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猫》 第1章 第1章 “漫漫” 苏溪亭回头。 落日余晖泼落,树下的女学生长身玉立,面向这边。阳光并不算刺眼,可她的面容却十分模糊。 乍一看倒是挺有气质,高岭之花的那种。 苏溪亭思绪散漫地浮沉了会儿便收回视线,抬手把坠落到胸前的围巾拨到后面,推开门,门上的铁皮把手冷的手心生疼,侧身进门手揣进怀里的暖源捂了会儿,然后才拍拍暖源毛茸茸的脑袋。 “别睡了,老伙计。” 被冻醒的暖源幽幽地仰头看着她,喉咙里低低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眼神很不满。 苏溪亭装作没看见。 风铃摇晃,厚重的玻璃门上覆着一层细小水珠凝成的薄雾,隔绝了屋外的冷气。 前台只有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妹,听见风铃声头也没抬,顺口溜似的念着迎宾词。 “花花世界迷人眼,一水汀将你我相连!愿您往后余生都有鲜花相伴,掌声相迎!” “欢迎您的大驾光临!” 苏溪亭被这看似敷衍实则确实敷衍的迎宾词给尬了会儿,抬手取下长绒盖帽。 双马尾半响没听见声响,头终于抬了起来,看清人的那刻惊的原地跳了起来,声音发颤。 “苏、苏、苏老板!” 室内刹那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只有隐隐的空调外机轰轰运作的声音。 身兼多职的双马尾面上一片惨白,内心更是万马奔腾十分慌张,脑中飞快转动回想。 她刚才在干嘛?够不够兢兢业业? “刚才有人来过吗。” “我没摸鱼!” 苏溪亭神色莫名,她当初……是怎么把她招进来的?语气淡淡又问了一遍,“刚才有人来过吗。” 双马尾哭嘁嘁抹了把眼泪,“有,李医生刚刚来过。” 苏溪亭应了一声,走进内室把怀里的猫安置好,出来的时候双马尾已经懂事地站在墙边罚站。 桌上摆着账册,这地方是刚租的,还有挺多事还没来得及收尾。 苏溪亭随意翻了两页。 字迹挺工整的,旁边甚至还有演算纸,密密麻麻写着数据公式,还有几个抽象地看不出来是什么玩意儿的简笔画。 双马尾偷看的眼神骤然一僵,脸红的冒热气,嗫嚅解释,“老板,我真没摸鱼。” 苏溪亭倒是没在意这些,冬天店里本来就没几个人,前台站个人也就是做个样子而已,合上账本吩咐,“我去睡会儿,你看着店。” 双马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卯着劲儿的表明忠心,“嗯嗯,我一定会的,人在店在!” 所以老板您千万别赶我走! 苏溪亭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这孩子确实看起来不太聪明,什么中二台词。 临走淡漠地看了她一眼,认真评价,“词儿念的不行,没有感情,重念。” 说完便上了楼,留下双马尾一个人原地石化。 橘坪的冬天来的晚却烈的很,没一会儿,刚刚还挺晴朗的天儿就便变得阴沉沉,压的人喘不过来气。 呼啸的北风撕扯着窗棂。 那声音不响,却是一阵儿一阵儿的,搅得苏溪亭压根没法儿合眼,睁着眼仰躺在床上静静出神。 好的宠物医生都找过了。 老猫…… 怕是过不去这个冬天。 说来也是有缘分,搁哪儿遇见,搁哪儿分,也算是,荣归故里? 苏溪亭被这个词儿笑着了。 其实也没错,毕竟捡着的时候还是个捡垃圾的流浪猫,这么些年也算是过的锦衣玉食。 可惜,还是没逃过…… 思绪浮浮沉沉,乱七八糟的回忆是从前,还有从前的从前。 苏溪亭重活了一次。 说实话,她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能重活,她没什么遗憾,也没什么牵挂,一辈子孑然。 上辈子原本是打算跳江的,碰见了老猫,不知怎么的就心软了,遇见就算缘分,养了它三五年,等它死了,她也死了。 再睁眼,差点以为只是做了一场梦。直到去平江遛达,碰见了老猫年轻的时候,她才相信,自己居然是真的又活了。 