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监正那些年》
第1章 魂穿
距离钱行之穿越成钦天监的新任监正已过了一个月。
鬼知道她心里有多憋屈!
为了留校做天文学老师,读完博士她又去国外留学了三年,终于聘上讲师,结果与三五好友庆祝完自己的生日,再一睁眼就到了这鬼地方。她还没享受够自己努力奋斗的成果呢,这下一夜回到解放前。
万幸的是,钱行之穿过来的时候赶上了南盛国的春节假期,自腊月二十起足足有一个月时间,给了她缓冲机会。
不幸的是,这一个月来她接收到的原主的记忆少得可怜。
如今是永安四十三年,南盛国当今圣上垂垂老矣,朝堂之上暗流涌动。这位新任监正与她同名同姓,似乎是靠着点占卜的本事坑蒙拐骗攀上了某位权贵,这才走马上任。
女扮男装、结党营私、算命通灵……这位钱大人似乎不把自己的脑袋作没不肯罢休,也不知究竟是图什么。
钱行之看向铜镜。镜中人身着鸂鶒官服,头戴黄貂官帽,眉眼与她从前甚为相像,只添了几分凌厉与英气。以前她还跟朋友吹嘘自己这张脸“做男做女都精彩”,现如今这么打扮着,虽身高仅五尺又一,却也算得上是玉面郎君。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寅时三刻,凛冽寒风中,钱行之硬着头皮坐上了马车。
此时天光未亮,一想到以后每天凌晨三四点就得起床去上班,钱行之的心就在马车的颠簸中死了大半。转念又一想,早起算什么?以后这班上着上着或许就人头落地了。
钱行之只觉得自己命苦。然而今天既是新年后上班第一天,也是她新官上任的第一天,被领导额外关注的几率大大提升。作为一名合格的社畜,钱行之还是提前写好且完整背下了一份两千字述职报告,并在手上做了小抄。
一路半梦半醒,等到她下了马车,哆哆嗦嗦递了宫牌,排在了乾清门广场最外侧,钱行之的小心脏已经像擂鼓一般。
又等了半个时辰,钱行之终于看到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没来得及多瞄两眼就立马学着旁人行了三跪九叩礼。
高高在上的天子例行公事般点了几位大臣奏报,如愿听到了与往常一般无二的恭维话。
君王迟暮,连带着朝会也死气沉沉,钱行之仿佛被腐朽的气息扼住了喉咙,只一味在心里祈祷着不要被点名答话。
这境况像什么?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走关系进了编制,结果踩了大雷——领导即将换届,部门前途未卜,业务水平不详,甚至顶头上司的情绪问题还关系到自己保不保得住项上人头。
钱行之站得腰酸背痛神游天外之际,终于宣了退朝,她克制了一下上扬的嘴角就打算顺着人群滚出去。
“钱大人留步!”
钱行之一个踉跄,扭头瞧见一个小太监着急忙慌跑过来。
“陛下传诏,请钱大人往御书房一叙。”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钱行之在心里无能狂怒了两秒,强装镇定:“烦请公公带路。”
这宫廷小道比她想象中要逼仄,辗转腾挪间行至御书房外,只听得欢声笑语一片。
“此次祭祖,太子办得很是妥帖,朕心甚慰。南川新贡了一批宝马,你最喜骑射,朕便赏给你以表嘉奖。”
“谢父皇!不日便是开年庆典,儿臣恳请父皇将庆典交由儿臣操办……”
谈话随着钱行之的到来被打断。钱行之快速扫了一眼,皇帝与太子自然很好辨认,然而御书房内还站着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虽背对着她,也能从通身气派觉察出这是位风流贵公子。
下一秒,钱行之成功因为分神左脚绊右脚,结结实实跪在了白袍旁边。
电光火石之间,她喊着“微臣叩见皇上”便生硬地将动作扭成了行礼。
雍容华贵的太子顷刻笑出了声:“钱大人到底是穷乡僻壤出来的,行事作风不大合规矩。”
皇帝的声音倒是听不出喜怒:“这位钱大人是老三极力向朕举荐的,据说颇通天文,卜算极佳,朕便破例提拔。”
钱行之的脑子疯狂运作。既然说是老三举荐的她,那么她坑蒙拐骗搭上的权贵便是三皇子,听皇上的口气,他似乎对这位三皇子宠信颇多,而太子的话夹枪带棒,大约是与三皇子素来不大对付,这便拿她开刀。
不就是看看天象算算命吗?好歹老本行和钦天监也算沾边,现学现卖现编呗!早朝的时候那些个大臣不也都是曲意逢迎就给皇帝哄过去了?
钱行之把心一横,拿出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张口就来:“陛下,臣自幼善察天象,又因八字极阴,素来感知敏锐。陛下乃真龙天子,臣一时为龙气所震,这才言行有失,望陛下恕罪。”
呕。钱行之!你的骨气呢?你的尊严呢?怎么话说得恶心成这样?
