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哈和他的白猫师尊》 第1章 旧梦 在南屏山归隐的第十三年,山中小屋上飘着雾蒙蒙的青烟,墨燃大大咧咧的声音飘在附近,不,准确来讲,应该是踏仙帝君墨燃墨微雨。 “楚晚宁!我不是都说了吗,以后我来做饭!你快去看看萌萌,他从昨天开始就趴在那里一动都不动,也不知道随了谁,明明我这么勤劳……” 墨燃接过厨房里楚晚宁拿着的刀,嘴里嘀嘀咕咕的把他往外赶。 是的,墨燃把之前遇见的年糕精养在了前院,并且踏仙帝君还非常骄傲的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墨萌萌! 楚晚宁并太相信墨燃的取名水平,有些无奈的看着眼前蹲在地上逗年糕精的男人 一开始,墨燃看着一只年糕精,给它取名叫做墨萌萌,后来出现了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踏仙帝君直接大手一挥,道:“这些全是本座与楚晚宁养的儿子!你是萌萌,你是大萌萌,你是二萌萌……” 后来墨宗师醒来,看见的就是一堆白花花,头上顶着一片荷叶的白团子在自家院子里面闹腾,楚晚宁坐在石凳上鼓捣着改良版的夜游神。 年糕精看墨燃过来,直接轰的一团散开,仿佛见了什么可怕的瘟神一样,当然,墨宗师模模糊糊想起自己认儿子的事情,也不觉头大。 不过墨燃认的这些儿子也好养活,喜欢吃焦炭,正好他和楚晚宁又喜欢尝试一些新的菜色,每次却又会做毁,不是火开大了,就是油放多了,总之,这些之后通通都会进到萌萌们的嘴里。 楚晚宁被墨燃赶出厨房,用手捞起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向前院走去,正如墨燃所说,萌萌N号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看到楚晚宁来了,头顶上的荷叶翘了翘,转而又趴了下去。 白团子们哼哼个不停,头顶的荷叶也翘了边,也只有在楚晚宁拿出那一碗焦炭时才有了些许生机。 罢了,楚晚宁心想,等晚一些再去查找医书看看有何应对之策吧。 墨燃将菜切好,洗了洗手就出来了,抬头一看,便见楚晚宁一个人坐在石凳上,用手撑着脑袋打盹,年糕精们在不满的哼哼,不知道在抱怨着什么。 墨燃原本想叫醒楚晚宁,提醒他该吃午饭了,抬头一看,却见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到了山尖,残阳如血 ,漫天泛着不正常的血光,放眼望去,美不胜收。 墨燃感觉脑袋晕晕的,不过片刻,便也跌坐在石凳上,昏了过去。 …… 再次醒来,楚晚宁用手撑着有些发胀的脑袋,抬眼看向四周,陌生的床帐映入眼帘,隐隐带着些许熟悉…这里不是南屏山。 那他现在在哪里?墨燃呢?楚晚宁有些慌乱的从床上下来往外走去,一开门,便看见了同样慌张的墨燃。 明明平日里应对多少危急的事情都游刃有余的墨宗师,此刻罕见慌乱,一把将楚晚宁圈在怀中,彼此听着对方的心跳,眼底的慌乱渐渐抚平,随时而来的是对此刻情况的茫然。 “师尊…我们现在在哪里?”纵使13年过去,墨燃还总是喜欢师尊长师尊短,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总觉得有一种别样的刺激,仿佛在背着别人做坏事一般。 “玉衡啊,你终于醒了……阿燃?你怎么还在玉衡房间里啊?南宫驷还在前厅等你呢,你这小子,就让客人这么等你啊!” 听到声音,墨燃身形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地扭头,楚晚宁也微微瞪大了凤眸,向墨燃身后看去。 只见薛正雍胸前摇着那把“薛郎甚美,世人甚丑”的扇子大跨步踏进了房门。 是了,楚晚宁和墨燃当时还在想为什么觉得眼前的景色异常熟悉,原来这里竟是死生之巅,数十年前的死生之巅! 第2章 故人 红莲水榭入夜后有些微凉,海棠花香顺着窗口卷入鼻尖,让人不觉泛起困意。 墨燃与楚晚宁面对面坐着,任由杯盏里的茶凉了,一时相对无言。