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柴徒弟与疯子师父》 第1章 废物 蓝金莲花状的香炉中央燃着的竹签香眼看就剩下最后半寸,丝丝缕缕的白烟就像人临死之际的微弱呼吸,微风一拂就吹得散落不堪,摇摇欲坠。 “倒下半天了,还能不能站起来啊?” “我看清凌门这次要丢大脸了,这霉运怕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吧,圣灵宫竟抽中了她!” “呵呵!一个没有灵力的人只怕是要死在那上头了……” 天阙比试台下方围了一圈由不同颜色图案旗帜组成的阵营,对应的是修真界各大小门派,从左到右意味着灵阶地位由高到低。 此刻场下人头攒动,言语声此起彼伏,放眼望去各门派弟子脸上皆挂着灿烂明媚的笑容,像春三月盛放的花朵,千姿百态。而处在中央的清凌门却好似乌云密布,派内各弟子皆是紧握拳头,一双双赤火般地双眸紧盯着天阙台倒下的少女。 修真界将灵力阶级分为五级:普通人,即没有资质修炼的人。再便是低灵、中灵、高灵,最后则是圣灵。 三年前,清凌门在一年一度的灵阶晋升比试中大展身手,三场比试全部胜出,由圣灵宫的万初圣灵亲自宣布清凌门晋升为中灵门派。 很多人一辈子修炼到老也只是个中灵。中灵这两个字对个单打独斗的人比试来说很难,对于门派比试来说更难。 个人比试只需操心自己实力达到即可,可门派参加比试的弟子是由圣灵宫的圣灵们抽选,可不是门派指定,这样的规则让各大门派不得不对自家弟子们进行严格的训练,以免将来面临圣灵宫抽取弟子时,派内弟子能力不足的情况。 清凌门因为三年前的这场比试顿时名声大噪,有人说清凌门踩了狗屎生了运气,有人想离开自家门派转投清凌门门下。 当时圣灵宫抽到的三个人都是清凌门内的优秀弟子,因此三场比试下来虽然多少受了点伤,但换来的却是中灵阶级,只要没死没残废都不算什么。 门派是什么阶级,弟子才能是什么阶级。弟子们为门派比试就是为自己比试,就算资质差,只要是清凌门的弟子,都可以说自己是中灵。 这都是给外人看的,掌门当然知道自家弟子有多少本事。 而此时此刻,天阙比试台上清凌门这方被选中的三名弟子中,一个约有中灵实力,一个是低灵,而另外一个…… 所有人都知道,前任清凌门掌门之女容珠修炼了七八年,连低灵都够不上,偏偏这次清凌门的中灵复核比试抽中了她。 灵阶等级每年都要进行一次更新,要么参加灵阶晋升比赛,要么参加灵阶复核比赛,而清凌门在今年的中灵复核比赛中却出了这样的意外。 “容珠,快起来!只要你站起来,我们就赢了!” 站在她身旁的一个清凌门弟子嘴角挂着血,脚步虚浮,他拧着脸极力控制着自己双脚站稳,不能跌倒。 他身旁还站着另外一个清凌门弟子,他双手负在身后,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伤痕,一双凌厉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趴着的少女。 急切、焦躁、愤怒…… 比试以一柱香为限,圣灵宫从参赛两方各抽取三名弟子比试,届时清凌门站起来的人数等于或多于对方人数,本场比试获胜,三场都通过门派才可继续位列中灵,现在是第一场。 此刻,与清凌门比试的水月门的三名弟子皆站在对面,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是中灵,其余两个人是低灵。中灵者是水月门掌门之女水落泽,十七岁,她和其他两名水月门弟子目露讥讽,笑意浓厚。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唯一一个倒下的人身上。 容珠感觉自己的后背上像压了块千金石,她只要稍稍有起身的动作就会有一股力量从她的胸腔朝四肢头顶啃噬蔓延。她低低痛呼了一声,有些困难地看向不远处的银琉桌。 银琉桌上只放着一盏蓝金莲花状香炉,炉顶上的烟在微风的摧残下渐渐分裂成一缕缕、一丝丝、一点…… “本场比试结果宣布——” 身穿月袍的圣灵宫使者站在天阙台一侧的高台上朝前来参加比试的众门派及个人高喊。 “清凌门在中灵复核考验比试中已败一场,未达到中灵阶级,现收回曾赐予的中灵之光,降为低灵——!” 虽说人人心里都知道,哪个门派没有几个资质差的弟子?可运气这个东西的确存在,圣灵宫抽取的人是无法改变的,清凌门就是这么不走运,抽中了一个废物,废物上场除了拖后腿还能有什么作用? “啪——”清凌门内,一个少女拍桌起身,清冷的双眸充满怒气,死死盯着天阙台上倒下的容珠。 “檀儿,坐下。” 少女身旁坐着一个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约莫四五十岁,双眉凌厉,双眸深邃,通身散发着不动如山的威严,正是清凌门新任掌门容江。 容檀气急败坏,恨不得立马就要上去痛骂,可听见父亲的声音,心中怒火虽消了两分,但仍不解气,骂了句:“废物!” 声音颇大,整个清凌门都听到了,那些弟子们原本就对参加比试的某人不满,如今连累的连三年前获得的中灵阶级都败掉了,更是人人心中憋着一团火。 这个世界,灵阶等级高过一切。强者为尊,弱者低贱是千百年来运行的规则,有天赋有资源的人可以单打独斗,自立门户,没资源但有钱财的人便可投靠门派为自己博一个远大前程。 “你听到了吗?清凌门降为了低灵!哈哈哈哈!” 不知从哪个门派传出的一声嘲笑,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哄笑一团。 “你没瞧见那个容珠空有手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被打,别人还得去救她,真是丢人……” “门派降级一事史无前例!幸亏当时没转投清凌门,这个低灵的头衔还不晓得有没有翻盘的机会呢!” 天阙台上,清凌门的两名弟子将众人的议论全都听了进去,他们何尝不认为容珠是多余的呢?要不是看在她是前任掌门之女的面子上,早把她赶出清凌门去了,岂能容得下废物在这与他们平分资源,共同吃住? 两名弟子气得自顾自地下台,独留容珠还在地上疼痛地不能起身。 她身上灵力微薄,当水落泽举起灌满了灵力的手掌击过来时,她比任何人受的伤都要严重。 她听见了那些话,雾蒙蒙的眼睛四处躲闪,她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不想出现在他们眼前成为辱骂对象,可身子却怎么也动不了。 这一瞬间,她感受到了平生以来最大的侮辱。 可他们说的是事实。 她,容珠,就是一个废物,爹爹因她而死,清凌门因她而降级。 不知不觉间,她双手因紧紧抓着地面而洇出血,鲜红夺目,流淌在天阙台这庄严琉璃的地面上。 “起来!” 一个冰冷的声音击中了她的耳朵,她身子一颤,抬头去望。 面前之人半蹲着看向自己,清冷的瞳孔像冰锥似的刺入容珠的双眼,额上的一抹中灵之蓝恍若神女之光,映得对方姿容绝美,也震得自己如坠寒窟。 “容檀……” “不要叫我!”容檀一直想成为众人的焦点,但眼下这种丢人现眼的途径,她羞愤难当。刚才爹爹让她顾及家族以及清凌门的颜面带容珠下来,她快要疯了! 容珠一直是容家的累赘,是清凌门的累赘,她甚至认为有容珠这样的表姐是她身上的一个污点,这种毫无长进的废物为什么还要花时间和精力养着她? 她片刻也不想在天阙台上多待,左手蓄起灵力,一把将地上的容珠拉起,也不顾容珠吃痛的狼狈样,大步流星地回到清凌门辖区内。 掌门容江见状朝身旁的大弟子连逸使了个手势,连逸眉目含忧地从容檀手中接过容珠,带到后面去疗伤。 余下的比试,各派弟子都看得津津无味,毕竟有清凌门珠玉在前,剩下的比试哪里有清凌门精彩? 清凌门自然也无心观看余下的比试,终于在日落之前,比试完毕。为期半月的年度灵阶比试终于结束了。 * 容珠在房间里养了三天伤,除了大师兄连逸来给他端药送水,一个人也没来过。 她不知掉了多少眼泪,每每夜间都会梦见自己父亲临死的话:“珠儿,你要努力,你还年轻,一定有机会的,我希望,清凌门的未来能有你一份功劳。你记着,要努力,一定要努力……” 容珠之父容山在五十岁这一年参加掌门灵力检验考核,成功晋升高灵阶级,当时的清凌门还是低灵门派。 掌门晋级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意味着清凌门未来可能会升至中灵、高灵,同时这也是掌门背负的责任。 容山要提升自己,还要训练派内弟子,还要帮助容珠修炼,他背负的责任很多。终于,两年后,他带着清凌门参加年度灵阶晋升比试成功将门派升至中灵。 完成了一个目标,容山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接下来他花费了大把时间来研究如何提升女儿的灵核资质。 他从书上看到了有一种灵药草,正符合容珠的情况。于是有陆陆续续大半年,容山都在为这株灵药草奔波,直到伤痕累累地将它采回来。 按照书上的说法,灵药草有毒,要先用温和的灵力去除毒性再入药服用,若灵力不对,就会被药草反弹,中毒而亡。 容山能升至高灵阶级,灵力不仅要做到精纯,还要学会控制以及转化灵力,但他伤还没养好便一心迫切地想净化草药给容珠服下去好让容珠摆脱“废物”的称号。 灵草药感受到了有灵力袭入,开启了幻境防御。也正因有伤在身,容山沉浸在幻境中,看到女儿被人欺负,看到清凌门的匾额被打下来时,感性占据了理性,他下意识用了攻击之力。 可想而知,容山被灵草药反噬中毒而死,这给只剩爹爹的容珠带来了莫大的打击。 自容山死后,那些曾经对自己谄媚,献殷勤的师哥师姐们,仿佛全都变了个人,看她的眼神尽是讥讽,哪有什么看掌门之女的尊敬。新掌门容江是容珠的叔叔,虽有血缘,但容珠跟他并没有多少感情。 容珠坐在床头,泪水浸湿了被褥,有敲门声袭来,她连忙擦了擦脸。 连逸端来煎好的汤药来到容珠床前,温言道:“吃了这碗药就好得差不多了。” 面前汤药热气氤氲,就像那日银琉桌上的香炉,轻烟徐徐。 “掌门在大堂等着你。”寂静的屋内,连逸的声音像一声惊雷。他没有看向容珠,而是微微垂着脑袋,言语里尽是荒凉。 汤药的热气似乎熏热了容珠的双眸,她眼神空洞地不知看着哪里,右手用勺子一勺一勺地舀着碗里的药汁,含在口里是滚烫的,到肚里已是冰凉。 这不是治病的汤药,而是送她上路的毒药。 * 清凌门大堂。 清凌门上下五十多名弟子已排排站好,放眼望去,每个人皆横眉倒竖,双唇紧抿,额间的低灵之黄恍若是一道刻在身上的耻辱。 堂内,首座上坐着的是一袭灰袍的掌门人容江,他的额间没有灵阶标识,多半是隐藏起来了,左边座上的是女儿容檀。堂中站着一个少女,面色憔悴,嘴唇发白。 “叔叔。”容珠微微启齿,声音听起来虚弱不堪。 容江面色平静,开口道:“我听连逸说,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这两日,派内上下因为灵阶比试一事一直议论不休。今日人都到齐了,我就来解决一下这件事。” 堂外弟子个个一脸愤愤,堂内大弟子连逸双眉紧锁,不忍看向容珠。左首的容檀目视前方,双眸分外冷漠。 容珠缓缓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朝容江磕了一个头。 “容珠资质平庸,承蒙叔叔和表妹的照拂才能在清凌门安稳度日。可容珠不思进取,浪费资源,害父亲惨死,又使清凌门降级受辱,实在无颜继续留下……我会远离清凌门,恳请叔叔手下留情,不要处死容珠……” 第2章 处决 “请掌门处死容珠!” 一声呼喊从堂外众弟子间飞出,紧接着三三两两都喊了起来: “请掌门处死容珠!” “请掌门处死容珠!” “清凌门不允许废物出现,为了清凌门的未来,恳请掌门不要顾及血缘关系,处死容珠!” 一滴水不足以掀起波澜,可当千万滴水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条河流冲陷过来,就能将人淹没。 堂内,现任掌门容江仍旧面色平静,他坐在金丝楠木制成的椅上,略带眼纹的双眸缓缓扫过堂外弟子,墨黑的瞳孔深邃宁静,不知想到了什么,横在双眼上的剑眉微微一皱。 “掌门!” 连逸经过内心一番激烈的挣扎后,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容珠师妹虽有过错,但罪不至死。我们都知道这些年来她为了提升灵力付出了多少努力,让清凌门失去中灵阶级并非她所愿。可清凌门内的兄弟姐妹们都勤奋优秀,清凌门未来仍可晋升灵阶。 “发生这样的事纵然有师妹的一份责任,可我们应当做的是帮助她提升灵力,而不是处死师妹!师妹毕竟是您的侄女啊!” 这么多年,除了父亲的关爱,大师兄连逸是唯一一个对容珠多多少少有过真情的人,不过这份真情在弱者低贱的世界里消耗得很快,曾经的大师兄也会在遇见自己时绕道而行。 在这生死关头,大师兄竟能公然站出来为自己求情,容珠本还在为堂外所有弟子呼喊要处死自己而感到害怕焦急,此时大师兄的这番话让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默默地流下了眼泪。 一滴一滴,像一颗颗小珍珠,串成一串,顺着细腻玉脂般的脸颊滚了下来。 “大师兄,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堂外一个弟子怒气冲冲,抬颚冲着堂内喊道。 “弱者本就低贱,不配在世上存活,不然我们拼了命的修炼是为了什么?!” “现在就因为容珠跟掌门有血缘关系,就要赔上我们所有人的前途吗!” “整个修真界谁人不知,清凌门容珠资质奇差!修炼了十几年连最基本的聚气都做不到,清凌门哪一个弟子没有帮过她?她不知吃了多少灵丹妙药都毫无进展,这还不能说明她就是废物一个吗!” “大师兄还想让清凌门继续帮助她,如果容珠这么讨你喜欢,干脆你带着她一起双宿双飞,一块双修去吧!你也别进清凌门的门了!” “你竟敢口出狂言!”连逸蓦地起身手指堂外,一向稳重的他此刻也是气得扭曲通红,可堂外众弟子见此模样不但没收敛反而一个两个哈哈大笑了起来。 清凌门是按照灵力强弱来排弟子顺序的,若不是看大师兄有那么两下本事,他们也早就把他轰出去了,平日里婆婆妈妈,优柔寡断的处事风格就属他当之无愧。 “都别说了!”座上之人一开口,堂外弟子纷纷住嘴站好。 容江站起身来,两条眉毛似乎拧得更紧了。他微微侧头,面色骤然平和下来,略带微笑地看向左边坐着的少女,温言道:“檀儿,你觉得此事应该怎么处理?” 容檀接住父亲的目光,十分有姿态地站了起来,一袭蓝裙与她额间一抹中灵之蓝搭配得相得益彰,只是浅浅走两步就散发出一种华贵冷傲的天女之资。 她看都没看容珠一眼,面朝父亲刚要开口就听到容江补充了句:“我希望你想好了再跟我说。” 这句话虽然是带着微笑说的,但容檀一听就立时明白这句话的言外之意。父亲向来思想奇怪,至少她总这么认为。 她撇撇嘴,避开父亲的目光,清透琉璃的双眸望向堂外。她看见那些弟子看向自己目光中含着仰慕与期盼。她认为将容珠处死是众望所归,而且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弱者不配生存,父亲还要她想什么啊? 她幽幽看向低处的容珠。这个跪在自己不远处的表姐,此刻双眸晶莹,惨白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珠划过的线痕,整个人楚楚可怜,可眼底深处又好像藏着一股漠然和不屈。这样一张脸,幸亏是个废物,不然她容檀岂不是要一直屈居人下…… 她是天之骄女,从小天赋异禀的她,修炼之路十分顺利。去年她经过父亲同意,一个人去参加灵阶晋升比试,经圣灵宫七位圣灵认可,晋升为中灵阶级,获得圣灵宫在额间赐予的中灵之蓝。 门派中人可以经掌门同意去参加个人灵阶考核。她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就已经升至多少人一辈子只能拼到的中灵阶级,一时之间成为整个修真界瞩目的焦点,更让她骄傲的是她也拥有一副好皮囊。 容颜和实力双强,她已经能幻想到自己成为圣灵时的场景,而这个仅比自己早出生一个时辰的表姐如此无用,怎值得让她称呼一句“姐”?怎值得清凌门为她费神费力,助她修炼? 她认为这种处理方式再好不过,于是轻哼一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双眸清亮的转过头要回答父亲的话。 容江只瞧了一眼她的神态就扭过头去望着整个清凌门先一步开口:“我决定……” 容檀半张着嘴还未发声就见父亲要宣布处决结果,她愣了片刻又合上嘴巴静静听候判决。 “清凌门弟子容珠在年度灵阶晋升比试中因能力不足致使门派降级,实属大过。但念在前任掌门逝去尚不足三年,遂将容珠关押在清凌门山洞中,永生为其父守孝,忏悔过错,不得放出!” 听此判决,堂内人神色各异,堂外人皆面露讶色,陆陆续续开始嘀咕。 “不处死?” “莫非掌门顾念血缘便不顾及我们的感受了?” “还留在清凌门干什么,干脆投靠别的门派得了!” 底下议论纷纷,容江立刻又道:“将容珠永关山洞不再放出与死无异。即日起,容珠此名从清凌门弟子中划出,清凌门再无此人。” 对父亲最终的决定,容檀略感惊讶,可一想容珠从清凌门除名,便也不再说什么。 连逸对这结果悲喜不定,掌门虽让容珠不死,可又与死有什么分别,生不如死何尝不是一种折磨。他感到累极了,闭上眼眸没有言语。 容珠眼中翻滚着泪花,回忆过往,她与眼前这个叔叔几乎没什么来往,也谈不上有什么家人感情。 曾经爹爹任清凌门掌门时,叔叔一直很少露面,只有在派内开大会或者有什么活动节日时他才会露面。曾经有几次,容珠鼓起勇气想向容檀请教功法时免不了会向他打声招呼,他从来都是一副客客气气的笑容,又或者没什么笑容。 父亲为她而死,她已是十分不孝,若余生一直为父亲守孝,忏悔自身,那便再好不过了。 她深吸一口气,微微抬头试图让泪花流回眼底,然后举起胳膊朝座上之人拜下:“容珠谢过叔叔。” 两滴泪珠从左右眼中分别落在地上,晶莹得好像晨间荷叶上的露珠,在这清澈透亮的小东西中,容珠看到了自己渺小迷糊的模样。 仍有弟子心里不平气抱怨着处决不公平,容江挥挥手让连逸和几名弟子押送容珠去清凌门山洞所在处。 清凌门位处悬崖之上,这个山洞浑然天成,没什么特别之处,平常也不会有弟子来此,因为这里离历代清凌门掌门的墓地很近,贸然来此会触犯门规,被视为打扰先祖清净。 山洞前有一颗古树,十个人手拉手才能将树干围起。浓密的绿叶圆乎乎的,像小娃娃似的簇拥在树干上,一片叠一片,一枝压一枝,一簇紧贴着另一簇,就这样交替循环,八方延伸,通体庞大,在上面建个宫殿都不足为过。 容珠满心灰暗地走着,从今天起,她这一生就已注定。门派降级,何等丢脸,没有灵力本就是她的心结,那天的情景直接无限放大了她的恐惧,将她最敏感,最羞耻的事情彻底摆在台面并造成了大错。 她完不成父亲的遗愿,还被清凌门除名,死会比这还可怕吗? 容珠想了想,心里仍旧坚定地要活着,不为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不能死,可这样活着又能做什么? 一旁的连逸眉目含悲,神情落寞,他想安慰容珠但意识到事情都这样了,安慰根本就是雪上加霜。他对容珠一直都是半厌恶半可怜,这两样情绪可谓是长久以来都在折磨着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看见容珠都要绕道走,因为他不想被人说跟废物往来,可想去帮容珠的心又从未停止,他自己都要被自己折磨疯了! 陪同押送的弟子一路上都没个好脸色,嘟嘟囔囔很是不服。容珠一路听着,神情恍惚地朝前走,全然不觉天象忽变,本来是一阵一阵的风,忽然越来越狂,将这颗参天大树都吹得轻微摆动,落叶如雨。 身后弟子见状神情巨变,眼睛瞪得老大,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可狂风之大让他们渐渐睁不开眼,迈不开步。 尘沙四起,周遭一片灰暗。 “快跑……” 机灵的人当即聚起灵力,脚底生风,眼疾手快地往后跑。其余人也纷纷效仿,一时之间此地只剩连逸和容珠。 连逸趁机给自己设了个屏障准备去拉被狂风吹得脚步踉跄的容珠,“师妹!” 空气变得浑浊,已难辨周围景象。 耳边风声呼啸,容珠断断续续听见有说话声,她实在站不稳,被风吹倒,又被四面八方的风力吹得七滚八滚。一阵疼痛从身体传来,容珠感觉自己被卡在什么地方动弹不得。 她勉强抬起头来,就见眼前上空有一个漩涡在极速旋转。漩涡口子正朝着她,如同一个魔兽张着血盆大口想吃掉眼前的美食。 容珠顿时感到无限悲凉。 天降异象,是否连上天都不想让她苟活? 弱者低贱。 为什么弱者低贱? 如果弱者生来注定是死,上天又为什么还要制造这样的人? 世间有白天也有黑夜,有天空也有大地,有男子也有女子,为什么弱者就不配存活?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她又有什么资格提为什么。 “我命如草芥,如沙地蝼蚁,人人都想让我死,连你也释放出这穷凶极恶的本事。”绝望生出了反叛,容珠从地上艰难站起看着头顶上空的巨变。 “这世上人虽为人,却与蚕食血肉的恶魔无异。我相信,天地创造出人,繁衍生息,是为了凝聚与恶对立的力量,让强者有成为强者的理由,让弱者也有存在的意义……” 她像个尚未学会走路的孩童,一步一跌地朝漩涡走去,“我偏要活着,我要活……我不能死……” 那黑不见底的漩涡中释放出的滚滚力量将她柔弱的身躯提起,她张开臂膀,强睁着眼睛,朝洞穴内飞去…… 第3章 过往 耳边风声如海浪,双目仿佛被海水淹没,终是无法睁开。容珠感觉整个身子在漩涡中翻滚辗转,被这股无穷之力肆意拨弄推搡,脑袋早已眩晕不堪,意识逐渐迷离涣散。 她不晓得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陷入了幻境,眼前这个四方屋檐分外眼熟,眼下有徐徐热气飘荡,锅碗瓢盆整齐地悬挂在屋墙上。 这里是清凌门的厨房。 窗外枝条砌雪,层叠的砖瓦缝隙间躺着一堆堆白雪,院内方地都是厚白厚白的雪堆,唯有一枝红梅从窗边探出头来,添了抹生机。 几月前,清凌门在灵阶比试中获得中灵,爹爹为庆祝这一喜事,特放清凌门弟子七天假期,她和师兄师姐们一起出去玩,那是她多年刻苦修炼里难得的快乐时光。她喜欢这样的幸福,于是想着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应该为她的师兄师姐们做点什么。 她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是几碗浓浓热汤。若这个时候给他们人人送去一碗热乎乎的肉汤,再与他们吃果玩笑,定是冬日里极其幸福的事。 她兴高采烈地踩雪前行,拐过一个空廊来到一处院内,一条扫出来的青石小路从积雪中蜿蜒前伸直达门口,一把粘着碎雪的扫帚歪歪扭扭地立在廊下,门内的笑声此起彼伏地传进容珠耳中。 她想师兄们定是在说什么趣事,可不能错过。她走快了几步,眉眼含笑地刚扬手欲敲门,随之而来的一个声音从门内霍然而出: “什么掌上明珠,就是废物一个!” “你说她命好吧,她又修炼不起来,你说她命不好吧,她又是掌门的女儿。她也就是有这个头衔让咱对她点头哈腰,她算个屁呀!” “掌门把她当宝贝女儿,对我们来讲就是抢资源的敌人!” “要我说啊,咱这个掌门也是死脑筋,非要给她提升灵核资质,给她吃进肚里的那些灵丹妙药全都白瞎,要是给咱几个分分,清凌门又会多几个人才良将。掌门自个儿掏把钱给她买个铺子做生意得了,还指望清凌门上下养着她不成……” “……” “……” 讥讽放肆的语言在这个寂静的冬日午后一句接一句地传进门外之人的耳朵里。 冬风忽地刮来几阵寒意扑向容珠,容珠只觉“嗡”的一声,耳蜗像被塞了一团棉花,堵得她胀痛难忍,头脑发晕。一股羞耻与自卑自心头涌起,她慌忙回头逃出院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碧湖边坐着出神了好久。 