钱行之趴在地上,自然看不见身旁的男子被她这番话整得嘴角抽搐,眉心狂跳。
陆瑜也没想到,上一任溜须拍马的蠢货刚被他送走,就来了个更能恶心人的。自己的人手已经安排好了,偏偏被这厮横插一脚哄得三皇子心花怒放,连夜入宫给皇帝洗脑,硬生生给原定的人挤成了监副。
可龙椅上老态龙钟的君安彻就吃这套,眼角眉梢都溢出了笑意:“起来吧,老三的眼光一向不错,朕很放心。开年庆典在即,此番诏你与陆瑜前来,正是为此。”
哦!原来身边这白袍公子就是那位光风霁月的陆瑜大人。
过去这一月,钱行之不是在试图从原主脑子里扒拉出点记忆,就是在尝试着打探消息。她又怕打草惊蛇,只敢在扮做婢女出门买菜时四处偷听搭话。
平民百姓嘴里未必能探听得出最真实的信息,然而奇怪的是几乎所有人十句有八句绕不开正一品光禄大夫陆瑜。
这位陆大人的父亲一手创办了陆氏织造,因为一些七绕八拐的亲缘关系,很受陛下重用,并钦点其为皇商,垄断了大部分南盛的军火生意。可惜五年前陆氏蒙灾,只剩下陆瑜一个独苗,君安彻不仅命陆瑜全权接手家业,还给了他光禄大夫之职以示慰藉。
且不论这光禄大夫之位是否只是虚职,光是陆氏织造本身就足够具有诱惑力。彼时十八岁的陆瑜不仅没让陆氏织造一蹶不振,还成功在朝堂之上站稳了脚跟,如今已过了五年,他还成为了百姓心中为数不多的清流好官。
陆瑜的公认形象简直就是满朝污秽中的一朵大白莲。
钱行之自然对这套说辞不太买账。朝堂局势莫测,身居高位还能独善其身未免强人所难,难保他不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此次庆典恰逢十公主满月礼,微臣已备好较往年额外所需物用。至于勘探天象、卜测吉凶就需得仰赖钱大人了。”
这家伙的声音听起来也像是个纯良之辈。钱行之向陆瑜拱手作揖,“惶恐”道:“下官初来乍到,还望陆大人多多指点。”
陆瑜伸手回礼,钱行之这才与他对视。
虽然棱角分明,但那双若即若离的含情眼让陆瑜的神情柔和了不少,乍看之下,简直是毫无攻击力的长相。配上他那身段,绝对担得起“郎艳独绝”四个字。
陆瑜也细细打量着钱行之。虽未及弱冠之年,初入朝堂,眼前人却异常镇静,颇有少年老成之风。眉眼凌厉,长相周正,倒不像是个利令智昏的。
君安彻把弄着扳指,回避了太子的视线:“历年庆典都由老三操办,今年便照旧,也省去了变动的麻烦。太子也没有异议吧?”
这话里多少带了点敲打的意味。太子脸色白了白,却依旧维持着体面的笑容:“三哥操办自然是好的,只是……”
“好了,朕乏了,你们都跪安吧。”
钱行之对后宫形势两眼一抹黑,甚至不知道太子是皇帝的第几个儿子。她只清楚,既然与三皇子扯上了关系,那她就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党派争斗之中。
真好,感觉自己的头又摇摇欲坠了一些。
太子被下了面子,只剜了钱行之一眼便匆匆离开。
她缩了缩脖子,正欲告退,陆瑜却开口了:“有关开年庆典的事宜,在下想邀钱大人至陆府共商,不如与在下同行吧。”
谢邀,一点都不想去你家,再说了,谁家好人讨论工作要去私宅啊?钱行之腹诽完便婉拒道:“下官还要回府更衣,怎能劳烦大人……”
“事关庆典,不必拘于小节,”陆瑜抬手一引,不容钱行之置喙:“钱大人,请吧。”
领导强硬要求你立马跟他回家讨论工作,这听着能是好事?
钱行之只能窝囊地跟着陆瑜上了他的马车,毕恭毕敬缩在角落。不愧是富得流油的陆氏,这马车宽敞奢华,甚至熏了沉香,只可惜钱行之无心享受。
一抬眼,就见陆瑜面带微笑盯着她,尽管他神态无异,钱行之却无端被他盯得汗毛倒立,浑身不自在。
“陆大人是否对下官有什么指示?”
陆瑜答非所问:“听闻钱大人先前为三殿下占卜算命十分精准,在下对此事颇为好奇,不知钱大人可否为在下卜上一卦?”
钱行之打哈哈:“不知陆大人具体是想占问什么呢?只可惜这卜算一事需得天时地利人和,现下不是卜卦的好时机啊。”
“说来也算与钱大人有关呢,”他笑意更盛了,车帘摆动间日光被裁碎了印上他的脸,显得有些妖冶,“去年腊月初三,前任监正符大人暴毙身亡,太医说是得了急症。可有同僚暗中向在下透露,符大人呢其实是畏罪自戕。陆某实在是好奇得很,若钱大人能算上一卦或是通灵解惑,便再好不过了。”
钱行之尬笑:“这生死之事乃是禁忌,下官是有心无力,不能替大人分忧了。”
这算单纯八卦还是另有所指?钱行之不了解陆瑜,想要揣测他的想法更是天方夜谭,她一向对空想一无所知的事情有着天然的回避心理,如今的境况已经快让她的大脑都宕机了。
“符大人死前,皇上正下令追查南川总督贪污行贿一事,可符大人一死这案子皇上便草草结了。钱大人,你说这奇怪不奇怪?”