13年前的场景历历在目,天祸降下,死伤无数,早已逝去的人,如今却又活生生站在眼前,让人如何感到不惊讶? “晚宁,怎么会这样?伯父…伯父他们不是早已……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死生之巅?”墨燃语序有些慌乱,完全不见平日的冷静。 别说墨燃,楚晚宁此刻也有些恍惚,他已经多久没见到这般的死生之巅了?已十年有余了,虽然后来薛蒙重新修整了死生之巅,可总有些细微不同,如今的一花一草皆能想起故人模样,却早已物是人非。 不过就算眼前是一场梦,二人也甘愿以身入局,见故人欢聚一堂,一饷贪欢。 次日清晨,晨练的钟声传到死生之巅各地,弟子们纷纷前往善恶台,今日是每月一次的校验,数千名弟子都在那里演武,长老们在高台上验阅。 楚晚宁的位置依旧在薛正雍左边,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变过。 墨燃站在台下,恍然间记忆重叠。楚晚宁闭关五年后出关的第一天,也是如此一般场景,验阅弟子功课,而他站在台下,楚晚宁端坐高台,看着当时自己给他的书信,一千八百二十五次“与吾师书”,思念溢出纸间…… “玉衡,南宫驷那小子最近天天过来,不过你放心,我都帮你把他打发走了。”薛正雍侧过头来对楚晚宁道,未了还嘟囔着说:“平常也没见他这般勤快,他们儒风门什么时候和咱们死生之巅关系这么好了,你不就是收他做了个外门弟子吗……” 楚晚宁闻言,瞳孔紧缩,只不过一瞬,便又恢复平常。 验阅结束后,墨燃在台下站着等楚晚宁,薛蒙在一旁激动地胳膊肘朝墨燃腰眼戳去。 “墨燃墨燃,你看师尊朝这里走来了,肯定是我今天早上表现出色,不知道一会儿师尊要给我什么奖励!”薛屏屏花孔雀般的朝墨燃炫耀,如果他后面有尾巴的话,估计早就已经开屏了。 等到楚晚宁走进,薛蒙却像一只漏了气的气球,有些不好意思地喊道:“师尊,刚刚演武场你看到我了吗?” 楚晚宁点了点头,看着面前略显青涩的薛蒙,内心感慨良多,心情复杂的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 薛蒙一听,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转身面对墨燃时,瞬间又变成了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孔雀。 墨燃内心不禁有点好笑,他都已经多久没见到过这样子的薛蒙了? 正是午休时间,孟婆堂里挤满了弟子,三两成群好不热闹。 墨燃下意识的打了两份饭,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带着楚晚宁面对面坐着了。 薛蒙和师昧看见,也有些不自在的端着盘子坐到了二人身边。 墨燃十分自然的将楚晚宁盘子里的鱼挑了刺又放了回去,做完这一些,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有些过分熟稔,抬眼便看见薛蒙见了鬼的表情。 薛凤凰有些结巴地指着墨燃:“你…你你你…你在干什么?!” 墨燃撇了他一眼,让他赶紧吃饭,随即把头埋到餐盘里吃起了饭,不消一会儿,一盘菜就见了底。 吃完饭后,四人就分开了。墨燃和楚晚宁并排走向红莲水榭,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勾住彼此。但到底是在死生之巅,纵使脸皮厚如墨燃,也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刚到红莲水榭,就有弟子来报,说南宫驷在宗门口等着拜见玉衡长老,掌门让来问他想不想见。 楚晚宁听到这个名字,有一瞬间怔愣,最近马上传音给弟子,让他将人带上来。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楚晚宁面前便站着一个高挑的少年。 人就是红色长袍,眉眼中全是不济,身后背着长弓,一只长得像小奶狗的狼崽子在脚边嗷嗷叫,这少年是--南宫驷。 