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效将杀》 第1章 预兆 开了二十几年的小餐馆转让了。 千珙站在落地窗前，楼下工人忙碌着装修新店面的画面尽收眼底。“西方故乡”的大字招牌被一一拆卸，取而代之的是印着“幸福美食研究所”的一幅漫画长卷。 许是看得太入神，转过身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人。 千刑翘着二郎腿靠在沙发上，一手玩手机，另一手漫不经心搭在沙发靠背，慵懒随意。 “志愿报了吗？”千珙坐回办公桌前，顺手将桌上摊开的文件盖了起来。 “早报了。”千刑忙着打字，目光就没有从手机上离开过，殊不知仅凭一己之力占据了沙发的半壁江山。 高考志愿填报半个小时前才刚开始，也不知这个“早”是有多早。千珙见他心不在焉，淡淡“嗯”了一声，也没再追问。 不算大的办公室一时间万籁俱寂。明明窗外还是艳阳高照，屋檐下的空气却冷到令人窒息。 不过这种氛围也持续不了多久，不到一分钟，办公室就响起了三下叩门声。 走进来的人身穿千鹰制服，臂弯抱着厚厚一摞文件，刚准备开口，视线却不自觉被沙发上那嚣张的身影吸引。 当事人倒是满不在乎。千珙扫了两人一眼，视线最终落在来人身上：“怎么了，小檀？” 小檀即刻从恍惚中抽离，将手里的文件送到千珙眼前，“千队，他们那边也太嚣张了吧！这种，就沾了个‘异能’字眼的报案，他们看都不看就往咱这送，你看要不我把这些统统退回去？” 千珙拿过几张大致看了一遍。确实，都是随便一个派出所就能解决的纠纷，也就当事人甚至旁观者有个别是异能者，但完全不涉及异能的使用，更不用说有什么威胁了。 “没事，留着吧。”沉思片刻，千珙还是选择了接收这些报案。倒不是为了避免跟凡人公安机关产生矛盾，而是希望通过这些报案能够完善千鹰最近建立的异能数据库，以备后续事务需要。 “尽快派人去处理。” “好！” 等小檀带着文件离开，千珙才又看向一旁窝在沙发上玩手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千刑，无奈道，“能不能在办公室里稍微注意一下形象？” 被劝告的人默不作声，微微勾了勾嘴角，这才关了屏，拿着手机在手里像转笔一样一圈一圈转着。所谓形象，其实以他的长相和体态，无论干什么，往那一摆都足以在人群中显出卓越气场。只是这种气场有种与生俱来的桀骜与不羁，出现在千鹰队长的办公室，更像是犯罪分子前来当面挑衅。 “又不是正式成员，哪有什么形象。”千刑把手机揣进裤兜，从沙发上起身的瞬间，朝千珙甩了冰冷如利刃的一瞥。 那双瞳眸狭长而深邃，眼尾稍长，线条却偏硬朗，让他本就寒气凛冽的目光更添几分生人勿近。仅仅一刹那的对视，足以在千珙心中勾起森森寒意。 但千珙知道，从他发现自己对他说谎的那一刻起，两人的关系就像撕开了一道裂口，无法愈合。 但是关于父母的事，何从说起。 如今又阻止他加入千鹰，只会在这个裂口雪上加霜。 “你要去哪？”千珙赶在千刑还差半步就离开办公室时问道。 千刑没有顿住脚步，只丢下四个字。 “打架斗殴。” 濂城医院的高楼巍然耸立在泱泱楼群之中，一派蓝色系格调在喧嚣的热浪里显得格外清宁。 4楼手术室却汹涌着轩然大波。 电梯门刚打开，千刑就看到了为了办事东奔西走的小檀。小檀看到千刑也先是一愣，随后摘下制服上的千鹰臂章扣在千刑袖子上。 “戴上这个，免得他们找你麻烦。” “赔不赔？啊？问你话呢，赔不……哟，千哥！”牟子恩手里还攥着白大褂的领口，一眼就看到了出现在走廊转角的千刑，“来帮忙！” 千刑是收到了牟子恩的消息才来的，没想到他口中所谓需要教训一顿的人竟是一位医生。 “什么事？”千刑看着牟子恩一伙人围着一个身形清瘦的医生，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还需要叫人帮忙。 “嗐，这黑心医生，害死我朋友家小孩，还不赔钱！”牟子恩说着，攥着白大褂领口的手狠狠一推，那医生背后撞到墙上，骨头与墙板的撞出瘆人钝响，他却没出声。 千刑朝周围环视一圈。照这么说，看来手术室门口与千鹰队员对话的那位医生应该是这位的上级，而一旁扯着嗓子与之争论的应该就是那小孩的家属。 千刑瞥了一眼牟子恩所谓的“黑心医生”。