这姓陆的到底想干啥?钱行之默默问候了陆瑜的祖宗十八代,却还是赔笑道:“那倒确实可疑。只是这官场之事错综复杂,下官初来乍到,不敢轻言。”
“现下只有你我二人,钱大人有何想法但说无妨。”
我跟你很熟吗?钱行之都快气笑了:“大人这不是为难下官么?这或是染了急症,或是畏罪自戕,又或是受人胁迫,或是被人暗害,如何说得清呢?陆大人,您究竟是想说什么呢?”
马车骤停,已至陆府门外,陆瑜率先下了马车,还“贴心”地为她撩了车帘,引她进了陆府。他一贯端着副温润如玉的姿态,仿佛方才在马车上不知所谓的人并不是他。
陆府倒是没她想象中那么奢华。待进了堂屋,陆瑜替她斟上茶,施施然落座,不紧不慢抿了一口红茶。
上一秒她还觉得眼前人怡然自得,举手投足恍若天上仙,下一秒这人口中说的话便让她如坠冰窖。
“是我做的。”
第2章 万死不辞
钱行之坐立难安,手中的茶杯成了烫手山芋,喝也不是放也不是,一味对着陆瑜眨巴眼睛。
神经病吧上来就自爆?不是说谈开年庆典的呢?这厮看起来人畜无害怎么尽不干人事???
陆瑜并不理会钱行之的窘态,自顾自说着:“皇上最是迷信之人,历来监正都是个事少利多的肥差。钱大人,你抢了我的钱袋子,不知打算如何赔罪呢?”
原来是自己人没能塞得进来,这是兴师问罪来了。钱行之在心中冷笑,这南盛国的朝堂烂成这样,指不定她还苟着,国先亡了。
话虽这么说,跪还是要跪的。她利索地朝陆瑜磕了头:“陆大人饶命!请容下官申辩几句!”
姓符的刚刚暴毙,短时间内若是钱行之再出事未免太过可疑,她笃定陆瑜是为了谈条件,而非真要她的性命。陆瑜好歹也算有钱有权还有好名声,先赖上他再说。
“陆大人,下官当初只是害怕得罪三皇子,并非是为了这官职而来。下官也是忐忑不安,生怕行差踏错,断了性命。如今大人因为下官生出这许多烦忧,实在是下官的不是,在下愿听从大人调遣,万死不辞!”
“好一句万死不辞,”陆瑜笑不达眼底,冷声道,“钱大人投诚竟然这般轻易。”
钱行之回话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陆大人若是愿意庇佑下官,那么下官这条命便属于陆大人,自然任陆大人驱遣。”
又是这股子恶心人的劲儿。陆瑜恨不得一茶杯泼死钱行之这个老油条,然而他还是演出了喜上眉梢:“识时务者为俊杰,钱大人这般聪明,在下自然不会为难你。”
钱行之猛掐自己大腿根儿,逼着泪腺挤出来两滴,正要谢恩,却见陆瑜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瓷瓶儿。
钱行之虎躯一震——经典桥段!为了保证手下的绝对忠心,邪恶大反派要求吃下一颗按月发作的毒药,只有乖乖听话才能拿到解药,不然便会生不如死。
钱行之的脸上写满了抗拒,她“嘿嘿”一笑,装傻充愣:“陆大人,这是什么?”她看着陆瑜变幻莫测的神情,只听得他语调幽幽满是恶趣味:“十全大补丸。”
陆瑜刚准备开口正经解释,却见眼前的人立马蔫儿了,登时反应过来钱行之会错了意。少年认命般自陆瑜手中接过瓷瓶,从里头抖落出一颗黑丸子,咽了咽口水。
眼瞧着钱行之吃瘪,他心情便没来由的好起来。这个钱行之说话做事流里流气,实在是让他浑身难受,一个十**岁的小屁孩儿,上哪儿学得这样油嘴滑舌?合该被挫挫锐气。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改了主意,逗起她来。
钱行之还在犹豫,陆瑜却看好戏般一句话转了三个调笑她:“万、死、不、辞?”
一咬牙,黑丸子进了肚子,钱行之这下是真哭出来了:“谢大人赏赐。”
哪里是什么天上仙?地下鬼还差不多。装得比谁都清高自持,其实背地里就是掉钱眼儿里去了,他不仅贪权贪财,还要给自己包装成绝世好官,简直是恶劣到顶点!
“地气湿冷,钱大人还是快快请起吧。至于开年庆典,为保顺利进行,想必得做那么几场法事,少不得得要个千八百两银子,钱大人以为如何?”
千八百两?!你怎么不去抢呢?何况陆氏家财万贯,难道缺了这一千两银子就转不过来了?
钱行之拍拍自己膝盖上的灰,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与手段:“下官愿尽力一试。”
“至于三皇子,陆某劝钱大人一句,”他站起身,踱步至钱行之身边,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此人表里不一、心狠手辣,还是早早远离的好。”
钱行之差点笑出声——确定这不是在自我介绍?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陆大人,下官对这朝中局势实在所知甚少,大人能否提点一二?”