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南宫驷,此时他还好好的站在楚晚宁面前,并没有以血肉献祭血池,好像之前种种就像是一场梦一般。 “师……师尊。”直接面前的少年人双颊有些微微发红,声音小的像蚊子。 “你叫我什么?”楚晚宁并未听清南宫驷说了什么,或许是听见了,却又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师尊,当初你不是说我是你的徒弟吗?那……那我叫你师尊有何不可?”南宫驷一开始还理直气壮,越到后面,声音越小,仿佛害怕听到什么难以接受的话。 “嗯,你如此叫也没错。”楚晚宁淡淡回道。 “对了师尊,小叶子说南海最近有妖兽出没,便先去平乱了,她可不是故意不来的,原本说好我和她一起去的,结果她一个人偷偷走了,不过今晚应该就能回来。”南宫驷坐下后忙向楚晚宁解释。言语间满是对叶忘昔抛下自己一个人走的纵容与无奈。 墨燃还没有搞清楚眼前玄幻的一幕,便又有弟子禀告,说山门口有两个自称是梅寒雪的人想求见楚晚宁,又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梅家二人便出现在了眼前。 他们朝楚晚宁见了一礼,便去山头找了薛蒙。 又不过片刻,墨宗师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年少时的徐霜林,或者说应该叫南宫絮。 不过南宫驷就好像不认识他一般,对他轻点了一下,便扭过头继续和楚晚宁下棋。 南宫絮也不觉得无聊,拉着墨燃说马上就要到灵山大会了,自己一定可以凭借自身才华,毕生努力,拥有公平公正,自己应当得到的东西。 耳边是南宫驷颇有得意的声音:“师尊,前些天看见门里的小童因背不下逍遥游被师傅责罚,我可背下来了,不信师尊你挑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 这么大人了,和小孩子比,也不嫌幼稚。 眼前是正值年少的南宫絮,在幻想自己灵山大会拔得头筹,人人望着他羡慕的眼神…… 所有人都停留在的记忆最美好的时候。 未辜负,少年游。 原文里南宫絮灵山大比的结局是终辜负,少年有,不知道还有没有宝记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故人 第3章 一响贪欢 傍晚的钟声回荡在死生之巅山头久久不散,散学的弟子们开心的讨论该如何打发剩余时间。 薛正雍拉着王夫人去了红莲水榭,贪狼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楚晚宁在红莲水榭设宴,嘴上说的阴阳怪气,步子却一个都没有停,拉着璇玑和悠闲的戒律一起前往红莲水榭。 日头西斜,残阳照出半边橙黄,水榭也染上薄红。 满地落下来的海棠花,远远一看,仿若人间仙境,却因为多了些吵闹声 ,像是红尘人间。 墨燃和师昧拉着不太情愿的薛蒙在厨房里帮忙,等到人来齐的时候,桌子上早已摆满了菜,薛正雍把刚挖出来的酒放在了桌上,大手一挥,说今晚要不醉不归! 王夫人在旁边拉了拉薛正雍的袖子,于是薛宗主马上又道:“小酌怡情,小酌怡情。” 夜色渐渐降临,叶忘昔也匆匆赶来,来不及洗掉一身风尘,只为见旧友一面。 南宫驷见叶忘昔终于来了,眼中光彩更甚,连忙牵着她的手走到桌边,至此,人终于到齐了。 “玉衡啊,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也就不多说了,敬你一碗!”话毕,薛正雍仰头喝了一口酒,随即把碗扣了过来。 “师尊,今日是你生辰,我和叶子一起祝您岁岁安康,同师兄白头偕老!”南宫驷说罢,和叶忘昔一起仰头喝完了一碗酒。 “玉衡长老,生辰快乐,往年诸多不易,此后定当无恙”王夫人举杯,轻轻抿了口酒。 “祝仙尊生辰安康。”梅寒雪举杯,同楚晚宁摇摇一敬。梅含雪含情的声音传来“祝愿仙尊有情人终成眷侣,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山河无恙”兄弟二人一起举杯。 