眼下,老猫又到了垂暮之年,等送它走了,她也会去陪它。 还记得打算回橘坪的那天,和现在不一样,刚入秋,算是暮夏。 那时候苏溪亭在那边花店里,内庭的阳台上安了两个花篮秋千。 柔软的毛毯上,老猫懒洋洋地窝在上面,半掀着眼皮,暖阳斑驳投落,静静地落在它的玻璃瞳孔里,神秘而幽深。 苏溪亭就那样撑着下巴看它,同款懒洋洋地由着太阳晒,晒的皮肤发热泛红,晒到夕阳悄然落下,薄在西边的那红霞里。 傍晚的风带来一股混杂的馥郁芳香,散在风里,又不会太浓郁。 “撑不下去就别撑了。” 老猫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 四周仍然是静悄悄的,恍若刚才那声响从未出现过似的。 好一会儿苏溪亭才接着开口,“你死了,我就跟着你一块儿去了,不会太寂寞。” 老猫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似威胁,似反抗。 苏溪亭转过头,深深地盯着它,声音如同呓语一般,好像在和它承诺,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 虽说老板已经去睡了,而且这个天也没什么客人,不过双马尾还是不敢松懈。 埋头苦干奋笔疾书,有时候算着算着连马尾都跟着摇头晃脑的。 这次说什么也要在老板面前留下努力工作的好印象!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闹肚子这事儿,是个人都抵挡不住。 眼瞅着确实没人进来,双马尾想着,就一会,一会儿应该不要紧。 而就在她蹲下松懈的那一秒。 “叮铃~” 来客的风铃声传来。 双马尾:……啊,痛! 大厅里。 玻璃门微微侧了一条缝隙,裹挟着一阵冷风,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已经淅淅沥沥飘起了细如银线的雨丝。 来人穿着白衣黑裤,胸前LOGO的位置印着橘坪一中的字样。 她身形很瘦,肤色近乎半透明,能清晰看见淡蓝色的血管,灰棕的马尾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水珠。 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苏漫漫踩在门口的地毯上蹭了蹭才往里走去。 花店里温暖如春,不见人影。 视线穿过一众姹紫嫣红的花,苏漫漫的视线放在不知什么时候坐在秋千的猫身上。 她轻轻抬起手,隔空在猫的下巴上勾了一下,浅色的眸里似有什么情绪蔓延开来,她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原来你在这里。” 二楼的房间原本是打算做个豪华猫舍的,不过再豪华那也是对于猫那个体型来说,换了人住进来就显得有些逼仄。 一张单人床,一扇半圆弧的木桌,还有一整面的嵌入式的衣柜。 当时是想着要给老猫装衣服来着,一天能换一套最好。 不过现在看来也不是很需要了,当然心意不可少,大不了到时候给它烧过去就好。 苏溪亭睡了个囫囵觉,睁开眼第一个念头就是在哪儿烧比较好。 江边? 烧完灰直接往水里一扫,干净利落还环保。 苏溪亭翻了个身,轻车熟路从地下把被子捞上来。 这会儿刚睡醒,最近舟车劳顿,带着老猫到处跑,好不容易有空睡了会儿,堆积下来的疲倦感一下子涌了上来。 重新获得被子以后睡意逐渐袭来,但莫名感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直到—— 苏溪亭动了动头。 按理说,建国以后不允许成精,那么,这空气里的阴风他妈从哪儿来的! “咚” “咚” 木质地板踩的咯吱声由远及近,停在了二楼门口。 苏溪亭:…… 她可以用某只蠢猫保证,给那个双马尾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自己跑上来。 所以,外面是谁。 