嘴角的血迹被白净的肤色衬得分外夺目，高挺的鼻梁上歪着一副没有镜片的圆框眼镜，凌乱的发丝和不整的衣衫倒有几分相得益彰。按理说这副模样本应狼狈不堪，但这人精致得却只能用“凄美”一词来形容。 白大褂上别着的名字牌虽然已经45°倾斜，千刑却还是看清了“奚枕月”三个字。 奚枕月被人推倒坐在地上，抬起视线却没有与千刑的目光交汇，而是径直落在他的袖子上。触及到那枚臂章的瞬间，他的瞳孔突然一颤。 一直低垂的眼睑终于支起来，清澈的眸底映出千刑的身影，却藏不住一闪而过的慌张。 “我赔。”奚枕月说。 “什么？”一旁的牟子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俯下身踢了踢奚枕月的膝盖，“大声点？” 估计是吃了痛，奚枕月抿了抿唇，目光转向牟子恩，重复道：“我赔。” “哈哈哈，早说不就完事了？偏要我把千哥叫来。”牟子恩朝千刑挪近一步，暗戳戳道，“你这气场可以啊，我们揍了一个小时都不说话，你这一来，啥都解决了。” 千刑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这里，他只是奇怪，为什么这样一起再普通不过的医患纠纷，竟然需要千鹰出动。 双方最终决定私了，千鹰队员走流程做完一些记录，这件事就算翻篇了。千刑向小檀打听了一下，原来这个患者小孩继承了家庭的异能，但自身凡魂与携带异能的灵象无法契合，导致身体虚弱。家属带他来到医院时生命已岌岌可危，可家属坚决不签病危通知书，还控诉医院讹医疗费，直到耽误了抢救时机。 那位叫奚枕月的医生，去年刚入职濂城医院，是医院唯一能为异能者治疗的医生，但家属给孩子挂的是凡人的科室，本可以不关他的事。 “本来那孩子救活的希望已经微乎其微了，奚医生碰巧看见才好心相救的，没救活也是意料之中。不知道那家属有什么好闹的。”小檀一边开着车，一边吐槽，“奚医生也是好人没好报，救人不成还被索要了一大笔精神补偿费私了，居然还答应了。哎，明明走法律程序不用赔那么多的。” 千刑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高楼大厦，脑海里只揣摩着一句话。 唯一能为异能者治疗的医生。 医院和千鹰虽然两地之隔，但路程不远，一个小时左右车程就到了。 一回到千鹰，千刑直奔千珙的办公室，这风风火火的架势差点让千珙不敢相信这还是他那懒散的亲弟弟了。 “信呢？”千刑在办公桌对面的柜子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也不见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呢。”千珙从抽屉里取出一摞信封，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 这些信是千鹰组织成立以来，跟医院那个不幸的小孩有着相似状况的异能者寄来的。听闻千鹰负责处理一切有关异能者的事务，他们满怀希望，以为千鹰能为他们驱除缠身多年的病魔，却没想到这也超出了千鹰的能力范围。千珙一直对他们有愧于心，每收到一封，他就保存一封，如果能找到有能力治愈他们的人，他一定会不惜一切劝他加入千鹰。 “怎么了？”看到千刑拆信拆得比情书还着急，千珙不由得坐到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脑海中闪过无数预测，又开始习惯性的摩挲起项链挂绳。 还没等到千刑回答，办公桌上手机猝然震动，打断了千珙的期待。千珙拿起手机，刚走到门外准备接听，只听看了几封信的千刑淡然道，“没什么。” 千珙听罢，接通了电话。 “没什么”，意料之中。 千刑看信看到一半，兜里的手机响了两声。打开一看才想起今晚举行高中毕业聚会。 其实去不去对他来说着实无所谓，只是正好这次聚会和牟子恩那个班在同一个场地，那货死缠烂打非让他来，无所谓，就去充个人数罢。 两班班主任关系好，座位都是混着坐。牟子恩早就给千刑占了个座，至于这一桌的其他人，千刑一个都不认识。 英语老师两个班都教，正在一桌一桌走亲访友似的和同学聊天。到千刑这桌时，他的视线在千刑和牟子恩之间反复游移，终于说出了困扰三年的疑惑。 “你们俩，谁是15班的啊？” 一桌同学都笑了。大家都知道，这俩人是年级乃至学校出了名的逃课大神，一个学期除了考试，同班同学能见到他们的次数少之甚少。 