸体走了几圈。
已经许久没有杀过人了。
好似接了什么极其感兴趣的战书一般,姬焐唇角微勾,深黑的瞳仁在月华初升的照耀下亮晶晶的,掺杂着难言的兴奋。
疏朗的月色下,他直接脱掉外衫,随手扔在地上,向着屋内走去。
一刻钟后,他又换了身银灰色的绸衣,挑眉打量着满地尸体,毫不避讳地踹开院门,离开了那座荒芜小院。
坐落在皇都远郊的坡骊山上,西陵寺正是落门上钥的时辰。
古朴庄严的佛堂前,一名长相精致的异邦少年走来走去,望向斜倚在藤椅上的姬焐。
“照你的意思,是姬长燃安排的此次刺杀?”
姬焐抱臂,懒散地半垂着眼,并未理他。
“孟子尤是明晃晃的大皇子党,姬长燃怎会有如此疏漏,直接安排一个自己的人,而且还叫你发现了,”异邦少年郁闷道,“三月前我在蓬莱遇袭,至今还不知是哪个狗东西搞得鬼。”
姬焐仍旧不说话。
“你倒是说几句啊,大、姬、三、殿、下,”那少年拖长声音,“自从你来了就一直发呆想事情,你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称呼成功叫姬焐皱起眉,他从袖口取出一枚刀片,边把玩边道,“姬长燃瞧不上我这个废物,自然不会制定缜密的计划。”
“他倒是挺努力的,但是论装疯卖傻却和你差了数倍不止,现在连谨小慎微都做不到了,”异邦少年点头,“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本想叫你刺我几剑,同他演演戏,可惜了,”姬焐懒散道,“过几日我要去一位朋友家中做客。”
异邦少年闻言诧异道:“什么?你竟然有朋友?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姬焐并未理他,直接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异邦少年瞪大眼睛:“…………等等,你还没说你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呢!”
姬焐只说:“日出前,打扫干净我的院子。”
“……”
异邦少年头上青筋暴起:“行、行,大半夜把我叫起来就为这事儿,姬焐,算你狠。”
当朝陛下寿诞将至,各国使臣来朝庆贺,皇都各处驿站都住满了人。
熙熙攘攘的街巷中,商贾游人云集,繁华热闹的表面之下,几方势力暗潮涌动,危机四伏。
喧嚣之中,从云柳巷驶出一辆印有沈府纹样的马车,这马车颇为低调,走小路绕远不说,还向着皇宫的某处偏门驶去。
车夫只有白桦一人,但潜伏在暗中保护的侍卫却有不少。
即便沈小少爷和他商量只派一人做车夫,最好来去都悄悄的不声张,白桦又怎可能真听他的话。
他生来就是要保护少爷的,少爷的安全才是首位,其余都是浮云。
此时白桦还并不知道他的小少爷即将带上车的是一位皇子,至于沈雨槐……就更不知道了。
她给自己弟弟开了后门,巡逻时刻意在长乐门多停留了一会儿,远远瞧见沈雪枫撑着伞,拉着一个高挑的少年鬼鬼祟祟地走,当即对身后几名禁卫军道:“你们在朱雀门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那几名禁卫军不疑有他:“是,沈大人。”
沈雨槐的视线精准锁定弟弟,只见那油纸伞遮住两人的脸,另一名少年又生得那样高,一时间他竟没有认出弟弟的朋友是谁。
见沈府的马车车夫举着永泰郡主的玉令一路畅通无阻驶入长乐门,沈雪枫拉起姬焐的手,露出胜利在望的笑容:“殿下,我们快进去。”
姬焐乖乖地任他牵着走,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眼底翻滚着一股阴暗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沈小少爷的手非常软,因自小到大没有做过粗活,白皙透明的皮肤下连血管都是隐隐约约的,一点薄茧都无,握起来手感极好。与他相比,姬焐的手臂更为健硕一些,肌肤上鲜明可见的青色筋脉突出,交握的力度也更大。
这时,沈雪枫突然挣开了他的手。
姬焐眸色微沉,便听到小伴读说:“殿下,我们到了,你先上车吧。”
青色的油纸伞上抬,撩开车帘的白桦一见到姬焐那张脸,顿时大惊失色:“少、少爷,这……”
“嘘——”沈雪枫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不要太大声呀,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沈雪枫,你给我站住!”
他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怒斥。
转头一看,便见沈雨槐美艳的脸上盈满怒火,身披甲胄快步向他走来。
沈雪枫脸色一白,直接挡在姬焐身前,习惯使然,他直接捂住嘴开始轻咳。
“少在那给我装,赶紧给我过来,”沈雨槐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敢带皇子出宫!”
即便姬焐再不受宠,到底还是陛下的儿子,怎可能想走就走。
沈雨槐一阵后怕,她走上前来,先是平复了一下心情,双手交叠对姬焐行礼:“拜见三殿下。”
姬焐同样微微低头:“沈大人安。”
“幼弟不懂事,还望殿下放他一马,此次就当是小儿戏言,到此为止。”
沈雪枫早慧,自小便古灵精怪的,鬼点子很多,一开始沈父沈母连同沈雨槐还很庆幸,觉得这孩子说不定随老爹,天生就是科举的料。
可是渐渐地他们发现,沈雪枫那聪明劲儿全都用在歪点子上了!
这胆子大的,竟然带皇子私自出宫,想到这,沈雨槐又瞪了弟弟一眼。
这也是情理之中,沈雪枫上辈子毕竟是个现代人,重活一世,他的思维方式自然别具一格,在他的观念里,这跟上学逃课出去玩没什么不同。
不过见姐姐真的生气了,沈雪枫又心虚地低下头。
姬焐见小伴读懊恼又丧气的模样,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面上做出一副感激的样子:“此事也不全然是雪枫的错,不过幸好出宫路上遇到沈大人提醒,否则今日会酿成大祸也说不定。”
沈雨槐听罢微微一怔,思索一番,还是主动解释道:“殿下不要误会,臣今日恰好在宫中禁卫军当值,无意撞见殿下与幼弟,并非刻意为之。”
姬焐点点头,转身道:“雪枫,既然如此,我便不能同你出宫了。”
准备已久的计划泡汤,沈雪枫多少有点失落,他萎靡道:“对不起,给大家添麻烦了,我知道错了。”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一黑,便看到姬焐俯下身子凑到他耳畔,呼吸喷洒间只听他一字一句地说:“就算没有这些,我也能出宫找到你。”
沈雪枫眨眨眼。
什么意思?
他揉了揉发痒的耳朵,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沈雨槐推上马车。
车轮缓慢移动,他推开车窗,看着姬焐高挑挺拔的身影立在原地,眸色晦暗,无声注视着他离开。
视线最后一眼,是姬焐用口型对他说了两个字。
“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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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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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乌龙,的确出乎姬焐的意料。
不过,却并没有让他失望。
他这个贴身小伴读笨笨的,不大聪明,被沈雨槐发现背地里搞小动作也是必然。
皇宫层层守卫,沈府上下又有那么多仆从,再加上暗中数不清的耳目,沈雪枫想带他偷偷回府,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是以姬焐答应他,并不是真的想和沈雪枫一同去沈府做客。
而是他想知道,如果计划败露,被人发现一个废物皇子私下里与沈家勾结在一起,前朝后宫那些老狐狸脸上会是什么反应?
事已至此,姬焐不得不推翻之前的猜想,确信这个愚蠢又美貌的小少爷只是一时兴起,并不是要引他出宫再伺机动手,否则,沈雨槐断不会在见到他时露出如此惊慌的表情。
沈雨槐在怕,她怕沈雪枫的一次无意之举会将沈家永远与他绑定在一起,如此一来,必会给沈府造成不小的麻烦。
所以……沈雪枫并不是卧底,他竟然是真的想请自己吃元宵。
思及此,姬焐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方才这只手还与沈雪枫交握在一起,这让他有生以来头一次对这个人产生如此大的兴趣。
沈雪枫接近他并不是为了要他的命,那又是为了什么?
姬焐五指缓缓收合、握紧,像是要将什么紧紧攥在手里似的,漆黑的瞳仁中翻滚着兴致盎然的墨色。
既然如此,倒不如将计就计顺了沈雪枫的意,那小笨蛋不是想天天替他写作业、黏着他到处走么?那就给他这个机会。
他倒要看看,这小笨蛋到底装的什么心思。
若此时沈雪枫听到这话,想必会生气。
还能为什么?总不能是为了回家挨骂吧。
沈府的马车驶出长乐门,沈雨槐当即劈头盖脸一顿说。
“你多大了沈雪枫?知道自己现在不是小孩子了吗?啊?”
沈雪枫紧紧扶住车窗,低声说:“姐姐息怒,别生气。”
沈大小姐脾气一向暴躁,但每每对着弟弟这副软绵绵的样子都无计可施,她深呼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线符合一个名门闺秀。
“幸好今天是我发现的,眼下皇都涌进这么多人,若是被不怀好意的人揭发,别人会怎么想我们沈府?他们不会觉得你好心请同窗来家中做客,只会觉得父亲在朝中韬光养晦多年就是为了暗中与三殿下合作!”
沈雪枫闭了闭眼,没说话。
“更何况那三殿下瞧着并非善类,我一出现他就怀疑我是故意同你串通将他接出,”沈雨槐回想起姬焐那副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不由皱眉,“你跟这种心眼多的人天天在一起读书,他还不得把你坑死?”
沈雪枫眨了眨眼。
不是,怎么就把他坑死了?
虽说自己没什么权斗的天分,倒也不至于被龙傲天主角坑死吧。但看姐姐兀自沉浸在对姬焐的思考中,他还是乖巧地没有出声。
沈雨槐依旧有些困惑:“往日我去宫中面见长公主的时候都不曾注意到这人,为何你一个没怎么进过宫的一眼就能相中他?”
“相中”这个词不是很恰当,但沈雪枫哪里敢纠正:“就是、就是看对眼了。”
沈雨槐上下打量亲弟弟,冷笑:“看对眼就算了吧,之前我还觉得那三殿下根本配不上你,现在想想,人家的脑子没准比你灵光多了,你但凡有点小聪明就不用在正道上。”
眼看姐姐像个高中班主任一样苦口婆心地对他一顿教育,学生沈雪枫只能乖乖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回家路上他央求沈雨槐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爹娘,沈雨槐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点头说可以。
当晚在饭桌上就提了这事,沈榄与永泰郡主脸色皆是一变。
沈榄脸上又是一副恨铁不成钢,不,已经是恨烂泥不上墙的表情了:“沈雪枫,你每日在崇文馆跟着那些名家重臣学出来的就是这种东西?!”
然后罚了沈雪枫一顿。
当然,他那副身体肯定是受不了体罚的,沈父沈母只是将他关了禁闭,又向崇文馆给他请了一个小长假,说是考虑一下要不要继续让他去做姬焐的伴读。
沈雪枫没想到这惩罚这么严重,要是他做不成伴读了,还怎么实施他的昏君养成大计。
过了七日,禁闭解了,小长假还没放完,沈雪枫日日待在府里写字看书,日子太安逸了,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是个带着任务误入游戏世界的bug,他真想就这么过一辈子算了。
今日沈雨槐要去东城门巡逻,午时打发一个人来沈府给沈雪枫递消息,说是要送午饭过去。
沈大小姐口味一向很刁,特别挑厨子,沈父沈母特意在她的小院开了小厨房,她想吃什么直接吩咐厨房去做便是。
又过了一段时间,永泰郡主有意在沈雪枫的院子也开一个,不过被他拒绝了,若是真给自己开了小厨房,里面传出的绝对不会是饭香,而是药香。
提着饭,沈雪枫坐上马车,一路向姐姐上值的东城门走去。
路上他推开车窗向外看了几眼,只见车水马龙的大街上走着许多从未见过的异族面孔,其中不乏有许多卷发碧眼、身材高大的草原美男,甚至还有很多人穿着邻国的装扮,一下子见这么多外族走在皇都,令他颇为好奇。
“白桦,为什么这几天皇都这么热闹啊?”
“少爷您忘了,后日就是陛下的诞辰,这些大约都是赶来给陛下庆贺生辰的使者。”白桦在车厢外低声答。
“哦……”沈雪枫关上窗想了想。
游戏里确实有这个剧情,也是到了那一天,玩家才可以真正确定自己是哪个阵营的角色——因为这次寿诞几乎聚齐了所有的重要主角。
沈雪枫依稀记得宴会上是大皇子党领先一步,成功刷到了大姬帝王——也就是乾封帝的好感。
这是个很重要的剧情,因为地处大姬王朝西南方的南诏近年来野心勃勃,一直对边境十五城虎视眈眈,并且拒不交贡,南诏使臣此次借机前来也是想试探下大姬皇帝的态度,顺便炫耀国威,给这些中原人来个下马威。
姬长燃自然像任何一本爽文小说里写的那样,在宫宴比试上狠狠碾压南诏,打了他们的脸。乾封帝一高兴,挥挥手就赏了他很多宝物,还将长公主手中的部分实权让渡出来。
想到这,沈雪枫突然“咦”了一声。
不对啊,明明姬焐才是这个游戏真正的龙傲天男主,为啥这游戏上来第一个重要的剧情线是围着姬长燃走的,想想就觉得不对劲。
他敲敲脑袋,总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遗忘了,可是仔细想却怎么都想不出来。
正当他以为自己能抓住记忆中那模糊且虚无缥缈的线索时,忽听白桦在外面道:“少爷,东城门到了。”
沈雪枫回过神来,回答一句:“哦,好的好的。”
他拎着食盒踏下马车,去给姐姐送饭。
现下已是初春,天气不像之前那样寒冷,城墙边栽种的柳树都发出绿色的枝桠,风一吹过来都是和煦的,暖洋洋的。
正午时分日光毒辣,沈雪枫怕晒,白桦便撑着伞小心翼翼地为他遮荫。
送完饭,沈雪枫思考了一下,转身对着跟在后面的侍从说:“我想去街上逛逛,白桦跟着我就够了,不需要这么多人的。”
那几名侍从低声道:“是。”紧接着又不动声色地瞥了眼白桦,见他也点了点头,便退下了。
于是一主一仆沿着城墙边的河岸渐渐踱步至皇都最为繁华的大街上,沈雪枫的视线立即被眼前花红柳绿的新奇事物吸引了。
这条街酒肆茶馆客栈林立,道路两侧商贩叫卖声不绝,街边的店铺纷纷将上新的款式摆出来,招呼着路边的游人。
沈雪枫看什么都喜欢,但是他很乖,顶多只是眼馋了摸一摸,并没有要买的意思。
白桦在身后提醒:“少爷可有想买的东西?”
“我没有。”沈雪枫摇头。
白桦看小少爷购物欲明晃晃的写在那双杏眼里,便低声提醒:“若是少爷买来送一些给老爷夫人也不错。”
沈雪枫眼前一亮。
对啊,买一些放在屋中囤着,日后总有送出去的时候。
沈雪枫先是买了几把折扇,又从商贩那里淘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途中见到一家伞铺,驻足停留了几瞬,还是决定进去看看。
他出门特别喜欢打伞,除阴天外基本伞不离身,时日一久,崇文馆中的同窗只要远远看到他那把别致的青伞,便知道沈雪枫要来。
还未进入店铺,店小二便迎出来热情地招呼,沈雪枫没有跟着他进去,只是拾起店门口用作展示的一把白色油纸伞,小心翼翼地打开举在自己头顶转了几圈儿。
这把伞有些沉,其实没有永泰郡主命人给他做的那些用着顺手,但上面描绘的花纹很特别,他还没有见过在伞面上画月亮和星星的伞。
“白桦,我想要这个。”沈雪枫对它爱不释手。
白桦取出钱袋上前问价,两人共持一把伞,从斜对面茶楼的角度看去,看不清两人离得有多近,只能看到青色的伞面。
“盯着沈府这么多天,可算把你的朋友盯出来了吧。”
茶馆三楼临街的位置,少年支着下巴,对姬焐抱怨道:“你这朋友怎么一直打着伞,我都看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子。”
姬焐静静伫立在栏杆处,隐晦的视线牢牢地附着在伞下沈雪枫的背影上。
“都看见了,不去打个招呼吗?”
少年从桌前站起来,走到姬焐身边,撇撇嘴:“你要是不下去,那我可就下去啦,正好,我想看看你这位朋友长什么样子。”
他话未道尽,姬焐已经戴上黑色的幂蓠,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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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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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完伞以后,沈雪枫又觉得有些口渴,便和白桦一起踏入一家酒楼。
“少爷,这里人多眼杂,不如我们另开一个雅间?”
沈雪枫觉得不用这么麻烦:“就是喝几口茶,不要紧的。”
他二人一走进去,便有不少目光落在沈雪枫脸上,后者毫无所觉,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边喝边听店里的杂役在堂前说书。
讲的大约是一个破戒和尚到处吃喝嫖赌,最后冥冥之中被神仙惩罚的故事。
沈雪枫听得津津有味,白桦则站在一旁,戒备地盯着那些偷看他家小少爷的人。
听着听着,那杂役的声音越来越小,人群吵吵嚷嚷的,清脆的瓷器碎裂声突然响彻耳边,白桦动作飞快挡住自家小少爷。
“老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不识好歹!”
大堂正中央,一锦衣公子恶狠狠地拽住一名穿着靛青色短衫的少年,那少年额前与双耳缀满银饰,身边围着的都是与他服饰相似的人,纷纷走上前:“主人!”
这里三教九流云集,自然有不少异邦人,例如眼前这伙人就来自南诏,沈雪枫偷偷打量一眼便认出了。
被唤作主人的少年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着急,反问那锦衣公子:“放开,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老子管你是谁,你知道老子是谁吗?”锦衣男人狞笑,“瞧你这样子还不知道是从哪个边陲小国爬来的呢,我爹乃是大名鼎鼎的忠武将军黎昌,你若是识相点就乖乖听话,少在这里拿乔!”
听到这,沈雪枫哦了一声。
忠武将军黎昌之子黎是梁,貌似是个没怎么读过书的酒囊饭袋,不认识南诏人也正常,但他爹在游戏中可是个难缠的角色,俗称墙头草,经常在大皇子和四皇子两派之间反复横跳。
等他再看过去,忠武府的侍卫和南诏来的使团已经厮杀在一起,酒楼顿时一片混乱。
“少爷,我们先走。”
沈雪枫连忙点头,这时横空飞来三支箭矢,直奔主仆二人而去,白桦机敏地抱住小少爷转身避开,原来黎是梁已经命侍卫对南诏使团下了杀手,缠斗中误伤不少平民百姓。
这人竟然如此大胆,他爹就是有一百条命也禁不住他这么造啊。
南诏使团也不是吃素的,不过瞬息之间,一阵奇异的花香袭来,无数只虫子爆发似地从那些人的袖口中飞出。
这就是法术攻击和物理攻击的对决。
前世沈雪枫就怕虫子,现在倏然看见白花花肉嘟嘟的虫子密密麻麻在天上飞,脸色一白,浑身开始无力。
“别看。”
这时一阵微风拂过,沈雪枫眼前一黑,就见一顶坠着黑纱的幂篱落到自己头上。
姬焐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不远处的黎是梁,轻轻一抬手,仿佛是一个很无意间的动作,再回头时便说:“走吧。”
三人还未步出大门,便听见后面响起慌乱的叫喊声。
“少爷,少爷怎么了,为何突然流了这么多血!”
“快,快送附近的医馆!”
沈雪枫出了酒楼,立刻摘下幂篱,心中惊喜不已:“殿下,你真的出来找我了。”
今日姬焐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衫,简易又干练的箭袖上套着一个略显怪异的铜色护腕,他的装束与往日在宫中不同,墨发简单束起,虽然气质仍旧阴郁,但丝毫不影响帅气。
他眯起眼睛:“在外不要叫我殿下。”
“哦,那我要怎么称呼……您?”
姬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我的字是湍。”
“好的,好的,”沈雪枫怕惹到他,忙道,“我记住了。”
白桦则乖觉地撑起伞,遮在两人上方,默默跟在后面。
沈雪枫在心里怒赞龙傲天主角姬焐,别看这个主角地狱开局,确实是有两把刷子,说出宫就出宫了。
他好久没去上学,自然是有许多话要问,一路上滔滔不绝问了好多问题,白桦跟在后面生怕这个三殿下因烦躁对自家小少爷恶语相向,但出乎意料的是,姬焐很有耐心,虽然回的话不多,但不至于让沈雪枫一个人自嗨。
沈雪枫还想多跟龙傲天主角培养一下感情,顺便关心一下他最近的生活,便主动提议:“殿……湍兄,你一会儿有没有空啊,我想请你喝糖水。”
姬焐没说答应不答应,只道:“你现在该回府了。”
好吧,这是明晃晃的拒绝。
沈雪枫感觉太久不见,两个人好像又生疏了一些,他想套套近乎,又怕自己表现得太过狗腿。
两人一路沿着街巷回到沈府的大门口,姬焐抱臂停下,瞥了眼沈家威严奢华的牌匾。
沈雪枫实在是觉得今天的会面有些草率,还没聊很久就要结束了,他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殿下,后日陛下的寿宴……你会去吗?”
姬焐颔首。
沈雪枫松了口气,对不远处的白桦打了个招呼,从白桦大包小包的物品里取出一份糕点来,没什么底气地递给姬焐,“这个殿下收着吧,我们家特别爱吃,好吃!”
“谢谢,”姬焐拎过来,眸色中闪过什么复杂的情绪,“后日见。”
“殿下后日见!”