看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条缝的门,苏溪亭深深吸了口气,她算是知道梦里那些乱七八糟的阴风哪儿来的了,面无表情起身去锁门。 傻比猫灰迟早给你扬了。 冬日的白昼格外短,房内也没开灯。 就在苏溪亭碰上门把手准备关门时,一只惨白的手伸了进来。 苏溪亭僵硬地立在原地:我…艹!! 这谁受得住,就问谁!谁在装神弄鬼! 一气之下开了门,语气冰冷,“你……”最好有事。 “请问有热水吗。” 苏溪亭:…… 很轻的呢喃,混着清冷的水汽。 一股莫名的战栗刺激着裸露的皮肤,苏溪亭头回觉着,自己可能真的见了鬼了,才会碰到这种阴间事情。 不是什么鬼还保留着这种阳间癖好。 喝热水? 喝尼玛! 扑面而来的热气伴随着馥郁的暖香,苏漫漫面色苍白,一瞬间感觉眼前的场景都有些颠倒,脑海中紧绷着的神经隐隐有些松动的迹象,强撑着发颤的身体,又问了一次,“请问……” “喵~~” 苏漫漫顿了顿。 对面的人大半个身子隐在黑暗里,领口凌乱,白的刺目,漆黑如瀑的长发打出大片黑影。 至于面色……不太好。 是那种看着就觉得情绪不太稳定好像下一秒就要发疯的那种不太好。 苏漫漫闭上了嘴。 话头一转看向卧在床上正在优雅舔爪子的猫,“你的这只猫,很有灵性。” “楼下没人,它似乎感觉到我需要帮助,才带我上来。” 苏溪亭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嗤。 灵个蛋。 就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病猫。 哦不,现在成了俩。 她伸出手,半阖上门,语气阴测测的,“出去。” “就算你是朵花儿你也不能往里进。” 苏漫漫愣了愣,半晌蹙起细细的眉望着她,神情有些……难以描述。 苏溪亭自知失言,暗中骂了句脏话。 不过反正说都说了,也收不回来,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斜着身子就那样懒懒地往门边一倚,肆意浑然天成,漫不经心地接上后头一句。 “何况你还不是。” 第2章 第2章 苏漫漫定定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苏溪亭挑眉,咋地,她说错了? 谁没事儿放个不怀好意的陌生人进房间。 脸上还还没来得及挂起“我就是如此冷漠无情”,眼前的人一歪,就在她面前倒了下去。 “咚”的一声,动静还挺大。 苏溪亭:……靠。 头回见这么碰瓷的。 “咋了咋了!老板!”双马尾在楼下仰着头喊,“老板,你没事儿吧,我怎么好像听见楼上有什么响动。” “哦对了,老板,刚进来个人,怎么一会儿工夫就没看见人了……” 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双马尾莫名有些心惊胆战,完了,她好像又闯祸了! 苏溪亭回神都气笑了,先是一把拎起某只想要往地上那个人去的罪魁祸猫的后脖领,冲楼下喊,“上来把人弄到你房间去。” 随后“砰”的一声关了房门。 双马尾听着那个“弄”字,上楼的这几步就已经从抛尸被捕入狱枪毙到骨灰撒在平江的结局了。 一看地上躺着个还穿着校服的女孩儿。 还……还好,不是,好……好丧心病狂,学生都不放过吗。 结果搬上床了以后才发现这人貌似在发烧。 双马尾:呼,吓我一跳,差点以为成帮凶了。 这天气看着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买花了,双马尾纠结了半响还是自作主张关了店,反正老板也不差这几个钱。一路偷偷摸摸回了房间,生怕弄出什么太大的动静。 一开门就见那人已经醒了,靠在床头神色幽幽地望着自己。 双马尾:……莫名有种金屋藏娇的诡异刺激感,但你眼里的遗憾是几个意思! 苏漫漫收回眼神,仰头闭上了眼,长睫垂落打下一片暗色的阴影,修长如玉的脖颈从高领的校服中暴露在空气中,微微颤着,诡异地透露出一丝脆弱感。 双马尾咽了口口水,忙不迭把还热着的姜茶连带着退烧药递给她。 苏漫漫接过,低声,“谢谢。” 