牟子恩率先拍了拍千刑肩膀，还一脸自豪，“他15班，我16班。” 15班班主任见状调侃道，“大家趁着机会，在各奔东西之前认识认识自己班最后一排靠窗的那位同学啊。” 大家都笑起来。 场上气温升了个度，谈笑四起，杯盘交响。 趁着谈笑甚欢，有人聊起了情感话题。牟子恩凑到千刑耳边，鬼鬼祟祟道，“话说千哥，今天那医生，你觉得怎么样？是不是忒对你口味？” 千刑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哪有人白天刚揍完人家，晚上就开始物色的。 他反问，“怎么不对你口味？” “哎，要是个女的我就追了！” 牟子恩争辩起来，声音都大了几个分贝，却飘散在千刑注意力之外。 这么一想，那位叫奚枕月的医生，从长相上来说确实符合千刑审美，但目前比起这个人，更让千刑感兴趣的，是他的能力。 “哎千啊。”两人中间窜出来一个锅盖头，甘小冬拿着手机递到两人面前，也不知是兴奋还是急切，语速都比平时快了一倍，“你们看到这个视频了吗？” 千刑自然以为甘小冬这种热爱学习的人拿不出什么好视频，随意瞥了一眼。可是一看到那个略显熟悉的身影，注意力就不自觉全被扯进来了。 这不就是今早濂城医院那起事故么。当时现场有围观群众，可能是谁拍了段视频发到网上了。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满屏的弹幕竟几乎都在指责医生，能客观评价事实的寥寥无几。 千刑将视频倒回去从头播放，才发现这视频剪辑过，专门为家属申冤的。 “奚医生肯定是被误会了，千你能不能让你哥帮帮他啊？”甘小冬一边说着，搭在千刑肩膀上的手一直晃个不停。 “你认识他？”千刑目光从视频中抽离，转向甘小冬。 “我高一不是晚来了几个月吗。” 高一的时候，千刑因为身高被安排到了最后一排，而他旁边这个位置的主人却不是因为身高。甘小冬因病休学了三个月，老师为了提高前排座位的利用率，就空出最后一排的位置留给他。其实这个位置差点就不会有人了，若不是甘小冬父母去庙里为他求平安正好碰上奚枕月，用异能救了他，甘小冬不说能否顺利复学，连能否平安度过每一场手术都是个未知数。 如今虽然从一名异能者变成了凡人，甘小冬却再也没有生过大病，也如愿成为了曾经梦寐以求的学霸。 “他异能什么原理？”千刑问。 第2章 匿藏 『拥有异能的人有两重灵魂。一重是凡魂，一重是灵象，即赋予脱离常理的能力。两重灵魂重叠程度越高，对异能的掌控力越强；两重灵魂分散的异能者，趋向于表现出难以承受异能的体质，往往疾病缠身，更易于异能失控，且难以主动驱使或制止异能。』 “小伙子，濂城医院到咯。”网约车司机看到后视镜里的英俊少年沉迷手机无法自拔，车都停几分钟了也没见要动，等不及催促起来。 千刑划掉屏幕上的视频号，抬眼便看到那座高耸的蓝色大楼。 昨晚毕业晚会的后半程基本全被甘小冬各种替奚枕月说好话占用了，不过最终驱使他再次来到濂城医院的，是奚枕月异能的原理。 甘小冬说，这位医生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把异能者体内无法与凡魂契合的灵象消除，这样就终止了两重灵魂对一副躯体的竞争，从而恢复健康。 但是当他看到奚枕月的诊室那一刻，就知道这一趟大概是白来了。 门口的显示屏信息已为空白，诊室中央的办公桌空空荡荡，屋里的装饰品也不见踪影，只剩光秃秃的墙板兀自惨淡。 “奚医生辞职了。”身后匆匆路过的护士留下一句话在风中。 千刑在诊室门口沉默良久，无意间摸到口袋里还没还给小檀的千鹰臂章。他心生一念，大步流星往院长办公室走去。 院长得知千鹰来调查奚枕月的事情，不由得叹了口气。奚枕月作为整个玄木涘唯一能够治愈异能者的医生，是濂城医院的杀手锏之一。尽管出了昨天那场意外，医院当然还是希望留住他。 但是坚决要辞职的是奚枕月。 “风波过了，大家就不记得了。”院长试图挽留。 “我记得。”奚枕月把辞职申请推到院长面前，不容分说。 院长口中的奚枕月和千刑印象中的有些差别，但千刑现在更想知道这个人的去处。 “档案给我。” “哎，稍等。” 院长调出奚枕月在医院留下的档案，千刑记了联系电话和住址，急匆匆的就离开了。 打车到了地方才从邻居那了解到奚枕月档案里的住址是职工房，而现在已然人去楼空。