碧湖在春天的时候水波荡漾,湖面宛若青缎柔纱,湖边的几株柳树像几个姑娘半斜着身子将柳条似的头发垂入碧湖中浣洗。在冬日,这方碧湖就是一个大大的冰块,柳树姑娘成了掉光了头发的枯瘦老妇,佝偻着身子,受寒风卷席摧残。 冬去春来,冰块湖又成了碧湖,柳树获得新生蜕落成纤纤姑娘。 可冬去春来,容珠还是容珠,废物仍旧是废物。 托盘里的汤已经凉透了,容珠伸出冻得通红的手端起一碗来喝了一口。凉汤下肚,涌出来的泪水却是滚烫的。 她原以为只有清凌门外的人才会称呼自己为“废物”。 她原以为清凌门的师兄师姐都拿她当妹妹来看,他们曾对自己说:“没事的,师妹,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 “不要伤心,你来我房间,师姐教你聚气。” “师妹,我们都是清凌门的弟子,说什么嫌弃麻烦之类的话。” “师妹,快过来跟我们一块玩……” 原来所有的善意都是伪装,除了爹爹,谁又会真心想帮她? 在这个世界,强者永居高位,其次便是金钱。 无钱无资质的人家只能锄地种菜,或去各处客栈酒馆或各大门派扫地洗衣,做饭刷碗。稍有些钱财的人可以让自家孩子开铺子当老板:蔬菜瓜果、纺织捕鱼、锻造修建……各行各业皆是生存渠道,干得好了成为门派的特定供应商或者拿钱去门派买个弟子名额,从此踏入修仙之路。富得流油者,可拿足银两去圣灵宫谋个活计。 圣灵宫的七位圣灵虽已修炼至登峰造极地步,但离成仙还隔着一道坎。不是仙者,再厉害也是凡人,吃喝拉撒,沐浴换衣……而能去圣灵宫谋差事,可是一件十足长脸的事。若是机缘巧合得哪个圣灵收徒或奖赏灵草,指不定就有机会步入成为强者的队列。 可清凌门掌门容山唯有容珠一个爱女。他是一派掌门又拥有多种资源,换做是谁都一定会尽力培养自己孩子成为强者,若不把各种增强修为的方法统统试一遍,容山是不会放弃的! “容珠,爹不相信你会一直这样。容家人个个根骨上佳,就算不济,也不可能修炼多年毫无进展。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容珠,你是爹的女儿,是清凌门的未来,我们必须不断变强,不能落人话柄,不能丢家族颜面。爹也会将所有好的草药灵丹先给你用,你一定要争气……” 遥远的记忆将漩涡中的容珠带去了老远。她不知跟爹爹承诺过多少次:“爹爹放心,我会努力的!”“我能行!”“我可以的!” 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一年复一年。少女越发沉鱼落雁、玲珑剔透,可灵力依旧稀薄微弱,那些吃下去的灵药犹如石子坠湖,终究归于平静。 自那次无意间偷听得知众弟子对自己的看法后,容珠再不会主动找他们了,若是远远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或言语声靠近,她要先找个地方藏起来,或是原路返回,总之不能让他们再看见自己。 她不想惹他们厌弃,也不想佯装自己无事发生。那种客客气气、虚情假意的笑,真的比外界的嘲讽还要扎得人刺痛。 爹爹忙碌,弟子们不喜欢自己。清凌门本是自己的家,竟无一处可去。她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静谧之地,抬头望向眼前的院落——玉霄院。 这里住着的是她的叔叔容江和表妹容檀。 静谧之地是每个修炼之人都需要的外在环境,这个地方不仅静谧,还背靠青山面朝水,是容檀特意向伯伯容山提的。 容珠有时候已经分不清自己对这个表妹是羡慕大过嫉妒,还是嫉妒大过羡慕。容檀长着一张宛若九天仙女的容颜,在修炼上更是天赋异禀,卓越出尘。拥有两项强项加持,即便是容檀面对表姐容珠时也会傲气凌人的说:“你太笨了。” 她是实打实的天之娇女,令可望而不可即的容珠夜夜躺在被窝里反复幻想自己有一天也会这样。 若是容貌逊色,她还不会如此不甘心,可她与容檀差的是灵力。 灵力是可以后天补救的! 她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进了玉霄院,叩响了容檀的屋门,内心忐忑间看到屋门被开,一个漠然高冷的少女缓缓抬起眼帘,静静地望着她。 “容檀……我……我……我想向你请教一些功法……” 容檀微微眯起双眼,嘴角上弯,低低一声浅笑自鼻间哼出,嗓音如微风拂过天阙比试台角悬挂着的金琉宫铃,叮铃清脆地在容珠耳边响起: “表姐,你来向我请教说明你认可我的实力,可我虽自带天赋却也不能总以此引以为傲,还得经年累月地修习提升自己,每当感受到体内灵力的进步,我都知道它们来之不易,所以我实在是没有时间帮助你。” “啊……我明白……” “砰!”门关上的一瞬间掀起了一阵风将容珠还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 她甚至还未来得及失望,面目呆滞地定格在原地。 她不是第一次请教容檀了,开始几次容檀或许顾及亲戚颜面教了她,后来是在容江这个父亲的劝说下,容檀才又同意辅导容珠,后来就如今日这般,堂而皇之地闭门谢客。 漩涡里的狂风将过往的碎片记忆一股脑的砸向容珠,她像一只兔子,怎么蹦跳也无法解脱,任由周遭的无形之力左一击又一掌的玩弄着,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耳边全是乌糟糟的说话声和一个又一个的场景。 “清凌门掌门之女容珠是个天生废物!” “要不是看她是掌门之女,非得将她踹出清凌门不可!” “表姐,圣灵宫抽中了你我无话可说,但你既知自己没有灵力就不该逞能出击,在一边站着就好了,不要影响别人,拖清凌门后腿!” “珠儿,休息一会儿吧,娘看你好久都没有笑了……” “珠儿,你在哪……快来娘的怀里,娘好久都没见我的珠儿了……” “娘……”容珠无处躲藏,悲从心起,意识驱使着身体跑出玉霄院,跌跌撞撞地来到青山环绕的玉泉湖边,张开双臂抱着冰凉坚硬的灰色墓碑。坟堆周围放了一圈的玉泉樱花,那柔美清丽的模样真像她因病逝去的娘亲啊…… 忽然一阵痛感袭入后背,她重重跌到了地上,竟也毫无察觉,思绪还沉浸在过往场景中没有苏醒。她紧闭双眸,时不时发出两句呓语。晶莹的泪水浸红了她的眼角,流花了脂玉般的脸。 她抱着那块墓碑,而从外人角度来看,她正环抱自己。 “娘……我好想你……” 有一双手从背后握住了她的胳膊,试图将她从地上扶起。容珠却以为是娘亲真的站在了身后,一腔思念汹涌出了滚滚热泪,她蓦地转过身钻进眼前之人的怀抱,一双臂膀紧紧搂住这人的腰,哭天喊地的一声:“娘——!” 第4章 疯子 “娘!我好想你!爹已经不在了!他为了助我修炼不幸被草药反噬,中毒而死!” “娘,他们都不喜欢我,我是个废物,清凌门我已经回不去了……” “我最亲的人都死了……”容珠呜呜地哭着。 她才十六岁,母亲在她七岁那年离她而去,三年前又失去了父亲,偏偏在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她还是个修炼不起来的废物,被清凌门除名已经够锥心了,现在连天也要亡她,连她最后的苟活都要剥夺,无限的委屈和无助束缚着她,想要活着的声音在她脑子里不停呼喊,一股反叛抗拒的火苗在心里越来越烈…… 被抱着的那人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紧绷的身子像个木棍似的立在那儿,一时间不知该先出声打个招呼还是该将她的手臂先松一松。 但这样的场景实属尴尬无措,他想了想,这个姑娘这么伤心若此刻出言唤醒岂非太过残忍?可他认为人还是克制清醒的好,幻象终究是幻象。 终于,心中酝酿好了语言,垂眸正要开口便见怀中少女不知何时正泪眼莹莹地瞧着他。 她面容悲伤,柳眉微微蹙起,泪水还在眼眶里打转如两汪清泉荡漾涟漪,鼻尖哭得红彤彤的,鬓边的碎发粘在又湿又乱的脸上,可谓是狼狈至极。 这样的面容毫无防备地直击他眼底,方才想的安慰之言都淹没在了泪水之中,连脑子里装着的都是少女簌簌的泪。 原本扶着少女胳膊的手自作主张地抬起,掌心轻轻放在她细腻粉红的脸颊上,拇指轻划过皮肤,将她脸上的泪痕一点点擦去。 他蓦地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某个画面,一条隐秘的线索忽隐忽现地在他眼前闪过,是什么来着? 他与世隔绝了太多年,曾经有过的周游和举动都记不全了。他一个人感受着朝阳和落日的交替循环,也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高兴的,快乐的记忆都悄无声息地渐渐淡忘。 可他还是能从残存的记忆中感受到有一件事他还能记得。 好像记忆中也有一张相似的脸…… 他抚着少女的脸颊与她对视,直到少女理智渐明,察觉出不对劲的时候他似在电光火石间抓住了那条线索,略带疑问道:“你是容珠?” 刚抛出问题,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抚摸眼前这个姑娘……什么君子礼仪,男女授受不亲呼呼啦啦的道德规则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有些局促地将目光收回,立马从少女臂中挣脱出来后退几步,然后端起礼节,朝面前之人道:“实在对不起,我看到你从洞口摔了进来倒在地上就想把你扶起,但……你很伤心,一直在哭……本想安慰你……” 虽说是这个姑娘主动抱的自己,朝自己喊娘,但男子汉大丈夫若是以这个作为理由来解释自己刚才的行径实属不妥,况且手长在自己身上,那姑娘可没有让他给她抹脸,他就是实打实的非礼行为! “你……”容珠下意识警惕,她环顾周围发现周遭环境有些熟悉……这不是清凌门的山洞吗? “我刚才经历了什么?”容珠在心里默默地问,只觉后背格外痛,好像刚才自己摔了进来。可不是有个漩涡把她吸进去了吗?怎么现在却在清凌门的山洞?这个人是…… 容珠抬眼细细打量他,这人穿了身黑色劲装,但衣服似乎很破很烂,还有大片大片晕开的褐色印记,是血吗? 他身形挺拔,眉眼温和,面容虽然很憔悴却能看出俊朗之姿,额间那抹金光璀璨神圣,点缀在这副模样上显得格格不入。 金光……不是圣灵的印记么? 容珠更奇怪了,圣灵怎么会在清凌门的山洞里?眼前这个人的形象跟圣灵的气质可谓是天差地别,像个被人打得很重的罪人…… 罪人! 一个罪人圣灵! 容珠顿时恍然大悟,她想起来了一件事。 多年前,修真界曾发生两件天大之事。 第一件事是在她十岁那年,有一人参加灵阶晋升比试,在一炷香内挑战圣灵宫的昌修圣灵成功,荣获圣灵宫万初圣灵亲赐圣灵之金在额间,一时之间,千门百户炸开了锅地讨论这个传奇之人。 人一辈子能成为圣灵的可能微乎其微,几代人都不一定能听到有人成为圣灵的消息,他们惊叹的是自个儿能亲眼看到圣灵的诞生,更可怖的是,成为圣灵的这个人年方十八。 十八岁!未及弱冠!成为了圣灵! 说出来只会让人以为吃错了药。可修真界几大门派的掌门及弟子亲眼所见,没人会说:“你眼瞎了吧?” 少年成名,名声大噪,一夕之间,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少年叫应白。本该是前途可期,人中龙凤,可…… 这便是第二件事。 十二岁那年,也就是四年前,这个名动天下的少年被圣灵宫七位圣灵合力囚禁了。 每家每户,甚至连灵力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娃子都会说:“疯子被关起来了,疯子被关起来了!” 容珠仔细回想了下,他被关的理由好像是……说错了话…… “强者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弱者,人人心中当有仁爱。”这句话让他成了圣灵宫抓捕的对象。 因为他妖言惑众,被整个圣灵宫指定为疯子。 强者为尊,弱者低贱是这个世界千百年来遵循的规则。弱者凭什么要让强者保护? 仁爱又值几分钱? 仁爱能让我们变强么? 仁爱能让我们成仙么? 不能——! 圣灵宫都说他是疯子,他就是疯子! 杀!杀!杀! 