双马尾莫名有些羞涩,忙摆手,“不、不客气。” 她的视线不敢太过放肆,那样应该不太礼貌,但还是没忍住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无他,太好看了。 她感觉除了在电视上,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搭讪的**,“那个,你叫什么呀。” 苏漫漫一手端着姜茶,玉色的面容在袅袅热气中逐渐恢复了些血色,扣着碗边的骨节稍稍收紧。 她抬起头,嗓音很轻,“我叫苏漫漫,你呢。” 双马尾有些居然被反问的受宠若惊,圆圆的眸子中明晃晃的溢着惊喜,“我叫苏木木。” 紧接着半是自豪半是害羞的低调炫耀,“好听吧?这是老板给我起的!” 苏漫漫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有些晃神被烫了一下,绯色在唇边荡开。她似乎是感兴趣,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遍又收回,认真地夸赞,“很好听,我也很喜欢。” 微微弯了弯眼睛,“我可以叫你木木吗。” 苏木木被这笑晃了神,哪里还去想会不会太亲近了,她巴不得更亲近! “好!那我叫你漫漫!” 两天后。 李萍萍风尘仆仆,刚从一个采访约谈赶了过来。 苏溪亭和她约在一个环境幽静的咖啡馆,老猫她没带出来,留在花店里让苏木木看着。 一坐下,苏溪亭先开了口,“抱歉,前两天让你白跑了一趟。” 那天原本两人是约好给老猫做复查,但老猫不知怎么,可能是趁着客人开门的空隙,居然偷溜了出去,苏溪亭找了一天,最后在平江边找到的。 那天温度骤降,格外冷,有冬天第一批寒潮的那个意思。苏溪亭找到它的时候猫身都凉了,她现在都还记得那种感觉,空茫茫的一片,没有着落。 她原地愣神了好半天。 好在,抱在怀里以后,老猫又睁开了眼。 她抱着猫,就那样背风跪坐在江畔,老猫在怀里昏昏沉睡,轻微的起伏拉回了她的意识,她这才察觉自己腿麻站不起来。 也就是那个时候,她突然觉得复诊什么,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一猫一人,在江边待到日落。 李萍萍是个短发的中年女人,半辈子为了宠物救助奔波,无论是被感激还是被埋怨都早已是家常便饭,但眼前这个女人,还有她的猫,可以算是她事业中尤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谁能想到,三个月前,在橘坪邻县,古昌,一家还只是挂牌宠物收容所里,各式大小的空荡铁笼堆砌在墙角。 那时候厅堂清冷,无人问津,只能零星听见深处传来不太老实的扒门动静。内室里头,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再门上嵌个牌儿,就成了李萍萍的办公室。 李萍萍白手起家,撑着这收容所已经有六七年了。 而效益显而易见,入不敷出已经很委婉了,那天早上,李萍萍还站在那水泥地小操场上望着那群不谙世事的猫啊狗啊的,想着。 还真是猫狗不如,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这要是真破产了,就一起去流浪捡垃圾过活算了。 给李萍萍愁的,连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回神听见动静,心力憔悴地摆了摆手,“养不了养不了,回吧。” 要说刚开始李萍萍还满怀壮志,这送来的流浪猫狗是来一只收一只,来一双收一双。 结果呢,就是有些个人拼命的塞,甚至还把她这儿当成托儿所似的,转头就当甩手掌柜。 可偏偏过两天又上门来,满脸都是感恩戴德、感激涕零,一口一个“谢谢感激”、“下次忘不了”,甚至连“给错了”这种话都能说出来。 李萍萍:……信你个鬼。 不过,总比让那些个小可怜真没主人好,但这样的话托管的的费用还是得商量商量,而正当她准备明算账时,人家转头就抱着娃儿就溜了。 