到了薛蒙这里,只见他推着师昧,两人一起走到了楚晚宁身边,师昧从身后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到了楚晚宁眼前。 “师尊,这……是少主送给您的礼物。”师昧温和地说道。“师明净!不是都跟你说了别提我吗!”薛蒙就像一只炸了毛的孔雀,脸一下子憋的通红。 “哈哈哈哈哈哈哈,薛蒙,你知道你现在特别像什么吗?”墨燃含笑着冲涨红了脸的薛蒙道:“你现在就像一只开屏没开成功,然后恼羞成怒的花!孔!雀!”墨燃说完,便忍不住自己笑了起来,桌上的人也都低低笑了两声。 薛蒙将盒子送到楚晚宁面前,便拉着师昧转身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墨燃。 远处薛正雍安排的烟花乍然在天上爆开,五颜六色,亮到人眼底,所有人看着面前的场景,眼底都染上了笑意。 不求功成名就,但求人如当年。愿换故人济济一堂,一饷贪欢。 最后,南宫絮拉着薛蒙,争论谁才是第一;师昧静静抱着酒瓶,看着远方的月亮,在思索不知何时才能带族人回家;王夫人哄着喝醉了的薛正雍,梅家二子静静看着薛蒙争到脸红脖子粗也没争出个胜负来,随后气鼓鼓的来找他们两人评理。 弱冠年华最是好,轻蹄快马,看尽天涯花。 第4章 遥以相思寄东风 抬眼望去,绚烂的烟花仿佛能把人的眼底照亮。 最后都在红莲水榭的海棠树下躺倒一片,王夫人哄着喝醉的薛正雍回房,薛蒙搭着师昧的肩膀说要带他去买糖葫芦,南宫驷打趣着叶忘昔。 墨燃躺在楚晚宁腿上,听着枝头蝉鸣不断,水榭中偶有蛙叫,头顶的月亮又大又圆……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死生之巅又招了一批新的弟子,训武场上,偶尔能传来薛正雍爽朗的笑声,闲下来的时候,墨燃偶尔和薛蒙拌拌嘴,薛蒙却又说不过他,于是气汹汹的去找梅家二兄弟撒气。南宫驷也会在闲下来带着叶忘昔来找楚晚宁下棋。 墨燃回想起种种,像一场梦一般,美好的让人不敢打破。 总角藏酿君莫饮,经年归来与兄逢 人生何必常相伴,遥以相思寄东风 木门吱呀的声音拖回了墨燃的思绪,南屏山依旧是傍晚时分,残阳如血,年糕精们欢快地吃着焦炭,楚晚宁伏在桌上磕着眼眸,晚风吹乱了墨燃额间发丝,有点痒痒的。 经年一梦太过匆忙,逝水东流注于黄粱,把酒言欢试问平生,一饷贪欢故人重逢。 终不见,故人面,愁几缕,喜难留 哪管人间兴亡事,类如此,东风又传思念声。 …… 楚晚宁是被面条的香味勾醒的。 屋中早已亮起了灯,墨燃端着一碗面走了进来。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天,楚晚宁也不觉出一点饿意。 墨燃将碗筷轻轻放到桌上,烛光照映着他的脸庞,眼底的温柔仿佛要溢出来。墨燃轻声道:“晚宁,生辰快乐。” 伯父,伯母,师尊与我和薛蒙一切安好,不必挂怀,薛蒙也不负众望,安定好了死生之巅,快速的成长了起来,修真界一片祥和,再无乱世之景,你们大可放心。 一只传音千纸鹤从窗边飞了进来,薛蒙的声音染了些许醉意:“师尊,生辰快乐” 而在某个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小村落里,一盲眼医者望着看不见的月亮,轻声开口:“弟子师昧,无颜面对师尊,只求师尊此后平安顺遂,与阿燃携手一生。生辰快乐,师尊。”仿佛只要声音够轻,风就能携带思念传向远方。 无数贺礼被抬进南屏山,彩蝶镇中张灯结彩,有不明旅客问掌柜的,最近是有什么喜事吗? 只见掌柜擦了擦汗,自豪地说:“那可不,北斗仙尊的生辰就要到了,他可是咱们的大英雄,你说,他的生辰算不算是大喜事!” “原来如此,既然如此,当然是要一起庆祝了!” 时光轮转,岁月更迭,眼前场景渐渐与当时重合,少年抓住了楚晚宁的衣角,抬头道:“仙君仙君,你理理我嘛。”通天塔前,海棠树下,面前的少年在笑。 楚晚宁想,这何尝又不是一种缘分呢? 不管怎样,以后他们都有家,有灯,还有彼此 又是一年海棠花开,楚洵站在窗口,楚夫人抱着孩子,轻轻依偎在他怀中。 “夫君,你在看什么?”林婉顺着楚洵的目光看向了庭院中的海棠。 