为避免他妖术横行,掌控整个修真界,七位圣灵联起手来将他围堵于南海上空,由修为最久的万初圣灵剥取了他的灵核,开启漩涡之境,将他关押了进去。 其实当时万初并没有参与进去,他是看到其他六位圣灵一直和应白打得僵持不下才出手的,而应白先前已经耗费了大量体力和精力,万初一加入他便再无胜算。 一个少年需要七位圣灵合力才能制服,实力究竟有多强简直骇人听闻! 而剥取灵核犹如剜心,几乎没有活的可能,可是死是活,别人一点也不关心。 他们只知道那个年少成名的疯子被圣灵宫挖了灵核。他们知道这个天才般的少年已经消逝了。 他带给整个修真界的仰慕和崇拜荡然无存,若说起少年的天赋与聪慧,人们会反驳:“切,天才又怎样?还不是个疯子?还不是被剥了灵核?” “什么天才啊,他是另类!是妖怪!白瞎了一身修为,好在圣灵宫的七位圣灵深明大义,就该及时毁了他,这样的人留着难道要毁了修真界,阻你我成仙么?” “就该咱们一人一脚将他踩在泥沟里,看他还嘚瑟显摆什么!” 他们哪里是仰慕,分明是嫉妒。 他们才不崇拜。 因为看着登顶者跌落谷底比眼瞧着他步步登阶要更振奋人心。 细枝末节的事容珠知之甚少,那一年,她还在为自己的灵力赶不上容檀而焦虑,日日废寝忘食地修炼,对这件事也只知有个叫应白的圣灵被圣灵宫关了起来。在得知他被关的理由时,容珠内心毫无波澜。 她没有嘲讽应白,也没有怜惜应白。事实上,她始终都不知道应如何看待这件事,那时的她也不会知道,往后多年废寝忘食地修炼灵力也不过是蜻蜓点水罢了。 要摆脱“废物”称号这件事已成了她的噩梦,别的她什么都想不了。 容珠觉得自己或许天生就有霉运在身,克死了母亲,克死了父亲,出身名门大派却连灵力都没有,害得清凌门降级,此刻又跟曾经沦为修真界罪人的疯子同处一处…… 她到底犯了什么错,命运要如此折磨她? 现在,她哪里还有精力去质问上天,有一个危险近在咫尺,难道她不想保命吗? “你,你,你你你……” 原先思念亲人的眼泪在脸颊上闪着水光,此时的她抬起手一把将脸狠狠地擦了个干净,至少不能从面相上示弱。 “你你你……” 应白见对面姑娘伸出手颤抖地指着自己,面色分明一副难以置信地惊恐模样,两只脚一前一后地站着,这个姿势正是逃跑前的站姿。 他诧异眼前姑娘看向自己的神色,于是偏过头去,借着脚边平静的水面仔细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容颜。 眉目清明,脸也洗了,到底是哪里让她露出如此恐怖的神情呢?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听那姑娘大声呼喊道: “你是应白!你是……疯子!” 第5章 质问 应白愣了片刻,顿时了然于心。他垂眸嘴角一弯:“我为什么是疯子?” “因为……”容珠低低地回答,“你说错了话。” “我说了什么?” “你说‘强者应保护弱者,人人心中当有仁爱’。” “只是一句话又不是吃了人,你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一个妖魔。”应白的笑渐渐收敛,眸光黯淡了下来,“我杀人放火了吗?” “你……没……”容珠停顿了一下。 准确的来说,容珠并不知道他干过什么事,每天除了在自个儿屋里修炼,就是和师兄师姐们游玩唠嗑,听他们说那时她以为他们喜欢自己的话。 那人接着问:“我可有吸人精气?” 容珠:“……” “我可干过屠杀掳掠之事?” “……” 容珠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年的记忆。 当时圣灵应白被关押一事沸沸扬扬地讨论了半年。 清凌门的饭堂、花园、假山、亭阁,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弟子们在激烈地讨论应白如何如何。偶尔有出去游玩的机会,便见街道上、茶铺酒馆里,三两人围在一起说什么圣灵宫、漩涡之境……似乎整个修真界没有别的事可说了。 应白帮农户锄地收菜、应白给一弱女及其孩童塞了袋银钱、应白为被撞孩童讨回公道辱骂修士、应白拜访各大门派宣扬仁爱…… 疯子! 真是疯子! 容珠渐渐收起了回忆。一个渺小的疑问从她心底生了出来:如果应白做的那些都被认为是疯子,是不对的事,那杀人放火,吃人饮血是什么样的事? 另一个声音告诉她:强者才有能力杀人,强者才会有本事吃人喝血。强者为尊,仁爱低贱,这些事再正常不过了! 不然那么多人一生都在修炼是为了什么?就是要变强,从普通人成为低灵,一步步成为中灵、高灵、圣灵,直到成仙! 这才是人活着的意义,这才是修炼的意义。 这是从出生以来,父亲和整个世界教她的道理,爹爹经常对她说:“弱者不该被同情,怜悯是最无用的东西”。 “姑娘认为一个人成为圣灵后该干什么?” 应白的一句话将思绪陷入浓雾中的容珠拉了出来。 容珠反映了一会儿,不假思索道:“当然是继续修炼,准备成仙。” “姑娘认为这就是人活着的意义?”他诚挚地看着她,往前走了一步,“这就是上天创造人的初衷?” 忽然一抹灵光闪入容珠脑中,她想起就在不久前,她面临黑暗湍急的漩涡时还曾对上天辩驳: “这世上人虽为人,却与蚕食血肉的恶魔无异。我相信,天地创造出人,繁衍生息,是为了凝聚与恶对立的力量,让强者有成为强者的理由,让弱者也有存在的意义……” 这是她曾说过的话。 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怎么会说出质疑世界规则的话?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她脸色霎时惨白一片。 应白看着她:“从你进山洞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很悲情。你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很显然,你受到了极大的恶意,所以很委屈无助。 “你真的认为人与人之间除了强弱之分,就没有别的相处方式吗? “若你父母亲也因你弱小而抛弃你,指责你无用,你是否还能活到现在?” 一句接一句的话如冬日雪水融化形成的冰锥,寒凉刺骨地扎进了她的心。 “……我父母亲从不嫌弃我是废物……” 这世上唯一对她好的就是父亲和母亲,虽然父亲总对她说要努力要争气,但他还是会帮她提升灵力,会护着她。容珠十分清楚,与父母亲在一起的时光才会让她得到片刻轻松。 应白又近了一步,“如果是这样,那你的父母岂不是违反了世界‘强者为尊,弱者低贱’的规则?” “才不是!”容珠反驳道,“他们是我的父母,父母爱孩子怎会有错?” “为什么亲属间可以有爱,而陌生人与陌生人之间不能有爱呢?”应白站到了她面前,“为什么陌生人之间不能互相包容,互相扶持? “你有没有想过‘强者为尊,弱者低贱’的规则违背了世间规律,因为永远都有弱者存在,而上天创造了弱者是为了让强者施展爱的力量,却被后人曲解为强者可肆意践踏。” 容珠被这番言论惊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男人额间的圣灵之金像是一种威慑,震惊得让她此刻看来仿佛是一只被捕猎者困住的小兽。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这样惊天地,足以受整个修真界唾骂的言论,怪不得他会被关起来,怎么到现在他还能这般淡定自若地说出来? 她不敢看他又不敢低头,硬着头皮对上他强势的目光,棕色的瞳孔散发着细碎光亮,像撒了一把星星在上面,渐渐地,容珠似乎察觉到那里面暗藏着一丝慌乱和迫切。 应白在漩涡之境不知被关了多少年,起先他还会根据光线洒在洞口的明暗判断日夜交替,一天天地数着日子,后来实在无聊,便一直睡觉。 他感觉仿佛过去了千年,日子漫长地让他快要疯掉,于是他及时克制住了自己将要疯魔的迹象,开始在这方天地打拳习武。 没了灵核,他曾经拥有过的再强大的灵力都随之飞走了,他若不继续巩固自己的拳脚功夫,只怕会成为一个风一吹就做不了主的树叶。 谁知道,一天接一天地流失,他根本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等来的不是他离开,而是又有人进来了。 还是个姑娘。 这姑娘哭得泪眼汪汪,楚楚可怜,在看到她的一刹那,就好像身体里的一摊死水又流动了起来,心中的警惕和不安悉数化作了恻隐。 他想安慰她一点点,可过往的记忆在脑海中映现: “不……这种低贱的活怎能让您干,求求你,不要杀我们……” “钱?你给我钱?你是强者,怎么会帮助我们?” “啊不……不……我自己可以站起来!圣灵大人,我能站起来……不要打我……” “……” 他怕他给的帮助会再一次被眼前少女拒绝。 他的人生已被禁锢了,如今来了个不明不白的人,他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这个人一定是特殊的。因此,他向她发出询问,期盼能得到她的肯定。 他慌乱,怕自己的预感只是自作多情。 他迫切,希望能听到对方与他心灵相通的话。 容珠看着这双眼,脑子早已空白一片,思绪开始错乱。一会儿在思考应白的话,一会儿又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想这个人会对自己怎么样,想清凌门此刻是否知道了她卷入漩涡的事。 她乱得很,乱七八糟的画面在她脑中闪过。她活了十六年,从没听说过包容、扶持、帮助这样的字眼,人与人之间就是我比你强,你比我强。 强者做什么都是对的,强者说什么都要听。可应白也是强者,他是修真界过去从没有诞生过的少年圣灵,为什么他说人与人之间相互包容,相互扶持就是错的呢? 这个世界到底是强者为尊,强者说什么就是什么,还是“强者为尊,弱者低贱”的规则不容侵犯? 阵阵冷意席卷容珠全身,一个可怕的想法从她脑中一闪而过。应白的目光还在看着她,她已不敢去对视,她紧握双拳,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恐惧,十分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了出来: “我不知道……” 她内心忐忑无比,害怕眼前这个男人听到自己的话会生气发怒,会不会欺负自己?纵使他被剥夺了灵核,可他是个男人啊……单拼力气也拼不过…… 静默了半晌,容珠一直在等待着对方的反应,未曾想半天都不听见这人说话。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皮,目光所及是他的胸腔。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像个雕像似的,仿佛刚才步步追问的他从未存在过。 她的目光略过这人的下巴,嘴唇,鼻尖,落在他的眼睛上。 他眼神空洞,似乎在出神。 如梦一般的场景,太过虚幻。容珠万万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跟一个圣灵说半天话,能跟一个圣灵挨得这么近,能进入当年关押疯子圣灵的地方。 眼前场景再过逼真,容珠都会反反复复确认自己并不是在做梦,这个人看他的眼神不是嘲笑和居高临下的俯视,他的眼睛很漂亮,虽有些凌厉但又能捕捉到显而易见的温和。她竟就这么大着胆子端详着他。 “不……”应白回过神来,眸中光亮聚焦起来看着她,他轻轻地,温和地说:“你是容珠,你与别人不一样。” 他分明没有笑,却散发着亲和人意的感觉,让容珠浑身的害怕与紧张慢慢松懈,紧绷的弦得到放松后她很快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怎么知道自己叫容珠? 难道废物这个称号已经传到漩涡之境了? 身后坚硬的石壁硌得她难受,她微微移动了一下//身子,一阵胀痛从后背袭来。她想起来刚刚摔进来时背先着地,堪堪要将她骨头摔断。 她还没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进入这里。