沈小少爷高兴地回去了。
人一走,姬焐立即面沉如水的走出沈府所在的街巷,走到一处空旷且人烟稀少的小巷里,他终于停了下来。
“滚出来。”
姬焐袖口中滑出一枚微薄的刀片,语气不善道:“你打扰了我和他的见面。”
一阵异香飘过,小巷尽头倏然出现一个蓝衣少年,赫然是方才在酒楼的南诏使者。
那少年望向姬焐手中的刀片,高兴地走上前:“救命恩人,果然是你!你这是什么功法,竟如此厉害,方才我——”
他话还未说完,便着急地双手抱头蹲下来,只见那枚刀片快速自他头顶飞过,将少年的编发削下来一截。
“别杀我别杀我,我真的没有想害你和方才那位小公子……”
少年知道自己引得对方不快,恐惧地退后几步和姬焐拉开距离,此人太过可怖,只要一出手就是杀招,从来不给人留情面。
蓝衣少年又想起那枚命中黎是梁心脏处的刀片,精准狠厉,身后不由得出了冷汗。
“你千万别杀我,我跟踪你们这么久,就只是想认识一下你们而已,方才那是沈府的小公子吧,你要是朝廷中人就更不能杀我了。”
“你,打扰了我和他的见面,”姬焐说着,从腰带里抽出一把软剑,白光凛冽,对准蓝衣少年的头颅,“若不是你……”
蓝衣少年当即闭眼哭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是南诏的七王子尹岚!”
“铛”一声鸣响,那把剑精准停留在他的编发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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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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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雪枫回府后,还为姬焐冷漠的态度伤感了半晌,不过这毕竟是养成,养的还是一个厌世系小皇子,暂时急不得。
陛下寿诞大赦天下,举朝普天同庆,宫宴在即,他打算好好准备一番。
因为在此次宫宴上,沈雪枫有机会见到他最崇拜的偶像——尚书令江宿柳。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倘若他爹沈榄是这清官廉臣中的佼佼者,这江宿柳便是当朝第一大佞臣,沈雪枫当初之所以选了反派阵营,就是因为他太喜欢江宿柳这个角色了!
说他们是反派阵营其实有点儿冤,因为当时内测的玩家们都觉得姬长燃那一支势力才是根正苗红,所以便先入为主地把其余阵营打成反派,但这些阵营之间究竟谁更正义一点,确实不好说。
即便大皇子一党再名正言顺,内部也有腐败与罪恶滋生,在夺皇权这方面大家都一样烂,大哥别说二哥。
江宿柳便是这样一个亦正亦邪的角色,他入仕比沈雪枫的父亲沈榄晚得多,但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年纪轻轻便执掌国务大权。
据传他文采斐然,样貌气质绝世无双,被誉为皇都第一美人,虽身世凄惨,却从不甘居低位,一步步靠自己的能力爬到现在的位置。
当了尚书令后,江宿柳的铁腕政策一度招致许多人的不满,可惜无人敢置喙半句。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抓得住他的把柄——江宿柳只效忠于皇权,他就像一条主动给自己栓上链子的恶犬,锁链的另一端是当今陛下,皇帝要他杀谁他便杀谁,从不手软。
这简直就是沈雪枫梦中完美的偶像模板!
他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培养姬焐上位,把自己变成下一个江宿柳,享受一把挟势弄权的快感。
但这个任务实现起来并不容易,毕竟和江宿柳比起来,他效忠的乾封帝不需要养成,抛开个人人品问题不谈,这个皇帝执政十分勤勉,治国理政也有点脑子。
姬焐还是需要养成的,且如何把握他做昏君的这个度,沈雪枫还没想好。
首先,不昏不行,如果姬焐不做昏君,天天996上朝卷死大家,他这个权臣预备役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其次,太昏也不行,整天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想必皇位还没捂热就要被那些肱骨之臣伙同虎视眈眈的亲王皇子们拽下来斩首了;
就要昏得刚刚好,既不会误国,又不会打扰他们这些臣子搞事情,这才是最完美的状态。
寿辰当日正午,宫中开宴,沈雪枫特意让白桦随身带着笔墨纸砚,跟家里人一同去吃席。
沈府一家四口共乘一辆马车,入宫后永泰郡主便携着沈雨槐去女眷席入座,沈雪枫则跟着亲爹一起走。
一路走来,沈雪枫起码见了十余个别国使团,其中就有前两日在街上偶遇的南诏。
他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偏过头一看,被南诏使团簇拥在中间的蓝衫少年正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两人甫一对视,后者还主动给他抛了个媚眼。
沈雪枫:???
这人怎么一副认识他的样子?明明那日在酒楼他只是远远瞥了这少年一眼而已。
“雪枫,还不跟上。”
沈榄已走到太和殿门口,转身看了眼站在原地一脸懵逼的儿子。
“哦,来了爹。”沈雪枫只觉莫名其妙。
入座之后,他先是迫不及待地在那群皇子里寻找姬焐,果不其然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他。姬焐穿得仍旧很不起眼,木讷地坐在那里,同宫外遇到的他很不一样。
不知是不是大半月没见的原因,沈雪枫觉得自家的昏君苗苗好像又长高了,虽然气质还是很阴郁,但不像之前那么可怖。
随后他又看到了十公主姬灵,听说她上次梦魇受到惊吓以后大病一场,这么一看还真是,脸都瘦了一圈儿,精神状态也没之前那么好。
再然后,贵妃、皇后、太后……一个个地接连入席,每出现一个品阶比他爹高的,沈雪枫便要站起来行礼,像他父亲这般二品尚书,还是要乖乖看领导们的脸色。
按照咖位,最后一个就是乾封帝了,除太后外,整个大殿伙同各国使团皆站了起来。
沈雪枫悄悄打量过去,惊喜地发现偶像就在乾封帝身后!
皇帝刚从议事殿赶来,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尚书令江宿柳与长公主姬映秋,这两人一个英俊一个美艳,一左一右并肩而行,看得沈雪枫眼睛都直了。
偶像比他想象得还要俊美,这挺拔的身姿,优雅的气质,宛若仙子的白衫,开口时声音如玉石相击沁人心脾。
长公主姐姐也好看,她额上的梨花钿清丽婉约,笑起来又颇为妩媚,别有一番风情。
皇帝登上御座,姬映秋坐在东侧,因她颇有政治才能,故而暂坐太子之位,江宿柳坐在下首,距两人很近。
随后便是乾封帝命光禄寺卿讲祝词,众人进酒。
沈雪枫端着酒杯,学着亲爹的样子缓缓饮尽,辛辣的酒液从喉间滚入胃腔,他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巴开始咳嗽。
大殿如此安静,他爹的座位又距陛下很近,怕引起众人注意,沈雪枫用袖子掩住闷咳了几声,小脸都憋红了。
吃饭前的流程十分漫长,很快就到了各位大臣吹牛比的环节。
大喜的日子,作为小弟自然要汇报这一年来在大哥的带领下完成了些什么。先是中书再是门下,因江宿柳不愿发言,尚书六部便各说各的。
沈榄自然也站起来颇为自豪地说了工部这一年的成果,沈雪枫听来听去,觉得这样一个王朝职级完整、井然有序、国祚绵长,还真不是他这个小反派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终于轮到藩国及邻国派代表发言了,按照剧情,南诏挑衅完以后,姬长燃会主动站出来说话。
知道剧情再看戏就失了乐趣,沈雪枫边剥坚果边等,果不其然看到南诏的使臣站了出来。
同他一样,席中的姬长燃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切都如他梦里那般,渐渐往预想的方向发展……
前面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暂且不表,可那使臣后面话锋一转,说出了令大家都意想不到的话。
“……我南诏此次前来也是想以友好的态度扩大通商范围……但……酒楼……出言不逊……伤害我们小王子!您身为大姬的皇帝,可否给我们一个解释?”
沈雪枫眨眨眼。
剧情怎么和想象中不一样?他耀武扬威的态度呢?拽得要死的气势呢?
难道因为他前两日踏入酒楼,导致剧情线更改了?
沈雪枫还不知这是好是坏,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斜对面筵席上的姬长燃闻言也是皱了皱眉。
这里怎么和梦境有出入?
乾封帝并未因南诏使臣的控诉而改变脸上的笑容:“忠武将军何在?出来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话音未落,一蓄须中年男人憔悴地走出,三两步走到沈雪枫附近的位置,扑通一声跪下开始痛哭。
“陛下可要为臣做主啊,前两日臣险些痛失爱子,犬子是有些顽劣,可南诏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南诏使臣则说:“黎大人少在这里装蒜!你儿子冒犯了我们小王子,这若是在南诏,死不足惜!”
“死不足惜,便真要让他去死吗!”
黎昌态度比他更差更凶,从沈雪枫这个角度看去,他口沫飞溅脖颈通红,吼声震天,差点把他耳膜震破。
咋了这是?
沈雪枫疑惑,明明那日是黎家纨绔不敬在先,怎么这黎昌如此委屈?
“陛下,南诏人对犬子痛下杀手,放出毒虫将犬子蛰得浑身是伤不说,还使暗器直接伤及他心腑!犬子只是对南诏小王子言语不敬,可谁知道他这两天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大殿瞬时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
这下懵逼的是南诏小王子尹岚了。
虫子是他放的没错,但是那又不致命,他们现在还在大姬的皇都,如无必要不会惹是生非……但是那致命伤真不是他干的啊!!
一口大锅扣在尹岚头上。
是那个人,对,那个人肯定就在殿中,他要把他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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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乾封帝开口了:“七王子,黎大人说的是否属实?”
尹岚当即站起,一脸不服气:“是黎府侍卫先对我们动手的,我气不过便放了虫子,何错之有?至于那伤及心腑的暗器与我南诏无关,这个罪我不认。”
黎昌气的胡子都歪了:“你不认?!那日在街上只有南诏人与我儿起了冲突,不是你们南诏是谁!”
“我南诏最擅用毒与匕首,当时状况混乱,怎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你儿子下手?”
“至于那个人是谁……”
尹岚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投向对面的沈雪枫。
他不知道那玄衣少年的姓名,但却能认出沈府的少爷,只要把这个沈少爷供出来,想必那个人也能现身了?
和他对视的沈雪枫:……啊?
看他干什么,他只是那天围观的吃瓜观众,真的什么都没做!
与此同时,在暗处观察着一切的姬焐仍静默地坐在那里,手指轻轻点着桌面,视线紧盯尹岚。
尹岚正在思索要不要把这个无辜的沈少爷牵扯进来,忽觉殿前微风一吹,后背一凉,脑海里莫名想起那天小巷里悬在他脑袋上的那把剑。
……要不算了,那日只是跟踪一下就差点被那个少年砍死,现在要是把沈少爷供出来,估计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黎昌质问:“七王子怎么一直不说话?莫不是在想如何狡辩?!”
“我没什么好狡辩的,此事确实不是我做的,希望陛下可以明察。”尹岚哼道。
他二人又吵了好几句,乾封帝才缓缓道:“既然如此,此案便交由大理寺卿查办,七王子请放心,在使团离开大姬疆域前,朕定会给你个交待。”
这件事便暂时告一段落。
剧情到这里拐了个弯,突然又走向正轨了,南诏国按照既定情节发起挑衅,不过因为有了黎是梁当街调戏尹岚这件事在先,南诏的态度比想象中更加不敬。
果然,在使臣的撺掇下,尹岚自信抬头,决定向大姬的皇子们发起比试,正当小辈们面面相觑之际,姬长燃主动站出来接受南诏的挑战。
沈雪枫这才松了口气,放心地咳嗽两声。
刚刚他真以为命运女神要祸害自己这个外来者了,没想到剧情冥冥之中还是步入了正轨。
好,真好啊。
沈雪枫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周身放松下来,递到嘴边喝了一口。
“大殿下果然胆识过人,不过我今天并不想同大殿下比试,抱歉,我心中早已有了人选。”
“噗——咳咳……”
沈雪枫被热茶呛到,一瞬间引起周围人所有的注意。
就连江宿柳都向这里淡淡瞥了一眼。
沈榄连忙露出抱歉的表情,一边给儿子顺气一边低声警告:“喝慢点儿,平时交给你的礼仪呢!”
听了尹岚的话,乾封帝露出兴味的表情:“哦?除玄炎外,朕的子女都在这里了,不知七王子想与谁比试?”
他共有九子十三女,乍一看去乌泱泱全是人,尹岚的视线在其中快速掠过,嘴唇微勾。
“那位坐在角落里的皇子,对,就是你,我想跟你比试。”
沈雪枫一看尹岚指的是姬焐,手一抖,茶杯差点掉地上。
有没有人能告诉他为什么剧情线又开始往错误的方向一路狂飙,本该是姬长燃的主场,尹岚却挑中了姬焐。
不止沈雪枫震惊了,太后皇后、百官大臣全部震惊了,就连一向情绪很稳定的江宿柳面容也有所波动。
这个尹岚倒是惯会挑对手,知道挑年纪小的胜之不武,便从年纪稍大的几个皇子里选了个最好欺负的。
乾封帝也没绷住:“七王子,你确定?”
尹岚颔首:“我确定,我觉得他看起来很强很厉害。”
南诏国的小王子兴许不了解姬焐,可他们自己又怎会不清楚,姬焐这卑贱不受宠的废物样样不如姬长燃,选他就相当于把脸送出去让南诏踩。
姬长燃适时开口:“七王子不要以貌取人,我这三弟性格较冷,实在不擅与人打交道,你这样贸然提出,想必他不会同意的,三弟你说是不是?”
全场目光整齐划一。
“……”姬焐垂眸,瞧上去十分谦卑恭顺,“皇兄说的是。”
“我听闻大姬一向注重皇室后代的培养,自小便教导皇子公主琴棋书画、礼乐射御,”尹岚说,“既然如此,我随便点一位年纪相仿的皇子也并不影响什么,毕竟大殿下你会的……这位三殿下也应当会,不是吗?”
“不过大殿下若是执意要比,我也奉陪,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和这位三殿下比上一场,还望陛下成全。”
大姬王朝的人无不心虚,这三皇子压根就没人教导过,谁知道比试能比出个什么东西。
这毕竟是皇帝寿辰,这么多国使者看着,要是输了丢人能丢一年,乾封帝紧蹙眉头:“既然如此,长燃,你和……老三一起。”
“是。”
列位在东西庑的四品以下官员丝毫不知大殿上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说南诏国的小王子要找皇子比试什么东西,很快他们便见姬长燃和小王子一同走出……身后竟然跟着那个不受宠的姬焐。
一时间,大家都议论纷纷。
姬焐从头到尾都颇为逆来顺受,他今日穿着单薄的墨色长衫,简易的腰带勾勒出高挑的身形,虽比姬长燃小一岁,但身量与他平齐,单论样貌则更不在话下。
这是朝中大臣们第一次在阳光下正眼打量这位三皇子,过往十五多年,他们从未关注过。
殿上的乾封帝盯着姬焐,不悦地质问长公主:“秋儿,为何不给他多准备些衣服?”
当然,这并非心疼,纯粹是因为姬焐的衣着丢了皇家的脸面。
姬映秋心道这也不归我管啊:“儿臣忙着处理政务,鲜少随皇后娘娘协理六宫,实在不知三弟的境况,不过想也知道……三弟他这样的身份,内务府那帮狗仗人势的自然不会太上心。”
乾封帝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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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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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紧盯殿前这三名少年的一举一动,沈雪枫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更明显了。
他现在最害怕的是姬焐要给姬长燃做炮灰。
游戏原剧情中姬长燃的实力很强,尹岚也差不了多少,姬焐目前究竟处在什么水平,恐怕没人清楚。
“不知七王子想比试什么?”姬长燃问。
尹岚比了一个射箭的动作,眼神却只在姬焐身上转:“当然是……你们最拿手的射术咯。”
内侍们将弓箭呈上来,又分别按照远近不同的距离将四个靶子在殿外摆好。
尹岚提议:“既然是三个人比,那不如就比车轮战如何?既考验力量与耐性,又要讲究准头,两位殿下没有异议吧?”
姬长燃从未和人比过车轮战,但他每日勤勉练武,自然不会惧怕:“那便如七王子所说。”
尹岚先上。
别看他长着一张娃娃脸,实际上力大无穷,不论换多重的弓都能一箭击中靶心正中央,前后四个靶无一失误。
随后是姬长燃,他的成绩一向都是皇子之中最好的,拿下前四箭也不是什么问题。
百米开外的内侍一路小跑进入大殿报了两人的成绩,乾封帝眉目舒展,皇后则欣慰地说:“长燃这么多年箭术从没落下过。”
虽然殿前众人都没提到过姬焐,可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他,看着他搭箭对准靶心,好似自己的心也悬在那枚箭尖上一般,屏住呼吸——
姬焐不紧不慢地拉开弓,连发四矢,虽有些微失误,却并未落在靶心之外。
大家舒一口气:呼,还好还好。
尹岚挑眉,似乎对姬焐的表现不是很满意,但他身侧的姬长燃眸子里却闪过一丝惊讶,这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料。
第二轮十二支箭射出后,仍无人失误。
第三轮,第四轮……
尹岚仿佛不知疲倦,又像是和姬焐耗上了,硬要让他把真实实力发挥出来,一直状态满满地比到第二十轮。
此时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再丰盛的筵席也该吃完了。
姬长燃因先前的轮次过于注重准度,有些体力不支,在这轮比试中偏了靶,他自责万分,回到殿内主动向乾封帝请罪。
但因全场的注意力都放在姬焐身上,也没有人要指责他什么,乾封帝摆摆手,颇为慈爱:“长燃不必自责,你能比完八十支箭已经很好。”
“……是,父皇。”
姬长燃俊秀的额上都是细汗,入了座,左手方拿起桌上的茶杯,便看到自己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一股无名火顿从心起。
他抿唇盯着那个殿外站得笔直的姬焐,眸光稍侧,便看到斜对面沈雪枫满是担忧的目光,再看满殿的妃嫔臣子、各国使臣,无一不在关注着这场比试。
他实在不能忍受自己比不过姬焐。
姬长燃捏紧茶杯,告诉自己,不管是谁,只要能为大姬夺胜就好,姬焐即便在此次寿诞上出彩,也并不会撼动朝局一丝一毫。
殿外的尹岚也有些撑不住了,此时正是未时,炎日高悬,他这样娇生惯养的小王子无法忍受如此暴晒,但偏过头一看,姬焐仍旧一脸云淡风轻,每一箭都控制得恰到好处,既不会过分精准,也不会落在靶心外。
这人到底是什么做的,不嫌热不嫌晒,次次发力就如复刻一般分毫不差。
又比了七八轮,尹岚蹿入殿内大叫道:“我不比了我不比了!我认输!”
满朝哗然。
竟然真赢了!
将近两个时辰的比试,竟然叫三皇子给赢了?
如此看来,这三皇子也不全然是传言中所说的废物,接近一百二十支羽箭例无虚发,显然实力不俗!
可惜就可惜在他的生母只是一个暖脚婢,即便再优秀又如何,大臣们互相眼神交流,眼观鼻鼻观心。
“皇室中果然不乏能人,我等十分敬佩,”尹岚被晒得晕沉沉的,老实认错,“此番比试是我输了,望陛下给我一个机会,能让我时时入宫向三殿下请教射术。”
“这是自然,”面子找回来了,乾封帝愉悦道,“若不是玄炎此时尚在边关,朕定要让七王子同他也比试一番,玄炎一向是武功最好的。”
尹岚看向身后的姬焐:“我觉得三殿下就很不错,陛下也不必舍近求远。”
“无须七王子提醒,”乾封帝说,“来人,让老三的座位再靠近朕些,朕重重有赏!”
姬焐垂眼,掩下眸中闪过的讥讽与不屑,再抬头时,只淡淡地勾唇:“……谢父皇。”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父皇这两个音节,过去将近十五年,座椅上的男人从没有像今天对他讲过如此多的、如此惹人厌的废话。
姬焐摸了摸袖中的刀片,指尖轻抚着,心里不知翻滚着怎样的恶意。
满朝文武都很兴奋,毕竟三皇子可是陛下众多子女中最不受宠的一个了,像他这样的人都能打败南诏小王子,岂不是说明其他皇子公主们实力也不在尹岚之下?
他们好似完全忘了姬长燃的失败。
圣上龙颜大悦,命光禄寺再设晚宴,邀请各国使团在宫中歇息,又留下了二品以上重臣。
到了晚上,姬焐仍坐在他身边,酒过三巡,乾封帝喝得酣畅,总算放了人。
他步出太和殿时,天上疏星朗月,惠风和畅。
姬焐方踏上一旁的小路,便撞见前方的回廊下有人在交谈,那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
“尚书令大人,我特别特别地崇拜你……能不能给我签个名?”
是沈雪枫的声音。
听到这,姬焐微顿,再看过去时,只见那个小影子身侧的白桦捧着笔墨宣纸,恭敬地递给江宿柳。
后者轻笑:“签名?沈小公子是想让我在纸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嗯嗯!”
姬焐眯起眼睛。
即便看不到表情,脑海里也能想象出沈雪枫笑起来的样子,杏眼弯弯的、晶亮亮地看着人,双颊露出浅浅的梨涡。
他对谁都能笑成这样子吗。
对谁,都能如此贴近、和颜悦色地讲话……
对江宿柳是,对姬长燃是,对自己也是。
姬焐袖中五指收紧,死死注视着少年的背影,连眼中露出浓烈的不虞都毫无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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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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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雪枫得了签名后爱不释手:“谢谢尚书令,回府后我就让人裱起来挂在房中。”
江宿柳微微一怔:“不知沈小公子裱起我的签名是何用意?”