陆瑜略略思忖,将朝中形势讲了个大概。
皇帝君安彻子嗣众多。五皇子系中宫嫡出,桀骜不驯,去年刚被封了太子。大约是顺应理法的缘故,圣上虽宠一时冷一时,却也不乏臣子站队。大皇子与二皇子早夭,三皇子系贵妃言氏所出,母妃家室显赫又颇受陛下宠爱,虽天资愚钝但拥护者众多,近些年三皇子与太子在朝中可谓平分秋色。
其余的皇子都未显现出什么夺嫡的竞争力。四皇子系贵妃言氏次子,跟他哥哥蠢得如出一辙,并不受重视。六皇子为人圆滑,但天资平庸,其生母邱氏虽身居妃位,却早早被君安彻冷落。
再剩下的孩子在君安彻那里更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钱行之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哈,南盛国估计也快完蛋了。从前她工作是为了赚钱享受,如今她这社畜得为了保命劳心伤肝了,还得想法子给陆瑜捞钱。
“大人,这解药……”
“钱大人放心,在下可没有乱杀人的癖好。”
钱行之告了退,待转过身才敢咬牙切齿小声暗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哪天你落到我手上,看我怎么收拾你。”
钱行之刚刚离开,陆瑜的身后便多了位探子。
“禀大人,还是没能查出钱行之的身份,或可考虑其是流民出身。三皇子当日在南川是一时兴起去游湖才经过了钱行之算命的摊位,属下无法确认钱行之刻意谋划的可能性。”
一时兴起么?陆瑜摩挲着手中的白瓷杯,若有所思。
身后的人并未像往常一样汇报完便消失:“大人……钱行之身后势力不明,这般与他接触是否不妥?”
卷宗上写着钱行之籍贯南川洛县,无父无母无妻无儿,如今十八岁。一个身份背景如此简单的人,经历了如此巧合之事,刚巧便得了这职位……
陆瑜是个习惯多心的人。
“不必担心,如今在他眼中我与那些钱权走狗没什么两样,等到合适的时候除去便是。不必再探他的身份了,还是将重心放到太子与三皇子身上吧。”
堂屋又剩陆瑜一人。曾几何时,这偌大的陆府何等的热闹,如今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他又何尝不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儿呢?若非得了这样的家室,恐怕他与钱行之并无二致吧?倒是让他无端多了几分怜悯。
还未安生片刻,方才离开的人又不成体统地跑了进来。
“大人!我有法子了!”
陆瑜还未缓过神,就见钱行之嬉皮笑脸地扯他袖子:“大人,您快来瞧!”
“钱行之,有没有人同你讲过,你有时很像女子?”
陆瑜难得说话不过脑子。只不过钱行之方才过于兴奋,一时淡忘了自己的身份,声音也未照常端着,确实比之前“娇俏”了些。
这话一出口,钱行之头皮瞬间发麻,冷汗也出了一身,便立刻板了脸,佯装怒斥:“陆大人这是什么话?”
终于轮到陆瑜尴尬一回,他干咳一声,弱弱道了句抱歉,便示意钱行之带路。
堂屋外,钱行之指着天上那道贯穿太阳的长虹道:“白虹贯日,君王遇刺。”
当然,“君王遇刺”这部分位完全是钱行之鬼扯。但这也确实是能让她大喊“天助我也”的程度。
陆瑜短暂讶异后便好奇地问:“果真?钱大人有几分把握?”
“待下官写道奏折呈给皇上,大人您的千两银子大约就有着落了。”
陆瑜摇摇头:“我是说这“君王遇刺”你有几分把握?”
钱行之克制住用看弱智的眼神看陆瑜的冲动:“大人,这白虹只是一种被阳光照出来的现象,旁的只是坊间传言而已。”
“原来如此,还以为钱大人的极阴体质显灵了,感知到了什么。”
钱行之:……我忍。
“大人,下官有个不情之请……”
“说。”
“这解药能不能预先发放下官一颗?”
陆瑜挑了挑眉,他看着眼前唯唯诺诺的钱行之,这人方才的兴奋劲荡然无存,本就偏女相的脸上不知何时挂了两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水,低眉顺眼显得可怜兮兮。
钱行之看着陆瑜又掏出来那瓷瓶,正欲伸手接过,却见陆瑜将手别至身后,嘴角挂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理由。”
钱行之将身一扭,抱上陆瑜的大腿,低头假装啜泣,还刻意将嗓音拖得粗犷了些:“大人,下官自幼身体就弱,爹娘喂了不知多少药才把命吊住了。万一解药吃晚了,这药性一发作,旁人或许没事,下官也许会命丧黄泉呐大人——”
这鬼哭狼嚎的架势倒是真像怕死怕到了极致。陆瑜垂手将那瓷瓶递给她,语气竟是带着点愉悦,还好心叮嘱道:“一月后服下,莫要乱吃药,补品也不行,乱了药性自己承担。你若造反,下下月的便没有了”
钱行之麻溜接过,一把揣进怀里,头顶上又幽幽传来一句:“别忘了一千两银子。”
此时此刻,陆府堂下,跪着的暗骂站着的是沽名钓誉之辈,站着的却在腹诽跪着的是蝇营狗苟之徒,怎么不算默契呢?