无事,只是想到了一个故人而已。 “院中海棠,已亭亭如盖矣” 祝师尊生日快乐,岁岁有今朝,年年常欢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遥以相思寄东风 第5章 第 5 章 南屏雪暖故人归[番外] 南屏山的秋末总带着清冽的水汽。 墨燃拎着木桶往溪边去时,晨雾刚漫过青石阶。溪岸的芦苇白了头,被风推得簌簌响,倒像是谁在身后轻唤。他回头望,竹篱围着的小院里,楚晚宁正坐在廊下翻晒草药,月白的衣襟沾着点苍术的碎末,指尖捻着片枯黄的艾叶,对着日头看叶脉。 “师尊,今日晒这么多药?”墨燃扬声喊。 楚晚宁抬眼,睫毛上落了点晨光,像沾了金粉:“入了冬易染风寒,多备些总是好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墨燃空荡荡的木桶,“又想偷懒往溪里扔石子?” 墨燃笑出声,几步跨到溪边。溪水清得能看见底,圆润的鹅卵石上缠着绿苔,几尾小鱼摆着尾巴钻过石缝。他弯腰打水时,看见水面映出自己的影子——鬓角的碎发长了些,袖口磨出细毛边,倒比在死生之巅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木桶刚灌满水,就听见竹篱“吱呀”响。墨燃直起身,看见薛蒙站在门口,一身玄色劲装,腰侧悬着佩剑“裂冰”,剑穗上的红绒球沾了点雪籽——山下怕是落雪了。 “墨微雨!”薛蒙把马鞭往篱上一挂,语气冲得很,眼睛却亮得惊人,“你倒会享福,把我扔在山上累死累活!” 墨燃放下木桶迎上去,伸手就揉他的头发:“我们凤凰儿如今是一派之主了,还学小孩子撒泼?” 薛蒙拍开他的手,耳根却红了:“谁撒泼?我是来送冬衣的。”他解开背上的包袱,里面裹着件厚棉袍,“楚师尊的,你上次说他畏寒,我让绣娘多加了层驼绒。” 廊下的楚晚宁已站起身,手里还捏着那片艾叶。薛蒙看见他,立刻收敛了锋芒,规规矩矩作揖:“师尊。” “进来坐。”楚晚宁转身往屋走,棉鞋踩在青石板上,留下浅淡的印子。墨燃拎着木桶跟在后面,听见薛蒙小声嘀咕:“师尊还是老样子,连走路都这么好看……” 屋内暖烘烘的,炉上煨着陶罐,飘出药茶的清苦气。楚晚宁给薛蒙倒了杯茶,青瓷杯沿凝着水珠。薛蒙捧着茶杯,指尖在杯壁上划来划去,忽然说:“死生之巅的梅花开了,比往年早了半月。我让弟子折了些,插在你从前住的清寒殿里,看着……还挺像回事。” 墨燃往炉里添了块炭:“弟子们还好?” “好得很!”薛蒙眼睛更亮了,“阿芷那丫头剑法进步最快,上次试炼赢了青岚峰的弟子,非要我给她记大功;还有个叫念安的小徒弟,总缠着问你什么时候回去,说想听你讲当年破‘八苦长恨花’的事……” 他絮絮叨叨说着,从弟子的课业说到后山新开辟的药田,说到藏书阁新收的孤本,说到自己试着酿的桂花酒——“没楚师尊酿的好,但比你上次偷喝的那坛强多了!” 楚晚宁静静听着,偶尔添句“别让他们练剑太晚”“药田该翻土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墨燃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想起前世,楚晚宁坐在死生之巅的望月台上,也是这样听着弟子们说话,只是那时眉峰总锁着,像压着化不开的雪。 正说着,院外传来竹杖点地的轻响,笃、笃、笃,不快,却很稳。 薛蒙猛地住了嘴,和墨燃对视一眼。楚晚宁已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竹篱外,师昧站在那里。月白的长衫洗得发白,腰间系着根素色绦带,左手握着竹杖,杖头包着层磨损的铜皮。他微微侧着头,耳朵动了动,听见脚步声,便弯起眼笑:“是……师尊和墨燃吗?” “师昧。”楚晚宁的声音放得很轻,“进来吧。” 墨燃上前扶他,指尖触到师昧的手腕,比记忆里瘦了些,脉搏平稳。师昧被扶着跨过门槛时,竹杖轻轻敲了敲地面,像是在丈量台阶高度:“路上听樵夫说,南屏山住着两位先生,猜着便是你们。”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点歉疚,“没提前打招呼,不会打扰吧?” “说什么傻话。”