刚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忽然一声“咕噜噜”的声音从肚子里发出。 如此尴尬的声音竟然在这种不明不白的场合叫了出来,还在外人跟前发出,外人是个圣灵,还是个男人! 容珠尚且来不及捂脸就听应白疑惑道:“你饿了?” “呃……”容珠一双眼睛不知道该往哪看。 “你能感觉到饿?” 这话问得十分奇怪,人食五谷杂粮,饥饿饱腹不是很正常的反应吗? “糟了……”应白喃喃道。 “万初圣灵的漩涡之境十分特别,人在里面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不会饿也不会渴,要的就是永生孤寂,自我折磨。” 容珠木然。 所以自己会饿是因为…… 应白一脸严肃道:“我怀疑,漩涡之境并不承认你的存在,你不属于这里。如果不想办法离开,你可能会饿死。” 第6章 天才 “什么……”容珠呆呆地看着他,身子僵滞。 “不过,你既然不属于漩涡之境,想必也可能会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应白若有所思,抬手指了一下洞口:“你试一试。” 容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缓过神来后,转身朝洞口一步步走去。 被关押在漩涡之境的这些数不清的日子,应白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他想尽力给自己找点事做,但这个山洞里除了黄土和树桩,就是一条平静的小河从洞外引伸进来。 他打拳、跟自己对话、回想过去的事、反思自己到底是对是错…… 他曾迷迷糊糊地睡了好久,至少他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因为他醒来后眼看着洞口的光线由光明到黑暗循环了四次,他都清醒异常,丝毫未感受到困意。 寂静的时候,他能听到外面的风声吹过树叶发出的细微声响,他会蹲在洞口处,试探性地摸一摸洞口外的泥土和青草,可摸到的是虚无。他本以为当关押在漩涡之境的人触摸出口时,漩涡会对有所意图的人施以惩罚。 谁会想到,连痛感都没有。 这个漩涡之境仿佛侵蚀了人的感官和需求,不渴不饿,不痛不痒。想撞墙去死如同撞了空气,什么都摸不到,唯有这条溪水能带给他冰凉的触感,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他沿着洞口边缘的石墙坐下,呆滞木然地看着白天与黑夜交替。生命就在眼前,他,可望而不可即。 而现在一个姑娘闯了进来,他只与她相处了不到一个时辰,她就要走了。 以后他会继续孤独,麻木,直到灵魂死去,仅剩肉//身。 容珠站在洞口前,心中平静无比。变故太多了,像是被人耍弄着,一会儿冒出个漩涡把你吸进去,一会儿冒出个圣灵问你世界规则是对是错,一会儿又让她面临会饿死的可能。 她容珠活在这个世上这么难么? 一只脚踏了出去,紧接着另一只脚也跟随而去。她穿过了洞内洞外间的无形屏障,一步一步朝前去。应白遥望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一种酸楚点点滴滴在心头蔓延,却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漩涡之境关的是他,他确实孤独寂寞,可又怎么能因为一己私欲而强迫一个不属于这里的姑娘留下来?虽然时至今日他也不认为自己有错,他后悔的是自己年少一腔热血,不会运筹帷幄,傻气天真地想改变世界。 懵懂无知,太过自以为是。 他一个人坐在地上不知发了多久的呆,忽听见有细微之声灌入他耳。他僵硬地看向洞口,见那个少女复又出现在他眼前,半个身子拿洞口做掩护,只露出一个脑袋看向他,一束阳光打在她半张脸上,像颗珍珠似的发出莹润的光泽。 “我又回来了……” 观察了一会儿,她发现应白圣灵的目光平和,便端着盘吃食走了进来,坐下来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里是清凌门的地界,我原本就被判永关这处山洞,终身不得出去。刚才我走后还害怕碰见其他弟子,可不管走到哪里都看不见人,整个清凌门空无一人。 “既然没人,我就去厨房找吃的,没想到竟发现了这个。” 她低头看着手中吃食,食盒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桂花圆子粥,粥用赤豆和薏米熬的,碗中央躺着五颗形状怪异的小糯米圆子,圆子上撒着零星一片金黄桂花瓣。赤豆的清甜和桂花的芬芳混在一起涌入鼻尖,勾起了埋藏在心底的陈年往事。 “我娘亲以前经常给我做这碗粥,后来她死了,我爹想安慰我也学着给我做,但他做得味道和卖相都差了些,他平常又很忙,所以只给我做过一次,我印象很深,就是这样的一碗粥,已经过去四年了,没想到会再次看见。 “我怀疑我所看到的清凌门是四年前的清凌门。因为我看到玉霄院还是破败的,那是后来我表妹过生日的时候向我爹提出的请求,她想把玉霄院作为修炼之地,这才修建起来的。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容珠一个人说了这么多,这才抬头去看应白,却见他双眸亮晶晶地看着自己。 其实应白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在笑,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看见容珠重新出现的那一刻起心中的雀跃,仿佛以后都再不会孤独,他的人生终于不是一成不变的了。 容珠疑惑道:“你笑什么?” 被人提问,应白收敛了神色道:“哦。你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在清凌门内?” “嗯。” “你怀疑这个清凌门其实是四年前的清凌门?” “嗯。” 应白双眸微眯,有一个问题在他心里盘旋,问出不问出都有点难受,“不知从我被关入漩涡之境到如今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四年。”如此巧合,容珠回答完的瞬间忽然明白了其中秘密。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但在听到这两个字时,应白的心还是抽痛了。 四年时间若真思考起来也不算太长,但对于应白来说,他的整个青春都埋葬在了这里,被关漩涡之境时他才二十岁,忽然一种自身苍老,半辈子已过去的悲痛之情笼罩了他的心头。 他还什么都没干,满腔的抱负没有施展,没了灵力也耗费了大半光阴,很有可能将来一辈子都是这样了…… 容珠发现他眸光忽然暗淡,也不知他要生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原本平静的心瞬间紧张起来。 应白目光空洞,低沉道:“我想这个幻境就是我被关那日的清凌门景象。据我所知,万初的漩涡之境一旦开启,境内场景是随机变换的,连他也不能控制。虽然是幻境,但里面的场景一定是修真界真实存在的地方。 “我被囚禁之时,漩涡之境内的场景生成了清凌门的山洞,所以我只能在山洞中,去不了别处,而你是误闯进来的,你可以随意去任何地方,不过不管你去哪里,你所看到的都只是幻境。” 应白死气沉沉地说着其中玄机,片刻后他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波澜,“怎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你会进入关押我的漩涡之境?如果境内进入了其他人,那万初会不会感应到?” “啊?”容珠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刚解决了饿的问题,怎么又要面临会被万初圣灵发现自己误闯漩涡的风险? 万初圣灵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会不会说她和应白是一伙的? 他会不会不听她解释就把她关起来? 一定会的!因为她是容珠,是修真界无人不知的天生废物,万初圣灵如此神圣的一个强者,又怎么会给她这般低贱之人一个解释的机会呢?他肯定二话不说就让她见阎王了! 应白见她面色紧张,半天不说话,“你担心万初会对你怎么样吗?怕什么,说不定是他自己的漩涡之境没掌控好,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你关了进来。” “他好说话吗?”容珠试探性地问。 只见应白神色瞬间冷下来,喉结微动,憎恨道:“他无心无情,是天下最残忍的人。” 容珠内心打了个颤,她垂着脑袋看着手中的桂花圆子粥道:“既然这样,我一定死定了。”她把头埋得更低了,声音也细入蚊蝇:“我是废物,弱者低贱,本就不配存活于世。” 应白在漩涡之境里被关了这么多年,对外界事一窍不知,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容珠的记忆,疑惑道:“你不是容珠吗?” 容珠这才想起她还没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听他的语气好像名字叫容珠的人有什么奇特之处。 “我是容珠,可你当圣灵那会我才刚开始修炼,废物的名号还没传遍修真界呢,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应白依然保持着奇怪的神情,他回忆道:“我参加灵阶晋升比试成为圣灵后曾去过各大门派,一一拜见了当时的掌门。去清凌门的时候,容掌门请我到正堂上座,当时还有一个小女孩,容掌门向我介绍说这是她的女儿,名叫容珠。 “当时容掌门请我传授你几句修炼真言,我那会儿正是实力巅峰时期,掌握了许多秘法,能一眼看出对方资质。 “我对你父亲说你天资聪颖,无需我传授真言,若用心教导培养,将来必定是人中龙凤。” 容珠呆愣在原地,鼻头忽地传来一阵麻麻的酸楚感。这段回忆经他一提她才想起来确有此事,能亲眼见到一位圣灵何其荣耀,按理讲容珠不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或许后来修炼灵力的压力压得她太累,而废物的现实又让她备受打击,因此忽略了曾经这一小段记忆。 应白接着道:“我之所以对你印象深刻是因为我拜访过的门派,见过的人都没有你资质优秀。” 不知情的应白看向容珠:“就算你再怎么懒散贪玩,也不可能是废物。” 寂静了片刻,容珠发出一声苦笑,“应白圣灵,你当时看错了。” “嗯?” “我哪里是什么天资聪颖,从七岁开始,我的灵力就止步不前,到现在我连低灵都够不到……” 应白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他见眼前少女眼中水光漫漫,一副钻心委屈的模样,很显然,他揭开了她的伤疤。 “我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天生废物,父亲为寻灵药草而被其反噬,中毒而亡,清凌门因我又失去了中灵阶级,降为低灵。所有人都希望我死,我被罚一辈子关在清凌门山洞中,自此从清凌门除名。” 容珠的声音略带哭腔,可最终还是忍住没有让眼泪留下来。 “怎会如此?”应白陷入了自我反思中,“我对我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绝不会看错,我还记得你的灵核在体内闪耀着金光,那分明是极有潜力的象征,你怎么可能是废物呢?” “金光?”容珠讶异地看着应白,更加确定应白当时肯定是眼花了,人的灵核跟树桩子的颜色差不多,从未听过还有金色的灵核,就像人心一定是红色的而不是蓝色或绿色。 