千刑又不抱希望的拨打档案上的号码，果不其然对方已关机。 坐车回去的路上，千刑思来想去，觉得似乎也没到非找到这人不可的地步。毕竟虽然有治愈异能者的能力，但也不是万无一失，不然怎么会出现昨天那样的惨案。 但千鹰出手，必须万无一失。 千珙昨天接了一个陌生电话，称雄麒董事长想跟千鹰谈合作，约谈地点定在了千鹰楼下新开张的“幸福美食研究所”。 这店名取的直白无脑，但火爆程度堪比网红店，因为这就是网红店。 千珙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雄麒董事长要选在这种人声鼎沸的环境里谈合作，但毕竟雄麒是实力雄厚的武器研发大公司，十几年来声名远扬，若能与之合作，千鹰的发展必将如虎添翼。 “先生您好，请问几位？”门口的服务员问。 千珙还在思索那董事长会不会带助理，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两位。” 循声回眸，只见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就在咫尺身后。 千珙自然有印象，只是距离上次见面已经有七八年了。如今这张面孔在岁月中褪去了稚气，棱角分明的轮廓多了几分成熟和性感。唯一不变的，是他眼里那种玩世不恭的傲气。 没想到再见面时是以这样的身份。 “里面坐。”见千珙不说话，那人率先开口，说话时嘴角总是有意无意的扬起。 本以为会有预定好的包间，没想到服务员只是带着两人坐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周围的喧哗声与窗外的灼灼日光交互充斥着感官，似乎总企图在平静如水的心上荡起一层涟漪。 “好久不见，这是我的名片。”对面的人笑。 千珙没有接名片，只是它恰好被放在视野中央，他不得不注意到占据着最中间的两个字。 贺暑。 人不是第一次见，名字也不是第一次见，但把人对上名字，还真是第一次。 千珙知道贺暑认识他，也懒得客套，开门见山问，“你想谈什么？” “点菜。”贺暑慢条斯理往玻璃杯里沏茶，把服务员送上的菜单推到千珙面前，突然话锋一转，“玉不挺好么，怎么换了。” 千珙下意识摸了摸颈间的项链。 那玉坠居然还有人记得。早在6年前离开梵州的时候，玉坠就已经换掉了。后来经济有限，随便买了一条项链填补空缺。 他没理睬，也没翻菜单，直接扫了桌角的二维码。下一秒屏幕里弹出的页面却让他大跌眼镜。 奶茶兔兔、咖啡蛋羹、苦瓜年糕……一屏幕下来没一道正经菜品。屏幕外的菜单封面上大写的[幸福美食研究所]此刻看来真是别有一番韵味。 “这菜吃了能幸福？”千珙问。 “这倒说不准，卖的就是这个噱头。”贺暑把菜单挪到自己面前，欣赏佳作似的一页一页翻看，“你知道那个黑暗料理的网红么？” 千珙还在屏幕里搜寻稍微能吃的菜，听了贺暑的话后漫不经心回答：“不知道。” “你就不想知道他是怎么红的吗？”贺暑指尖有节奏的敲击着菜单，深邃的眼眸里映出对面人精致的面容。 千珙已经意识到所谓“谈合作”不过只是个借口。但既知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也索性就听听这人把他约出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话倒不用接，想说的人自然会说。 “有人说，看了这个博主的视频就会变好运。”贺暑果然自己接下去，玩味一笑，“但有人以为，是吃了这个博主研发的菜才会好运，所以我把这间店盘下来了，这些菜品就是卖点。” 这么一说千珙就有些印象了。千鹰也有成员关注这个博主，只是他们都喜欢称他为“美食博主”。这位博主应该是『幸运草』异能者，可以给接触到他的人带来幸运。 不过这个店的选址倒是有点意思。千珙淡然说了句，“真巧。” “真巧。以后就可以常见面了。”贺暑重复一遍，目光转向窗外正对面的千鹰大楼，笑道，“这楼建的别致，深得我心。”说完他转过脸看向千珙，勾起嘴角，“你说我要不要把这楼也盘下来？” “大可不必。”千珙看穿他的意图，收拾好东西起身就走。 千刑坐在千珙的办公桌前，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屏幕。门口小檀突然敲了敲门，压低嗓音道，“你哥回来了。” 