自然,钱行之也并不知道她的这句“君王遇刺”可远远不止是招来几场法事而已。
第3章 举步维艰
钱行之一回来便洋洋洒洒写了道折子。
这一天几番波折,把她折腾得够呛,然而考虑到“白虹贯日”明面上的严重程度,她还是立马将奏折送到了乾清门奏事处。果然未出一柱香的时间,君安彻便召她至养心殿。
钱行之又对着君安彻乱吹此事的严重程度,本想提几个事例佐证,但南盛国历史她知之甚少便作罢了。
“以微臣之见,需得安排几场法事祈福。陛下也需多安排些巡防人手,尤其是庆典那几日,以保不虞。”她边说边瞄君安彻的神色,本悠闲的帝王已经被她这番言论吓得坐直了身子,手中的糕点也不再香甜,被丢至食盒中。
不出所料,君安彻二话不说便同意了,神情严肃道:“此事非同小可,便全权交由你操办,有劳爱卿了。”
钱行之谢恩告退,又坐着自己的小马车颠回了自己的小宅子。
大约是害怕身份暴露,原主只给自己安排了门童、车夫和一位负责砍柴烧水的小厮,一个贴身伺候的人都没有。钱行之回府后已是黄昏,她拍拍今日跪了又跪的膝盖,瘫坐在卧房门槛上,从怀里掏出顺路买的包子啃。
斜阳渐沉,墨色自天际晕染开,若是从前,此刻她大约坐在回家的地铁上,悠然听歌看风景。到家后她习惯给父母报个平安,而后用餐、阅读、看剧、入睡。一时兴起,约朋友出门宵夜也是有的。
包子囫囵下肚,钱行之恍惚了好一阵才起身去洗漱。
钱行之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过去种种如走马灯一般来回播放。临醒前,她梦到一个面如枯槁的老妇人,紧紧抓着她的手,似乎在叮嘱什么,然而这片段很快便被她抛到脑后。
毕竟醒来后,她更头疼要如何糊弄出几场法事这个问题。
大约跟写项目策划一样?钱行之苦笑,想起在电视剧里见过的为数不多的跳大神的场景,考虑着如何胡编乱造得像样点。苦思冥想了半个时辰,钱行之得出了一个伟大而又毫无关联的结论:可以因为这事不用早朝真好。
正抓耳挠腮,门童来报说陆府派了马车过来,未曾言明用意。
领导派专车过来接,这能不去?钱行之火速整理了仪容仪表,披上了贪生怕死小奸臣的皮进了陆瑜的豪华座驾。
他今日换了一件赤色鎏金窄袖长袍,长发高高束起,倒是衬得他这张脸另有一番韵味。钱行之见他正闭目养神,也不知该不该出声打扰,便兀自缩到了离陆瑜最远的角落。
昨夜梦魇缠身,马车摇摇晃晃,车内又安静异常,行至半路钱行之终于沉沉睡去。陆瑜这才抬眼打量起钱行之。
她今日穿了件靛蓝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绸带,现下睡着了才显得没那么“可恶”。仅一日的功夫,陛下不仅应下了法事,还批下了万两白银,这个钱行之比他想象中要听话且好利用得多。
“钱大人昨日想来是累坏了。”
钱行之被陆瑜吓得一个激灵,这才发觉马车已停至钦天监门外。
“钦天监监副杨名万拟了三场法事的流程,还得钱大人过目才行,请吧。”
钱行之这下反应过来——自己好歹是钦天监正儿八经的老大,举行法事这些事项何须亲力亲为?何况这事其实是陆瑜牵头,自然有他需要操纵的地方,她钱行之不过是用来走流程的工具。
如果钱行之没有猜错的话,这位杨监副就是陆瑜原本钦定的监正。
杨名万似乎也没有瞒着钱行之的打算,事无巨细皆是先请示了陆瑜再向钱行之汇报,直接将“在下是陆大人的手下”写在了脸上。
这位杨大人说话做事一板一眼,脸上无甚表情,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无趣但颇为靠谱的气息。钱行之非常满意,她粗略扫了一遍杨名万的章程便对他大加赞赏:“杨大人安排得很是详尽周到,在下自愧不如。”
“那便如此安排吧。三日后开始,每日于长清殿行法事。七日后便是开年庆典,届时按计划行动。”
钱行之还在神游:“什么行动?”