李萍萍:( 拳头硬了。 回忆进行想到这儿,心都开始痛了。 心疼自己.jpg “宠物医生?” 一道女声在背后响起。 李萍萍听的一愣,一种酥麻的感觉爬上心头,只因为这个声音,太魅了,就像是那种广播剧、电视剧里的那种,御姐声,但又很散漫轻柔,乍一听会以为她在端着,但又莫名会让人想再听两句,勾的人心尖发痒。 她愣愣地转过头,下意识细着嗓音,“啊…那个我就是……” 这话没毛病,李萍萍本来就是兽医护理专业出身,奈何实在没钱只能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 她转过身时,率先看到的是女人怀里的猫。 无他,主要是那只猫太丑了。 也不能说丑,毕竟它的毛皮顺滑油亮,一看就是被养的极好的,但偏生脑门秃了一大块儿露出褐色的皮肉,且目光十分凶狠,甚至透着股阴沉。 李萍萍被这结论吓了一跳。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只曾经流浪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野猫,所以对于陌生的地方,或者人都会有很强的戒备心理。 “咳,那个…”李萍萍试图掩盖自己的失态,目光从猫的身上拔开,同时内心嘀咕着。 这猫,看起来命不长了啊。 也是,流浪猫总归会留下无可挽回的暗疾,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但她又犹豫着怎么把话说的委婉,毕竟这种话万不可再从她的嘴里直接说出来…… 一时间无数个念头涌上心头,而全部又在目光触及那女人的脸时顷刻消散—— 这个女人绝对不是本地人,而且一看就是大地方过来的。 李萍萍一时间五味杂陈。 这……难不成是新型商战?哪家派来的?不是,她一个小小的收容所,不至于吧? …… “不来看看?”苏溪亭抱着猫,皱眉看那边神色几度变换个不停的医生,耐着性子,“看病,不会?” 李萍萍自知失态,戴上口罩,忙应道,“呃好,好。” 苏溪亭随意拎了把凳子,把怀里的猫轻轻的放在桌上。 猫显然年纪已经很大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眼皮已经耷拉下去,发出点儿细小的鼾声。 李萍萍也是这才发现,这只猫只有三条腿。断的那条是左前爪,形似扁,覆小绒,切口早已长好,初步猜测是重物碾压。 收回思绪,李萍萍伸手去掰猫嘴。 苏溪亭盯着她,“你做什么。” 李萍萍被她的眼神冻的心都跟着颤了颤,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结结巴巴地试探,“我…我,摸个嘴?” 苏溪亭:…… 那一瞬间,李萍萍很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都变了。 变得……怎么说呢,就是好像—— 这你都需要看? 这么显而易见的事还需要看? 总结两个字,庸医。 李萍萍:……被自己的自知之明恶心坏了。 不过贵客都是上帝,李萍萍强忍恶心,揣摩着对方的眼神回,“这只猫……应该是将要寿终正寝……” 苏溪亭垂下眸,动作轻柔,抚着安静的老猫。 她看起来太过平静,似乎……早有预料,李萍萍按耐下心中的怪异,摇摆着继续,“它年纪大了,也该……”离开了。 说着,目光触及那一猫一人,如果忽略死别的底色,这一幅画面就是唯美的偶像剧。 也不知怎么的,委婉的绕弯子瞬然泯灭,李萍萍不由得也露出些真切的感慨。话稍一顿,直白了起来,“与其继续用药吊着它的命,倒不如让它叶落归根,回老家好好安葬了吧。” 前提是它的主人愿意为它跑这么一趟的话。 叶落归根,或许是先入为主,人类的情思如此,想着他们的爱宠也该如此。 苏溪亭当时没应声,李萍萍反倒是迟来的清醒了,心底一咯噔,她居然,又一不小心就说了真心话。 以前她还年轻的时候,就因为这事吃了不少亏。 那时候看着那些病重的,或者快老死的宠物们被它们的主人抱着来,他们也许看了不止她一家宠物诊所,只是走投无路,或者试试运气。 