应白继续回忆着:“我的确是第一次见金色的灵核,当时便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因为金色通常象征着神圣高贵,我想你灵力止步不前并非一定是你资质差,或许其中另有隐情。” 容珠道:“为了提升我的灵力,父亲将清凌门内珍藏的灵丹妙药都给我吃了,但是毫无进展。我没有一天偷懒,除了吃饭睡觉,其余的时间我都在修炼。应白圣灵,你告诉我,如果我真的有潜力,为什么我无论怎么修炼都没有成效?仿佛我的身体不接受它们,我的灵核真的是有潜力的象征还是一无所成的另类?” 一个想法从应白脑中缓缓展现,但是他不确定,如果不是这样,他也无法想通为什么容珠的灵核明明闪着金光却怎么也修炼不起来。 思考良久,他决定试一试。 “容珠姑娘,你我现在只能算萍水相逢,更何况我如今已被剥了灵核,连你都不如,没什么话语权,可能说出来的话也不会让你信服。但我曾经也是修炼过各种功法的人,我猜测你灵力止步不前的原因可能与你的心有关。” “心?” 应白犹豫了一下决定委婉地告诉她,“这个问题有点奥妙,你可以理解为你的修炼方式不对,如果你换一种修炼方式说不定就有效果了。” 容珠从他的话中听出了前所未有的希望,但转而又颇为警惕地问:“你说的修炼方法不会是指吃人饮血吧?” 虽然修真界里有很多人这么做,并且是众所周知的正常之事,但出于姑娘家的爱美和干净,容珠认为这种方法有些不雅。 应白笑道:“当然不是,我从小拜于师父门下,受师父教导,生而为人要行得正,坐得端。我说的修炼方法一定是光明磊落,绝不会残害生灵。” 容珠此刻不想去考虑残害生灵对与错的问题,她眼底升起一抹亮光:“应白圣灵,你真的认为我不是废物吗?” “姑娘,你现在只知通过实力强弱来定义人是否为废物,若想提升灵力,你必须要看到不一样的事。改变以往你对世间的认知,对人的认知,我相信,你经历了这些并有所改变后,你的灵力一定可以提升……只可惜,你去不了那里,我也再去不成了。” 心中刚燃起的小火苗被一盆冷水浇灭,容珠显而易见地失落下来,余光见应白身子忽然朝向自己,双眸又恢复了亮晶晶的模样。 “虽然我现在没了灵力,但我曾经练过的所有功法口诀早已烂熟于心,如果你愿意相信我,我可以把一套心法传授给你,如果你能练成这套心法,就可以证明你真的天赋异禀。” 第7章 心法 容珠大惊:“你怎能传授心法于我?各派修各法,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功法秘诀告诉外人。” 应白温和一笑:“我已穷途末路,传授一个心法给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有效果,那你就证明了自己不是废物,如果没效果,那一切还跟原来一样,谁都不会有损失。” 容珠仍然有些犹豫,“可心法是比功法还要珍贵的东西,好的心法对提升功力大有帮助。这是各个门派和散修的人捂在怀里的宝贝,我不明白,你怎么会舍得将你的心法传授给一个外人。” 修真界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应白很清楚。门派与门派之间互相敌对,争相恐后地修炼至高功法,除了灵阶比试能聚在一起露个脸,平常要是想起来去串个门都会被对方认定为心怀不轨,一言不合就打架。 心法这种能净化自身,延年益寿,提升功力的宝贝秘诀就更不可能拿出来招摇过市,越是厉害的心法就藏得越深,半点风声都不会泄露。 人人都想一鸣惊人,成为受人瞩目的存在。 应白知晓容珠的不解,也不过多解释,干脆问:“那你想不想证明自己?” 容珠垂眸。 “不如这样吧,我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这样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我的心法。” 容珠眨了眨眼:“什么方法?” “拜我为师,你就是我的徒弟,师父传授徒弟心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听到这种方法,容珠恍然大悟,她平和静巧的容颜转瞬凶了起来,冲应白道:“我拜你为师,我和你就是一体的了,我不属于漩涡之境,早晚都要出去,你是我师父,我岂有不救你的?” 应白没料想到她会想到这一层面,一时之间有些哑然。 扪心自问,他的确有这个想法,他太想出去了,都快忘了外面的空气是什么味道,不是容珠告诉他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已经待了四年! 一个人在荒凉的山洞什么事都干不了竟待了四年,这期间有多少次疯魔的迹象他都数不过来,他很想出去,可因为自己的私心而让他人承担责任就对吗? 他已经是修真界的重犯,难道还要拉着一个无辜的人陪葬? 容珠揭露了自己的内心,应白也不辩解:“我的确渴望自由但也不愿连累你,对不起,就当我刚才没说拜师这话。不过我真心想把心法给你,就算将来有一天你出去了,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你跟谁学的这些?” 容珠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有人跟她说“对不起”,她从没听过这个词,却又能隐约感觉它的意思,这三个字很怪异地在脑子里回荡,于是刚才对应白的愤怒也转化成怪异地看着他。 应白垂眸道:“我被剥灵核后就是靠这个心法才保住命的。我让你学心法的另一个原因也是想向自己证明当时我没有看错,你不是废物。” 心头的希望再度燃起,容珠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接受应白的心法,害怕?怕练了以后仍旧没变化,可也只是停留在原地,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糕? 担心?担心应白可能伤害自己?他要真有这个心,何需这么麻烦,她什么攻击技能都没有,他想害她动动手就足够了。 她还不知道万初圣灵会不会处决自己,就算安然无恙回到清凌门,她也只会和父亲母亲的石碑相伴到老。 所以……为什么不试一试?她无意间被卷入漩涡之境是不是上天在告诉她,人生的转机到了? “我学!”她清醒地意识到这很有可能就是一个机会,一个能改变命运,能活下去的机会,她当然要抓住。 应白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这套心法是师父传授给他的,那些心怀不轨,自私自利,欲念太深的人都无法修炼成功。 他之所以想把功法传授给容珠就是下了一个赌注,他赌容珠与修真界的其他人不一样,他相信容珠内心定有善良存在。 “好啦,先吃饭吧,吃饱了才能好好修炼。”应白放低了语气,声音具有一种与生自来的温暖和舒适。 容珠坐在木桩上打开食盒,她不仅拿了粥还拿了些馒头和小菜,她考虑到应白或许也想吃。 “给你的。”她把底下一层食盒推到应白跟前。 应白有些意外,随后会心一笑,心里头想的话未经大脑筛选过滤就自然地说了出来:“你人美心善,上天怎么可能不眷顾你呢?” 可话说出口便收不回来,几次交谈,应白能感觉到她是一个敏感之人,方才如此直白地夸她容貌,在她听来怕不是要认为他心怀不轨吧? 容珠将一个圆子塞进嘴里,正滚到一边腮帮子去嚼便听到了这句话。正赶上温热的甜粥下肚,本来该是暖意袭身,但热意和羞意双管齐下,登时脸颊就通红一片。 她唯恐那人看见,连忙转过身背对他,将嘴中吃食咽下肚后才道:“希望如此吧。” 应白见她没生气,心中便放松了下来,拿起筷子看着陌生的吃食。 四年了,他没吃过一口饭,现下拿起筷子来都生疏无比,虽然他感觉不到饿,但此刻吃进嘴里的食物仿佛是天上的美味佳肴,他好像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一口一口,小心翼翼。 但他也没有吃太多,因为他很快想到了另一件事,吃进去的东西肯定会排出来,容珠可以自由离开山洞,他要解手可没地方…… 于是,应白又默默放下了筷子。 * “修炼心法,要领在心。心要静,摒弃杂念,不要去想你修炼了就能怎样,要去想心法本身的含义,去探索其中的力量,用你的心与它相合……” 二人面对面盘腿而坐,应白一字一句输出,温和有力的声音听在容珠心里,将她的不安和紧张缓缓疏解。 她能感受到有一股如水流般的力量自丹田而出,途径心肺,分流四肢,涌向百汇。 这是一种陌生的力量,浑身上下都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容珠不禁心潮澎湃,一缕欣喜从她心底生出,却听应白立时出声:“心要静,不要有喜怒哀乐。” 她适时调整,按照口诀继续运转自身。不知怎的,心头有一点点痛感,她以为是自己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便更加耐心,徐徐渐进,不想这痛感越发明显,她有些承受不住。 “你怎么了?”应白见她有些异常。 “我心痛……好痛……” 心法是能感受到修炼者心中的**的。 容珠在强者为尊,弱者低贱的环境里长大,耳濡目染了十多年,说话,举止肯定有所作为。即便容珠没有做什么,但从他们之前的对话中可知,容珠不认为人与人之间要有爱,这便是她修炼心法的一道坎。 但容珠并非一点爱都没有。应白想到了什么,他对容珠道:“想一想你的父亲,还有你的母亲。” “他们是不是很爱你,他们保护着你,他们的怀抱永远向你敞开,他们尽心尽力地教导你。你是他们的女儿,你可以对他们撒娇,在他们面前肆无忌惮地哭……” 容珠紧蹙的眉头有一点点舒展,应白接着道:“去想一想,如果你母亲生病了你会怎么做?” “如果她看起来有点伤心,你会怎么做?” “如果她想让你给她做一顿饭,你会做什么呢?” 世上多数人只愿索取不愿给予,哪怕面对的是父母。如果应白当年没有亲眼见过也是不肯相信世上竟有不孝不敬父母之人。 父母是容珠最温暖的存在,关于和他们的一些愉快之事,容珠能想起很多,桩桩件件接憧回忆。 而母亲当年因病逝去也在容珠心中留下了永不弥补的遗憾。父亲为了不影响她修炼,一直瞒着母亲生病的消息,偏偏她每次去见母亲,母亲总是一幅柔美红润的模样。 后来母亲总在咳嗽,一天当中大半时间都在塌上睡着。小容珠问母亲怎么了,父亲才说母亲病了。 而没过两年,母亲就身入棺中,入土长眠了。 如果那时自己能聪明一些,多观察一些,即便母亲的病真的治不好,她也不想在母亲生病的日子里还在成日修炼。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要亲自熬药,亲自喂母亲喝下去。 上午搬来美人椅,让母亲晒太阳。午后给母亲揉肩捶腿,下午去厨房向那些厨娘们请教做药膳,做母亲平常喜欢吃的所有菜,晚饭时端来和母亲一起吃。 她闭着眼沉浸在假想中,随着瞳孔的微动,睫毛上的水意沾到了皮肤上,留下一滩凉意。 心头的痛感在自己的承受范围内了,体内的力量如仙琼玉露柔滑而有力地在经络间运转。终于,这道力量总算走遍全身了。 容珠缓缓睁开雾蒙蒙的双眼,映入眼帘的就是应白一双如大海般深邃浩瀚的双眸。 海面向来汹涌,但这片海温柔宁静。 “感觉如何?” “不那么痛了。” “太好了,你第一次练就能坚持下来,那后面的修炼定然没有问题。第一回得天天练习,直到你的心不痛了为止。” 应白看起来似乎比容珠还要开心。容珠奇怪道:“我心痛是因为灵力低微吗?方才你为什么要让我去想母亲呢?” 应白深知此心法的要领就是要心中有爱,要想往后修炼,容珠必须要懂得什么是爱,以及能为别人付出爱。 因此,应白也不瞒着她了,将心法要领告知于她后又补充道:“现在,你只会对父母付出爱,亲属间的爱同样重要但还远远不够,如果你不能突破自己的爱,就没法把此心法修炼完整。” 应该看着她问:“我想过去几年,你应该练了不少功法,但应该没有一个功法能突破到第二式吧?” 