“自然是要时时以尚书令为榜样,”沈雪枫说,“尚书令治国理政如此优秀,以后我也要做一个像尚书令一样的能臣!”
江宿柳听罢,不由失笑:“纵然臣子有雄才大略,也要得明君赏识,我能有今天,也是因为得陛下青睐。”
即便知道这个大佞臣心里压根不是这么想的,沈雪枫也配合地点头:“等我长大了,也会学着像尚书令一样,辅佐我的君王。”
江宿柳觉得沈府这位小少爷心思单纯可爱,便又鼓励了他几句,两人在回廊分开。
人走远了,姬焐抱臂倚在廊柱上,看着那个小影子走路都带着雀跃,心中微沉。
他长睫微垂,遮掩住眸子里的情绪,直到沈雪枫消失在视线里,他的目光仍落在那处,胸腔中升腾起一丝躁郁的愠火。
沈雪枫以后想做江宿柳那样的人,他心中已有合适的辅佐人选了?
他到底想做谁的近臣。
难道他真想同江宿柳一般,与皇帝同出同入,朝务繁忙时吃住都要同皇帝一起留在太极殿。
啧,真是讨厌。
姬焐毫不怀疑,如果沈雪枫口中的‘君王’此时出现在眼前,自己会一刀将他杀掉。
他对那个位置并无兴趣,可是怎么办呢……一想到沈雪枫长大以后会对坐上皇位的那个人如江宿柳一般谄媚,心里就止不住地涌出杀意。
姬焐从幼时到现在,只自发地萌生过一种欲丨望,就是杀戮。
所以,即便他如今生出过其他陌生的、无法解决的情绪,最后也会通过这件事来解决。
谁要是敢做皇帝,他便杀了谁,如此一来,沈雪枫还要怎么做江宿柳那般献媚讨好的人臣?
月华流泻,照出姬焐指尖那枚反着冷光的刀片。
他看着那微薄的刀刃,唇角微勾,像是呢喃似的,古怪地说:“现在后悔也晚了,已经没有你的回头路了。”
这个世界上属于他的东西很少,可一旦有什么被他占有过,就绝不许任何人染指。
无一例外。
沈雪枫回府之后,连忙让白桦把这幅字挂了起来。
他今夜在筵席上喝了点酒,左右睡不着,便壮着胆子去敲开亲爹的书房,好一阵央求才让沈榄准许自己继续去崇文馆上学。
夜里躺在床上,满脑子翻来覆去都是姬焐射箭的英姿。
今日他在殿前得了陛下赏赐,应该是个好事吧。
起码在各国使团未离皇都之前,宫里那些看人下菜碟的仆从再不敢对姬焐不敬,那些皇子公主们想欺负他也要审时度势。
这正是沈雪枫想要的,他想让姬焐和其他皇室后代一样平起平坐。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实现了。
不过这个南诏小王子对姬焐的执着态度实在是有些奇怪,殿前认输也认得干脆,好似早就认识姬焐一般。
唔……那要是陛下也这么觉得怎么办?
沈雪枫想到这里脑子就转不动了,但他知道即便陛下命人去调查姬焐也不会查出什么可疑之处。
若是真要查,那就让他查!
反正姬焐0级新手村开局,没有母族,朝中无亲信,从小到大更无人与他交往过密。
这样干净的背景,他就不信陛下能查到姬焐敛藏锋芒卧薪尝胆的证据。
沈雪枫翻了个身,脑袋沉沉的,困意浓重。
他还有好多事没想明白,比如为什么姬焐能把姬长燃出风头的机会抢过来,毕竟他不认为自己偶然间踏入酒楼便能让尹岚莫名其妙地盯上姬焐……
自然,他也不知道,姬焐那一枚小小的刀片究竟改变了多少剧情。
翌日,沈雪枫起得有些晚。
吃过早饭,他晕乎乎地步出寝屋,春日里耀眼的阳光将他的眼睛晒成浅棕色,沈雪枫畏光似地闭上眼睛,一旁的白桦立刻将伞撑了过来。
“少爷,还是打一下伞吧。”
“谢谢。”
沈雪枫转过身对他笑了笑,还没走几步便踉跄了一下。
白桦当即扶上去:“少爷是否有身体不适?不如今天先告假……”
“应该只是宿醉头疼,”沈雪枫揉了揉太阳穴,“我没事的,还是去崇文馆吧。”
路上他又靠在马车上睡了一会儿,睁开眼就到了皇宫,沈雪枫打起精神,兴致冲冲地走进学堂,他知道姬焐一定到了。
果然,姬焐就坐在那里,两人甫一对视,沈雪枫心跳加速几瞬,立刻主动打招呼。
“殿下!”
他提起衣摆,在姬焐身旁坐下来,像往常一般客套:“殿下昨日真是一骑绝尘,我还想恭喜殿下呢,可惜殿下同陛下离得那么近,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姬焐不紧不慢地想着,倒是有机会单独去找那个江宿柳说话。
沈雪枫并未觉察到他的不对劲,忽然抬头凑过来,贴近姬焐,低声问:“还有就是……我不在学堂的这段时间,殿下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吧?”
比如有人欺负他了之类的。
少年身上那阵舒缓浅淡的香气不自觉地勾走了姬焐的注意,闻言,他也俯身移到沈雪枫耳边,唇角快要贴上少年的耳垂:“难道,你能替我报仇?”
热气喷洒,沈雪枫不自在地瑟缩了一下:“还、还真有啊,直接替殿下出气可能做不到,但是,背地里从长计议的话,也是可以的。”
姬焐轻轻颔首,声音懒洋洋的:“好啊,那日后我便要全仰仗你了……雪枫。”
雪枫二字被他咬得很轻,落在当事人耳中,心里却是一荡。
这是姬焐第一次私下里喊他的名字,沈雪枫不知从何而来一股责任感,担保道:“殿下放心,敢欺负你的以后都没有好下场——”
两人正说着,学堂里陆陆续续走进来很多人,那几位皇子还是同往日一般眼高于顶,颐指气使的,但伴读们并没敢像往常一般瞧不起角落里的姬焐。
毕竟在寿宴上,确实是他替大姬保住了颜面。
甚至十公主进来的时候还破天荒地低头打了招呼,精致苍白的小脸挤出一丝笑,声线颤抖:“……三皇兄。”
沈雪枫从她憔悴的神情中瞧出对姬焐的恐惧,她为什么会害怕姬焐?
今日恰好是礼部尚书古宁止与尚书令一同讲学,姬灵来学堂就是为了蹲点等江宿柳的,她见姬焐一副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样子,不由松一口气,转身快步走到第一排坐下。
上课时,那一身月白的江宿柳果然来了。
不止姬灵,学堂里所有的女孩子都默默地将视线放在他身上,一听到江宿柳那温润的嗓音开口讲话,沈雪枫就跟着了魔似的,即使坐在最后一排也自觉挺直腰板认真听课。
不过众人对他的态度也很两极分化,譬如课间时沈雪枫就听到前排两个世家子弟凑在一起小声说江宿柳是个奸臣,害的他们爹如何被陛下罚去陇右道做了几个月苦力之类的。
沈雪枫刚想辩驳两句,这时却突然有两名内侍迈进来,走到他们最后一排的座位旁俯首低眉。
“三殿下,齐国昌阳王世子、吐蕃大王子与南诏七王子正在殿外等候,说是要请您去马场。”
声音不大,但附近的学生都听到了,好奇心驱使下,他们纷纷竖起耳朵偷听。
姬焐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这可是在陛下面前刷脸的好机会,沈雪枫见他没有动作,便说:“殿下怎么不去?”
姬焐面无表情地反问:“你似乎很希望我去?”
沈雪枫感觉他心情不是很好。
没道理啊,明明上课前还不是这样的。
“来者是客,他们进宫来找你,不就是为了见殿下一面吗,”沈雪枫劝道,“殿下可以先去,届时我帮殿下向尚书令请假就好,他不会说什么的。”
能和那些人打好关系也不错,日后登基了,大国之间邻里关系也是个问题。
姬焐冷眼看着这个小伴读一整节课眼睛都黏在江宿柳身上,此时听了这话,讥嘲地勾起嘴角:“不必了,雪枫如此好学,我若是逃课岂不显得不求上进。”
他摆摆手,对着内侍道:“我今日只待在学堂,哪儿也不去。”
“——殿下殿下,”沈雪枫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殿下冷静,我只是想为殿下分忧,没有别的意思,有我在这里记笔记做作业,殿下大可以放心出去应酬。”
可惜他越这么说,姬焐就越是要同他反着来。
“我已说了,在这里同你一起听课,”姬焐阴恻恻地道,“怎么,你要替我做决定?”
虽只有轻飘飘一句话,沈雪枫却觉出他身上莫名阴鸷慑人的威压与气场,当即怂了:“好好,不去就不去。”
好吓人,怎么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因姬焐在这里坐着,时不时用冷冰冰的眼神注视着自己,沈雪枫不敢再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连上前去找尚书令说话的胆子都没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姬灵一直围着他转。
散学时,学生们兴高采烈地冲出了学堂,江宿柳身侧的书童为他收拾好书本,这时姬灵又凑上来。
“宿柳哥哥,过几日郊游踏青,你能陪灵儿一起去玩吗?”
江宿柳淡淡一笑,借口拒绝了,临出门时,他脚步微顿,停下来给最后一排的沈雪枫打了招呼。
“沈小公子,”他笑道,“明日见。”
此话一出,在场两个姓姬的兄妹脸色都是一沉。
姬灵亦步亦趋地跟在江宿柳身后,狠狠地剜了沈雪枫一眼,二话不说地提裙走了。
身侧的姬焐声线凉凉的:“你同尚书令关系真是不错。”
沈雪枫:“……”
另一边,江宿柳出了崇文馆,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坐上太极殿派来的一顶软轿,一路乘至御书房门口。
正在等候的内侍一见他下轿,立马拖着圆滚滚的身子迎上来,脸上的褶子随笑容加深:“江大人您可算来了,陛下正在里面批折子呢。”
江宿柳点点头,面有为难之色,他转身看了一眼,道:“方才十公主一直在轿后跟着,现下不知何处去了,若是公主也到了太极殿,劳烦公公能帮我周旋一二。”
“江大人您尽管放心。”内侍替他推开御书房的门,随后又小心翼翼地关合上。
殿中四角瑞兽熏炉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乾封帝单手支额,眼皮也未抬,直接发问:“先前让你同秦御史调查赣南道动乱一事可有结果?”
江宿柳垂手行礼:“据密探来报,应是有人暗中指使山贼在雷州作乱,只要陛下一声令下,荆国公便能立刻带兵撤出陇右,前往平定。”
“他与霍忠候分庭抗礼,目前不可调动,”乾封帝道,“方才户部又递了折子,江南道益州水患,灾银迟迟未抵,流民一齐涌向赣南道,长此以往,江南、赣南边城必会与南诏合作,一同反姬,若是这两桩案同时交予你,你能否办好?”
江宿柳只说:“只要是陛下吩咐,臣自当殚精竭虑。”
乾封帝示意他不必多言,思索良久:“罢了,朕留你在皇都还有别的用处。若是派一名皇子去……爱卿认为谁更合适?”
这……
江宿柳沉思:“臣知道陛下良苦用心,想借此事锻炼几位殿下,但赣南一带险象迭生、危机四伏,目前除了戍边的四殿下,恐怕无人能安安稳稳地回来。”
“玄炎不可,”乾封帝否定,“他祖父任司徒如今气焰嚣张,被皇后的人盯得很紧,若是让玄炎平定动乱,皇后不会甘心让长燃吃这个亏。”
君臣二人静默一瞬,乾封帝接着叹息道:“长燃这年纪是该出去历练一番,可惜他太浮躁,以为什么都是自己的,不争不抢便能落到自己手里。”
“臣倒不这么认为,”江宿柳缓缓说,“昨日在殿前,大殿下不也主动争取了么?”
见乾封帝没说话,他又循循善诱一般开口:“臣看大殿下与三殿下一个抢,一个让,可见大殿下并不是不愿争抢的人,端看他想不想要。”
乾封帝皱眉:“朕听闻今日那齐国的昌阳王世子也去崇文馆找了三皇子?”
“正是,不过三殿下并未同那几人见面,”江宿柳说,“三殿下在宴会前并未与外族使团有过交集,千秋寿宴那场比试,应当不是刻意为之。”
乾封帝仍未瞧他一眼,只是换了份折子:“他一个从未受到过重视的皇子,如何能有如此高超的箭术,连长燃都比不及。”
“三殿下定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江宿柳神秘莫测地微笑,“大殿下豢养的死士都未能叫他受伤,可见三殿下与‘废物’二字相去甚远。”
听到这,乾封帝才有些讶异:“长燃这孩子一向谨小慎微,竟也有如此坐不住的时候。”
江宿柳但笑不语。
见乾封帝没说话,他继续道:“所以,陛下想培养大殿下的机会来了。”
乾封帝终于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江宿柳轻声问:“陛下以为,三殿下去雷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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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安静了好一会儿。
乾封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江爱卿,你在拿朕寻开心?”这是他生气发怒的表现。
江宿柳微微拱手,不卑不亢道:“臣只是在为陛下分忧,大姬一向河清海晏,几位殿下自小在宫中长大、历练不足,并不懂得居安思危,这是实情。”
乾封帝冷冷地看着他。
“陛下又不常管他们的功课,臣身为老师,自以为对几位皇子的脾性颇有了解,”江宿柳娓娓道来,“眼下除大殿下与四殿下外,其余几位皇子均无争储的心思,臣知道,陛下苦于年轻一辈中无可用之人来与长公主抗衡。”
“眼下您刚好有一枚最好用的棋子。”
“你是说这个老三?”乾封帝似是陷入回想,“朕记得他的名字是——”
“焐,”江宿柳答,“擅用三殿下还有一个好处,他对皇位构不成威胁,只要您动了这枚棋子,朝局定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届时,何愁不能在您的子女中发现一个可用的储君呢?”
无母家势力相助,姬焐就算再有能耐也活不到登上皇位的那一天,但他壮大起来,却可以做皇储的试金石,即便死了也无甚可惜。
乾封帝思忖一番,最终还是道:“此事还是容后再议。”
江宿柳也不急于一时便能说动皇帝,只笑着说是,他正待要退下,忽听座上的皇帝吩咐:“这几日命他好好招待使团,不可怠慢南诏。”
“臣定将这话给三殿下带到,请陛下放心。”
江宿柳行完礼,从御书房出来看了眼四四方方的天,忽觉周身轻快,心情愉悦。
仲春到了,天气多变,说下雨就下雨,恰如这春日正是万象更新的季节,前朝后宫自然也该一样……是时候清洗一番。
皇都四季分明,一入春,学堂里的暖炉就派不上用场了,沈雪枫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全叫宫婢撤走,只留了一张桌案给他。
每天看着姬焐忙于奉旨应付南诏的小王子,一时之间脱不开身,沈雪枫自己一个人坐在学堂里也觉得颇为无聊,当他听到座位前排英国公世子范青河邀他一同去皇都近郊春游时,想也没想就立刻答应了。
那日正好是旬假,沈雪枫一早便起来收拾东西,待他整装从寝屋里走出,便看到对院的沈雨槐一身艳红的骑装,英姿飒爽地朝外走。
“姐姐,”沈雪枫好奇问道,“今日不用上值,你为何要穿成这样子?”
“我同长公主约好了一起去近郊骑马,”沈雨槐看了眼精心打扮的弟弟,“你这是又要去哪儿?”
“哦……同窗也约了我去春游。”沈雪枫说。
姐弟二人在前屋厅堂简单用了些早食,两人甫一出府,便见府前宽阔的青石路已经被长公主的仪仗占满,那粉黛色的精致香车被风吹拂起珠帘,姬映秋妖娆的面容露出来。
她看到沈雨槐,先是微微一笑,目光落到沈雪枫的脸上,便问:“雨槐身后这位……是沈小公子?”
“正是,”沈雨槐牵来自己的骏马,利落地翻身上去,居高临下看着少年,“你是想跟我同骑,还是想坐车?”
“我——”沈雪枫犹豫不决。
这时,姬映秋挑眉看过来:“若是顺路,我们两个可以送你一程,如何?”
沈雪枫不太敢和长公主坐一辆车,他若是坐在一起心理压力会很大,于是对着姐姐嗫嚅道:“我自己坐沈府的马车去,行吗?”
沈雨槐正要说什么,便见长公主那双美目盯着沈雪枫,笑道:“沈小公子不必客气,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怎么现在如此生分了。”
任凭沈雪枫如何推拒,最后他还是上了长公主的香车。
珠帘摇晃,响动清脆,沈雪枫与姬映秋对坐着,不由有些害怕。
“别紧张,”姬映秋柔声安慰着他,视线却是瞟向窗外盯着沈雨槐的侧脸,“你姐姐近日上值忙不忙?”
沈雪枫点点头:“还好,现在有许多外族留驻皇都,姐姐确实比以前忙了。”
姬映秋像是随意一问,也没接着说下去,带着环佩的手拎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喝点茶吧,听说今日我那些弟弟妹妹们都要去皇郊踏青,他们素来爱闹,你身体又弱,若是见了他们,记得离远一些。”
沈雪枫乖巧地双手接过茶杯:“谢谢长公主。”
“别这么叫我,你小时候还叫我秋姐姐,怎么现在便忘了?”
姬映秋敛起笑容的时候颇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压,这种气场同姬焐的截然不同,却让沈雪枫也紧张起来:“好,好的。”
“你今日又是和我那三弟去玩儿吧,”姬映秋有一搭没一搭地道,“你很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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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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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雪枫一时语塞,局促地说:“也没有,其实,我今天出来不是和三殿下一起玩儿的。”
“哦?不是吗,”姬映秋似笑非笑,“那你不怕三殿下知道了会生气?”
三殿下会生气吗,沈雪枫愣住,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这个,三殿下应当不会的吧。”
姬焐这几天鲜少与他说话,一开始沈雪枫想主动邀请他一起出去玩,但在宫中转来转去总找不到人,等了两天便放弃了。
姬焐应该不会知道的吧,他平时好像没有这种闲心思出宫游逛,最近又这么忙,应该不会关注自己的行程。
不过,自己一个人出来踏青没叫他,好像是有点儿不仗义。
沈雪枫心不在焉地想事情,也就没有十足的精神应付姬映秋的话,不过少年人正是喜玩喜闹的年纪,过不久他的注意力便被车窗外风和日丽的景象吸引了,眼睛里重新荡起笑意,什么烦恼都忘了。
他的所有反应被姬映秋看得一清二楚,等到马车驶入郊原柳堤,小侍们将沈雪枫迎下车,姬映秋便摇着她那把镂空牡丹花檀香小扇,跟在身后对沈雨槐道:“你弟弟这性子倒是单纯。”
“这个词换一个意思就是易受骗,”沈雨槐可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你瞧瞧他哪有一点成熟的样子?”
两人盯着沈雪枫欢快的背影,只见他撑着伞向河岸边走去,桥上游人如织,络绎不绝。
“白桦,”沈雨槐唤道,“去跟着少爷,有什么事直接传信给我。”
马车后一个身影听到传唤,迅速消失了。
今日踏青是英国公世子范青河攒的局,他到得最早,此时正在同几个崇文馆的好友打水漂,远远看见沈雪枫那把熟悉的青伞,隔着一段距离便喊:“雪枫!这里!”
春旬休沐,不少年轻的公子小姐正三三两两的沿河散步,听到范青河这么一喊,不少人停下脚步顺着声音望去。
只见一个肤白唇红的少年匆匆撑伞从他们身边走过,发梢随风轻轻吹起,伞面倾斜,露出那双清澈漂亮的杏眼。
沈雪枫方走到桥上,立刻被几位同窗围了起来,范青河抱臂走来:“说好早点到一起去划船的,你为何来得这么晚?”
“我出门时遇到了长公主,是她载我来的,”沈雪枫不好意思地解释,“公主的车马行得有些慢,所以我来晚了。”
“长公主今日也来了?”
几个少年你看我我看你,有人提议:“长公主现在在哪里?不如我们也去凑个热闹,陪公主一起踏青怎么样?”
“得了吧,你分明就是想看长公主罢了,还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他们有说有笑地向桥中央走去,一阵柔风吹过,沈雪枫喉咙发痒,闷声咳了几下。
“没事吧,”范青河没忍住问了一句,这是他第一次离沈雪枫这么近,日光照耀下,他不由感叹,“雪枫,你的肌肤真白。”
就好像他在父亲的仓库里见到的稀世暖玉一样,如凝脂一般浑然天成,凑近了还可以看到沈雪枫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可爱至极。
沈雪枫也有些羡慕地看了看他那健康的小麦色皮肤:“我若是能像你一样天天出门玩儿,说不定肤色和你同样。”
他的视线越过范青河,只见河中一条条红色的鲤鱼正成群结队地游来游去,便停在桥栏处好奇地往下看。
范青河见他喜欢,便差了个人道:“去将准备好的鱼食取来。”
因他们几人站在桥中央观鱼,长相穿着皆是不俗,便引起许多人的注意,渐渐地,长桥上的游人越来越多,不少人正若有似无地靠近。
沈雪枫支在桥栏上等了一会儿,见那群鱼游得越来越远,便头也不回地问:“鱼食呢?送到了没有?”