它们不断的被注射药物,进行手术,甚至是输各种成分的营养液,只为了多活那么几天,几个小时。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吊着最后一口气的宠物躺在病床上。 它们没办法表达所承受的痛苦,只是静默的,意识混沌,睁不开眼。 但它们很少反抗,因为即便是这个时候,它们也爱它们的主人,知道主人是为了救它们。 所以看着主人伏在它们身边不舍流泪时,虽然已经很累了,也要强撑着去再舔舐一次主人的眼泪。 这种事,太多太多,李萍萍以为自己迟早会习惯,但无一例外,在看到它们疲惫不舍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时。 她还是忍不住,总是会背过身去抹眼泪。 那时候因为太年轻,所以有话直说,却忘了,其实大家都明白,只是没人愿意戳破。 即便只是分秒,但双方的痛谁也不比谁少。 第3章 第3章 但这一对不太一样,这位年轻,漂亮的主人,对于那只猫的死亡似乎早有预料,甚至一度十分平静,无悲无喜,李萍萍开始只觉得这人或许和看上去一样冷心冷肺。 有的人,天生情感淡薄,猫咪对于有些人的一生,只是一段旅程的过客,尽心尽力足够。 直到后来的复诊从古昌到了橘坪,这三个月,她们联系的断断续续,李萍萍这才知道她居然还真打算让一只猫叶落归根,甚至为此关了店就为了可以在这边陪着猫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不知道什么感觉,或许只是一种吃惊的震撼,究极的反转,至少,她扪心自问,为了一只快要寿命将近的猫,她不会抛弃现有的一切。 思绪拉回。 “没事,我最近刚好来橘坪出差,”李萍萍喝了一口热饮,抬眼时看向对面明显状态不比之前的女人,心底的那股怪异感再度翻腾而起,她垂眼又抿了一口,“倒是你,今天怎么没约在店里,不是复诊吗。” 苏溪亭看着窗外,街上行人匆匆,整个世界都是一片灰色,她收回目光,指尖搭在杯口,轻轻拨着那点缭绕的白气。 “不用了,今天约你来就是为了这事。钱我已经打到你的账上了,我们之间的交易结束。”线下只不过较为正式。 李萍萍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交易,放在桌上的手机一声震动,她拿起来看了一眼,在看清入账金额时整个人差点跳起来。 “……苏小姐,诊费不需要这么多,而且,我、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 这些诊费,都够把她整个店面都盘下来了,而且她先前已经缴过不少费用。 有一瞬间,李萍萍十分心动,甚至希望自己真真切切帮到这位金主的忙,这样可以让她心安理得收下。 因为她现在整个收容所的经济状况……确实举步维艰,而这笔天降资金,就像是一场及时雨。 苏溪亭并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挣扎之色,她此时整个人的注意力被街道对面,垃圾桶旁推攘的几人所吸引。 黑衣白裤,背着书包,趔趄拉扯,扎着马尾的女学生被押着进了深巷,紧接着没了身影。 苏溪亭微眯起眼,如果没看错,被围在中央的那位,就是上次敲她门的那个吓人的女鬼,苏木木好像跟她说过名字。 她抵着下巴,努力回想。 好像叫……苏、漫漫? 怎么感觉有点耳熟…… “苏小姐?” 苏溪亭骤然回神,对面的李萍萍正看着她,满脸的紧张还有一抹担忧。 “……苏小姐,你、没事吧。” 刚才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她看样子也没听进去。 而且也许因为李萍萍自己的先入为主的脑补,从她一个过来人的角度看,这种表面上看起来没事人的状态,实则内里心事最多。 但两人也只是两三面之缘,她实在不好意思过多打探,犹豫片刻,她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苏小姐,恕我直言,您现在这个状态……需要注意。” 