千刑把电脑开关一摁，几步挪回沙发上，打开手机翻看牟子恩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千哥，我约了十几个人，今晚去轰趴] 千刑想着高考之后也没好好出去玩过，回了一句[在哪]。 那边秒回。 [天陵] 自从毕业以后，牟子恩几乎每天都跟着朋友到处鬼混，从津芜到濂城，现在又准备去天陵。 整个玄木涘形似一只朝东南俯冲的鹰，千鹰所在地津芜位于鹰的胸部，濂城与津芜南部接壤，距离还不算遥远；但这次要去的天陵位于鹰的背部，到达那边至少要花两三个小时。 千刑嫌麻烦，刚在输入框里打了[不去]，牟子恩紧接着又发来预定的轰趴馆定位和内部陈设图。也就是看一眼的工夫，千珙就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晚上和我吃饭吧。”千珙想着自从千刑放假，两人不是一个有事就是另一个有约，都没有好好一起吃过饭。 千刑把输入框里的[不去]删掉，重新输了一个[OK]立即发送。 “没空。”他说。 和牟子恩他们在天陵吃喝玩乐了几天，直到收到甘小冬发来的消息，千刑才想起来忘了他这茬。 [千，你哥答应帮忙查奚医生的事了吗？] [拜托了拜托了，现在网上都在黑，但这事肯定有蹊跷] 千刑对着甘小冬的对话页面，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如何回复。除了异能『醒冬』和『“药”』，世上本来就没有百分百无风险的医疗手段，而如今醒冬早已不在，“药”却只针对凡人。 更何况这个奚医生辞职以后杳无音信，他又不想自己的事情被千珙知道。上次趁千珙不在用他的电脑查了一下千鹰系统里奚枕月的资料，发现他使用异能的情况完全为空白，而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在千鹰留有案底。 记录中除了能看出他在千鹰待了两年，其余信息一律为空。 千刑倒也没太意外。因为他唯一关注的视频号说上任千鹰负责人离职时销毁了一切旧案记录，查不到也在意料之中。 说起来，也就是这个视频号，让他走上了逃课大神的不归路。 那还是初升高的暑假。千珙因为处理千鹰的事务，几乎一个月都回不了家。千刑那时没什么朋友，只能一个人待在家里玩手机。后来偶然刷到一个ID“千鹰信使”的视频号，里面经常发一些在千鹰生活的日常，偶尔会分享有关异能者的八卦。千刑发现似乎可以通过它了解千珙在千鹰的生活，索性就关注了。 只是刷的越多他越发现，自己也开始对处理异能者事务产生了兴趣。后来高中开学不久，“千鹰信使”总在上课时间开直播，内容居然是千鹰行动的全过程。 这在千刑眼里无疑比上课有吸引力多了。教室里信号不好，他就翘课到外面看直播，顺便结识了同样喜欢翘课的牟子恩。 牟子恩此刻正好就在一旁跟那帮朋友介绍他和千刑是怎么认识的，“我上课看直播看到一半，手机没电不小心睡着了，老师嫌碍眼把我赶出来，一到楼梯口就看到他也在看直播，我说巧了兄弟，来来来一起看。” “噗哈哈，这该死的缘分。” 伴着朋友们的说笑声，千刑摁掉了停留在与甘小冬对话页面的屏幕。 夜幕降临，牟子恩计划着一起去KTV，千刑没什么兴致，只是想趁着热闹驱散心中莫名的负重感，也默认同意了。 长长的街道与斑斓的晚霞相接应，一眼望去没有尽头。傍晚的夕阳敛了锋芒，柔和的余晖给街道披上一层淡淡的恬静。 夏末的晚风裹挟着初秋的凉意，拂响了一串清脆纯净的风铃。甜品店的窗口前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左顾右看一番后牵住了路过人的衣角。 “哥哥，可以帮我买一个冰淇淋吗？” 那清瘦的身影轻轻抚上小朋友拽着衣角的手，沉默片刻后答道，“好。” 千刑走在一群人的末尾，猝不及防听到那熟悉的声线，交织在风铃中撩拨心弦。他回过头，看见距离不到十米的甜品店橱窗前。 两道剪影一高一矮，彩色的霞光晕染在他们身上，若即若离。 仿佛一回眸就可以看到儿时的小院，时光总是悠悠懒懒，温馨来的不急不慢。 笔挺的青年买了一支冰淇淋，弯腰递给一旁翘首等待的孩子。 孩子刚接过冰淇淋，一位妇女匆匆从马路对面跑来，低头对孩子斥道，“你怎么让人家哥哥给你买冰淇淋呢？快还给哥哥。” 孩子知道做错了事，但又舍不得手里还没捂热的冰淇淋，盯着渐渐融化的奶油，眼泪直打转。 “没事。”奚枕月莞然一笑，蹲下身对小孩说道，“快吃吧，要化了。” 小朋友一听，津津有味的吃了一口冰淇淋，快要落下的眼泪也一并咽了回去。妇女连声道谢后，带着孩子踏着余晖远去。 七彩的帷幕下只剩奚枕月一人。 千刑从欣赏绝世佳景的状态中抽离，刚准备上去搭话，没想到晚了一步。 一伙人手持棍棒，将奚枕月推搡到路边的巷子里。千刑见势不妙，赶紧跟了上去。 “哟呵，这不是有钱么，怎么不还啊？”为首的人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手里搓着薄薄的几张现金，居高临下看着被跟班摁在地上的奚枕月。 “就是，欠债不还，小心我告你啊！”身穿马甲的跟班在奚枕月肩上重重踹了一脚。 “继续搜，看他还能把钱藏哪。” 几个人拽着奚枕月的衣服准备动手，却被巷口的呵斥慑住了魂。 “住手！” 千刑走到离这群人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彩发嗤笑一声，“您哪位啊？没看到我们办正事吗？” 千刑看着那群跟班攥紧棍棒的戒备模样，动了动手腕关节，歪嘴一笑，“真不巧，我也来办正事。” 第3章 抽丝 马甲拖着彩发往巷子另一端逃跑，其余跟班跟在后面逃命似的连滚带爬。巷子里除了淡淡的血腥味，就只剩习习晚风和微醺夜色，以及上帝精心雕琢的两道身影。 巷子很窄，千刑抱臂靠在墙边，离斜对面的奚枕月也不到两步之远。 也不知是不是脱下了白大褂的缘故，千刑觉得眼前这个人比几天前更瘦了。 “没事吧？”他的嗓音低沉。 “嗯。”奚枕月抬眸，倒不是为了看清千刑的面容，而是在他的衣袖处搜寻着什么。没见着那个让他敏感的东西，他才又开口道，“你流血了。” 千刑抬臂一看，原来小臂被那帮人用小刀划了道口子，正沿着轮廓蜿蜿蜒蜒渗着血。他换了只手挡在外面，把血迹隐藏在两人视线之外，虽然其他地方也有一些擦伤，但他浑然不觉。 “欠了多少？”他问。 奚枕月垂眸，不答。 “15万？”千刑猜的是那小孩家属要的精神补偿费数额。 奚枕月别过视线，看着巷口失温的夕阳被夜幕一点一点吞噬。 一道身影冒然闯入狭小的画面之中。 “千哥！” 牟子恩三步并作两步朝巷子里走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千刑臂上的擦伤，一阵错愕之后才看向一旁缩在墙边的奚枕月。 “嚯，这黑心医生还挺能打？敢动我千哥，看老子不收拾你！”牟子恩摩拳擦掌，挥起拳头正对奚枕月。 “咳。”千刑出声制止。待牟子恩收了手，才低声道，“你们先玩，我有事。” 也不知这话让牟子恩联想到了什么，他拍了拍千刑肩膀，意味深长一笑，“行，夜不归宿记得通知我一声。” 牟子恩大摇大摆离去，巷子里的空气一点一点清冷下来。 奚枕月对任何事情绝口不提，在这里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千刑无奈，放缓语气说，“我饿了，先吃饭。我请。” 来天陵也没几天，之前去玩都是牟子恩做的攻略。此刻千刑对着手机，划着附近的美食推荐，看来看去各家吹捧方式五花八门，惹得人眼花缭乱。他不耐烦，随便找了一家最近的餐厅，带着奚枕月过去了。 餐桌两端都有线上点单的二维码，千刑点了6个菜，奚枕月却无动于衷。 千刑以为奚枕月不会用线上点单，一边沏茶一边说，“手机，扫码。” 奚枕月依旧坐姿端正，屏着呼吸，指尖轻轻摩挲着衣物布料，说，“没电了。” 千刑才想起来早在几天前这人手机就已经关机了，啧了一声道，“想吃什么，我点。” 奚枕月微微吸了一口气，餐厅里菜肴的味道涌进鼻腔，填满五感，他却有些难受。 “你点吧，我不饿。” 也不知道是因为关系不熟故作矜持还是怎么，反正千刑是饿了。他也没管那么多，加了几道菜就直接下单了。 餐厅的灯光是暖色的，亮度很足，光点披在对面人身上，投射出来的光影衬得五官更加精致立体，骨感清朗，杂糅着一种不可言状的美。也许是皮肤白的缘故，使他本就清冷的眉目间增添几分疏离感，却也透着恰到好处的温柔。 千刑一时半会忘了移开视线，注意到他鼻梁上还是那副圆框眼镜，以及嘴角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 服务员上了菜，奚枕月盯着面前的餐具，迟迟没有动静。 