这时恰有一袋鱼食出现在他眼前。
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的嗓音:“范公子的鱼食还未到,委屈沈小公子先用我的了。”
沈雪枫刚要说多谢,忽地转头,便看到姬长燃正摇着折扇站在他身后,脱去了那身华贵的衣衫,此时瞧上去比之前温润可亲不少。
“大殿下你怎么……”
“——嘘,”姬长燃利落地收起扇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解释道,“我是甩掉那群弟弟妹妹来的,你若是害我引人注意,灵儿他们就要追过来了。”
听到姬灵的名字,沈雪枫果然不再出声,他举着伞后退几步,和姬长燃拉开距离,好奇地往他身后左右看去:“那,其他几位皇子也在这附近吗?”
“他们现下正在游湖,”姬长燃言辞模糊,眸光落在沈雪枫脸上,微微一笑,“沈小公子很关心这个问题?”
“没有没有。”沈雪枫收紧伞柄,指尖用力泛红,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范青河他们正在不远处毫无所觉地打水漂,似乎都没有注意到姬长燃的出现,他自己一个人应付姬长燃有些吃力,毕竟两个人之间没什么话题可聊,沈雪枫和他一点儿都不熟。
姬长燃看出他的局促,笑了笑:“沈小公子能否陪我走走?”
“我……”沈雪枫开始想怎么拒绝比较好。
“不需要有什么负担,只当我是寻常人就好。”姬长燃主动取过他手中的伞,两人指尖相触,沈雪枫微凉的指尖擦过他的手背,轻轻拂过,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两人结伴而行,向着桥的另一方向踱去。
姬长燃撑伞时微微朝着沈雪枫这边倾斜,风一吹,少年身上的藿香味道与岸边甜甜的花香杂糅在一起,闻着便让人精神舒缓。
他想,若是日后沈雪枫后悔了想远离姬焐,自己可以不计前嫌地接纳他。
这样想着,姬长燃垂眸盯着他的侧脸:“不知沈公子今日是受谁相邀一起出游?”
“是范世子,”沈雪枫答着,视线总忍不住向别处乱瞟,“我们约好了一起划船的,约莫一会儿就会来找我了。”
姬长燃颔首:“刚巧我有一条画舫,沈小公子若是不介意,我们现在就可以去。”
“……”沈雪枫停下来。
此时他二人共持一把伞站在堤岸旁,从不远处的角度看,画面颇为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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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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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声声。
自远郊葱郁茂密的草坪策马迎来几个少年,其中一人慢悠悠拽着缰绳,目光放在那座长桥上,一眼便擭见姬长燃与沈雪枫的身影。
见状,他揶揄道:“哎呀,我说什么来着,三殿下带我们向这里走,一定是为了看他那个小伴读来的。”
这人正是那日与姬焐在茶楼闲话的少年,名唤池卿。
自然,他还有第二个身份──齐国昌阳王世子,此次明面上便是与使团一同抵达皇都为乾封帝祝寿。
说来也是可怜,他和尹岚数次入宫邀姬焐一同出游,每次都吃闭门羹,直至昨日二人多叫了几个同辈一起相邀,姬焐才大发慈悲地首肯。
还以为真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没想到今日一见,姬焐对这郊原春景没有半分赏玩之意,倒是有人通传沈府的仆从出现了,他才有所动作。
“沈少爷今日也来了?”尹岚调转方向,同池卿凑在一起,好奇道,“世子,你先前不是与我说沈少爷是三殿下的伴读,那他为何又跟大殿下走在一起?”
骑马走在前方的姬焐听到这话,指尖微微收紧缰绳,冷厉的眉眼中晃过不易察觉的阴暗情绪。
“你可别说这话触他的眉头,”深谙姬焐真实面目的池卿好心劝诫道,“只需记住沈少爷与大皇子没有任何关系就好,我这可是为了你好。”
尹岚点点头,若有所思,随后甩鞭作势要追上姬焐:“那我们快去啊,我也想跟这位沈少爷认识认识!”
不远处的沈雪枫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已经叫他们几人看得一清二楚,他现在只想找个合适的理由拒绝姬长燃。
该怎么说比较好呢?
如果拒绝得太明显,会不会惹怒他啊。
兴许是老天有眼,正在他愁闷之际,忽听到身后传来范青河一行人的声音。
“雪枫,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是鱼食,你尽管拿去喂……”
范小世子手里捧着一个小巧的青花瓷钵,没走两步便发现沈雪枫的伞下还有别人,待看清楚后,他的神色立马变得正经起来。
“拜见大殿下。”他单手将瓷钵藏在身后,弯腰行礼。
其余那些崇文馆的同窗见了也纷纷作势要跟着动作。
姬长燃只觉太阳穴突突地直跳,见状连忙制止:“好了,都不要行礼,今日我们没有什么尊卑之分。”
其中几个少年便收了礼节,如往常一般迎上来谄媚地同他搭话,将姬长燃团团围住。
沈雪枫就是在这个时候偷偷从伞下溜出来,将一个油纸袋放在范青河手里,又把那个小瓷钵接过来:“我就用你的鱼饲去喂食啦。”
“喂……雪枫。”范青河回身,看到他那头也不回的身影,颇感头疼,打开那油纸袋,发现里面装的同样是鱼食,便更觉奇怪了。
姬长燃仍旧撑着那把青伞,面上笑容不变地和大家热络地说着话,实际上心中早已有了怒气。
沈雪枫将他给的鱼食转赠给了范青河,二话不说就走了,避他简直如避蛇蝎一般。
姬长燃深深蹙起眉,百思不得其解。
自己究竟哪里对沈雪枫不好,竟让他如此反感自己。
明明在梦中他二人一见如故,一起扶持着走过了许多年,感情笃深,两不猜疑,可一回到现实,情况又与想象中大相径庭。
这究竟是为什么?
沈雪枫抱着鱼食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手里轻轻捏了几粒,投入河中。
那簇簇红鲤跃出水面,溅起晶莹通透的水花,又将小脑袋凑到一起争着去吞食。
“别挤别闹,每条鱼都有,”他又扔了一点进去,心情放松起来,“你们都是兄弟姐妹,不可以在水面打架哦。”
鱼儿又怎能听得懂他的话,一个个争先恐后,越来越多的锦鲤向沈雪枫所在的位置聚集。
他喂了一会儿,颇为自得其乐,目光瞟见河心中央几条渔船,又羡慕地自言自语起来。
“唉,方才若是答应大殿下一同去游河,说不定我现在已经在船上了。”
这时,头顶上方传来一道戏谑的嗓音:“哦?那你为何没答应呢?”
“哼,这是当然了,因为我不会和他一起去的!”沈雪枫义正词严地答。
说完这话,他猛然惊醒一般捂住自己的嘴巴,偏过头去看。
身边忽然多出个挺拔高挑的影子,那人冷冰冰地勾唇,邪肆地盯着他:“那又为何不会?”
姬焐那张脸无比真实地出现在眼前,沈雪枫眨了眨眼睛,眼神中的惊喜怎么遮都遮不住。
“殿下,你真的来啦,”他不自觉地探出脑袋打量姬焐身后,“只有殿下一个人吗?”
姬焐见他心思放在别处,便凉凉地反问:“你还想看见谁?”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雪枫狗腿地抱住他的手臂,“我当然是最想见到殿下的。”
他偷偷打量了一圈儿,没有发现熟人,便以为姬焐是自己落了单才来寻自己,不由有些心软。
“如果没人陪殿下郊游,那就我们两个一起吧,殿下觉得如何?”
迎着日光,沈雪枫抬头眯起眼睛想看看姬焐的表情,奈何阳光过于刺眼,叫他错过姬焐眼中的幽暗。
“好。”
姬焐微俯下身,不紧不慢地问:“雪枫想去哪里玩儿?”
沈雪枫思忖几瞬,他不想和皇室的人离得太近,那些人对姬焐都没什么好脸色,遂大胆提议:“最好去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不行的话也没关系,我陪着殿下在河边逛一逛也是可以的。”
姬焐自然没有异议。
两人向着桥下走,沈雪枫瞥见姬长燃一行人还在附近说话,便悄悄拽住姬焐的衣角。
“殿下,我们从另一边过吧。”
姬焐却语气无波无澜地说:“就走这里。”
狭路相逢,两拨人撞到一起,姬长燃甫一见到姬焐,唇边温和的笑意立时僵在脸上。
目光左移,又见那个跟在他身后看上去心情愉悦的沈雪枫,心中油然升起妒火。
姬焐不闪不避,路过姬长燃身边时,忽然停了下来。
范青河等人见到他,皆是一怔,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不能再忽视姬焐,便也乖乖地行礼打招呼。
在他们主动问好的过程中,姬焐不曾搭理过任何人,他错开为首的范青河,走到姬长燃身前站定。
当着众人的面,他对这个百般惩罚过自己的长兄和善地微笑,道:“雪枫的伞还在皇兄这里,他一向怕晒,还望皇兄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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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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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范青河等人都知情知趣地没有插话。
离得近了,他们才仿佛重新认识姬焐一般,仔细观察这位三殿下的脸色。
姬焐虽不如姬长燃年长,身量却更高,轮廓也更鲜明深邃,即便是轻微地笑了笑,那双冷郁深暗的眸子依旧是淡漠的。孤僻乖戾至极,便叫人忽略他俊美的五官,望而却步。
伞下,姬长燃的面目狰狞扭曲一瞬,目光越过姬焐的肩,落在沈雪枫无意露出的小脑袋上。
讨伞事小,可讨伞的人是姬焐,想必是个人都清楚姬长燃有多么瞧不起他这个弟弟。
“三弟果然变了,”姬长燃收起伞,哂笑道,“看来是这几日奉父皇之命接待使团一事锻炼了你,叫你越发胆大。”
姬焐温驯地颔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说出口的字却是:“伞。”
站在他身后的沈雪枫捏一把汗。
姬长燃起伏的胸膛出卖了他的心情,但他仍勉力维持着修养,将伞递还回去。
姬焐将小伴读那把青伞抖开,撑在沈雪枫头上:“走吧。”
两人渐渐隐入游人,消失在姬长燃的视线中。
好几天没怎么说上话,沈雪枫又攒了很多问题,他拽着姬焐问来问去,不是问怎么来的,就是问跟谁一起来的,听姬焐说今日还有使臣在皇郊春游,他惊讶道:“殿下放着他们不管来找我,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姬焐只说:“不必管他们。”
不远处拿着两片芭蕉叶作掩护的池卿与尹岚听到这话,不由抽了抽嘴角。
“我说什么来着,三殿下就是为了堵沈小少爷才来的,他理都不想理我们。”池卿咬牙切齿。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啊?”尹岚眼巴巴地看着沈雪枫的侧脸,“我们也上去吧,我到现在还没和沈小少爷搭上话呢。”
“你上去就是明摆着找揍,”池卿揽住蠢蠢欲动的他,“我们远远跟着就好,看沈小少爷究竟要带殿下去哪儿。”
他二人一路猥琐地在后跟随,就这么走了一会儿,湛蓝的天幕忽地阴云密布,没过多久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雨滴落在草坪与河面上,泛起朦胧飘渺的雨雾,游人三三两两聚在凉亭中躲雨,四周人渐渐少了。
池卿眯起眼睛向前一看,便见沈雪枫与姬焐撑伞越过一道小桥,到了河对岸的酒楼,他立时拽住尹岚:“走,我们也去!”
沈雪枫没料到春日天气如此多变,幸好他带了伞,进入酒楼后,他看了眼不远处正在收伞的姬焐,主动撩开自己的外衫,从腰带上取出挂着的沉甸甸锦蓝色小荷包,悄悄地对掌柜说:“我要这里视野最好最好的雅间。”
这间酒楼临河而立,在皇都中颇有名,据说夜里还会请醉音楼的花魁来唱曲儿,歌声顺着夜风飘散在柳堤河岸,别有一番意趣。
因沈雪枫出手阔绰,掌柜便开了顶楼最好的天字号房,甫一推门而入,微风掺杂着雨水沁入泥土的清新空气充斥着房屋,屏风处的鲛纱也跟着晃动不已。
沈雪枫拉着姬焐并排坐下,这里能居高临下地看清楚河畔烟雨景,极目远眺还可望见远处雷云遮蔽的群山。
菜上齐后,他道:“听我姐姐说,这家酒楼最拿手的是江南道的花雕醉蟹,殿下你一定要好好尝尝。”
姬焐对这等口腹之欲并不感兴趣,显然,这里有比那些醉蟹更吸引他的东西。
一顿饭,他慢条斯理地吃了几口,随后便盯着沈雪枫吃,后者本就酒量不好,醉蟹没吃几只,颊边染上淡淡的绯色,瞧着便让人想上手掐一把。
姬焐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像是在等待时机,讲话也慢悠悠的,引人上钩:“很喜欢观鱼游河?”
“啊?”沈雪枫反应有些慢,半晌才软软地说,“没有啊,我只是觉得比较有意思,以前见得不多。”
“那为何不愿意答应皇兄同他一起?”
见少年红着脸醉意萌生,面露纠结,姬焐凑上来,附在他耳边鼓励:“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我、我……”沈雪枫低声说,“我对大殿下没有什么结交的想法,为什么要跟他一起同游啊。”
“只是因为这个吗?”姬焐锐利的视线像是要把他看穿。
他轻而易举伸手环上沈雪枫的颈项,缓缓收紧,露出野兽抓捕猎物一般的眼神,语调懒洋洋的,却不乏危险:“雪枫忘了,你还拒绝做他的伴读,几次三番都是当着我的面,应当不是巧合吧。”
“不知你同我那风光霁月的大皇兄,从前有没有往来呢,嗯?”
沈雪枫的脖颈白皙娇嫩,而他的手掌因常年握剑,指尖粗糙生茧,只需稍稍用力,少年的生命便能轻易如枯叶般凋谢。
就算意识再不清醒,沈雪枫也能觉出姬焐身上的杀意,他仰起头,湿润的红唇微张,虽然并未感觉那只手桎梏着自己的呼吸,却仍害怕地说:“殿、殿下,他那么欺负你,我还同他往来做什么。”
听到这话,姬焐倏然怔住。
他本打算虚张声势吓一吓,半分力都没使出来,少年漂亮的眼睛里已经氤氲出水汽。
胆子真小。
姬焐松开手,眸光落在沈雪枫颈间的淡痕,不由蹙起眉。
身体也这样的娇贵,稍微用些力便能留下痕迹……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红痕,伸出手还想做些什么,就见沈雪枫双手扶着身后的软垫,快速同他拉开距离。
“……”姬焐的眸光瞬间冷沉下来。
沈雪枫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更生气了,他脑海里快速转了转,决定先说一半实话,把姬焐安抚住。
“我明明在殿下和他之间选了殿下,良禽择木而栖,三殿下在我眼里就是蒙了尘的明珠,为此我拒绝大殿下不是很正常吗?”
姬焐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良禽择木而栖?蒙了尘的明珠?”
“是的,”沈雪枫扬起下巴,白皙的脸上沾着檐外吹进来的雨滴,“不管怎么说,我现在都是殿下的伴读,当日开学时,是大殿下罚了你,这事情我记得清清楚楚,即便殿下不记仇,我也是要记的。”
放在前世,姬长燃那种行为可是要记过写检讨的,严重了还会被开除。
沈雪枫前世就最痛恨这种行为,他不可能对姬长燃有好感。
姬焐煞有介事地随着他的话颔首:“所以,你是为了我才拒绝他?”
这样理解好像也没什么错,沈雪枫接着瞎说:“而且我觉得大殿下过于喜怒无常,这种情绪不稳定的人不适合做君王,殿下您就不一样,我相信您能做得比他更好。”
这话太扯了,但是他就怕姬焐不信,于是又添了一句:“真的。”
“要是殿下真的不喜欢我,我,我就,”酒壮怂人胆,沈雪枫趁着醉意,凶巴巴地说,“我就去做大殿下的伴读!”
姬焐眯起眸子:“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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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由不得人多想。
而是沈雪枫与姬长燃之间的巧合发生过太多、太多回了。
在姬焐第一次见到沈雪枫之前,他便已经听这个名字从太后、或是皇后口中念叨过无数次,次次都是与姬长燃绑定在一起。
若记得不错,沈雪枫第一天来上学,竹园里的那提前响起的木铎声是他敲的,如此拙劣的技巧,姬长燃竟也真信。
当真不是计划好的里应外合?
自从沈雪枫来了崇文馆,姬长燃来学堂的日子也多了起来,光是姬焐所见他二人相谈甚欢的场景便不知凡几,背后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姬长燃又找过沈雪枫几次?
最令人怀疑的便是姬长燃看这个小伴读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那克制压抑下的情绪绝不是与沈雪枫初识不久就能表现出来的。
所以姬焐才会怀疑沈雪枫是他的人。
即便今日踏青,他两人都要一同过桥,这桩桩件件的凑巧撞在一起……
真想杀了姬长燃。
像姬焐这般如履薄冰活到现在的人,对人出手从来都是一击毙命的杀招,是以方才那番试探并不是真的想伤害沈雪枫,只是有些话要亲自从他口中讲出来,姬焐才满意。
他不会舍得动这个小伴读的。
姬焐掀起眼皮,对少年低语:“……过来。”
吃一堑长一智,沈雪枫哪里敢过去,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他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我方才说的都是实话,殿下不信便罢了,千万不能因为我一时失言就把我怎么样。”
“一时失言?”
姬焐终于收敛视线,拎起茶壶倒了杯热茶,玩味地说:“沈雪枫,你当真知道你方才在说什么?”
他在怂恿他谋权篡位,暗示他加入这场夺储之争。
但不得不承认,沈雪枫这种笨拙的引诱起到了效果,即便没有那个皇位,他也很想让姬长燃从那个众星捧月的位置跌落下来。
沈雪枫是真的有些醉了,放在平时他断不敢这么说话:“殿下,是人都会有肖想的东西的,既然这个东西是稀缺资源,那必然能者先得,在我看来殿下就是最强的,完全有资格一争——”
姬焐将那杯热茶放到他面前,虽觉得沈雪枫那句‘稀缺资源’有些陌生,却不难理解。
“雪枫醉了,喝点茶?”
沈雪枫懵懂地盯着茶杯,面色酡红,唇瓣湿漉漉的,十分诱人采撷。
他的话一开口就刹不住车,仍执着于灌输夺权思想:“而且,好多皇子都怕失去自己本来的地位荣耀,所以不敢争不敢抢,依我看,殿下在这方面条件就是最好的。”
最好的?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姬焐这么说。
“那依雪枫看,好在何处呢?”姬焐故作虚心受教的样子。
沈雪枫绞尽脑汁道:“嗯……正因为殿下不怕失去任何东西,所以才能济河焚舟,孤注一掷!这正是巨大的优势啊殿下。”
姬焐没说什么,只是似笑非笑:“雪枫,你真的醉了。”
他作势上前要扶起少年,可醉后的沈雪枫早就忘了谨慎二字怎么写,当下便捂住喉结连连后退:“别,别动手!”
姬焐薄唇的弧度降下来:“我不会伤害你。”
“不要,”沈雪枫满脸不信,他扶着软垫站起身,水汪汪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姬焐,“我害怕你。”
只这四个字,便叫姬焐稍微好起来的心情跌入深渊谷底。
沉默良久,他没再等沈雪枫的回答,而是退后几步倚在屏风处,幽幽地说:“我现在远了些,还怕吗?”
沈雪枫摇了摇头。
两人沿着楼梯出了酒楼,姬焐撑起那把伞,见沈雪枫还想躲,便伸手想拉住他。
沈雪枫见他抬起手,便再也不敢动了,直接闭上眼仿佛在等待什么惩罚一般,鸦羽般乌黑的长睫在眼睑颤抖着,看上去分外可怜。
真是打不得骂不得,娇生惯养,又要小心仔细照顾着。
姬焐克制着自己一把将人掳过来的冲动,道:“我只为你撑伞。”
沈雪枫这才迟疑地点点头。
两人在河畔散步,恰好这时沈雨槐命沈府的人来接沈雪枫,姬焐看他走路摇摇晃晃的,便一路送他上了马车。
分别前,姬焐将那把伞收起,交还给他。
沈雪枫攥着伞,见姬焐整个人淋在雨中仍要目送自己离开,心一软,就想再借一把伞给他。
可是……他今天分明要故意吓自己。
或许是醉了,又或许是起了些小性子,沈雪枫突然有些气闷,他将伞放下,扯下车帘,唤道:“白桦,我们走吧。”
连再见也没有同姬焐讲。
这不寻常的反应,姬焐自然一清二楚,他只是用沉默的、炙热的目光盯着那辆马车离开,双手缓缓握紧。
暮色四合。
坡骊山上,还是那处隐蔽的西陵寺。
雨才停,入夜正是凉爽的时候,池卿悠闲地躺在后院的吊椅中,身旁一俊朗的僧人正低眉顺眼地给他喂剥好的葡萄。
“世子今日出去踏青可有收获?”