陆瑜颇有深意地拍了拍钱行之的肩,顺势勾上她的脖子:“钱大人,你可得想好法事未奏效的理由。”
钱行之嗅到了他袖口微弱的檀香。法事未奏效的理由?钱行之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她不敢细想的念头。
白虹贯日,君王遇刺。
她浑身冒起冷汗:“陆大人,天有不测风云,法事自然并非万能,不过是权作安慰罢了。”
她不想做替死鬼。至少此刻她心中还保留着一丝回家的念想,如若现在就这样不明不白做了他人的垫脚石,不知是否就此魂飞魄散……
陆瑜浅笑:“钱大人聪慧过人,自然明白在下的意思。往后钦天监一应事宜皆有杨大人操办,钱大人也可安心了。”
钱行之扯了扯嘴角。还有比她更凄凉的穿越吗?她决心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否则就这样做一个傀儡只有被陆瑜利用到死的份。
钱行之做了个大胆甚至有些鲁莽的决定。这日入夜时分,她换了身黑衣,鬼鬼祟祟摸至了三皇子府外。
一来,她入京以后还未拜见过三皇子,作为庆典的负责人和她的引荐者,钱行之来向三皇子汇报天象不佳并无不妥。二来,或许能从三皇子这里探听到些信息,好让自己不那么被动。三来,她明面上毕竟还是三皇子的人,若是三皇子与陆瑜两方牵制,或许自己的处境会好些。
钱行之定了定心神,正欲叩响大门,就听身旁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幽幽传来:“这么巧啊,钱大人。”
钱行之暗道不妙,她回头一瞧,果然见陆瑜一袭红衣站在她身后。她竟然有种被“捉奸在床”的滑稽想法。
“陆大人,在下忽然想起来还未向三殿下汇报过此天象,这才着急过来……”
简直胡扯,她甚至做贼心虚换了套衣服,根本是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钱大人与本官真是心有灵犀。”陆瑜并不掩饰言语间的笑意,似乎心情甚好,“原本想邀钱大人同车而行,没成想钱大人已经到了。”
钱行之不敢再与陆瑜多费口舌,立马叩了门,门童见是他俩便立马迎了进去:“王爷在迎春堂见两位大人。”
三皇子一身酒气,脖颈衣领上还沾着口脂,浑然一副被扰了雅兴的模样瘫坐在椅子上:“庆典本王一如历年照常安排,今年可有什么不妥?”
“回殿下,昨日下官察天象不佳,白日贯虹,乃是君王遇刺之兆,特来禀告殿下。”
话未掷地,三皇子已嗤笑出声。他生得眉长眼细,虽算不得相貌丑陋之人,但浪荡作态之下尤显油腻恶心:“无稽之谈不足为惧。若仅仅为此事而来,看来陆大人这些时日是愈发闲来无事了。”
陆瑜倒是笑意更深毫无怒气:“在下闲职加身,自然只需操心这些小事。既如此,下官便告退了。”
“钱大人留步,本王还有话相商。”
钱行之头皮一紧,此刻她倒庆幸是与陆瑜一同拜见,巴不得速速远离三皇子。
钱行之急忙向陆瑜投去求救的眼神,陆瑜倒已慢悠悠开口:“那么,在下便在府外等候钱大人。”
屋里只剩下三皇子与钱行之两人。钱行之已是陪笑能手:“不知殿下还有何吩咐?”
“钱行之,你入戏不浅呐?”三皇子眯了眯本就不大的眼睛:“怎么,本王要的三十万两白银已有着落了?”
钱行之立时瞪大了眼睛。多……多少?怎么一个个都问她要钱来了?原身居然是承诺了三十万两白银套过来这个职位的么?
“这……”钱行之的心理防线已被三十万两白银压垮,这数字直接将她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三皇子的手一把抚上了她的,一股酒味贴了过来:“还是说……钱大人想清楚了,愿意了?不过,姓陆的怎么会愿意与你厮混在一处?”
钱行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自座椅上飞到了半丈以外,也顾不上会不会得罪了三皇子,直接破了音:“陆大人还在等候下官,下官告退。”
不知是不是三皇子醉酒的缘故,倒也没有下人拦着她,就这样放任她逃也似的奔到了府外。
这黑夜里,有人一袭红衣静静倚靠在马车旁,钱行之只觉亲切异常。虽然他喂了一颗黑丸子进她嘴里,可起码与陆瑜共事不会遭受侮辱,亦不会令人反胃作呕。
至少他看起来像是会给人一个痛快的类型。
钱行之瘫倒在地,努力压抑住心里那股恶心感。
这三皇子是个变态!!钱行之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现在她可以确定,原主忽悠三皇子可以给他三十万两的报酬求来了这官职,而这位三皇子又因色心大起便直接应下了。
左右她只是一届小小的钦天监监正,被一个皇子捏在手心简直轻而易举。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岔子,这一个多月以来三皇子直接淡忘了她这号人物,现下好了,保不齐会被缠上。
钱行之正腹诽,只听得有人在她头顶幽幽丢下来一句:“万、死、不、辞?”
她一扭身便扯住了陆瑜的衣角:“大人!下官当真是……”
话还未说完,人却被陆瑜一把拎起来,他面色不虞,端着一副冷淡疏离的模样:“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钱行之又被拐回了陆府。
一如昨日,陆瑜施施然端坐着喝茶,钱行之却是假意抹着眼泪便又要跪下。
“坐好了说话。”
钱行之便又窝进椅子里:“大人有所不知,三皇子要在下为他套出三十万两白银,下官怎有这么大的本事?谁知他下午又着人过来催下官,下官也是被逼无奈这才登门拜访……”
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口黑锅扣三皇子脑袋上再说。
陆瑜神色稍缓,玩味道:“哦?他竟还没填上……”
钱行之只犹豫了一秒便紧接着给陆瑜丢了个惊天大瓜:“陆大人,您是不知道哇,这三皇子不仅想要下官为他贪钱,他还想……还想要下官这个人!”