菜肴诱人的香味让千刑顾不上客套，拿起筷子就开始吃，吃了几口才发现对面奚枕月的异常。 “不合口味？” “没有。” 奚枕月这才学着千刑刚才沏茶的样子往自己杯子里倒茶，倒的不多，只有一小口。他拿起茶杯，迟疑的抿了一点。 喉结微微滚动，他感觉咽下的这一小口茶竟如同汹涌的浪潮席卷而来，在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奚枕月猝然起身，根本顾不上千刑的错愕，直奔洗手间。 明朗的灯光下只剩千刑一个人的投影。 千刑只觉得之前那句“我请”说的已经足够大声让奚枕月听见了，况且一个手机没电的人能怎么买单。他看着对面叠放的整整齐齐只拿了一只茶杯出来的餐具，想了想起身也跟去洗手间。 “咳咳、咳……” 奚枕月双手撑着盥洗池，咳的撕心裂肺，脸颊涨红。他似乎在试图把刚才咽下去的那点茶吐出来，但咳了半天换来的只是一阵阵干呕。 千刑侧身倚在门边，静静的看着这幅不知是凄美还是凄惨的画面。 直到咳嗽声渐渐变成急促的喘息，奚枕月摘下眼镜开了水，接一捧覆在脸上，滚烫的温度才缓缓消散。 千刑瞥到镜子里那双眸子清澈灵动，像小鹿一样潋滟撩人，纯净无害。弯弯的睫毛间扑腾着氤氲水汽，看起来楚楚可怜。 让人怎么也无法跟“案底”这样的字眼联系在一起。 “没事吧。”他问。 奚枕月戴好眼镜，与千刑擦肩而过的瞬间淡淡“嗯”了一声。 这顿饭显然是吃不成了，千刑在前台借了只充电宝扔给奚枕月，“联系方式加一下。” 奚枕月接过充电宝，却没有拿出手机，眼睛一直盯着地上某个点，迟钝片刻才说，“我忘了。” “呵，”千刑暗自好笑，“没事，我记得。” 从院长那里要来到号码他可是记忆犹新。千刑信口就念出了那串号码，一字不错。 奚枕月抿唇，眸子出卖了心跳，一闪一闪的。他将充电宝塞回千刑手中，一字一句清晰道，“谢谢，我不需要。” 千刑早就料到这人会趁着他还充电宝的工夫逃跑。果然，从店里出来时只能看到穿行在路上的月色，以及照不出半个人影的街灯。 他打开屏幕，给甘小冬发了句[再说吧]。 千刑在天陵逍遥了多久，千珙在千鹰就担忧了多久。 小檀目睹着不识时务的雄麒贺总三番五次的往千队办公室跑，这不，又被赶出来了。 “贺总慢走。”小檀毕恭毕敬鞠了个躬。 “他回消息了吗？”千珙坐在办公桌前，撑着额角翻看文件，神情略显疲惫。 “还没有，要不我再给他发一个。”小檀忙不迭拿出手机，切到与千刑的聊天页面。在屏幕上戳了两下后尴尬道，“千队，我好像被拉黑了。” 千珙也不是没有料到，轻叹一声道，“算了。” 小檀感觉他们千队自从弟弟失踪以后就浑身散发着低气压，正思索要不要讲点笑话活跃活跃气氛，办公室门突然被敲响。 “郎副好！”小檀看到了救星，连忙起身问好。 这位郎副皮肤白净，制服平平整整，个头虽不算特别高挑，身手却厉害，队里称他“千鹰捕手”。 “千队，有线索了。”郎勐将一叠文件递给千珙，其中最上面的是一张餐厅的照片。 他刚从天陵处理完“『末日眼泪』事件”回来，千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线索”是什么，问道，“很棘手吗？需不需要多派点人手？” “不用，就一小孩儿想吃冰淇淋被骂，眼泪把暑假作业烧了。”郎勐轻描淡写，随后将那张照片调成正对千珙的方向，“我看见千刑了。” 一听到千刑，千珙眼底的倦意瞬间消散。目光在照片上紧锁，隐约从玻璃窗内看到了弟弟的身影。 没事就好。他这么想着，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余光不小心瞟到照片上坐在千刑对面那个人的脸，霎时间心弦一紧，瞳孔微缩。 小檀眼尖，一下就注意到千珙的不对劲。 “怎么了千队？” 所谓异常也只不过在瞬息之间。千珙立刻敛住情绪，对郎勐说，“辛苦了。” 失踪人口此刻坐着网约车正在去KTV的路上，手机屏幕熄了又亮。 他正在思索要不要把甘小冬一起拉黑。 到了目的地，千刑打开手机准备支付，看到了甘某仅凭一己之力轰炸出的99 ，索性屏蔽了该联系人。 不用看都知道，他又在给奚医生讲好话了。 不是不想帮，是你奚医生拒绝交流。 下了车就看到牟子恩站在大楼前左右踱步。牟子恩注意到那高挑挺拔的身影，连连招手，“千哥！就等你了！” 包厢里热闹非凡，余音绕梁，年轻的男女在杯盘狼藉的大理石桌前摇晃着身体，放声唱歌。