“自然有了,尹岚那一副蠢相,一整天都黏在我身后,跟屁虫似的,”池卿撇撇嘴,“不过我今日甩开他跟踪了大姬的长公主,她倒细心,身边跟了不少影卫。”
僧人微笑,只耐心地给他剥葡萄吃。
池卿吐出几个籽,懊恼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齐国?每天待在这个破地方真没意思。”
“世子莫急,总会有那一天的。”
池卿还要再说什么,忽听前殿传来异动,只见姬焐面色阴沉沉地走来。
路过庭院时连半个眼神都未分给池卿,他身上的衣衫半干半湿,显然是淋了雨,几缕墨发贴在鬓角与下颌,更显轮廓昳丽,薄唇绯红。
“我说姬……”
“嘭”的一声,姬焐直接关上门,对池卿更是一个字都欠奉。
池卿睁大眼睛:“他、他竟然这么生气?”
很快,那扇门内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瓷瓶倒地碎裂,姬焐满面阴霾地走来走去,双手举起一张木椅便对着墙面狠狠砸去。
那木椅劈里啪啦碎成一根根木条,混着烟尘无力地四散在他脚边。
院落里,池卿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微笑起来。
僧人又将一颗葡萄递到嘴边,他张开嘴用舌尖卷进去,拍了拍僧人的肩笑道:“真是有意思,沈雪枫竟能让他动这么大肝火,不就是没怎么搭理他吗,至于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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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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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将至,皇都晴雨多变,雨水渐丰。
这是个好兆头,有道是夜来春雨深一犁,破晓径去耕南陂。据山南西、河北、河东三道上书,今岁各地农忙井然有序,并未生灾。
而这本来就有了水患的江南道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流民四窜,饿殍遍地,一副奄奄一息之景。
今日早朝乾封帝又发了火,厚厚一份奏折直接打歪了江南道监察御史秦羿的獬豸冠。
“那赈灾的银子就在眼皮子底下丢了大半!秦御史,若真如你所言,难不成几个流民匪寇便能拦截朝廷的官银?!”
文武百官纷纷低头屏息,秦羿二话不说直接下跪,委屈得痛哭流涕:“臣所言句句属实,陛下不信臣,臣愿以死明志!”
说罢,他扶正头上的冠帽,还未站起便盯准了不远处的红漆柱。
就在这时,一只手啪地拦住他的脑袋,秦羿抬头一看,就见尚书令江宿柳居高临下地对他微笑。
“秦御史,寻死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命只有一条,还望秦大人珍惜。”
他是唯一一个还能在朝堂上笑出来的人,单手将秦羿从地上拽起,又将那散乱的奏折拾起,慢条斯理地折好,递给御前的内侍。
乾封帝面沉如水,眉目冷戾,见状心绪稍稍平复下来:“长公主,秦御史,尚书令三人留下,其余退朝。”
朝中官员顿时如蒙大赦,很快,大殿上便仅剩几人。
“江南水患一事,江爱卿有何见解?”
江宿柳神色惋惜:“此事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看来先前同陛下所说的打算只能暂时搁置。”
一旁的姬映秋听了这话,微微蹙眉,不由睨了江宿柳一眼,似是在询问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打算。
这时乾封帝又问:“秋儿,若是让你随秦御史一同前往江南道赈灾,你可愿意?”
此前还从未有长公主远派地方解决事端的先例,不过姬映秋何其聪明,稍加思索便明白过来事情的原委,俯首道:“既然父皇寻不到合适的人,儿臣愿意前往,只是……”
“只是什么?”
“父皇也知道儿臣不会武功,”姬映秋貌美的脸上怯怯的,“再者江南道原先也不归儿臣管,个中细节,儿臣恐怕不清楚。”
乾封帝:“你只需去即可,有什么不懂的问秦御史,朕会派人好好保护你,若你还不满意,朝中近期无职的武将你随意挑几个便是。”
姬映秋垂首,唇角微微勾起:“多谢父皇。”
乾封帝就像甩烫手山芋似的,吩咐完就匆匆回了御书房。步出太极殿时,秦羿长舒一口气,简单对江宿柳道了谢便一溜烟地跑了。
人少了,姬映秋才冷笑:“真不知江大人给父皇吹了什么耳旁风,这次硬要从我们兄弟姐妹里挑一个去江南。”
江宿柳却说:“陛下只是想锻炼几位殿下罢了,眼下水患事态严重,其余人无法应付。”
尤其是此前已命两位朝廷命官前去赈灾,效果都不理想,而江南道又是大姬最为富庶的地方之一,年年都是交税大户,断不可敷衍了事,眼下民心惶惶,都盼着朝廷能派出个真正有话语权的定心丸。
可见这件事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引皇室出马。
姬映秋倒不会傻到以为这差事落自己头上是真想锻炼她:“此事摆明了对准我们姬家,父皇派本公主一介弱质女流前去,就是想让本公主给他当活靶子,引蛇出洞,父皇这时再调几个人釜底抽薪,一举平定动乱。”
江宿柳笑了:“弱质女流,长公主?”
两人在宫中逛着逛着,穿过集贤殿,不知怎地就逛到了崇文馆。
这时学堂还未正式上早课,已有三三两两的学生入学,远远望去,一眼便能瞧见那唯一打着伞的沈雪枫。
学生们见了江宿柳,自是恭敬地打招呼,沈雪枫也不例外,正当他问完好打算步入竹园时,江宿柳开口叫住了他。
“沈公子。”
沈雪枫闻言转过身,不解地看着他。
“前几日旬假未曾有机会问,今天终于有机会了,”江宿柳淡淡一笑,“三殿下的课业,是不是一直由你代笔?”
沈雪枫顿时僵住。
姬映秋的目光在少年和男人的脸上来回游移,最终摸出袖中檀香小扇,哗哗地扇起来。
江宿柳敛起笑容,颇有威压:“沈公子可知此事若是被发现,后果有多严重?”
“我……”
技不如人,是他两份作业写的字太像了,沈雪枫思来想去还是放弃狡辩:“对不起,老师要罚就罚吧。”
下次还敢。
江宿柳唇角抿直:“我知道三殿下一向不参与学堂任何事宜,沈公子该做的就是劝他将心思放在课业上,而不该一味纵容包庇,这不是伴读该做的事。”
姬映秋在一旁腹诽,装什么大尾巴狼,平时朝堂上倒不见这么正直。
沈雪枫心里也在吐槽,纵容姬焐就是他的使命,不纵容那还培养什么昏君。
表面上那颗小脑袋却更低了:“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江宿柳自然看出这个小公子毫无悔过之心,摇了摇头,伸手正要将他身子扶正。
指尖刚触上沈雪枫的肩膀,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道生气的娇嗔。
“沈雪枫!你在干什么?!”
只见姬灵从人群中闪现,怒气冲冲地走上来打开两人的肢体接触,当然,她哪里敢伤江宿柳,只是用了十足的力气推开了沈雪枫。
猝不及防地,沈雪枫的伞被她撞掉,身子也向后踉跄了几步,倒不至于被少女推倒,但确实是事发突然,幸好姬映秋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事情就发生在崇文馆门口,来来往往的人都看到了,姬灵险些将沈家小少爷推到地上。
“沈雪枫,又是你!”
姬灵上次就因江宿柳对沈雪枫的格外注意而耿耿于怀,此时哪里还记得以前垂涎沈雪枫的长相而逼他做自己伴读这件事。
现在又让她瞧见江宿柳主动和沈雪枫说话,还去碰他,她真是恨死沈雪枫这张脸了,恨不得拿刀划烂。
江宿柳脸色一黑:“十公主这是何意?”
“没什么,本公主就是看他不顺眼,”姬灵撇撇嘴,“谁让他总是惹本公主生气。”
“灵儿,你真是没规没矩的,”姬映秋皱眉,“给沈公子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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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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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灵压根没把长姐放在眼里。
她才十二三岁,幼稚,霸道,不可一世,按理说这年纪本不应同兄长们一起上课,但为了看江宿柳,她直接去求了乾封帝,连亲爹都拿她没办法。
姬映秋收起扇子,那双狭长美目暗沉沉的:“再说一次,给沈公子道歉。”
姬灵:“我不,他凭什么?”
沈雪枫刚要说话,这时江宿柳弯腰捡起地上那把伞送还给他,也添了一句:“公主,今日之事是你欠妥,理应道歉。”
本来就在气头上的姬灵听了这话像被点了炮仗似的,恶狠狠地盯着沈雪枫:“道歉?这世上能让本公主道歉的人还从来没有呢。”
沈雪枫:……
他看了看长公主的脸色,又看了看尚书令的脸色,很显然,现在这个场面已经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了。
“好,既然不想道歉,”姬映秋睨了眼姬灵身后的宫婢,“都愣着干什么?先把沈公子送去学堂,十皇妹留下,这学你今日也别上了,跟我直接去兴庆宫找母后认错,改日再去沈府登门道歉。”
宫婢们不敢不听吩咐,当下便迎着沈雪枫,一副要送他进崇文馆的样子。
“你们到底是谁的奴才,本公主说让他走了吗?”姬灵直接拽住沈雪枫的衣袖,“本公主有话要单独跟你说,你不能进去。”
沈雪枫挣脱那只手,沈家良好的教养不许他无视女孩子,他只好道:“要不,还是等公主学会道歉了我们再说话吧。”
姬灵冲上去拦住他:“沈雪枫你不许走!”
少年少女纠作一团,这时,又有一顶软轿到了崇文馆门口,少顷,只见几名内侍迎着姬长燃走下来。
他先是注意到周围三三两两的学生好奇地朝着同一个方向张望,目光移到沈雪枫和姬灵身上,又皱起了眉。
“灵儿,你在干什么?”
姬长燃看到沈雪枫月白色的袖子都被揪出褶子,当下就有些不悦:“放开他。”
小公主虽跟皇姐不亲,但跟大皇兄不可谓不亲,听罢放开了沈雪枫的衣袖。
姬长燃举起折扇随意点了一个宫婢:“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来说。”
那宫婢分别顶着江宿柳、姬映秋、姬灵三道视线的压力,颤颤巍巍地说了实话。
姬长燃默了默,他毕竟一向宠溺这个十妹,眼下虽知道沈雪枫受了委屈,却也不能明明白白地与姬灵划清界限,思索良久后还是说:“灵儿是有些任性顽皮,她还没长大,还望沈公子海涵。”
馆内竹园传来一阵阵悠远的木铎声,这是上课前的提醒。
沈雪枫压根没听清姬长燃说什么,他现在只想去学堂找姬焐,皱着眉说:“我先去上课了。”随后便消失在众人眼里。
姬灵还要去追,却被姬长燃一把拉住手臂:“灵儿,不许胡闹。”
“皇兄~”姬灵扑进姬长燃怀里,她对这个兄长又爱又怕,但也知道不论如何姬长燃都会惯着她,遂不高兴地道,“方才皇姐……还有宿柳哥哥,他们都替沈雪枫说话。”
只有皇兄是站在她这边的。
“你怎能如此任性?”姬长燃叹口气,“不愿意给沈公子道歉便罢,先给皇姐和尚书令赔个不是吧。”
没等姬灵说话,姬映秋嗤笑一声,小扇抵住下巴:“哪儿敢要皇妹道歉呢,看来她还是最听你的话,倒显得我这个做姐姐的百般刁难她了。”
语毕,她面色不善地转过身:“江大人,你我还是不要打扰他们兄妹情深了。”
江宿柳全程作壁上观,闻言颔首,似是也不想再纠缠此事,对姬长燃微微点头便走了。
姬灵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她对江宿柳的占有欲强得厉害,看到姬映秋和江宿柳颇为默契,一时间更为气恼。
为什么所有人都能和宿柳哥哥关系这么好啊。
“皇姐,”姬长燃对着远去的人唤了一声,知道此次惹恼了长公主,心下一沉,对姬灵道,“这次是皇兄罩着你才没事,以后万不可鲁莽了,知道吗?”
姬灵绞着腕间的丝帛,暗搓搓地说:“哼,一会儿下了课就收拾沈雪枫。”
姬长燃头疼道:“沈雪枫不是你能动的人,且不说他是永泰郡主的儿子,他姐姐、父亲都是朝廷命官,伤了他,你可知会惹怒多少人?”
姬灵根本听不进去这话,她满脑子都是第一次见面沈雪枫对自己的拒绝,江宿柳对他的和善,以及今日两人摩挲在一起的衣衫。
上午有两堂课,一堂书法,一堂经史。
桌案前,沈雪枫支着下巴想事情,那根狼毫笔走龙蛇,写字潦草而飞快。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把铺陈的宣纸推到姬焐面前,笔也递了过去。
姬焐的目光落到他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沈雪枫又想到前些天姬焐在踏青时惹了他,自己应该还在生气,便又把纸撤回来。
姬焐轻声:“雪枫?”
“没事。”他闷闷地说。
姬焐见他心中有事,又不理自己,目光渐冷。
过了一会儿,沈雪枫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似的,重新把纸推回来,终究还是说:“殿下写几个字给我看看吧。”
来学堂这么久,他还从来没见过姬焐的字呢。
姬焐接过他手中的笔:“雪枫想让我写什么?”
“就写殿下的名字。”
姬焐从善如流地蘸墨,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从写女字旁开始,沈雪枫的眉毛就紧紧地皱起,姬焐笔画错乱,写出的字七扭八歪,实在算不上好看。
都说字如其人,他的字和他的脸相去甚远。
姬焐写完,还颇为认真地问:“很难看?”
“……”沈雪枫小声道,“殿下这不是难为我吗,这字我仿不来,怪不得会被尚书令发现我代写。”
姬焐恍然:“原来雪枫还在锲而不舍地替我交课业。”
“殿下还是要练一练,现在纠正还来得及,”为了激发他的好胜心,沈雪枫说,“大殿下的字就经常被老师夸,多招人喜欢啊。”
听到这,姬焐停下笔:“很喜欢他的字?”
“谁不喜欢好看的字呢,我自然也喜欢。”沈雪枫理所当然道。
姬焐垂眸,敛去部分情绪,再看向沈雪枫时,眸子里便只剩下黯然:“从未有人叮嘱过我书法如此重要,也没有人指教过。”
沈雪枫身体一僵,以为自己触及到他那无人在意的童年,心里一揪,先前那点小别扭就全忘了。
“没关系的,殿下现在学也是来得及的,我可以陪殿下一起学。”
他说的不是“我可以教你”,而是“我陪你一起学”,随后从自己的小书包里取出一支笔,凑上来道:“想写好字也不难,我们可以先学写名字。”
想他一个现代人都能学好,姬焐可是未来的皇帝,怎么可能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沈雪枫想得很容易,但真正写起来,却发现姬焐总是在某个地方容易疏忽,或笔顺、或姿势、或力度。
一直到下课,他还在耐心地教姬焐写名字。
最后他干脆凑上来,握住姬焐的手:“殿下可以这样学,说不定就领悟了呢。”眉眼里半点不耐烦都没有,语调也很温和。
姬焐唇角微勾。
就在那毫尖微触纸张之时,大殿门口溜进来一个年轻的内侍,他弯腰快步走到沈雪枫面前,打断凑得极近的两人。
“沈公子,十公主有请。”
啪,一滴墨在纯白的宣纸上晕染开来,沈雪枫倏地收回握着姬焐的手。
柔软的触感消失,姬焐舌尖抵住上颚,一把扳住沈雪枫将要转过去的脸,语气不善地眯起眼睛:“她有什么事?”
“这……公主也没说,只说公子一定要去,公主就在竹园等着您。”
沈雪枫惆怅地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去一趟吧。”
“不许去,”姬焐从桌案前站起,“今日老师留了三篇习字,算上我的就是六篇,你在这里乖乖替我写课业。”
语毕,他抱臂径自出了大殿。
那名内侍这这这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拦住姬焐,便也匆忙地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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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雪枫略有些担忧,不过转念一想,姬焐可是这个世界的真龙天子,应当不会被姬灵这样一个小反派怎么样的。
于是他专心写起字来。
虽说现在姬焐在崇文馆的地位勉强算是和其余几位皇子平起平坐了,可他依旧整日懒懒散散的,一副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课业也从不交。
为此,范青河和其他几个同窗经常私下里对沈雪枫道:“你得劝劝三殿下,若是不讨几位老师欢心,改日他们在陛下面前说三殿下坏话,你也要跟着遭殃。”
伴读的职责除了陪同读书外,也要起到督促进步的作用,但他们就没见过哪个伴读像沈雪枫这样,天天累死累活地要写两份课业,姬焐不听课,他也不管。
这些话沈雪枫左耳进右耳出,他才不会催姬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呢,姬焐要是成了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就没他这个伴读什么事儿了,更何况让姬焐励精图治本就和他培养昏君的目标相悖。
所以再苦再累,这个作业也得他自己来写,沈雪枫重重舒一口气,提笔接着写起老师留的大字。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姬焐回来了。
他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出去一趟并未打扰到他的心情,在沈雪枫身边坐下后,还颇有耐心地写了遍沈雪枫的名字。
“这个雪字笔顺不对哦,”沈雪枫没忍住提醒,“要先写左边的两点,再写右边的两点。”
姬焐挑眉:“你来示范。”
沈雪枫靠过来,重新给他写了遍自己的名字。
临近散学时分,第一排的姬长燃转过身来,若有似无地瞟了眼沈雪枫与姬焐的位置。
他的伴读乃是薄太傅的长孙薄盈,一个安静却又学识渊博的少年,见姬长燃侧首,忍不住出声提醒:“殿下,老师还未宣布下课。”
姬长燃回过神来:“多谢提醒。”
心里却在想,一会儿要怎么把沈雪枫留下来,给他解释今晨发生的误会。
也怪父皇对姬灵过于溺爱,养成了她那副以我为尊自私不已的性子,不仅蠢,还执拗,总是知其不可而为之。
眼下虽无法勒令姬灵给他道歉,但多少可以代替这个妹妹给些补偿,只要沈雪枫想要的,他都尽力给他办到。
一下课,沈雪枫就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这时,姬焐忽地伸出一只手将他的书包拽住,老老实实将人牵了回来。
沈雪枫回过头看向他,清澈的眼里写满了不解——以往姬焐从来不留他的。
“跟我来。”姬焐只说了这三个字,随后拉着他出了大殿。
不过瞬息之间,姬长燃也跟了出来,他晃了晃折扇,面露纠结,但到底是想和沈雪枫说话的心情占了上风,便也提步追了上去。
姬焐一手在两人头顶撑着伞,一手拉着沈雪枫穿过竹园,逆着人群慢慢走到崇文馆的后殿——这里是老师与侍童批改课业的地方,鲜少有学生到访。
“殿下这是要去哪儿?”沈雪枫好奇地问。
两人走到后殿庭院里的一片空地,这里无任何植被盆栽,赤裸裸的地砖暴晒在阳光之下,只有砖缝中冒出几根干黄的枯草。
一看到顶着一碗水站在庭院正中的姬灵,沈雪枫就愣住了。
是真的愣住了。
炎炎日光下,姬灵披头散发,满脸是汗,头上一盏雕花小碗,她见到姬焐出现便忍不住发抖,到底是怕碗碎了才竭力忍住所有动作。
“……”沈雪枫顿觉稀奇。
他早就发现了,姬灵对姬焐的态度转变得诡异而突然,明明从前趾高气扬的,可自从她大病一场后就对姬焐避如蛇蝎,每次都很老实地喊三皇兄。
要知道姬灵在游戏原著中可是从小被骄纵到大的混世魔王,长大后更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甚至险些害死江宿柳。正因如此,沈雪枫平时遇到她也是能躲则躲,尽量不起冲突。
可姬焐竟然能治住她?
沈雪枫看向姬焐,后者轻轻拍了拍手,就听见姬灵顶着碗哭丧着脸:“沈雪枫,对不起。”
姬焐懒洋洋地说:“没吃饭吗?十皇妹。”
姬灵提高声调又重复,巴掌大的小脸上泪汗混杂,哭得嗓音尖细:“沈雪枫,对不起。”
反反复复喊了好几遍,姬焐道:“还是雪枫说吧,让她做些什么消气?”
消气?沈雪枫已经顾不上姬灵了,他左思右想,还是谨慎地问:“殿下,这不会给你带来什么麻烦吧。”
毕竟姬灵颇得陛下喜爱……
听到沈雪枫的担忧,姬焐兴致降下去大半,目光淡漠:“那又如何?”
任何人在他眼里都一样,区别就是有的人活着,有的成了尸体,都是长了两条腿的畜牲,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不过,沈雪枫倒是可以在他心里与其他人划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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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原路返回时,沈雪枫没忍住看了眼不远处哭得像个小泪人似的姬灵:“殿下,我们这样逼她道歉,她会不会——”
姬焐适时开口:“她今日约你去竹园,暗中埋伏了不少人,怎么,你要为她求情?”
“……”沈雪枫卡壳了,“不不不,我没有可怜她的意思,我是想问,她会不会找人告状?”
尽管心里清楚龙傲天男主肯定是有什么方式能把反派治得服服帖帖的,但他还是有点怂。
姬焐现在地位才刚刚起步,他很怕姬焐被这种疯子一样的牛皮糖黏上,影响他们俩以后搞事业。
他超怕!
姬焐声音淡淡的:“倘若我有雪枫的把柄,雪枫会告状吗?”
沈雪枫立即答:“肯定不会。”他哪敢告男主的状。
所以……所以姬焐手上有姬灵的把柄在?
两人没有再交谈,沈雪枫的心也放回肚子里,眼见着竹园快走到头了,他犹豫几瞬,还是停下来拦住姬焐:“殿下。”
随后心一横,双眼一闭,伸开双臂主动抱住了他。
姬焐正撑着伞,忽觉怀里钻进来一个软软的东西,淡淡的广藿香掺杂着清香微苦的气息扑鼻而来,身体不由僵了一下。
他垂眸盯着少年的发顶,幽幽地道:“现在才想起道谢?”