薛蒙突然开口,声音有点硬,却已经转身往屋里走,“炉上有热茶,我去倒。” 师昧笑了笑,跟着墨燃进了屋。他摸索着坐到凳上,指尖在桌面轻轻划了划,触到个温热的茶杯——薛蒙把茶碗往他面前推了推,碗沿还留着点余温。 “你的眼睛……”楚晚宁轻声问。 “早习惯了。”师昧端起茶杯,指尖能感觉到茶水的波纹,“这样也好,不用再看那些不想看的东西。”他喝了口茶,忽然笑,“是雨前龙井?带着点兰花香,和师尊从前在红莲水榭泡的一样。” 楚晚宁没说话,往炉里添了块炭。火苗“噼啪”跳了跳,映得师昧的侧脸柔和了些——从前那颗泪痣总显得带点忧郁,如今却像落了点月光,倒平和了。 墨燃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师昧也是这样坐在桌边,给他们分桃花酥,说“这是我娘教我做的”;想起在巫山殿,他捧着药碗说“墨燃,喝了药就不疼了”;想起最后在鬼界,他挡在前面,说“有些债,该我还”。 “师昧,你如今住在哪?”墨燃问。 “在山下的小镇,开了个小药铺。”师昧指尖捻着竹杖上的纹路,“帮人看看小病,日子倒也安稳。前几日薛蒙去镇上买笔墨,我听见他的声音,就猜他是来看你们的。” 薛蒙端着碟糕点从里屋出来,闻言哼了一声:“谁特意来看你?我是给师尊送冬衣的。”话虽如此,却把糕点往师昧面前推了推,“绿豆糕,不甜。” 师昧拿起一块,凭着触感掰了半块递向薛蒙那边:“一起吃。” 薛蒙没接,却悄悄往嘴里塞了块。绿豆的清甘漫开时,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师昧总把糕点的糖馅挖给他吃,自己吃剩下的皮。那时觉得师昧是世上最好的师兄,后来……后来的事,倒像场乱糟糟的梦,醒来时,雪已经落满了屋檐。 “死生之巅的弟子,还记得你呢。”薛蒙含糊地说,“上次阿芷问起,说‘师昧师兄什么时候回来看看’。” 师昧的手顿了顿,半晌才低声道:“我这样的人,回去做什么。” “哪样的人?”墨燃看着他,“是那个在儒风门为我们挡箭的师昧,还是在鬼界为我们寻解药的师昧?” 师昧笑了,眼眶有点红:“都不是了。” 楚晚宁忽然起身,从里屋抱出床厚毯,轻轻搭在师昧肩上:“山上冷。”毯子上沾着点阳光的味道,还有点草药的清香,师昧拢了拢毯子,忽然说:“我还记得,师尊从前总说我穿得少,一到冬天就往我怀里塞暖炉。” “你身子弱。”楚晚宁坐到他对面,“现在也一样,该多穿点。” 窗外的风突然紧了,竹篱被吹得“哐当”响。墨燃掀开窗帘一看,雪籽变成了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给远处的山峦罩了层白纱。 “下雪了!”墨燃喊。 薛蒙第一个冲出去,站在院里仰头看。雪花落在他的发间,很快融成水珠,他却不管,只是张开手,像小时候在死生之巅的雪地里那样,喊:“好大的雪!” 师昧跟着走出来,站在廊下,伸出手。雪花落在他的掌心,凉丝丝的,很快化了。他能听见雪落在竹篱上的声音,落在薛蒙发间的声音,落在墨燃肩头的声音,还有……楚晚宁走到他身边,轻轻替他拂去肩上的雪。 “冷不冷?”楚晚宁问。 “不冷。”师昧笑着摇头,“这样听雪落的声音,倒比看见的更清楚。” 墨燃从屋里抱出坛酒,是楚晚宁去年酿的青梅酒,埋在梅树下刚挖出来,坛口还沾着点湿泥。他拧开泥封,清冽的酒香漫开来,混着雪的寒气,倒格外醉人。 “来,喝一杯。”墨燃给每人倒了碗酒。 薛蒙端起碗,仰头喝了大半,酒液顺着下巴流到颈间,他却不管,只是望着远处的山:“还记得吗?那年在死生之巅,下了场大雪,我们偷了厨房的羊肉,在雪地里烤着吃,结果被师尊罚抄《南华经》。” “你还说呢。”墨燃笑,“是你非要往羊肉上撒辣椒粉,结果呛得直咳嗽,被师尊发现的。” “胡说!明明是你把火星溅到了松树上,烧了半片松针!” 师昧听着他们斗嘴,忽然笑出声,指尖轻轻敲着碗沿:“那天我把自己的羊肉分给你们,结果回去被娘说了,说我总惯着你们。”他顿了顿,声音轻了些,“要是……要是能一直那样就好了。” 没人说话了。雪花落得更密了,把屋顶盖成了白色,远处的南屏山像卧着头白兽,安安静静的。 