这些人是牟子恩校外的朋友，千刑认识，但不熟。他坐到一个人少的角落，沉浸于手机的世界。 关注的视频号没更新，热点新闻基本都是娱乐八卦。黑名单上的几个名字安静的挣扎在消息列表最底端，等待着在更多消息的纷至沓来中淹没，最后遗忘。 有点想办公室的沙发了。 旋转灯的霓虹宛若糖纸一样洒在千刑身上，牟子恩一屁股坐在千刑身旁，搂住他的脖子，“千哥，咱们唱一个！” 这首歌是牟子恩点的，千刑听过，但不是他喜欢的风格。 “没空。”他说。 “怎么，谈对象啦？”牟子恩此刻情绪正高涨，一时间忘了把话筒移开。全场听到这句话，瞬间围上来起哄。 以往说到千哥，他们都不屑于把情感和这位联系在一起。谁没听过人家在这种信息时代还能做到一个星期收情书数十封的封神传闻，结果三年过去了，这哥身边除了个直男牟子恩，能待一起超过两天的，半个人都没有。 千刑推开始作俑者牟子恩，去包厢外吹晚风清静清静了。 今晚的夜空格外晴朗明净，一闪一闪的荧星缀在夜幕里，用沉默窃窃私语。 今夜的天陵仿佛与十二年前的梵州共享着同一片星空，云霞里的萤火虫万里迢迢前来相聚，赴约这场银河宴席。 它们相隔万里，却并不孤独。 星星还在眨眼，眨着眨着，眨出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 千刑立刻从浮想中夺回理智，打开手机订了张回津芜的机票。 回到酒店的时候，牟子恩兴冲冲的跟千刑讲述明天的安排，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千刑难得钻了个空隙插话，“明天没空。” 牟子恩一听，先入为主的以为是他忙着谈恋爱了，咧嘴一笑，“千哥，有好消息第一个告诉我啊。” 千刑单手拖着行李箱游刃有余，早晨的天光已经带着一寸锋芒，洒在露出一截的小臂上，泛血的刀口被白皙皮肤衬得格外耀眼。 距离航班起飞还有不到半小时，他突然没那么想回去了。果然睡一觉前后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 不过他最终还是穿过了云衢万里，再抬眼就是那幢再熟悉不过的千鹰大楼。 千珙上一秒听说小檀在楼下看到他弟时明明还特别开心，但下一秒真人出现在办公室时就瞬间凛若冰霜。 “你这几天都去哪了？”千珙问。 千刑假装沉迷手机没听见，往沙发上潇洒一横。 千珙早就习惯了他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随手拿过一叠纸盖住那张餐厅的照片，不动声色问，“和你一起的除了你同学还有谁啊？” 千刑躺在沙发上举着手机，冷冰冰的说了句，“我又没犯法。” 千珙知道这样的交流方式十分无效，索性把办公室让给了千刑，自己拿着一摞夹着照片的文件出去了。 其实办公室里除了千刑还有一个小檀。只是俩人把气氛搞得就差结冰，他一个助理在旁边也不敢吱声。 现在好了，办公室里虽然人是少了，气温却回升了不少。 小檀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对千刑说，“别看你哥这样，这几天他可担心你了。” 千刑本来以为他哥人走了可以稍微清静一点，没想到转眼又听到名儿，心里更烦了，索性就不回答，让这话题自生自灭。 果然接下来几十秒小檀就没声了。 倒不是因为冷场，只是他看见千队前脚刚走出门后脚就给他发了条消息。 [小檀，你能不能想个办法，帮我问问他和照片上那个人的关系] 小檀连忙回了句[我尽量]，却发现这个忙帮起来真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几乎同时，千刑开口道，“你想个办法，让他弄到旧案记录。” 小檀哭笑不得，“我说你们兄弟俩，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要把我挤中间为难我。” 千刑斩钉截铁，“不能。” “都说的人话，怎么不能啊？” “代沟，说不通。” 小檀刚想反驳，转念掐指一算，三岁一代沟，这都俩代沟了。 不过代沟毕竟隔不开血缘。晚上回来的时候，千珙放了一袋处理伤口的药在茶几抽屉里——离千刑最喜欢坐的位置最近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