沈雪枫在他怀里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了真心实意,闷闷地说:“我刚才只是担心殿下,现在不担心了,当然要道谢了。”
这一幕正好被赶来的姬长燃撞见。
他不过是见到两人抱在一起,脚步竟错乱了一瞬,不远处的姬焐已经敏锐地注意到什么,迅速转过头望向这边。
姬长燃立刻闪身躲避。
丝毫没意识到有人偷听的沈雪枫低下头,郑重地说:“殿下是第一个为我这么做的人,殿下你真好。”
这个尊卑有别的世界其实没什么公平可言,有的人被欺负了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一句对不起,今早在崇文馆门口,就连长公主和尚书令都拿姬灵没办法。
但是姬焐却可以为自己出头。
沈雪枫的发顶只能到姬焐的下颌,他非常自然地用脸颊蹭了蹭姬焐的肩,心想,既然姬焐对他好,他也要更卖力地对姬焐好才行。
等日后姬焐登基,他一定拼尽全力让姬焐安安稳稳地在龙椅上养老一辈子,什么都不用操心!
姬焐的目光越过沈雪枫,径自看向前方偏殿的转角,唇角勾起一个邪恶的弧度:“是吗,既然觉得我好,以后不许再同其他皇子来往。”
沈雪枫一通点头:“我心里只有殿下,没有别人,殿下你放心!”
姬焐一手撑伞,一手捏住少年的下颌,不紧不慢地说:“嘴巴这么甜,若是让我发现你在哄骗我……”
沈雪枫在心里乐呵呵地想,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世界未来要登上皇位的男主,既然姬焐就是这个男主,还让他这么顺利地取得了男主的关心,其他都是浮云:“我要是以后敢伤殿下的心,就任凭殿下处置。”
姬焐这才满意。
在暗处听到这段对话的姬长燃失魂落魄的,最终还是攥紧手中的折扇离开了。
他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姬焐对沈雪枫的吸引如此强烈。
现实好像给他开了一个玩笑,一切都与梦中背道而驰。
沈雪枫现在已然对姬焐死心塌地了,长大后他也会追随姬焐吧?可是姬焐连夺储的资格都没有,沈雪枫跟着他又能拿到什么好处?
此时早已过了暗杀姬焐的最好时机,姬长燃思忖良久,决定静观其变。
也罢,他只需要按部就班地坐上皇位,等接替了那个位置,天下都是他的,到时沈雪枫的去留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况且沈雪枫还不足以让他冲冠一怒为红颜,现在看来,只是因为他没有按照预期那般乖乖做自己的伴读,让自己吃味了而已。
姬长燃的理智缓缓回笼,眸光却有些阴暗。
即便暂时动不了姬焐,也断不能叫他过的太如意,一个卑贱的弟弟,拿什么跟他争。
少顷,崇文馆的学生们都走了,竹园也恢复安静。
后殿的姬灵颤巍巍地将头顶的小碗拿下来,低声唤道:“三、三皇兄?”
无人理会。
“三皇兄?”
确定人走了,她眼神怨毒地将瓷碗摔在地上,这才解脱一般地放开嗓子,咬牙切齿状似疯癫:“沈雪枫、沈雪枫你这个贱人,竟敢向姬焐这个小杂种求助!”
姬灵走来走去,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喃喃道:“可是,可是姬焐看到我杀人了,我杀了父皇最喜欢的……我,我不能让他说出去,也不能一辈子被那个杂种威胁……”
她自言自语、摇摇晃晃地走出庭院,穿过竹园,一直出了崇文馆。
路遇巡视的几名内侍,他们一见姬灵这副疲惫又亢奋的样子,纷纷大惊失色:“十公主,您这是怎么了?”
姬灵漫无目的的目光收拢、聚焦,像是才想起来自己是一位公主一般,委屈地大喊:“带本公主回寝殿,我要去找父皇!我要去找父皇!!”
过了几日,皇都连绵的阴雨渐停。
长公主奉命前往江南道协理水患,乾封帝特意拨了兵马随同,还派了几名武将贴身保护,其中就有沈雨槐。
出发那日,沈雪枫早早起床,和父母一起送姐姐出府。
看着那英姿飒爽的沈雨槐翻身上马,他眼里流露出一丝钦羡,嘱咐道:“姐姐在外要注意安全,如果顺利的话,大概什么时候能回家?”
“少则一两个月,长则……我也不清楚,”沈雨槐驱马靠近弟弟,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些日子我不在禁中当值,出了事儿可没法给你撑腰,你要乖乖上学,别给自己惹麻烦,知道吗?”
学堂里的人都知道沈雪枫的姐姐和长公主乃闺中好友,也是仗着这层关系,大家都对沈雪枫客客气气的。
这几日姬灵安分了许多,平日里与沈雪枫撞见就跟没看见一样地无视,倒是还巴巴地去缠着江宿柳,沈雪枫便暂时放下心来:“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长公主的车驾甫一离开皇都,各国使团也到了回程的日子。
大概是知道自己快要走了,尹岚很喜欢入宫找姬焐和沈雪枫玩儿,只要闲来无事就跑来崇文馆兜一圈,有一两次无意间遇到那日在大街上对他出言不逊的黎是梁,场面异常尴尬。
据说黎是梁受伤后,在黎府靠着他爹珍藏的千年人参吊了三天三夜,不知请了太医院多少太医才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亲儿子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如今再见他面容憔悴,走几步路就要捂住心口做西子捧心状,看上去比沈雪枫还要娇弱易碎。
他日日都要去大理寺询问一番案情进展,可是据大理寺卿所言,这桩案子暂时没办法找到真凶,只能不了了之。
平白吃了个哑巴亏,黎是梁又不能大动肝火,他现在心脏弱得很,根本经不起打击。
又是一个烈日炎炎的下午,几位皇子约了各国使臣一同去跑马,伴读们能去的也都去了,沈雪枫抱着一卷策论坐在荫蔽处,懒洋洋地晒太阳。
范青河换上骑装路过这里,不由问:“雪枫,你不去骑马吗?”
“快要考试了,我要多看看书。”沈雪枫摇摇头。
“这么用功,你怎么不干脆也劝劝三殿下?”
沈雪枫举起书卷挡在眼睛上方,视线在马场内逡巡一圈儿,落在尹岚身边那个沉默又挺拔的身影上,小声说:“他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管。”
范青河不由失笑,和几位同窗一起登上骏马,在宽阔的马场内飞驰起来。
另一边,姬焐正与尹岚骑马,后者滔滔不绝地说自己□□这匹小白马脾气有多差,姬焐的眸光若有似无地望向场外,不知有没有认真在听。
这时,身后不远处有人提起沈雪枫的名字。
“雪枫也真是的,一直这样坐着也不利于强身健体,青河方才怎么不叫他一起来?”
“我叫了,他正在温书,如此刻苦,我也不好打扰他。”
“他做伴读倒是清闲,哪像我,每天都要催五殿下按时背文章,真是愁死我了。”
这时另一个人插嘴道:“唉我也是我也是,六殿下说什么都不学,我也不好说他什么,改日我还是去问问雪枫有没有什么办法吧。”
范青河嗤笑道:“问雪枫?雪枫是最不求殿下上进的那一个,你们仔细想想,咱们平时都是怎么督促殿下勤学刻苦的,只要殿下的成绩往上走一等,我们恨不得烧香拜佛!”
“是啊,那雪枫呢?”
这问句传入姬焐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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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青河的声音忽然压低,距离稍远一些就听不到了。
这时,尹岚大大咧咧地问:“三殿下怎么不说话?”
思绪被倏然扯断,姬焐眸光敛回,淡淡反问道:“七王子想让我说什么?”
“就是想问问你最近在忙什么嘛,”尹岚撇嘴,一副懊恼的样子,“先前好几次去沈府找沈公子,沈公子说要按时喝药,不方便在外面玩儿,找殿下,殿下又常常不在,你们最近到底在忙些什么?”
姬焐沉默半晌,只吐出三个字:“描字帖。”
尹岚:“哦,原来是描……嗯?什么?描字帖?不知殿下描仿的是哪位书法大家?”
姬焐拽紧缰绳,骏马调转方向,快步朝着马场入口的位置驶去。
尹岚连忙跟上:“三殿下,等等我啊三殿下。”
正在树荫下昏昏欲睡的沈雪枫远远听见尹岚的呼唤,抬起头,视线聚焦一瞬,就见姬焐翻身下马,正向这边走来。
他立刻合上书,打起精神对姬焐殷勤道:“殿下骑累了吗?要不要休息?”
姬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并未说话,径自走到他旁边的位置坐下,视线落向沈雪枫手里的书卷。
沈雪枫也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书。
见气氛有些凝固,于是他试探地把书递过去:“……殿下也想看?”
姬焐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方才那灼热的目光转瞬即逝,叫沈雪枫一度以为他自己看错了。
往日沈雪枫总是在早课打瞌睡,回答不上问题的情况也时时有,可近日他倍加努力,课后同姬焐说话的时间也少了许多。
姬焐意味不明地道:“雪枫近日很努力。”
沈雪枫脸一红,将书本卷了卷,卷成一个圆筒攥在手心:“这个,殿下你也知道的,我爹他以前考试那么厉害,自然对我也有要求,我总不能太给他老人家丢脸。”
沈榄可是御前钦点的状元郎,文采自不必多说,有这么一个卷王爹在,他想偷懒都不行。
“而且,夏祭马上就要到了,崇文馆定要选几名甲等学生参加祭祀,我也想去。”
夏祭,又称过夏祭,乃感天应时、祝祷麦收顺利之举,除此之外,大姬王朝还将祭祀那些在沙场上马革裹尸的无名将士,两祭并为一祭,即使这次祭祀没有祭天之礼那么重要,却也不容小觑。
沈雪枫之所以想去,是因为这里出现了第二个有关姬长燃的重要剧情点。
在祭祀日那天,姬长燃会遇到他未来要娶的皇妃,两人山中散步时无意跌下悬崖,阴差阳错发现一个重要机缘。
至于那机缘到底指什么,沈雪枫也不清楚,大姬王朝2077是个单机游戏,彼时他还在新手村捡装备,天天在崇文馆刷学习经验,根本没走多少剧情线。
只是看到游戏论坛里有人发了这段剧情的奖励经验截图,剧情进展快得飞起,看得他嘴角流下了羡慕的泪水,所以对这件事印象深刻。
除此之外,沈雪枫还想确认一件事:姬长燃的剧情线究竟有没有按部就班地走。
上次千秋寿诞,姬焐莫名其妙地把姬长燃的机遇给抢了,着实让沈雪枫摸不着头脑,一时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次他决定什么都不做,看看这次剧情还会不会发生变化。
为了抓住这次机会,沈雪枫这段时间没白天没晚上的学,在崇文馆时还装装样子陪姬焐一起摆烂,一回家立马关上房门大声朗读并背诵全文。
一群早起早睡的古代人怎么能卷得过经历过衡水模式的现代高中生?果不其然,月底考试结果一放榜,沈雪枫就在榜首甲等的名单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恭喜你啊,雪枫,”站在他左方的范青河摸摸下巴,“你这成绩倒是窜得飞快。”
“你也不错嘛,跟我一样都是甲等。”沈雪枫得意道。
他顺着那张成绩榜往下看,转身钻出人群,走到最后一排的姬焐面前,杏眼亮亮的:“殿下,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夏祭了。”
不远处的姬长燃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侧目:夏祭?
莫非这些日子沈雪枫废寝忘食是为了和姬焐一起去祭祀?
姬焐非常配合地说了句恭喜,话锋一转,破天荒地问:“雪枫有没有看到我的成绩?”
“看到了看到了,”沈雪枫早就准备好夸赞他,“殿下是丙呢,比上次进步了好多好多。”
一旁偷听的姬长燃:……
姬焐拿个丙都能得到沈雪枫的夸奖?
要知道姬焐原来不是倒数第一就是缺考,这次拿了丙也算是长进不少,不过据沈雪枫猜测,应当不是姬焐学问进步了,而是他字好看了,所以成绩才比以前高了一些。
总而言之,这是个非常令沈雪枫放心的成绩。
看,还没登基就这么平平无奇,想必姬焐也不是钻研学问的那一类人,他可以放心了。
其他皇子公主纷纷羡慕地看向姬焐,又愤怒地看了眼自己的伴读:学学人家沈雪枫,不管考成什么样都在温柔鼓励,哪像你们天天催着背课文。
姬焐薄唇微勾,眼底里却没什么笑意,语气辨不出是喜是怒:“看来雪枫对我的要求不是很高啊。”
沈雪枫眨眨眼:啊?
看上去他好像不喜欢这个反应,难道姬焐希望自己拿个小皮鞭天天抽他逼他学习?
沈雪枫支支吾吾地说:“可我就是一个小伴读,还能对殿下提什么要求呢。”
“再说一遍,”姬焐睨了眼他垂下去的纤长眼睫,“没听见。”
沈雪枫提高声调:“我的意思是殿下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我尊重殿下的意愿。”
周围的皇子们听了更是大为感动:看看,看看,多么正确的陪读观!
这话听上去颇熨帖,但姬焐眸光渐渐冷下来,一字一句地笑问:“若我执意不求上进,不思进取,你也要包庇了?”
沈雪枫心里有点纳闷,一般人不都希望这样吗,姬焐这又是抽哪门子的风?
不过他一想到这样做是为了自己,就难免有些心虚,的确如此,换谁谁不心虚,自己熬夜复习,劝人家一个字不看,这是人吗?
但他就是吃这碗饭的,姬焐现在过于拔尖也不利于他蛰伏,反而有可能在同辈中树敌,遂坚定道:“是,殿下是天之骄子,谁说您不学无术,我第一个反对!”
“好,”姬焐点点头,倏地一笑,“有雪枫这句话我便放心了。”
此时距他二人第一次见面早已过了大半年,姬焐也不再像两人初时那般阴暗瘦削,如今他轮廓俊挺,五官更为精致俊美,笑起来虽仍有些慑人,却自有一派贵气逼人的威压。
别人可能或多或少会削减一些对姬焐的恐惧感,但沈雪枫不会,他可不敢忘记眼前这位日后会掌握自己的生杀大权。
此时只得找些别的借口,先把这件事混过去再说。
沈雪枫捂住额头,装作晕晕的样子:“殿下,我今日出来没有打伞,天气实在有些晒……”
姬焐从善如流地伸手握住少年的手臂:“既然不舒服,我带你回殿中休息。”
两人离成绩榜渐渐远了,人一少,沈雪枫就感觉头顶被什么遮蔽住,晒得让人发烫的日光没再照射到身上,抬头一看,是姬焐扬起墨色的衣袖在为自己遮挡。
天气入夏,穿得也少,沈雪枫轻易便能感受到身后姬焐靠过来时那肌理结实流畅的躯体,想到这,他脸色不由一红,出了些薄汗。
不管怎么说,殿下的身材确实很有料,比自己这种不经常锻炼的强多了。
姬焐看着身前少年泛红的耳垂,微微弯腰,修长微凉的指尖轻抚上他的额角,低语:“出了这么多汗,是暑热?”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摩擦之处带起一阵细小的电流,沈雪枫本就敏感,此时不由紧张地抓住衣角:“殿下,我、我没事,可能是离得近的缘故,离远一些就好了。”
姬焐收回手指向下一探,改为隔着衣料攥住他的手腕,缓慢地说:“雪枫抓的是我的外裳,到底是要我离远一些,还是离近一些?”
沈雪枫也跟着向下看去,见状立刻松开手,连连道歉,这下脸更红了:“是我唐突了!对不起殿下。”
“没关系,”姬焐晦暗的眸光在少年洁净白皙的侧脸上反复逡巡,状似无意地道,“方才忘记问了,雪枫这次考了几等?”
炙热的气流吐在耳畔,沈雪枫难耐地打了个抖:“是甲等。”
“沈雪枫考了甲等,姬焐却考了丙,”姬焐指尖摩挲着少年的腕骨,不解地问,“若是这个姬焐日后被沈雪枫娇纵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你猜猜,沈雪枫还会要他吗?”
“这是当然了,”沈雪枫想也没想地回答,转瞬间却反应过来,“不对,姬……殿下不是废物,怎么能这么说殿下。”
姬焐笑意荡开:“依我看,姬焐成了一个离不开沈雪枫的废物也不错,这样他们就能一直绑在一起了,雪枫以为呢?”
“……”
沈雪枫蓦然想起自己第一天上学姬焐试探他的话语——姬焐是个多智近妖的狠角色。
他谨慎地应付道:“殿下不是废物,若是,我又怎么会自荐做殿下的伴读?”
“现在不是,日后是不是也未可知,一辈子这么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姬焐收敛笑容,眸中墨色翻涌,“所以,我倒要提前恭喜雪枫得偿所愿了。”
沈雪枫听了这话,不由寒颤一瞬,一时分不清姬焐恭喜地是他如愿以偿获得去夏祭的资格,抑或是什么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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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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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姬王朝历来便有选拔德才兼备的年轻学子参加祭祀的传统,一来是为了警示后人珍惜现在的日子,二来则是为了告慰那些为国战死的在天之灵,以彰王朝赓续后继有人。
最终沈雪枫凭借甲等成绩顺利入选,同他一起被选上的还有太傅长孙薄盈、英国公世子范青河与从三品开国候之女符辛辛。
除却平日在崇文馆上课,他们四人还要定期去太常寺与奉礼郎核对祭祀礼节,整套流程学起来颇为繁琐。
因大姬民风自由,女子也可以参与祭祀,符辛辛便担任了此次祭典最重要的职位,其余三个少年只负责给她打下手。
沈雪枫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每天都在努力背那些繁缛的祷文,因此平日里遇到姬长燃不免会用幽怨的目光盯着他的背影。
唉,要不是姬长燃祭祀时要走剧情,他何至于受这种罪。
自那日放榜以后,姬焐言语试探了沈雪枫一番,行为上却并未做出什么改变。
他还是同以前一样,上课心不在焉的,只是书法却日渐精进了。
沈雪枫对此咋舌不已,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很难相信姬焐如今竟然能写出与自己笔迹一模一样的字!
该说这不愧是主角的天赋,学什么都如此迅速,简直有如神助一般。
不像他,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使劲背记。
又过几日,自江南道巫州来了一封家书,是沈雨槐命人快马加鞭寄来的。
信中言东西两道各州水患已得到控制,只是流民问题暂未完全解决,长公主又在这个节骨眼上遇刺,恐怕不能按时回朝。
沈父看完这封信深深皱起了眉,饭桌上频频停箸,叹息道:“早知江南道如此危险,当初便不该同意雨槐去那么远的地方。”
永泰郡主只得按捺住隐隐的担忧,转而安慰他:“雨槐做事有分寸,且她又有那么高的武功傍身,老爷要相信咱们女儿的本事。”
沈雪枫默默听父母交谈,乖巧地没有插话。
他心中清楚姐姐此行不会涉险,只是一时不知该怎样安慰父母,这几日心里总想着这事儿,又要准备祭祀事宜,身体一下清减了,冬日里常得的咳疾又犯,府内连着好几天都飘着清苦的药味儿。
祭祀临出发前,永泰郡主特意多拨了几个自己身边的亲侍给沈雪枫,她捏了捏儿子尖尖的下巴,心疼道:“你姐姐走了,如今你也要跟着圣驾去过夏祭,为娘心里实在放心不下,去了那儿不能挑食,给什么你就吃什么,知道吗?”
“我知道了,会很快回来的,娘亲要注意身体,”沈雪枫抱住她,“姐姐也一定会没事的。”
乾封帝的銮旗车在前,皇子们骑马在两侧随驾,按理说沈雪枫也要跟着一起骑马,但他实在不精于此,无奈下只得答应符辛辛的邀请,拉着范青河、薄盈与她共坐一辆马车。
车帘撩开,沈雪枫刚踏上木阶,便觉不远处有一道森然又炙热的视线盯着自己。
转过头一看,车驾行驶如常,前方的七皇子正拉着缰绳与姬焐交谈,并未有什么异样。
“沈公子?”车厢里的符辛辛好奇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薄盈也默默地看向沈雪枫。
“没事,可能是我的错觉。”沈雪枫摇摇头。
……怪了。
夏祭安排在两日后,祭坛设在远郊琗华山的狄音寺旁,这一路颠簸不已,等到了居所,沈雪枫已然面色苍白,撑伞走到路边扶着树狠狠吐了一会儿。
范青河蹦下马车,嘴里叼着路边揪的狗尾草:“老是这么难受也不是办法,要不要去寺里给你寻个好使的佛像拜一拜?”
“这倒不用,”沈雪枫吐得泪盈盈的,声音也透出几分哽咽,“估计是这些天太累了,等夏祭结束后就好了。”
他刻意放慢步子跟在队伍最后面,只觉夏日酷暑难消,山林间温热的湿气蒸腾,体力流失得很快。
走着走着,锦靴被路上的石子绊了一下,沈雪枫一个不察向前跌去,这时恰有一只手稳稳当当扶住了他。
慌乱间正要起身,眼前又出现一个水袋,那只手将水源递到他唇边,命令似的:“喝。”
听到是姬焐的声音,沈雪枫心下一松,偏过头躲了几下又躲不过,只能就着他的手腕喝起水来。
他喝得极慢,小口小口地咽下去,姬焐稍一抬手,便有细细的水流顺着他的下颌线流入脖颈,消失在衣领身处。
日光一照,便觉那白皙的皮肤细腻莹白,光滑得不可思议,流畅漂亮的锁骨线美不胜收,藏在领口处若隐若现。
见少年实在喝不下去了,姬焐便将水袋收回来,慢条斯理地塞上盖子。
沈雪枫用袖口擦了擦身上的水渍,觉得精神好多了,余光瞟见自己方才喝的那只水袋,犹豫地说:“殿下,这个不如就给我吧。”
“怎么,没喝够?”姬焐说。
“不是的,”沈雪枫连忙解释,“我最近在生病……我用过的东西,殿下就不宜再用了。”
姬焐闻言,似玩笑又似诘问:“我的水给了你,那我呢?”