容珠被戳中了痛楚但也不恼,点了点头道:“不用第二式,第一式就练不起来,任何功法都是如此。” 她不想再沉浸过往,现在有了一份未知的道路让她走,她不想轻易放弃。 “怎么做才是付出爱?” 应白道:“帮助别人,关心别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减少别人的痛苦,让别人感受到温暖与幸福,这便是付出爱。” 容珠想了想说:“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做这些。我从小就经常看到一些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他们为了生存和活着痛哭躲藏。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修炼不起来,因此从不觉得他们值得可怜,爹爹说帮助别人是可耻的,我们是强者,要维护尊严,追求高尚。 “整个修真界拥有灵力的人都是各顾各的,弟子们之间表面和气,私下却针锋相对,互相比较。 “应白圣灵,你当初一个人面对整个世界说人人当有仁爱时,有没有觉得自己是错的?你被关漩涡之境时有没有后悔自己说了那些话? “到底谁对谁错,衡量标准是什么?整个世界都在遵循强者为尊,弱者低贱,唯独你一人说人要付出爱,我怎么能质疑我曾经生活过的世界而相信你是对的?” 第8章 爱你 应白沉默不语,眼中的光辉暗淡下来,像个走丢了的小孩,出神地站在原地。 他看着容珠清澈诚挚的眸底充满了疑问和茫然。她就这样看着自己,想从这里探究到真理,挖掘真相。 静默半晌,应白沉声道:“你说得对,谁对谁错,衡量标准是什么,我的确无法与你说明白。 “我曾经体验过不同的人生,见到了人与人之间的爱,所以我坚定认为我们所在的世界规则是错的。 “容珠姑娘,我贸然对你说这些你未曾经历过的事还试图让你改变认知,是我不对,我终于体会到当年别人看我时的内心想法了。” 他似有自嘲的意思,“换作是我,我也会说他是疯子。” 应白静静地走到河边坐下,看着溪水倒映出自己的面容。曾几何时,他的眉眼异常坚定,瞳孔里仿佛含着熊熊热火,衣袍挥洒,足塌巅峰,信誓旦旦地对所有人说: “你们应该有爱。” 他在心内笑出了声。 他不是疯子谁是疯子? 他妄图将这个依照某种规则运行了几百几千年的世界颠覆,按照他的想法重新规整,他就是在造反! 他错了,就像练习一个功法是要这么练,他就对那人说,你别看书上说的,书上说的不对,你听我的,要这样练…… 他后悔,自己把所认为的修炼方法整理成册拓印万份,依次分发给每个人,跟每个人都说原先的不对,你按照我的方法来…… 年少热血,胸有成竹。 既然没人认可,那他回到爱的世界就好了,那里是他欣赏喜欢的地方,他干嘛非要让这个世界的人也改变规则按照他所想的来? 他沉浸在自责与自嘲中,全然不知容珠来到自己身旁,蹲了下来,没了先前的质问和激烈,心平气和地说:“可是应白圣灵,我想尝试你说的那种人生,谁对谁错就放在以后再说吧。” 应白沉寂的眸子缓缓看向她。 “你说我天资聪颖,可我偏偏灵力低微,是这个世界最底层的人。那些针对我的言语和表情我都认为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我是弱者,弱者低贱。 “可之前我从来没有问自己,我喜欢被别人这样对待吗? “我跟爹娘在一起时是最开心的时候,这也因此可以说明我不喜欢别人那样对待我。 “他们那样对我,我不高兴。” 应白认真地看着她,对方的眸中好像在闪烁着灵动的光亮,他想仔仔细细去看,去捕捉那束光。 “我现在经历的事情都是我从前做梦也不会想到的。我不是一个乐观的人,但这一次我想乐观地认为是上天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它想让我体验不一样的人生。” 容珠侧头望着他,少女的娇俏和纯真悉数涌入男人眼中,如坠冰窟的他好像面前忽然伸出来一只温暖的手将他拉上来,让他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 “应白圣灵,你说仅有对爹娘的爱是不够的,我要学会付出爱,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去减少别人的痛苦,增加对方的幸福。” 容珠注视着他的眼睛,“现在这个山洞中只有咱们两个,那我是不是可以先学会爱你呀?” 应白:“……” 时光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比他关押的时间还要久。 这一生本注定永远孤寂,他的灵魂可能从这四年来的某一天起就已脱壳而出,灰飞烟灭,徒留肉//身日日重复着无意义的事。 有一天,某个人忽然出现,对他说我可不可以爱你。 “应白圣灵,你痛苦吗?” “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减轻痛苦,提升幸福呢?” 容珠全然不知这些话的份量和情感,她只是一派天真地看着他。可她心里其实并不在乎爱与不爱,她只是从应白身上发现了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机会。 心中有爱又如何?违反世界规则又如何?如果这些能让她不再是废物,那她便去做。只要能改变现在的命运,一丝一毫的机会她都不会放过。 她可能自己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人内心深处最渴望最想要的东西很有可能连本人都不了解,那是自己的另一面,隐藏在表层意识下,只有在面临危险时才会苏醒。 应白内心波涛汹涌,眼底烁光闪闪,一向水平如镜的大海此刻惊涛骇浪。 他哑然失笑,缓了缓自己才回答她:“要是将来有一天你出去了,可别随便对人说‘我可不可以爱你’这样的话,爱这个字是行动而不是靠说的。” 容珠思考片刻点头表示明白。 “我们相识才不到一天,你真的愿意相信我?”应白有些胆怯地看着她。 容珠伤感道:“我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既然心法这么私密的东西你都传授给我了,就当交换,我把信任给你。” 她说得认真,言语间透露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真。可她曾是一派掌门之女,什么场合地方没去过,她对修真界的人情世故了然于心,在所有场合中她都是在父亲身后一言不发的站着,听着人们激烈争执地讨论。她想要什么都先跟父亲说,由父亲出面帮她实现。 她永远都只能站在父亲身后,因为一露面,别人就会看见他,继而轻笑一声,眼露不屑,嘴巴一张一合就道:“有些人啊明明是废物却还能与我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带出来丢不丢人。” 一句话连带着辱骂了父亲。父亲往往不会去跟对方争个你死我活,因为这就是事实。尊严脸面这种词根本不存在,你要成为强者,才有尊严,才有脸面。 * 月色当空,繁星点点。 容珠一个人站在洞外望着夜空,想着如今这个世界只有自己一人,这种感觉好奇妙,她明白,她的人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轻松自在过。 应白出不了洞口,只能站在洞内看着她的背影。 太阳虽然会升起,但幻境中的日子不会变。每天都在重复着今日,厨房灶台上的桂花圆子粥每天都会重新出现,他们吃过的饭菜也会纹丝不动地恢复原样,所以当太阳东升西落了五回,容珠已经吃腻了饭菜。 容珠怕应白无聊,就给他拿了些笔墨纸砚还有各种武器刀剑把玩,还给他带了几件身量差不多的干净衣服给他。应白十分欣喜,有了武器就可以更好地练习剑法,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动作变得生疏僵硬了,可在容珠眼中,应白的剑法很是飒爽有劲。 练剑时的应白看起来大不一样,就像蔫了的小草经过甘霖滋润后重新焕发生机。 容珠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高兴道:“从我进来到今日都第七日了,万初圣灵还没来,他一定是没有发现有人闯入了他给你设的漩涡之境。” 应白此时正拿着毛笔极力找回之前的笔迹,白纸上的字歪歪扭扭,不成字样,他却十分缓慢而有耐心地一笔一笔练习着,“那正好,也省去了一桩麻烦。” “应白圣灵。”容珠蹲下来看他的字,“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被剥去灵核了,额间还有圣灵的印记?” 应白停下笔说:“只要灵核不碎,印记就不会消失。” 容珠若有所思,她记得书中曾说,被抽取灵核的人犹如生剜心脏,这种痛苦根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一般是跟对方有深仇大恨的才会这么做,灵核到手再将其捏碎,失去灵核的人会痛苦而死,死了后也不会有人去注意他的灵力印记在不在,或许还真像应白说的那样,灵核在,灵力印记就不会消失。 “那为什么圣灵宫的圣灵们不毁了你的灵核呢?”容珠说这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她的确好奇这件事。 应白抬眸沉默,容珠瞧见他温和的眸底深处蕴含着怒气,这般不屑又高冷的疏离简直要把人隔在千里之外。 “他们想将我关上几年,磋磨我的灵魂,当我变成行尸走肉时,再把灵核还给我,吸取我的灵力,助他们修炼。” 吸食他人灵力是修真界一个比较流行的提升灵力之法。人这一辈子若能达到圣灵,就相当于成仙在即,为了成仙,只要能提高修为什么方法都能用出来。而灵核一旦离开身体就自动沉睡了,别人想吸灵力也吸不出来,只有在身体里才有用。 “或许这只是他们留我灵核的原因之一,还有一个更恐怖的原因,你想不想听?” 应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等她回答就说:“他们当中定有人打我灵核的主意,想占为己有,而在吸收我的灵核前必须要保证我还活着。” 容珠怪道:“可是灵核离开身体就没用了啊,他们能吸收什么?” “你也说了,灵核离开身体没用,那把灵核放进他身体里不就有用了?” 容珠瞪大眼睛,“怎么可能,人不是只能有一个灵核吗?” 应白道:“我当初的实力能和圣灵宫其他七位圣灵打上数个回合,对他们而言,我的灵核绝对比他们自己的要更宝贵,他们可以把自己的灵核挖出来,再把我的放进身体里,成功融合后他就会拥有和我一样的修为和能力。” 虽然圣灵宫住的都是圣灵,但资质也有高低之分,到达圣灵这个阶级,想提升一点灵力就要修炼许多年,而吸收比自己灵力强的人的灵核的确是快速提升灵力的首选方法。 “那你……” “我死了灵核会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认新主,错过了灵核就没用了。” 容珠难以置信:“把别人的灵核归为己用,成功的几率小之又小。” 应白拿起毛笔将笔尖上凸出的一根毛轻轻拔掉:“你不要低估人的野心。莫说是圣灵,在强者为尊的世界,任何人都想往上爬,不管代价如何,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都会抓住的。” 容珠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落在写满了潦草字迹的白纸上。 应白在写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分外僵硬。 灵核交换之法她听说过,但从未听说有人用过,这般凶险丢命的法子即便有人用过,相信也没能抗住自挖灵核之痛或身体无法与新灵核相融爆体而亡。 无论是哪一种死法,只要死了,还有谁会知道这事呢? 