楚晚宁端起酒碗,喝了口。青梅的酸混着雪的凉,倒让他想起前世——血雨腥风里,他总觉得日子像块冰,怎么也焐不热。可此刻,看着雪地里薛蒙红扑扑的脸,师昧唇边的笑,墨燃眼里映着的雪花,忽然觉得那冰早就化了,顺着溪水流走了,连痕迹都没留下。 “师昧,”楚晚宁忽然说,“开春后,搬来山上住吧。” 师昧一怔,指尖的酒碗晃了晃。 “药铺我去跟镇上说,”墨燃接话,“山上有间空屋,收拾收拾就能住。你不是会制药吗?正好帮师尊管药圃。” 薛蒙哼了一声,却往师昧那边挪了挪脚,挡了点风雪:“山上的泉水比镇上好,泡出来的茶也香。” 师昧低下头,肩膀轻轻抖了抖。雪花落在他的发间,很快融成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来,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别的。他举起酒碗,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轻碰了碰—— “叮”的一声,四碗酒撞在一起,清脆得像碎冰化了。 “敬……”薛蒙刚开口,就被风雪呛了下,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响亮起来,“敬往后的日子,都能这样!” 敬什么呢?敬南屏山的雪,敬炉上的茶,敬那些没说出口的歉疚,敬那些终于放下的执念。敬他们曾是彼此的劫,如今却能站在同一片雪地里,看同样的落雪。 墨燃看着楚晚宁,看见他仰头喝酒时,喉结轻轻动了动,鬓角沾了点雪,像落了朵白梅。他忽然伸手,替楚晚宁拂去那点雪,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肤,楚晚宁抬眼望他,眼里的风雪都化了,只剩暖意。 师昧放下酒碗,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雪在他掌心慢慢化了,变成水,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笑了,轻声说:“真好。” 是啊,真好。 雪还在下,落满了竹篱,落满了屋檐,落满了他们曾走过的路。前世的恩怨像被雪盖住的脚印,踩上去软软的,再用力些,就只剩一片平整的白。 远处的溪水还在流,炉上的药还在煨,屋里的茶还温着。 良辰美景,本就该这样——有故人在侧,有风雪可赏,有一饷贪欢,便足够了。 (番外完) 第6章 生辰贺信[番外] 师尊,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今日生辰,山月溶溶,松风簌簌,在山下买了坛新酿的梨花白,又托人寻了支暖玉簪,想来冬日里戴也不会冰着。 师尊,小院中的海棠即将过了花期,今夜月色正好,我在海棠树下摆了些温酒和荷花酥,今夜不醉不归! 祝师尊生辰喜乐,岁岁无忧。 弟子墨燃敬上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章 第 7 章 晚夜海棠·青梅错[番外] 死生之巅的春来得迟,三月末了,庭院里的海棠才迟迟绽出花苞。楚晚宁坐在窗边批卷宗,笔尖刚蘸了墨,就听见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墨燃总是这样,哪怕修行日益精深,走在他住的偏院外,脚步也会不自觉放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师尊。”墨燃的声音隔着窗纸传进来,带着点笑意,“我从山下带了些东西,您要不要看看?” 楚晚宁握着笔的手顿了顿,指尖的墨滴在卷宗上,晕开一小团黑。他轻咳一声,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悸动,开口时语气已恢复如常:“进来吧。” 门被轻轻推开,墨燃抱着个竹编的小筐走进来,筐里铺着软布,放着几颗圆滚滚的青梅,还有一小罐亮晶晶的糖霜。