“殿下可以用我的。”沈雪枫摸了摸腰间,才想起来自己的水袋落在了马车上。
“不急,”姬焐似乎对他这个交换水袋的建议很感兴趣,“稍后到了狄音寺再找也不迟。”
浩浩汤汤的一行人终于抵达目的地,负责此次祭祀的太常寺少卿早已在狄音寺等候多时,车马一到,立时有仆从引着贵客前往休憩。
这是一座不像庙宇、反而更像行宫的古寺,据传是专门为了夏祭修筑的,沈雪枫方踏入寺中园林,只是在环湖回廊绕了几圈儿,便能确定这座建筑是他爹沈榄的手笔。
沈榄自小在益州长大,对园林设计有独到的见解,最擅长的便是移步换景,在狄音寺中行走,步步景致有别,却又相谐统一,和沈府的设计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雪枫与其他同窗共住一个小院,位置虽偏僻,但胜在清幽。
他刚回屋收拾好行装,转过身一看,就见姬焐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倚在门框,目光沉沉地打量着他。
沈雪枫吓了一跳:“!!!”
“殿下,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把姬焐请进来,顺手关上屋门,局促道:“我这里还没收拾好,也没有什么能招待殿下的。”
“我来找雪枫讨点水喝,”姬焐坐在屋内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个亮闪闪的东西,“若雪枫实在忙,我再等等也不迟。”
沈雪枫这才想起来方才答应过他什么,转身掀开床幔,在自己的包裹里翻来翻去,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水壶,返回来递给姬焐。
“这个我还没用过,是娘亲给我准备的,殿下拿去吧,”他余光瞟到姬焐指尖捏住的东西,震惊道,“殿下怎么能玩这么危险的东西?”
说着就要上去夺。
姬焐动作比他更快,转瞬间随手一扔,语气轻飘飘的:“好了,只是一枚小小的刀片,不会有什么危险。”
沈雪枫一时间不知道他藏去了哪,两只手攥住他的袖子,好奇地往里探:“殿下不会是诓骗我吧?其实偷偷藏起来了对不对。”
姬焐摊开双臂:“不信的话,来找便是。”
沈雪枫捏了捏空荡荡的袖子,目光又移向他的腰间,思索后还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吧,那我相信——”
“……嘘,”姬焐突然捂住他的嘴,唇角的弧度降下来,“有人来了。”
两人的交谈声顿止。
沈雪枫眨了眨眼,目光移向门外,忽见一道高挑的人影印在户牖上。
那人像是在犹豫,抬起手瞧了瞧门扉:“沈公子,你在吗?”
是姬长燃的声音。
沈雪枫杏眼圆睁,不解地看了姬焐一眼,后者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满满都是拷问的意味。
……这目光活像是当场捉奸一般。
“沈公子,”姬长燃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沈公子方不方便让我进去?我这里有些止咳的枇杷露,听闻沈公子近日咳喘,这药应与沈公子的咳疾对症。”
屋里,姬焐不由慨叹:“皇兄可真是阴魂不散,你若是不请他进来,倒是难为他辛苦找一趟了。”
沈雪枫本想拒绝,听了这话,竟然觉得有些道理,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问:“真能让大殿下进来吗?”
“怎么,”姬焐笑了,“我不过与你客套两句,你还真想让他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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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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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姬长燃手持折扇静候片刻,始终听不到沈雪枫的回音。
他蹙了蹙眉,方才若没看错,沈雪枫的确回了寝屋才是,为何房中听上去没有动静?
……罢了,也不急于这一时,更何况他今日前来寻沈雪枫这个举动本就师出无名。
连姬长燃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对沈府的小公子如此在意,他现下心绪烦闷,正欲离开这间小院。
恰在这时,门开了,沈雪枫谨慎地拉开屋门,做贼一样地悄悄走出来,迅速将身后的门合上:“大殿下,请问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熟悉的语气,姬长燃烦闷的心中莫名溢出一点儿甜丝丝的喜悦,他转身轻咳两声,道:“没什么,就是听说你病了,过来送一些药。”
“多谢殿下的好意,我娘亲早已命府上的医师给我准备好了,”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沈雪枫也不好意思强硬拒绝,“这药殿下给我有些浪费,还是收着吧。”
“既然我已将它送给你,这便是你的东西了,要如何处置自然是你说了算。”
姬长燃虽面相温润,内里却颇有几分霸道,自小到大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沈雪枫只得收下。
随后便是两人面对面沉默。
沈雪枫尴尬得要命,但此时又不能邀姬长燃进去坐坐,便只能主动问:“殿下除了给我送药,还、还有别的事情吗?”
“自然,”姬长燃啪地一下收好扇子,状似无意地提起,“不知沈公子歇下后有没有去望日之坛看过,若我记得不错,两日后应是我们几人一同领诵祷文,若沈公子现在有空,不妨与我走一趟,望日之坛距此地并不远。”
这邀约确实让人无法推辞,姬长燃代表皇嗣,沈雪枫与薄盈等人则代表官学学生,届时免不了要一起参与祭祀流程。
正愁找不到机会让屋子里的姬焐离开,沈雪枫听了连连颔首:“既然是殿下相邀,那便走吧。”
“稍等,”姬长燃的目光不动声色掠过屋门,颇为体贴地说,“沈公子若是需要打伞,直接去取便是,我在此处等候。”
沈雪枫哪里敢当着他的面打开自己房间,闻言抬头看了眼晴朗无云的天空,推辞道:“山上日落早一些,不必那么麻烦,更何况晒晒太阳还可以强身健体,不打伞也不妨事的。”
“哦?是吗,”姬长燃笑了笑,一瞬间恢复如常,“那就好。”
两人并肩出了院门,正巧遇到范青河与薄盈一齐走过来,薄盈向来平静的面容上泛起困惑之色,却还是毕恭毕敬地问:“不知殿下这是要往何处去?此时殿下应在陛下身边随侍才是。”
他是个极为称职的伴读,主张什么时间就要做什么事,不可横生枝节,就差没把谏言规劝四个大字刺在背上。
姬长燃眸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烦躁,道:“我正是从父皇那里来的,薄公子不必担心。”
范青河与沈雪枫对视一眼,后者主动开口:“对了,方才殿下说带我取望日之坛看一看,你们想不想一起去?”
他二人自然说要陪同。
两人一下变四人,沈雪枫顿觉轻松,一路只听范青河与姬长燃两人侃侃而谈,他与薄盈在后面默默跟着。
果然如沈雪枫所说,山中日落较早,待到苍郁高耸的密林遮蔽住天边最后几缕霞光,狄音寺内的景致倏然昏暗起来。
天一黑,林中更加晦暗模糊,视物不清。
走着走着,远远便瞧见路的那头有一紫衣少女提着一盏明亮的仙居花灯,步履袅袅婷婷。
正面与姬长燃对上后,少女惊讶地呼出声,着实吓了几人一跳。
听到这柔婉娇弱的女声,走在后面的沈雪枫不由探出头打量,姬长燃则淡淡地道:“姑娘是何人?这里不许闲杂人等出入。”
那少女怔了一怔,先是礼数周全地对姬长燃行礼,随后柔柔弱弱地答:“小女宁子悠,家父是太常少卿宁亥,几日前随父亲来此地提前准备夏祭事宜,便一直在寺中居住。”
“原来如此,”姬长燃忙说,“宁姑娘快快请起。”
一听这名字,沈雪枫大喜过望。
眼前这个少女正是姬长燃未来的皇妃。
他正要凑上去再看仔细,就见宁子悠脚步一跌,手里的仙居花灯摇摇晃晃,连带着她人也摇摇晃晃一同向姬长燃扑去。
影绰的烛光映出少女姣好的面容以及她惊慌失措的表情,而那本应出手英雄救美的姬长燃此刻却眉头微微一皱,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几步。
啪叽一声,宁子悠擦过姬长燃的衣角,实打实地当着他们四人的面跌倒在地。
那花灯骨碌骨碌滚了几个圈,恰好停在沈雪枫脚下。
“……”
沈雪枫捡起仙居花灯,默默扯了扯范青河的袖子,示意他稍往后站一些给自己留个前排观影吃瓜的好位置。
此时天色已晚,无人能看清姬长燃冷漠的面容,他睥睨着看向地上的少女,再弯下腰时,面容又温润如一泓春水:“宁姑娘没事吧?”
宁子悠搀着姬长燃的手臂站起来,只觉颇为羞涩丢脸,声细如蚊呐:“让殿下见笑了,实在是山林里的路崎岖难走……”
“不要紧,姑娘没事就好。”姬长燃抽回手臂,打开扇子摇了摇,看上去半分怜惜之意都无。
提着灯围观全程的沈雪枫心里一突。
不对劲,很不对劲。
为什么两人第一次见面没擦出爱的火花,难道是他穿越的姿势不对?
还不待他想清楚,便听宁子悠又道:“不知殿下这是要往何处去?此路只通向祭坛,除此之外,琗华山并未有别的景致。”
范青河说:“我们正是要去祭坛。”
宁子悠了然地点头:“若殿下不嫌,子悠可以为殿下与几位公子带路,天黑了,若是没有照明,恐怕这路并不好走。”
语毕,她看向沈雪枫,目光下移,落到那只仙居花灯身上。
沈雪枫脸一热,立时将灯递回去:“宁姑娘,你的灯。”
他乖乖缩回范青河身后,心道,也许只是姬长燃这边出了问题,看宁子悠的表现倒是对带路一事很热衷,望向姬长燃的眼神也有些黏黏腻腻的。
有戏。
宁子悠带四人一同去了祭坛,本来是范青河与姬长燃同行,这下宁子悠顶了他的位置,只好走到后面与沈雪枫薄盈二人搭话。
为了给这俩人留下充分的交流时间,一路上沈雪枫都有意无意避开姬长燃的视线,在祭坛处逛了没多久,他就拉着范青河悄悄回了狄音寺。
当夜,沈雪枫睡前闲适又得意的想,看来这剧情线还是走得挺对,他可以放心了。
又过两日,到了正式开坛祭祀的日子,沈雪枫被作息良好的薄盈叫起来,一早便开始沐浴焚香梳妆打扮,将太常寺提前为他制好的冕服穿上。
这套在身上的玄衣纁裳里三层外三层,隆重而严肃,大夏天穿得沈雪枫喘不上气,稍走几步便要出一身汗。
推开门时,住在斜对面的范青河提着下裳走出,甫一望见沈雪枫,眸中立时闪过惊艳的神色。
“我们穿的分明都是一样章制的冕服,为何雪枫你的看上去与我如此不同?”
沈雪枫歪过头,不解地道:“有什么不同?”
观他绸缎般柔亮顺滑的墨发由一支红玉簪束起,稍一侧首便露出修长白皙的颈线,头顶玄冕,朱缨垂下,在他精致小巧的下颌处打了一个绳结,走路时莹润的玉充耳在鬓边一晃一晃的,愈发衬得他那张脸神圣高洁,美貌而不可攀。
沈雪枫上衣绣着栩栩如生的章式,里套一层白纱单衣,行走间腰带收紧墨蓝色裳裙与垂下的饰带,更显那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引人采撷。
因他病弱常年歇在家中,皮肤白皙胜雪,稍走几步路便呼吸加速,出了些薄汗。
沈雪枫在范青河面前转了几圈儿:“难道是我穿得哪里不对?”
“自然不是,”范青河与他那双润湿纯洁的杏眼对上,幽幽一叹,“不是你穿得不对,是我的脸长得不对。”
沈雪枫听出他话里有话,不由面色绯红,这下感觉天气更热了。
少顷,薄盈也走了出来,符辛辛到底是女孩子,不方便与他们同住,所以这院子只有他们三人碰头。
“符小姐现下定然已经出发了,我们也快走吧。”薄盈抬头看了眼天色。
他们没再耽搁时间,路上,沈雪枫既不敢打伞也不敢喝水,偏这天气热得要命,太阳还未出山,气温便已升高。
也不知这场祭祀究竟要持续多久,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搞清楚这姬长燃与宁子悠到底一起遇到了什么机缘。
沈雪枫埋头盯着自己精致的袖口神游,脑中灵光一现,忽然就想到姬焐也定然穿得与自己一样。
不对,皇子的制式要更高级,他一定穿得比自己还要隆重。
思及此,他捂住心口,觉得胸腔里的心跳蓦然加快。
突然就很想,很想快一点看到姬焐今天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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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初严,钟磬声声。
自狄音寺外小路匆匆赶来一个穿着七章冕衣的少年。
他行色焦急,身后的内侍掐着尖细的嗓音劝道:“八殿下您可慢些着,圣上还未入场,殿下一定赶得及!”
姬臣焰甩下一句闭嘴,两手提起裙裳,步子迈得更快了。
他今日误了时辰,唯恐赶不上祭祀大典,若是没人发现还好说,被发现了定要被父皇惩罚的。
内侍在后面一路小跑,还未抵达祭坛,前方的姬臣焰忽地停了下来。
那小侍猝不及防撞上少年坚硬的后背,哎哟一声捂住鼻子。
姬臣焰似是才想起来什么,做贼心虚似地转过来问他:“车马可安置妥当?”
内侍一听这个,当即道:“万事俱备,待沈公子离开祭坛,奴便立刻叫人请他坐上马车,到时怎么处理,还不是殿下您一句话的事儿。”
姬臣焰点了点头:“事情不必做得太过,吓一吓他就好,沈公子毕竟是表姑的儿子,我与他又没有什么仇恨,千万不可叫他受伤。”
“这——”
这怎么与殿下一开始吩咐的不一样?内侍试探地开口:“殿下您前几日不是说,答应了十公主好好教训他……”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姬臣焰蹙眉,“十皇妹倒是机灵,她不在祭坛出面,那沈公子真有个三长两短也怪不到她头上,届时若查起来只能是我倒霉。”
再说沈雪枫人不错,长得又好看,他没必要和一个美貌的病秧子过不去。
“是是是。”
“我是答应皇妹给他点教训,只要你找几个人散播出去沈公子确实受伤了不就好了?”姬臣焰白了他一眼,“往日叫你学机灵点儿,你怎么就是学不会。”
“对对对,殿下教训的是。”
“那便这么说定了,”姬臣焰理了理衣冠,不耐地对他挥手,“好了好了,我要进去了,你们赶紧下去准备!”
他一路飞快地走到自己该去的位置。
因姬臣焰在皇子中排行老五,老四姬玄炎又远在边关,他只得左边挨着老九姬流烁,右边挨着姬焐。
甫一站定,姬臣焰便忍不住看了眼他这个便宜三哥。
姬焐与他穿得一样,衣裳上同样绣了七章,那红色的火焰图案在他身上仿佛栩栩如生一般,火舌燃烧舔舐着下摆。墨色的冠武帽戴在他头顶,镶珠带玉的旒冕自然垂下,稳稳当当一动不动。
可见姬焐的仪态确实十分得体稳重。
姬臣焰目光上移,视线离开他这位三哥劲瘦挺拔的腰身与连接着腰带的蔽膝,一路看到姬焐冷峻立体的侧脸,无端觉得这人横生出一股满是压迫感的气场,叫人望而生畏。
果然人靠衣装,发了迹这气场也变得不一样了。
姬臣焰嗤了一声,撇撇嘴收回视线,装模做样地整理起自己的着装。
收拾好了,他又不免向献官的位置看去,崇文馆那几位同窗就站在献官旁,衣着与他相差无几,其中,沈雪枫的眼睛也紧紧盯着自己所在的方位看。
难不成沈小公子在看我?
姬臣焰这样想着,不免以拳抵唇清了清嗓子,用自己较为完美的侧脸面向沈雪枫。
没过多久,他余光瞟见沈雪枫悄悄抬起手给自己打了个招呼,软嫩的小脸露出一抹羞涩的微笑。
姬臣焰:……倒也不必仰慕得这么明显。
他改为用正脸对着沈雪枫,同时伸出手打算回个礼,定睛一看,才发现沈雪枫直勾勾盯着姬焐,根本没在给自己打招呼!
姬臣焰抬起的手顺势抚上旒冕,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咳咳,这个东西太晃了,扰人视线。”
“……”
自然无人理他。
鼓三严,钟停,祭典正式开始。
天已大亮,空气又变得窒闷且热燥,沈雪枫听着执事唱报,薄汗不住地顺着下颌流,只觉炎热非常。
更何况他穿着这么厚厚的一层。
但偷偷打量姬焐,又见他面色如常,仿佛感觉不到热气氤氲一般,始终游刃有余。
沈雪枫咬了咬唇。
从第一次见面起姬焐就是这样,即便是跪地受辱,面色也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叫他失态。
沈雪枫强打精神,他出门都惯常喜欢打伞,经年累月下眼睛难免有些畏光,稍一刺便忍不住闭眼。
但为了剧情顺利,他还是努力睁开眼睛,和范青河等人一起规规矩矩地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完,没在祭典上出岔子。
若记得不错,下午祭祀结束时,太常少卿之女宁子悠便会在后山与姬长燃一同散步,两人失踪一夜,第二天又如往常一般出现在各自的房间里,随车驾离开琗华山。
所以沈雪枫想着想着,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今晨腰带束得紧,没吃几口东西就饱了,一整个上午过去饿得要命,站在这头晕眼花的。
好像要中暑了。
也不知撑了多久,这场祭祀终于结束,内侍们立即举着黄罗盖迎乾封帝回寺,祭官则有序退场,众人逃命似地躲着日光往回走。
这时有名小侍搀上他:“沈公子,符姑娘的马车已经到了,奴带您去歇息。”
沈雪枫哦了一声,有些疑惑:“这里到狄音寺没有多远的路,何至于坐车回去?”
“这,”那小侍噎住了,“符姑娘是觉得午时天气正热,走在路上哪有坐在车里清凉,她正要邀几位公子一同回去呢。”
“原来是这样,那你先去寻薄盈,我去找范青河。”沈雪枫拍拍他的肩。
“奴刚刚已去请了范世子,沈公子直接去便是,”那小侍连忙拦住他,“至于薄公子,奴这就去找,不必劳烦公子。”
沈雪枫狐疑地打量了一会儿这个小侍,才道:“好吧,那你带我去就是了。”
那辆马车就停在望日之坛附近的树林间。
沈雪枫远远便瞧出这并非符府的马车,但到底好奇心占了上游,他被小侍搀扶着坐入马车,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倍感舒适。
“我就在这里等,你去吧。”他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耍这些小花招。
在马车中坐下,沈雪枫将下颌处的朱缨解开,冠帽取下,随手给自己扇着风。
大约等了一刻钟,车帘果然被人轻轻撩开。
姬焐那张俊美无暇的脸出现在视线里,他略微弯腰,与车里乖巧的少年对视。
“想不到沈公子如此信任这马车的主人,一早进来便开始脱衣解衫,翘首以盼。”
他不紧不慢地上了车,盯着少年宽松的领口,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若是那群祭官看到圣洁庄严的官学代表此刻裙裳松散,一定会很惊讶吧。”
沈雪枫垂头看了眼自己,他只是觉得太热了,稍稍把衣领解开了一点,腰带调松了一点,若是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哪有衣衫不整那么夸张!
“殿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那内侍唤的不是青河与薄盈吗?”
姬焐反问:“青河是谁?这里除了你我,别无他人。”
“他没来?”
沈雪枫正惊讶,两人乘坐的马车忽然动了起来,车门嘭地关合紧闭,像是有人从外面死死地封锁住。
骏马发出嘶鸣,吓了沈雪枫一大跳,他推开车窗往外看,头还没探出去,只见车身擦着一棵古树飞驰而过,若再晚一些他的脑袋就要撞树开瓢了。
一只手将他拽回去,姬焐低沉的声音传来:“坐好别动。”
马车发了疯似地到处跑,车厢剧烈颠簸。
沈雪枫吓得立刻抱住姬焐的腰,紧紧闭上眼睛。
姬焐:“……”
怀里多出来一个人,行动稍有不便,他从座位上坐起,长腿一扫,那木质的车门立时四分五裂,眼前景象顿时清晰起来。
车夫不见了,马儿却受惊一般疾驰,呼啸的热风猎猎灌进车厢内,吹散了沈雪枫的发丝。
姬焐仍是一副处惊不变的样子,沈雪枫却害怕地抓住他:“殿、殿下……我们不会有事吧?”
“我不会,”姬焐定睛看着他,“雪枫就不一定了。”
沈雪枫的心凉了半截。
好,看来这个姬焐与游戏原著里说的一样,是个冷血动物。
此时此刻他后悔也来不及了,与天意争一争获可有一线生机,就是不知道自己这身子骨摔一跤还能不能用。
眼见马车加速行驶,穿过密林到了一片灌木丛中,树木渐渐稀少,杂草繁密丛生。
沈雪枫稍松一口气,姬焐的眼睛却危险地眯起。
前路应当是断崖。
他从袖中摸出一把弯刀,似是在想对策,又似是在看准时机下手。
受惊的马倘若不能一击毙命,只会给目前的处境带来更大的麻烦。
“殿下,看来我们只能大难临头各自飞了,”沈雪枫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却强装镇定地说,“我们两个分别跳车吧,不管怎么说,殿下的命一定要保住!”