容珠见应白心情不佳,便想到了另外一个话题,“应白圣灵,你跟我说说你口中那个充满爱的世界吧?它在哪里?” 应白勉勉强强写完了自己的名字,搁下笔,端正了坐姿,目光又恢复了以往的平和深邃。 “它不在这个世界里。” 容珠纳闷:“什么叫不在这个世界?” “你可听说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 容珠想起这是爹爹常说的一句话,不过常说的是前半句,后半句是容珠自己从书上看来的。 “我称它为天外天。”应白的目光遥遥地望向前方,眼中弥漫着怀念和向往。“你一定去过南海吧。” 容珠点头,“去过,当时爹爹要去南海之山给派中弟子们寻找灵草,带我一起去的。” 应白道:“在南海之山附近有一屏障,穿过了这个屏障,就能到达天外天,那里是另一个世界。” 应白看容珠面含疑惑,便替她说:“你一定在想,当时你和你爹爹并没有发现这个屏障。” “的确如此,我去过南海之山不下十次,从来没有发现那里有屏障。” 应白微笑:“你可不要说我吹牛,据我所知整个修真界只有我一人能看见屏障并穿过它。如果还有别人发现南海的另一边还有另一个世界这样的大事,定会在修真界掀起一番言论。” 如此稀奇古怪之事,容珠像听神话故事似的。她半信半疑,让应白继续讲他是怎么发现的以及天外天是什么样子。 应白却身子一倒,头枕石头,一副疲惫模样,“容珠姑娘,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今你困在这里不能出去,我若说多了恐勾起你的好奇心,如若好奇心得不到满足,你岂非十分难受,心急如焚,这样还如何修炼心法,证明自己呢?” 应白的话不无道理,容珠不免有些失望。她看着应白毫不见外地躺了下来,自己倒有些手足无措,便说不打扰他休息,要出去逛逛。 走到洞口又听见应白叫她。她回头看他又坐了起来,眼睛带着笑,可面上又似在犹豫,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才道:“说真的,你真不拜我为师吗?” 容珠不知他心里在盘算着什么,一想方才他不给自己讲天外天的故事,就说:“不拜。” 应白又犹豫了一下问:“不是你说……要……爱我的吗?” 容珠一听“爱”这个字,莫名有些局促,她侧过身子只露了半张脸,一甩袖说:“今天先不爱了吧。”然后噔噔噔地跑远了。 第9章 拉手 应白之所以一直想让容珠拜她为师的原因很简单,他想把自己一身的功法传授给她。一方面为了证明容珠不是废物,而是一个十分有潜力的人。另一面…… 她有些可怜。 怜悯有时候是对弱者的帮助,而有时候却会成为伤害弱者的武器。有时候应白会想,如果自己是女子,就可以抱一抱容珠,然后对她说:“灵力只要用对方法修炼就一定能有修炼起来的可能,而没有灵核的人连修炼都不能。” 他可怜容珠,也感伤自己。既然他脑子里记着他曾修炼的所有功法秘诀,而容珠需要一个能真心教她修炼的人,他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这样还能说明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他仍然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去帮助别人。 容珠猜不到应白心里的想法,她只以为应白是想利用她出漩涡之境,然后摆脱圣灵宫的追捕。 可谁说徒弟一定会护着师父?师父一定会对徒弟负责? 应白可见过太多徒弟得了真传后反手吸了师父灵力灭口的,也见过师父收了徒弟银钱却不认真教学的。 容珠之所以会这么认为反而证明她心中有徒弟应该尊敬师父的概念,说明她的潜意识里有另外一套行事准则。 应白不想死,也不愿让一个小小女子保护自己,还可能成为整个修真界追捕的对象,那他实在愧于为人。 他渴望自由,但不可以以他人为代价。 应白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意识到自己的理性差点在四年以来的寂寞日子中被吞噬了,又很庆幸自己能及时止住心中私念。 难道成为一个麻木自私的人就是万初圣灵的最终目的? 若一个人从来没有受过教导劝阻,他定不知礼义廉耻,不分善恶对错,定然会万事以自己为中心,趋利避害,只为让自己过得舒坦快乐,全然失去了爱。 可他当初拜师学艺时蒙受师父悉心栽培,做一个端人正士,所有的动机都应在利于他人时再谋取自身利益,忌损他人而利己。 他认为人的心中不该有恶,然而他也清楚自己的心中不都是爱。 师父曾说他并没有真正理解爱与恶的关系。师父说,人的一颗心里面装的有善也有恶,遇到一些事时,适当的恶可以保护自己,维护利益,而善的存在是为了压制过多的恶,不让人毫无人性。 善恶永远是相辅相成的。 应白平静了一下思绪,内心想:还是想办法让容珠出漩涡之境,回到正常生活吧。 可是她怎么做才能出去呢? 容珠说当时狂风四起,半空中出现一个漩涡,她便进来了。可万初圣灵的漩涡之境怎么会莫名打开? 难道是因为囚禁自己的漩涡之境中的场景是清凌门的山洞,而容珠被清凌门处罚的地点也是这个山洞,所以就…… 漩涡之境的主要作用就是将人关进去,从某种层面上来讲与结界屏障之类的相似,将人与外界隔绝。 结界或屏障都有弱点,修为大过施术人可破,精通破密之法也可破。若漩涡之境有漏洞之处可查,或许是容珠机缘巧合地遇上了。 常言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更何况巧合二字能遇见一次就已难得,若是指望容珠巧合地进来再巧合地出去怕是毫无可能。 应白陷入了被关四年来第二次严肃的思考中…… * 连着几日的修习,容珠的心痛缓解了不少,但修炼起来还是会有些微难受。应白让她尝试对世间万物生灵产生爱。 一片花,一根草,一条狗,一只鸟都是世间生灵。 “人们喜爱折花,但鲜少有人种树,既有索取,当有付出。不是一朵花都不能摘,而是要有呵护之心。” “对花草树木有呵护之心,对飞禽走兽有爱护之心,对溪流大海有保护之心,这便可以了。” “先培养自己对万物生灵的爱心,这样修炼起来会容易些。” 应白说的这些话在容珠听来犹如惊天霹雳的做法,她蓦然想起有一年春日,那会儿父亲健在,她还不知道师兄师姐们对她的真实想法。 他们在开满了鲜花绿叶的花园中游玩,师姐们将摘下来的花或插在头上,或编成花环,师兄们则把一朵朵花摘下来互相扔向对方。 她对师兄们说想要树上那开得最密,最灿的一枝干花。于是师兄说:“这还不容易,看好了。”他脚底蓄力,一个起飞便抓住了那枝干,劈里啪啦地折下,弄得花瓣簌簌飘落,连带着整棵树都晃晃荡荡的。 她兴高采烈地举着这个比她还高的枝干玩了好一会,等到大家玩腻了,累了,就将手上的花随处一丢,花瓣早已变得蔫坏,成了一个浑身是伤,衣装破败的少女。 她那会儿不觉得怎样,也将手里的枝干随处一丢,跟着他们跑远了。此刻想起来却怔然惊悚,她对待那枝花,跟她的师兄师姐们对待她又有何分别? 草木有灵,她哪里在乎过这些。在她的认知里,草就是用来踩的,花就是用来折的,狗就是用来玩弄呼喝的,鸟就是要将它圈在笼子里用来逗笑的宠物。死了就丢了,再抓一只,偏要挑那些羽毛靓丽多彩的,看着它们在笼子里叽叽喳喳,扑棱翅膀,眼珠害怕,这样才好玩,这样才开心。 容珠背后溢上一层冷汗,现在回想自己从前干的事,根本不具有爱,一丁点也没有。 可惜花草树木不会说话,容珠不知它们哪里痛苦,要如何帮他们提升幸福。 应白笑道:“只要不是因满足自己喜好而随心所欲伤害对方就已经很好了。” 掌握对世间生灵的爱并不难,容珠能反思自己过往的行为,这份愧疚就是一点爱了。 清凌门处在修真界一座名叫扶安山的半山腰中。这个地方烟岚云岫,云兴霞蔚,是颇有名气的一处美景之地。 细究起来,清凌门占地不小,代代相传下去,哪怕有的是地方用不上也不会大手一挥说不要。 因地方大,地气灵,什么花啊树啊的长得郁郁葱葱,美不胜收。容珠此刻走在竹林幽径中一一静心观赏,这些树和树之间会比较谁高谁低,谁更茂盛谁更荒芜吗?那些花儿会比较哪朵颜色艳丽,哪朵开得旺盛吗? 或许草木生灵之间根本没有互比。它们日复一年,默默无闻地脚扎泥地,头顶青天,等待着属于它们的季节来临,然后伸枝发芽,一展丰姿。 容珠坐在草地上,看着碧湖荡漾,柳洗青枝。曾经父亲跟她说过好多次,练功急不得,越是用心揣摩,功法越是打得牢固,以后修炼高阶功法时便要容易些。 日复一日,容珠从没有这么认真且仔细地观察过花草树木,云朵飞鸟。 她常发现应白总是带着一点点微笑看着她,即便应白没有了圣灵实力,但容珠总想着他是圣灵,因此对他总有一股警惕和害怕在心底。 但这样的笑一次一次出现在她眼前,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和应白的交流变得多了起来,如果不是她无意间在溪流的倒影中发现了自己的样子,她都不知道自己也在笑。 很轻松,发自内心地在笑。 这日晚上,容珠坐在洞口不远处的涯边望着漫天繁星,应白倚在洞边看着洞外。 他看不见繁星,只能看见容珠在抬头看着什么。 他渴望外界的风和月,却又不可及,只好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寂静的夜,这声叹息飘到了容珠耳朵里。她先是望向他,然后笑了笑,问:“应白圣灵,你想看星星吗?” 应白没好气地看着她:“我看不到星星,只能看到你。” 容珠起身,上前走了两步,伸出手道:“我拉着你看。” “我出不去洞口。” “你拉着我,我看到了什么,就相当于你也看到了,这是一种美好变换,你懂吗?” 应白看着眼前少女眼角含笑,神情似认真似玩笑,忽然他就想起了刚看见她时哭哭啼啼的模样,那么脆弱,那么悲伤,好像她的世界全塌了,就像他被关漩涡之境那日一样,以为人生就这样了。 他知她在开玩笑,也不拂她兴致,就从怀里伸出一只手放在她手心里。 两只手只是轻轻地触碰着,一个洞内,一个洞外。 容珠一笑然后抬头去看星星,她问应白:“你看到了吗?” 应白抬头,假装仔细观赏,“嗯,看到了。” “你看那颗,还有那颗,它们距离那么远,却是最亮的星星,它亮一下,那一颗也亮一下,如果星光是一种言语,这是多么浪漫的一件事啊。” 应白就这么静静地听她说话,从容珠身上他看到了她在变化,她在努力地去观察世间万物,探索它们其中的神秘力量,让自己尝试去理解它们,关爱它们。 纯真不是幼稚,它恰恰是人最宝贵的东西,也是最容易磨灭的东西。 容珠握着应白的手,晓得他看不见,就将夜空中的景象尽力描述给他听。讲着讲着,自己也入迷了,全然不想听者会不会觉得烦躁。 碰巧这时,一颗流星从头顶飞过。 一直听容珠转述夜空画面的应白正沉浸在对夜空的假想中,手中的温度,纯净的声音让他整个人的身心都处在放松阶段。 忽然听到对方大喊一声:“流星!”紧接着一股力气抓着自己的手掌向外拉去,然后…… 容珠甚少见过流星,不免惊喜万分,忘了自己还在拉着应白的手,下意识顺着流星滑落的轨迹跟着跑过去看。全然不知变数的容珠指着落往山洞后方早已飞逝的流星发出一声叹息和遗憾。 应白被周围的景象惊呆了,他看着尽在眼前的洞口,心跳剧烈到了极点。 从前是在洞内看向洞外,现在是站在洞外看全世界。 容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事,她倏地抬起右手,见自己仍在握着应白的手,而他们……正一起站在山洞之外。 “怎,怎么回事?”容珠震惊不已。应白也被这突然之变愣住了。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鬼啊!”然后又有一个声音响起:“你,你,你是容珠?” 一丝不太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容珠缓缓回头,见皎洁月色下,参天大树旁,站着若干名白衣绿带,头顶玉冠的青年。 他们都是清凌门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