陆瑜“噗”的一下给红茶喷了个干净。
“大人,下官虽算不得什么正人君子,可至今却也未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在下唯一的一点好处,那便是说话算话。既已投靠大人,断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完全投靠陆瑜这点,其实她刚刚才下定决心。
“元白,送钱大人回府。”陆瑜下了逐客令,钱行之便也不再多话。
名叫元白的小厮领着她出门之际,陆瑜又开了口:“既是我的人,便不必忧心自身安危,区区三皇子,放心。”
第4章 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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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4章 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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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堂前呈冤
钱行之如遭雷击。
然而她还是迅速跪至大殿中央,深深叩了下去:“微臣有罪。”
这狗皇帝!如果他既想偏袒三皇子,又想敲打他,钱行之作为三皇子一派的人,事前又上奏过天象一事,于那三轮法事上而言,的确是拿来开刀的最佳人选。
太子真是脸皮奇厚无比,他一见钱行之被问罪,立马又来了精神:“哦?钱大人何罪之有?”
钱行之算是明白太子为何不受宠了。
尽管这或许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却莫名冷静下来:“微臣虽与三皇子殿下禀报了天象一事,却并未告知殿下如何于庆典事宜上破解天象之启示,此乃臣之过错,请陛下责罚。”
领导抓你做替罪羊怎么办?这若是放在穿越前,她倒是有不少更好的办法。可如今这个情形,她只能率先给自己编排个无伤大雅的“小罪”替小领导背个小锅,博点信任与好感。
“不、不错!”三皇子又来了精神:“钱行之!你只随口一提,本王怎么知道事情如此严重,当真可恶!”
钱行之跪坐于地,正想开口,一抬眼撞上陆瑜的视线,却见他笑得满面春风,率先道:“殿下这是何意?钱大人此前同在下与殿下汇报之时,殿下却说无稽之谈不足为惧,如今倒是改了口风。”
三皇子被呛得面色一红,正欲辩驳,却听君安彻道:“哦?原来陆卿也在场。”
太子又见缝插针:“即便如此,钱大人操持了几轮法事,怎的还让父皇落入如此危险境地?实在可恶。”
踩不了三皇子难不成还不能踩踩钱行之?太子本就对老三把持礼部事项颇有微词,如今得了机会实在是忍不住要狠狠说道几句。
然而钱行之等的就是这句话:“太子殿下此言差矣。陛下如今平安无事正是事先防范与法事奏效的缘故,若单凭法事便可万事无忧,这世间岂非再无难事?”
“好你个钱行之!”太子果然勃然大怒:“非但不诚心思过……”
君安彻蓦地出言训斥:“太子言行无状,即日起禁足长乐宫,闭门思过。三皇子玩忽职守,礼部事宜交由四皇子代为监管。至于钱行之……”
四皇子一向不问朝政,日日风花雪月,与他亲哥好得能穿一条裤子,这礼部事宜转交于他实则还是在三皇子的掌控之下。相较之下,太子才是实打实被罚了的那个。
“钦天监查探天象有功,赏一年月俸……邢尚书,朕将刺杀一案交由你追查,必要时陆卿与钱大人从旁协助。凡涉案者格杀勿论。诸位,庆典继续吧。”
这话在众人听来信息量可就大了。三皇子不仅只得了不痛不痒的处罚,他党羽下的钱行之也免了黑锅,甚至还能从旁协助追查刺杀一事,太子却被关了起来。
难不成太子才上位就要被拉下马了?
开年庆典本就意在讨个好兆头,谁知出了这等岔子。君安彻有心装作无事发生,下令让宫人收拾了大殿继续进行了下去,然而众人各怀鬼胎,到底是没了享乐的心思。
太子像霜打了的茄子,阴沉着脸用膳,那神情仿佛面前的菜肴欠了他百八十万。三皇子倒是不再抖成筛子,满脸写着劫后余生的喜悦。至于那位护驾有功的七皇子不仅没得封赏,连句夸赞也未得,倒是一切如常。
钱行之谢了恩归了位,探过身试图同陆瑜咬耳朵:“陆大人可有调查的眉目?”
陆瑜偏过头笑看着她,一手仍把弄着那茶杯,思量着开了口:“不知钱大人有何高见?”不知为何他现下心情甚好,轻声细语到让钱行之心头痒痒的。
钱行之不知为何忍不住默默坐规矩了:“下官确有些想法,不知能否与大人陆府一叙。”
右手边轻飘飘传来他轻轻柔声一句:“正有此意。”
庆典草草收场,钱行之又蹭上了陆瑜的马车,晃晃悠悠到了陆府。这地方她快比家都熟了。
思及此,她却突然想到,陆瑜可是朝野上下默认不涉党争的人,天天与她厮混到一起,竟不怕被闲话。
今日陆府换了绿茶,钱行之一向品不出什么好坏,只知茶香清冽,一连喝了三杯,快意极了。又或许是她确实被吓着了,借茶压惊。
“据陆某所知,庆典所选宫人皆是入宫五年以上的旧人,经在下查证,那近侍太监自小便入宫,已御前侍奉六年之久,几位奉茶宫女也已入宫十年。只有那批舞女经由歌乐坊选拔,是今年新进的。”
邀陆瑜谈案是假,刺探是真。钱行之沉吟片刻,还是问了出来:“下官想知道,这当中可有陆大人安排的人?”