“若是这回真的小命不保,那,那我们来世再做好兄弟!”
说罢,他就冲上去把住车门,两眼一闭跳出去,动作出人意料,速度快得竟让姬焐没有拦住。
“沈雪枫!”
姬焐瞳孔微缩,探出手去捉,指尖却只掠过桑蚕丝质的绶带,少年化蝶一般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没有过多犹豫,也追着沈雪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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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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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你说沈雪枫不见了?”
正悠闲躺在榻上吃葡萄的姬臣焰听到这消息,扑腾一下坐起来。
小侍惊慌地跪在地上,头磕得一个比一个响:“许是手下的人没个轻重,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害得那马儿彻底发狂,派出去的人说连马车都没见着……应是连车带人一起失踪了。”
姬臣焰走上前来揪住他的衣领,怒斥道:“不是说了让你们做做样子就成吗!失踪……他能失踪到哪里去?!”
“殿下,若是顺着那车辙印一直寻,”小侍冷汗涔涔,“那条路直通断崖。”
断崖!
姬臣焰后退几步,险些腿软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起来。
那小侍连滚带爬跟上来:“殿下,还有一事,请殿下听了再做决断。”
姬臣焰深呼吸几口气,吐出一个字:“——说。”
“三殿下好似和沈公子一同上了马车,现在也、也不见了。”
“姬焐也不见了?”姬臣焰睁大眼睛,“那姬焐和沈雪枫一同坐车,双双跌下断崖?”
“这,究竟是否坠崖还未可知,奴哪敢胡言乱语。”
姬臣焰背手走来走去,步履慌乱而焦急。
若真让沈家知道自己弄丢了他们的宝贝儿子,不肖说表姑如何沈大人如何,就是皇祖母的怒火他也承受不住。
现在偏偏又来个姬焐!
尽管阖宫上下并不在意姬焐的死活,但被发现自己谋害胞兄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可以说这辈子基本与皇位无缘了……
姬臣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刻决断道:“凡是知晓此事的人一律杀掉,若是被父皇发现,只说有人看到姬焐自行坐马车离开了狄音寺,至于沈雪枫的行踪……一概不知,听懂了吗?”
圣驾在狄音寺滞留一日,入夜时分,又一消息传来。
长公主的车马已至琗华山,即将入寺谒见述职。
乾封帝大喜,当夜命人在寺中摆了一小桌筵席,由于庖厨中僧人居多,做出来的菜式难免素净简易,却也勉强可为姬映秋一行人接风洗尘。
此次设宴匆忙,是以并未邀请朝中公卿,只有几位皇子陪同。
开宴没多久,便有内侍跑到乾封帝耳语几句,样子有些着急。
“人不见了,”乾封帝淡声问,“是在何处不见的?”
这句质问不大不小,离得近的几人都听清楚了。
内侍又答了些什么,乾封帝面色冷沉下来。
这时姬长燃停箸,颇为关心地道:“父皇,可是出了什么事?”
乾封帝摆摆手:“不打紧,今日是接风宴,几位爱卿尽兴即可,其余都是小事。”
他虽这么说,但表情一直很肃穆,知晓实情的姬臣焰偷偷观察着父皇的表情,一整晚只觉食不下咽。
筵席过后,他实在不知头顶悬着的这把刀何时能落下,遂犹豫地走向乾封帝的书房,似是在纠结要不要主动去找父皇试探一番。
姬臣焰避开书房正门看守的内侍,绕到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贴到户牖旁屏息凝神地静听。
先是听到皇姐的声音:“三弟的性子虽孤僻,但一向知分寸,父皇也是知道的。”
父皇的话则断断续续的:“后山山谷中……发现……只能杀掉。”
杀掉?他们这是要杀谁?
姬臣焰贴得更近了,听了一会儿,他才发现父皇与皇姐好似只知姬焐失踪了,沈雪枫失踪一事尚不知情。
也对,沈雪枫并未受邀赴宴,那几个成不了气候的小伴读一时也不会怀疑自己同窗走丢了,大抵现在正忙着找人,没那个胆子上报帝王。
“父皇放心,此事儿臣秘密着人去办。”
半炷香时间不到,姬映秋已面色如常地离开了书房。
她提裙匆匆回到自己寝屋,门窗甫一关合,里屋便焦急地走出来一人:“公主,方才英国公世子来寻我,说雪枫不见了。”
来人正是沈雨槐。
“嘘——”姬映秋面色一冷,立即捂住沈雨槐的嘴,“慎言,方才你在筵席上也听到了,我三弟也失踪了。”
沈雨槐不解地拿开她的手,皱着眉道:“既然如此,陛下为何不找人去寻?雪枫从未出过远门,他一向很乖很听话,莫不是三殿下主动带他走的?”
“现在如何推测都没用,重要的是抓紧把沈公子找到,”姬映秋压低声音语重心长,“你现在就连夜下山,若有人问起,我只说你带沈公子提前离开了琗华山。”
沈雨槐更是不解:“没找到我弟弟,我怎么可能自己走?”
“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姬映秋闭上眼,“身为姬氏一族,请恕我无可奉告,若是被父皇发现沈公子还留在山中,他的下场只有死。”
疼。
好疼。
浑身上下都疼。
隐隐约约的,沈雪枫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直至耳边传来泉水嘀嗒的声响,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一片漆黑。
“——我瞎了?!”
沈雪枫惊呼,因太久没说话,嗓音艰涩沙哑,耳边立时穿来空灵的回音:我瞎了瞎了瞎了了了了……
“……”
他动了动四肢,这才发现自己靠躺在坚硬的岩石壁旁,稍微这么一动,浑身上下散了架似的一阵乱疼。
幸好他摔下马车时还裹着这层厚实的冕服,落地时又跌进灌木丛中,勉强算作缓冲,才不至于缺胳膊少腿。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没比缺胳膊少腿好多少。
沈雪枫扶着岩壁爬起,没走两步又哎呀一声跌坐回去,右脚腕传来钻心的疼,应当是扭伤了。
这时一缕微弱的月华照射在眼前,借着这点光,他打量起四周。
原来是一个山洞。
为什么会是山洞?难不成他已经死了,这里是游戏给NPC设置的复活点?
沈雪枫重新坐起来,混混沌沌地想: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狄音寺的小伙伴们发现他失踪了吗,有没有遣人来找他,自己还能不能活着回沈府?
这荒郊野外的,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对,惊马时他已经和姬焐分道扬镳了,现在确实只能靠自己。
一想到姬焐,沈雪枫心里一沉。
苍天可鉴,要是这次他能活着回去,一定老老实实发育,再也不这么莽撞冒失了,毕竟活命最重要。
沈雪枫觉得自己前世就挺笨的,没想到重活一世并没长进,身体还愈发娇贵经不起折腾了,这次纯属运气好,离开了男主也能大难不死。
姬焐现在一定早就回去了吧,他可是龙傲天男主,轻易不会死的,而且他功夫又那么好……
沈雪枫撇撇嘴,眼眶里染上一层泪花。
而且他又那么冷酷无情……
想着想着就开始委屈。
他并不是怪罪姬焐,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太笨了,明知道那辆车有问题,怎么还是坐上去了呢。
沈雪枫抱紧自己,一低头,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滑下来。
实在是太难过了,即便是上一世也从来没这么落魄过,试想一个锦衣玉食的小少爷掉在这漆黑阴冷的山洞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能强撑着不崩溃已是十足的进步。
沈雪枫哭得越来越凶,自然,即便知道这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也不敢大声痛哭,只敢小声抽泣。
哭着哭着,不知过了多久,那缕月光倏然被挡住。
红色的衣裳委地,有人在他面前不动声色地蹲下来,与他平视。
“哭什么?”
哭声顿止。
沈雪枫抹了把眼泪,抬起头,瞬间睁大眼睛,十分吃惊。
“姬……姬……”
“不要说脏话,”背着光,姬焐冷峻的五官若隐若现,“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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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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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沈雪枫怀疑自己见到了鬼。
但姬焐分明活生生站在他面前,与他一样,衣衫上满是划破的痕迹,且呼吸自然,面色平静。
沈雪枫探出小手抓住姬焐的衣角,确认自己摸到了实体,这才哽咽地说:“我分明记得跳车后滚下了山坡,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殿下呢,难不成、殿下也与我滚到一处了?这、这听起来好像不太可能。”
“……”
姬焐挑眉:“你为什么觉得我与你不会滚到一处?”
“因为——”沈雪枫弱弱地道,“因为殿下明明说你不会有事的。”
当时那个场景,恐怕谁都以为姬焐会全身而退,而不是和自己一起出现在这个地方。
姬焐笑了一下,在昏暗的岩洞中并不明显,他的声音淡淡的,在月色下竟然显得有点温柔:“那你方才哭什么?”
沈雪枫低下头装傻,总之不会开口承认自己一个人独自醒来有多害怕。
“没哭,只是眼睛有些疼,”他闷闷地说,语气里不自觉带着几分亲昵的埋怨,“我没醒过来的这段时间,殿下到底去哪儿了。”
“在外找路。”
“那殿下找到了吗?”沈雪枫抬起脸,怯怯地看着他,饱含期待,“我们是不是能回去了?”
姬焐垂眸:“琗华山只是此处群山主峰之一,我们掉进了山谷中,想走出去并不容易。”
闻言,沈雪枫又失落地趴回自己膝盖上:“哦。”
姬焐又道:“你该想想自己究竟惹了谁,对方要将你置于死地。”
“我惹谁了,”沈雪枫也十分不解,“我在崇文馆天天围着殿下转,这殿下也是知道的,平日里关系要好的那几个也从没闹出过嫌隙,我惹谁了呢?”
他闷闷不乐地缩在角落里,不知想到了什么,眼泪又开始哗哗往下掉,这次当着姬焐的面不好出声,衣料却暗暗被泪水洇湿一片。
“眼睛又疼了?”
也不知道姬焐是怎么发现他哭的,只见他重新弯下腰,抬起沈雪枫的下巴:“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如此爱哭。”
“我才没哭,我就是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惹人如此讨厌,那个人竟然想害死我。”沈雪枫湿漉漉的眼睫粘连在一起,杏眼雾蒙蒙的,鼻尖微红,瞧上去像一只无助的奶狗,可怜又可爱。
姬焐指尖拭去他眼睑下的泪,眼神幽暗:“说不定是雪枫太招人喜欢了,易惹人嫉妒。”
这个理由听上去还有几分可信,沈雪枫想了一会儿,这才点点头,后退着躲开姬焐的手:“要真是这样的话,我想了也没用,要不,我们先想办法出去吧。”
姬焐看了眼自己的指尖,神色莫测。
沈雪枫扶着身后的岩壁站起,尝试着走了两步,一跛一跛的,没走多远又痛呼着蹲下去捂自己的脚腕。
这下不是因委屈而掉眼泪,是真的疼出眼泪。
“殿下……”他六神无主地看向姬焐,祈祷他能给自己一个解决方案,“我,我好像崴脚了。”
这时又想起装乖了,姬焐抱臂看着他:“找处有光的地方坐好,靴履脱掉。”
沈雪枫一蹦一跳地在山洞里摸索起来,趁着月色,他大致看清了山洞内的样子。
这里的地面四处都湿漉漉的,渗着山泉水,唯有一块平坦、约及人腰那么高的巨石盘亘在中央。
那里光线最好,看得清楚,他决定就坐在这上面,于是两手撑着石面,试图利用自己的弹跳力蹦上去,可惜好几次都失败了,还牵扯到受伤的脚踝。
姬焐沉默地看着他动作,看少年扒拉了半天,气喘吁吁又满含失望地说:“殿下,我、我好像上不去。”
沈雪枫方一转身,姬焐已走到他面前,两手揽过他的腰,轻而易举便将他抱到巨石上。
与此同时,姬焐一手固定住少年的膝盖,挺拔的身躯微微弯下来,手指探出去捉住他的脚踝。
“这,这不好吧,”沈雪枫脸一红,大有想将腿收回来的意思,谁知膝盖碰到姬焐的腰后又迅速挪开,焦急地解释道,“那个,就是,我不是故意要轻薄殿下的!”
这种程度实在算不上什么轻薄。
姬焐伸手捞起他的右腿,动作不紧不慢,目光在伤患处逡巡,嗓音低沉好似警告:“别乱动。”
他一手握着少年的小腿,另一只手轻轻将靴子脱下来,紧接着勾住白色的足袜,边缓缓脱下边问:“疼吗?”
“好像,不怎么疼。”沈雪枫攥紧下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动作。
剥去长袜,姬焐另一只手将裤脚轻轻卷起。
沈雪枫的伤口便裸露出来。
他肤质细腻白皙,因常年不怎么走动,握上去都是软肉,此刻整条小腿都是青紫的痕迹,左一块右一块,幸而无一处磕破流血。
沈雪枫看到自己这副惨状也倒吸一口冷气,而姬焐的目光仿若有实质一般在伤痕处流连,指尖轻轻抚上去,沈雪枫连忙小声求饶:“疼,疼,殿下轻一点。”
姬焐抬眼,看着少年双臂抱住乱七八糟的下裳,像是在努力给他提供便利似的,偏还一副泪盈于睫的可怜样子,巴巴地看着他。
“疼?”
他握住少年纤细的脚腕,指尖摸索着骨节的位置。
踝骨并未错位,想来回到沈府后休养几天便好,这青青紫紫应是从那受了惊的马车上跳下时不慎擦伤。
沈小少爷自小娇生惯养,哪里经受得起磕碰,是故伤口看起来有些可怖。
这一下稍稍用力,沈雪枫直接痛呼出声,眼泪汪汪地说:“啊,殿下,我,我可没惹过殿下吧,殿下别欺负我。”
这时姬焐松开那处受伤的脚踝,慢悠悠地说:“只是探探伤势,我哪里舍得欺负雪枫。”
这还不舍得,方才下手那么狠。
沈雪枫抱紧裙角,决定不说话。
扭伤不是很严重,约莫是沈小少爷怕疼,所以才总是哭,姬焐仍捞着他的腿弯,没有再碰一片青紫的伤口,这时他又道:“另一只鞋也褪了。”
沈雪枫眨眨眼:“为什么?”
“自然是要查看伤势,”姬焐抵上来,微微一笑,给了他一个选择题,“你自己来,或者我帮你。”
沈雪枫心里也觉得该检查一下,但他有点羞赧,遂摆手连连推拒:“不不不,不用检查的。”
他一松手,那些衣摆又落下去,盖在两人之间,姬焐垂眸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
沈雪枫双手抱住姬焐结实的手臂,推了推,发现没推动,自己一条腿受着伤,行动颇有不便。
“殿下……”
“嗯?”姬焐凑上来,看着少年不断后仰,玩味道,“若是不愿意,‘殿下’可以代劳。”
说罢,他空闲的另一只手穿过沈雪枫的腰侧,抵在石面上,整个人前倾,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沈雪枫下意识闭上眼睛,求饶道:“好,好,我……”
那句“我自己来”还未说出口,便觉身下的巨石因两人的重量发出厚重的闷响,石块竟缓缓移动开来。
感受到一阵莫名其妙的地面震动,沈雪枫吓了一大跳,当即抱住姬焐的腰身缩进他怀里:“啊啊啊啊,什么动了,是什么动了?”
那巨石挪移半晌才停,姬焐也似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般,转移走几分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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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穿阴鸷昏君病弱伴读》最章节 第30章 第 30 章
选完位置,第节课差结束。
班班任女老师,姓李名琼,教语文。
见座位排又课,便嘱咐句课处,便回办公室。
几乎李琼老师走,班级始闹腾。
苏男桌转头盯苏男笑:
“苏男,叫范林,班班长,认识很久,次算见真。”
范林五官很清秀男孩,戴副眼镜,看斯斯文文,但苏男候,卑亢,甚至隐隐透攻击。
苏男疑惑抬眸:“嗯?认识?”
排男转,看苏男笑:
“苏知道,每回期末考,饭桶咱筠市第名。”
苏男眼神茫:“饭桶?”
排男闷笑€话,倒范林无奈摊摊手:
“饭桶给号,市排名,座山直压。”
刚又姓范,班每回见特别恨铁钢,“怎么第啊,饭桶倒冲啊!”
妈站€话腰疼,啊!
〾直苏男男,没想……居么漂亮女孩。
苏男才注意刚刚话“第名”字,默,讪讪道:
“油,名字很优势。”
范林:“……”
排男:“……”
嗯,挺优势。
范姓F打头,果考苏男科满,排名第举冲第。
但问题名字吗,首先考啊!
优势候却派场,太扎。
范林被堵没话€,候,女孩跳,凑苏男直眨眼:
“苏男,记?”
苏男愣,抬头看眼,咦?眼熟?
仔细打,再记忆挖,半晌,苏男才试探问道:
“严晓曼?”
眼睛亮,给苏男拥抱:
“哎呀容易,么没见记!愧初看妹!”
话程思语兴,走伸手严晓曼扒拉,搂住苏男肩膀,**般看道:
“初初,她!”
周谦:“……”
……百花盛季节?
周谦脸纠结看看程思语,又看看苏男,盘算……额,跟苏男抢话,胜算?
严晓曼噗嗤声笑。
“没儿,她,!冲突!”
周谦:“!!!”
**?又?
倒苏男笑:“晓曼,别闹。”
拉程思语手,给介绍:“思语,,叫严晓曼。晓曼,朋友,程思语。”
严晓曼嘟嘴,脸:
“介绍听差别,干巴巴,旁边标致妹妹朋友,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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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哪呀?”离客栈。看眼条,偌、烟稀少街。
冷琴忍住,提己问题。
“……?”此,惜羽什么没€。
“浪迹涯!”,龙逸倒回答么字!
“啊?”
吗?黑暗神族惜羽言,必须遇。夜傲月言,则解答⿺疑惑!
,龙逸则陪衬!
,担!,推荐。
,什么解、解情真冷琴言。完脸,惊呆模!
嘣!
“西伯利亚狼!久见,原居跑,苟延残喘。
真笑死老!”
但,镇落。此此刻,爆场怕战斗!
哗--
挑切,群血族!致,神巅峰左右。
唰--
“奥萨斯!居没死!”
巡防西伯利亚狼!看,脸惊讶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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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穿阴鸷昏君病弱伴读》最章节 第32章 第 32 章
眼看剑,即将斩许飞身。
远处敖林,整张脸惨白。
据掌握资料,罗剑宗,似乎南圣宗门。跟随超级族群,球征伐,最终被困球,昆仑世界,并且昆仑世界,逐步强,最终品仙宗〾⿺,最强〾。
往,罗剑宗球。
知道次怎么回。
想身份,再看位师兄,竟拥先期圆满修。敖林整张脸惨白。估计〾⿺,许飞,恐怕已品仙宗〾⿺,垫底超级仙宗道。
罗剑宗,品仙宗〾⿺,最强〾。
么看,许飞危险。
刚车手,料车门刚启,听远处声尖叫,接,群吓傻,嘶吼ǹ绝望,隔米距离,敖林感受。
刚抬头,头皮鸡皮疙瘩。
,位刚刚手罗剑宗师兄,知何,已只剩半截身,砰砸。至脑袋,已半身,早已血,将染红。
许飞脚掌,此刻,落。
“罗剑宗,呵呵,真胆包。”
许飞只击,将堪击罗剑宗师兄轰杀。
接,目光,直接扫向剩几。
“!”
群显没想,刚球,遇么强球。且,球灵气此稀薄,怎么么强先?
且,伙先初期吧?
先初期,竟击轰杀先期圆满,差步虚丹师兄?
,群刚,许飞巴掌已直接拍。
狂暴,断回荡处山谷〾。
片刻,信誓旦旦,球剑试罗剑宗强者,已只剩刚才言提醒师姐。师姐,骨龄七岁,瓜脸,头乌黑长瀑垂落,张俏脸,此刻满震惊ǹ骇。
许飞太强。
€,她记
,够球灵气稀薄修真死星,修炼程,且只先初期,拥此战。果昆仑世界,又该强哪步?
唐悠思,许飞没兴趣知道。
越传送阵,许飞唐悠,片原带。
眼望,远处竟座巨城。
只望山跑死马,看近,真,恐怕走几。
许飞往走候,知何,突顿住脚步。
看许飞顿住脚步,唐悠吓跳,赶紧停步。
“罗剑宗,哪?”
许飞侧目望向唐悠。
唐悠朱唇,最终口€道:“南圣,,据知,先祖,南圣似乎并强。真非常强,该跟超级族群,远征球。”
显。
超级族群远征球情,球几乎没知道,只极少几明白。
昆仑世界,似乎并算什么秘密。
“蚍蜉知树,蝼蚁晓。”
许飞轻蔑笑。
脚步继续往走,速非常快,快唐悠先期修士,几乎拼尽,才勉强跟。
刚始唐悠没什么情,最她几乎骇。
她想,昆仑世界,无论引灵气浓郁程比球强倍。,球先随意飞,昆仑世界,唯她先期修士,才做。
许飞,先初期,竟已飞。
科吧?
,远处突队马,朝座城市飞,巧许飞唐悠身旁。唐悠,群。
“咦?先初期,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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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穿阴鸷昏君病弱伴读》最章节 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