现在比起冷心冷肺,她开始更担心她的心理状况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苏溪亭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端起咖啡,一饮而尽,水渍润在唇上,淡声谢过,“没事,谢谢关心。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诶那钱,我不能收,太多了。” 苏溪亭站了起来,她长得很高,踩着高跟长筒靴,居高临下落过来的目光让李萍萍一下子就住了嘴。 苏溪亭有点嫌她烦了,“这样,你看着收,多的退回原账号。” “诶?!” “就这样。另外,单我已经买了,我先走了。”不再给她再开口的机会,苏溪亭出了门。 玻璃门拉开,冷风灌了进来,李萍萍一路目送着她的身影,顿在原地,神色复杂。 好半响,她默默抬起手,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叫你多嘴! 橘坪本来就是一个比较落后的小县城,天一冷,街道上的人就更少了,就连沿街的店铺大都是半卷着门,没什么接待顾客的热情,内里亮着昏暗的灯,偶尔才有晃动的人影。 苏溪亭插着兜,立在斑马线前等红绿灯,一旁的老大爷蹬着个三轮,一看两边车还离得老远,一把油门,嗡的一声拉着一车废纸箱,就到了对面。 苏溪亭:…… 有样学样,看了眼两头没车,走到了对面。 咖啡店视角的垃圾桶就在手边,但那几个人影却没了踪影。 苏溪亭不喜欢多管闲事,但她还是来了。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因为是白底,所以白衣上的红色格外明显。 脑海里不禁就想起那弱不禁风的女学生,样貌羸弱,上门讨个水都能晕,落在小混混手里。 啧。 苏溪亭开始有些烦躁,一群小屁孩儿不好好上课,到处鬼混,真是欠教育。 高跟鞋踩在石砖上,突然,刚刚路过的巷子里似乎传来什么动静。 苏溪亭转了个身,倒了回来。 废弃物堆积如山,两个巨大的垃圾箱并排靠在楼边,在周围还停了不少电动车和自行车,巷口只是停了一会儿,一股酸臭难闻的刺鼻味儿就飘了过来。 苏溪亭面不改色,绕过那些杂物,一步步往里走。 暗处,窸窸窣窣的,约摸两三个人,他们敞着校服,书包被丢在一边,手里攥着捡来的细条木板。 在高跟鞋的声音将越过垃圾箱的界限时,他们互相眼神对视,从角落的阴影处一拥而上。 木板呼啸着劈向来人。 他们空有一身蛮力,甚至还闭着眼,手中毫无章法,苏溪亭都提不起兴趣打,侧身避开两个,踩断一根。 两人落空后,一人瞬间胆怯撂了木板,而另一人慌乱之余居然还能再来一下,苏溪亭抬手挡住,木板啪的一声闷在大衣袖子上,她劈手夺过,手上一挽抬手就往他屁股上来了一棍。 “呜——” 小胖子被打的嗷嗷叫,捂着屁股退到最先停手的小个子身边去抱团求饶。 至于脚下踩的,苏溪亭脚尖从手背挪到他的小臂上,微微弯下腰,他带着一副黑色眼镜,此时面色苍白,想挣扎,一动小臂上就钻心的痛。 苏溪亭盯着他,“再动,就不是用脚尖了。”她今天穿了一双六厘米的细高跟,特有劲。 黑眼镜颤着脸点头,鼻尖沁出冷汗,不敢再反抗,他看得出这个大人有两把刷子,而且,他的目光落在她明显价值不菲的大衣上,心中全是要完。 踢到铁板了。 三人年纪相仿,约摸十四五岁,而黑眼镜看上去就更精明一点,率先镇定下来,“我们只是在闹着玩,我们给你道歉行吗?” 其他两个人一听跟着小鸡啄米式点头。 苏溪亭懒得听他掰扯,这种人总会有自己的一套道理,她脚下使了点劲儿,“人呢。” 黑眼镜龇牙咧齿,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什……什么人,我不知道!你把脚松开,我手疼……” 呵。 苏溪亭抬脚,黑眼镜一脱离桎梏瞬间爬起,就在他转身爬起一刻,苏溪亭膝盖一杵,“嘭”的一声人痛嚎着趴在了地上,屁股上,高跟鞋的根,碾在上面。 肉多,不容易受伤,但是疼是实打实的钻心。 “啊……你,你放开我!!” 苏溪亭由着他哭嚎了两分钟,换了鞋面踩实了,“说,人在哪儿。” 她先前听着一丝动静,被引了过来,而在垃圾箱的另一头,居然是一片堆满了纸箱的空地,那数量,像是整个县的纸箱都堆在这儿一样,现在这么久一点动静也没,苏溪亭可没那个耐性一个个找。 “你知道的,再不说,我就换面了。” 黑眼镜头皮一麻,原想抬头求救,一看那俩人早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他们身后打算偷溜。 “去哪儿啊。” 苏溪亭侧头,看着鬼祟的两人,个子差不多,一个胖一个瘦,转过身来时吸溜着鼻涕,两腿一软就是跪,匍匐在地上,大呼,“对不起,姐,我们错了!” 苏溪亭微抽嘴角,真不明白,就这胆子,还敢出来当混混。 黑眼镜自知那俩人没指望了,只能咬牙,“在那边……” “具体点,哪个。” “……上面,第二层那个,最大的。” 苏溪亭看了眼那箱子,约摸三四十厘米长,整体下来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装下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她收回视线,看着脚下的人,脚下加重,语气微冷,“你们还真是,闲的没事干啊。” “我、我们什么也没干!只不过她突然昏倒,我们害怕,就把她塞到箱子里了。她长期营养不良,长得比较小,塞进去没费多少力,她真的没事!不信你去看!!” 突然昏倒,还长期营养不良,苏溪亭皱起眉,话更冷了。 “长得比较小,所以你们就欺负她?” “……没有!真没有,我们都是同班同学,怎么可能欺负她,箱子我们都没封!” “你还想封箱子!” 黑眼镜:“……” 说的多,错的多。 松开脚,苏溪亭插着口袋立在原地,冷眼看着他狼狈爬起,捡了书包跟其他两人缩成一团,想跑,又犹豫着不敢挪步。 “谁欺负她最多。” 小胖子和小瘦子齐齐指向黑眼镜。 李维登时怒了,瞪着他们,“你俩!” 他扭头向苏溪亭辩解,“我没有!今天真的是凑巧!” 苏溪亭睨他一眼,明显不信他放的狗屁,示意他呆一边儿去,看着那个小胖子,“你叫什么。” “安…同。” 他嗓音格外稚嫩,颤巍巍的,眼底明显带着惊恐和惧意。 李维声音从一旁传来,“你问她,还不如问赵方呢。” 他看向那个已经抖成筛子的瘦弱小个子,“赵方,我对你也不差,为什么要污蔑我!” 赵方:“可、可是,你…你抢漫漫的奖学金资格……” 被他眼神一瞪,赵方顷刻瘪着嘴不敢说话,揪着一旁安同的衣摆,两人齐齐往巷口退去,眼看到安全距离了,两人拔腿就跑,转眼就溜得没影儿。 李维想追,被苏溪亭一提后脖领,被控在原地。 李维:“……不是,姐,你还想干嘛,他们都是瞎说的,我、奖学金那是凭我实力好吗?” 苏溪亭听了个大概,但她不太明白,“奖学金不是谁成绩好给谁吗,你为什么要抢她奖学金?” 李维: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呢。 他一个扭头,金蝉脱壳,猛的一拽脱离了桎梏,站在离她五步开外的地方,满脸戒备,语气不忿,“她自己考场上晕倒了关我什么事,凭什么说我抢的!” 又是晕倒,苏溪亭蹙起眉,凭借身高优势碾压他,“以后,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当混混,小小年纪不学好,再有下次,我就把你们都送进去。” 她微微一笑,“听明白了吗。” 李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半响嘟囔,“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 “我说我听见了!” 苏溪亭最后看他一眼,撂下一句,“关爱智障儿童,人人有责,你说跟我有没有关系。” 李维:…… 难以沟通,看着她往深巷走了,转身就拎着书包拔腿就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