这话甚是冒犯。然而钱行之不喜那些弯弯绕绕,便开门见山了。
“没有。于我无益。”
的确。若不是此次刺杀,这几位宫人可以继续为幕后之人监视皇帝或是后宫的一举一动,如此隐秘的暗桩就此暴露实在可惜。如若刺杀成功,以目前的局势很大可能是太子顺利继位,除非陆瑜已经占队太子,否则他并没有理由冒如此大的风险。
钱行之又抿了口茶:“如此看来倒是太子与七皇子嫌疑最大了。不过,大人为何没动手呢?”
陆瑜道:“钱大人如何就确信在下一定是要安排刺杀呢?”
好好好这是不愿认了。钱行之接着抿茶:“那么……大人站队的是哪位皇子呢?”
陆瑜浅笑出声,并不在意钱行之的直白,也并不回答她的问题:“钱大人今日倒是胆子不小。既如此,陆某对钱大人倒也有好奇之处,不知大人能否解答一二。”
钱行之提了提小心脏:“大人请讲。”
“听闻钱大人出身南川洛县,如今来京任职,怎不将家中父母妻儿接来享福?”
钱行之道:“钱某无父无母无妻无儿。”
原身似乎一直在南川摆摊算命,妻儿自然是没有,她能回忆起的片段里也并没有父母的身影,倒也算实话实说。
陆瑜点点头:“想不到钱大人与在下身世如此相似。钱大人只身一人在京恐怕难免思乡情切吧?”
她正欲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直直望进陆瑜眼中:“万幸钱某还有一位远房妹妹作伴。只可惜,我大约再也回不去家乡了。”
陆瑜一怔。眼前的少年人眼中有浓郁到化不开的忧伤,他不知为何下意识便相信了她,甚至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她的身份确实有猫腻,而他大约永远也无法探寻到她的真实身份。
他不禁出言安慰:“虽然在京职务繁忙,却也并非完全没有回乡的可能。”
钱行之不置可否,转移了话题:“钱某初来乍到,陛下却点名要在下协助查案,恐怕是希望这案子能依着三皇子的意思办。”
陆瑜点点头:“今日之事,陛下想来是更愿意相信三皇子。此案涉及人员复杂,查起来大约吃力不讨好。”
钱行之忽而想到了什么:“今日原本打算……倒是让三皇子逃过一劫,不知陆大人可有别的安排?”
陆瑜答:“两日后吧。算是让这烂摊子再乱一些。”
二人相视一笑,竟是揣了同一份坏心思。
永安年正月二十九寅时三刻,京中的鸣冤鼓被敲得震天响,只听得“求天老爷做主呀”“三皇子给条活路啊”的哭喊声响彻街头巷尾。
只瞧见一位身穿粗麻布衣的男子披头散发哭天抢地,真真是肝肠寸断,即便此刻寒风凛冽,未过多时也围了两圈人指指点点。
“三皇子他强占民夫,丧尽天良,求官老爷做主哇!”
众人都被雷得体无完肤,全体肃静了两秒便爆发出了激烈的探讨声,哗然一片。
然而这位布衣男子还在发力:“我妻儿被他赶走,孤儿寡母流落街头,无人照拂如何能活,求官老爷做主哇!三皇子他欺人太甚呐!我等了这么些时日才等到机会跑出来,我不要再被抓回去了!救命呐!”
言辞愤怒间甚至以头撞那鸣冤鼓,吓得无人敢靠近拉劝。
“三皇子真是越发不人道了,竟做出如此丑事……”
“从前倒是未听说……居然喜欢男人……”
众人窃窃私语间,忽而一道高声:“凭他是皇子便能如此无法无天么!简直可恶!求官老爷还他公道!”
一时间群情激奋,惹得众人纷纷应和,那男子便哭得愈发凄怆。
这时辰,京兆尹还在做着美梦,只有些许百姓起早做活计,上哪儿来官老爷做主?
却见房檐上闪下来一蒙面黑衣人,那男子大叫着“抓人啦!救命啊!杀人啦!”便被一下打晕。
众人惊叫连连:“噫!杀人啦!三皇子来灭口啦!”
这黑衣人武艺高强,背着一人也能飞檐走壁只眨眼的功夫便不见踪影。鸣冤鼓前不见了叫冤的人,却更加吵闹,不一会儿这京中便能传遍一个大新闻。
三皇子有龙阳之好,毁人姻缘占人夫婿,还派人灭口!
不到半个时辰,这传闻便演变得愈发有趣起来。有人说那被占了夫婿的女子未曾现身是因为已被三皇子灭了口;有人说那女子也被三皇子占了,儿子被三皇子丢了;又有人说三皇子曾在满月楼流连其间却不肯给钱……自然了,也有人怀疑这些话是真是假,不过谁会探寻真相呢?
此时此刻,始作俑者钱某人还在睡梦中沉浮,全然不知自己耍了耍嘴皮子就又在南盛国的历史长河中掀起了又一个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