他把筐放在桌角,伸手拿起一颗青梅递过去:“山下农户种的,刚摘的,还新鲜。我尝了颗,有点酸,想着您或许喜欢。” 楚晚宁看着他递来的手,指节分明,虎口处还带着点练剑时留下的薄茧。他没接,只是垂眸看向卷宗:“修行要紧,别总往山下跑。” “这不是想着您总在院里批卷宗,闷得慌嘛。”墨燃也不收回手,就这么举着,眼底带着点狡黠的笑,“再说了,我今天把《降魔录》又练了一遍,师尊要是不信,现在就能演给您看。” 楚晚宁无奈地抬眼,正好对上他的目光。墨燃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星光,看向他时,总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热意,让他耳尖不自觉地发烫。他伸手接过那颗青梅,指尖碰到墨燃的掌心,又飞快地缩了回来,小声道:“知道了。” 墨燃看着他把青梅放在桌案上,嘴角弯得更厉害。他拿起那罐糖霜,打开盖子,一股清甜的香气飘出来:“我还买了糖霜,要是觉得青梅太酸,就蘸点糖吃。上次我看见您喝的茶里总放些蜜饯,想着您大概喜欢甜的。” 楚晚宁没说话,只是拿起笔,假装继续批卷宗,可目光却总忍不住往桌角的竹筐瞟。墨燃也不打扰他,找了个小凳子坐在窗边,拿起颗青梅,慢悠悠地剥着皮,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神里满是温柔。 窗外的风轻轻吹进来,带着海棠花苞的淡香。楚晚宁批着卷宗,却觉得笔尖的墨似乎都甜了些。他偷偷瞥了眼墨燃,见他正低头剥青梅,侧脸的线条柔和,阳光落在他发梢上,镀上一层浅金色。 “墨燃。”楚晚宁突然开口。 “哎,师尊,怎么了?”墨燃立刻抬头,眼里带着询问。 楚晚宁指了指桌角的糖霜:“把糖霜递我一下。” 墨燃连忙拿起糖霜罐递过去,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蘸了点糖霜,轻轻抹在青梅上,然后小口咬了一口。他忍不住问:“怎么样,甜不甜?” 楚晚宁嚼了嚼,青梅的酸混着糖霜的甜,在舌尖散开,味道确实不错。他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嗯,还行。” 墨燃笑得更开心了,又拿起一颗青梅,剥好皮,蘸了点糖霜,递到他嘴边:“师尊再尝一颗,这个我剥好了。” 楚晚宁看着他递来的青梅,脸颊微微发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低头,咬了一口。甜酸的味道在嘴里散开,比刚才自己吃的那颗,似乎更甜些。 “对了,师尊。”墨燃收回手,忽然想起什么,“后院的海棠快开了,等开了,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我听说,海棠开得最盛的时候,站在花树下,能闻到满院的香。” 楚晚宁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墨燃期待的眼神,轻声道:“好。” 墨燃眼睛一亮,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那说定了!等海棠开了,我就来叫您。” 楚晚宁点了点头,低头继续批卷宗,可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窗外的风又吹进来,这次,他似乎闻到了海棠花开的香气,还有一丝甜丝丝的,像墨燃递来的那颗青梅。 夕阳渐渐西下,把房间染成暖黄色。墨燃收拾好竹筐,跟楚晚宁道别后,轻轻带上门。楚晚宁坐在桌前,看着桌角剩下的几颗青梅和那罐糖霜,拿起一颗,蘸了点糖霜,慢慢吃着。 他想,或许等海棠开了,和墨燃一起站在花树下,也不错。 老婆们我又弄了一章,当番外小剧场看看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晚夜海棠·青梅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