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三千疾》 第1章 缓归 “我喜欢你。” “......” “真的、真的、真的喜欢。好多、好多、好多年了。我不敢说......你不知道,一点点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藏得挺好的?” “......” “你别不信好不好......理理我!” “......你认错人了。你叫什么名字?” “洛柠。柠檬的柠。是不是听上去就很酸?” “嗯。很安静的名字。” “欸?你是谁?我又是谁?” “......我叫——” “......dear god, I know that she’s out there, the one I’m supposed to share my whole life with, and in time you will show her to me......” (......亲爱的上帝啊,我知道她就在那里,那个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手机铃声悠扬响起,洛柠从睡梦中惊悸过来。 “喂?” “喂,洛洛,别忘了哈,登机之前还有最后一期电台需要录制。” “嗯......好。” “怎么了?听你声音不大对?” “没事。” 没事,就是最近总梦到一些糊涂旧事,惹人不宁。 洛柠粗暴地拍拍额头,用冷水冲了一把脸,看着镜子中不甚清明的自己,无奈扯扯嘴角。 真是出息了! 她在梦中竟然敢表白?! 只是,梦中的那个场景,她已经不止一次梦到过了,以至于她严重怀疑,是否真的曾于某个醉酒的夜晚,向不知名姓的某某倾吐过心声? “......所以,我与你,未曾开始,不谈结束。倘若我准备好了与你再次相见,请务必、务必忍住拥抱,毕竟,我向来不是意志坚定的人。我是说,对你......” 洛柠录下最后一句话,收拾好电台设备准备还给平台,这是她最后一次录播了。 一小时后她将登上回国的飞机。 来德国的两年,她还是延续了不爱说话的性子,可冷则冷,闲暇之余认识了一个做电台的中国朋友,在她的影响下接触了这一行,算是业余。朋友找到她的时候,洛柠道,给我一个做电台的理由。朋友说,你可以讲故事,讲不为人知的故事。洛柠当即答应了。 她说,我喜欢不为人知。 也就是这样,洛柠开始了用电台悉数过往十几年与某某相关的年少旧事。 一年一期,一期一忆。 今天是第11期,也是她归国前的最后一期。 电台中传来朋友主持的结束之语: “感谢大家长久以来对‘洛洛冰川’电台的支持!很遗憾洛洛因为个人原因或将停更,可能有限,可能无期。为了回馈粉丝,‘洛洛冰川’电台将送上限量版签售卡带99份......最后让我们用第一期洛洛最喜欢的一首原音颂词作结,祈愿洛洛在三次元世界里,欢喜长乐,早日遇见自己的另一半温柔。” 同一时间,国内,衡城Z大。 商玉刚刚提交上自己的毕设图纸,正在赶往机场去接自家小姨,Z大文学博导,顾兮。 等红灯的刹那,商玉习惯性地打开车载电台,界面正是“洛洛冰川”。 这是他两年来,放松自己的一种习惯。 主播的声音偏于慵懒随性,讲故事也是娓娓道来,无论说什么总有一种缱绻怀念的味道,很容易让人的心沉寂下来,催人入眠。 商玉刚进入Z大读研的时候,有段时间状态不好,总是失眠,有一次无意中点开了“洛洛冰川”,不觉间竟直接在车内沉睡了一晚。 自那以后,他就养成了听电台的习惯,甚至还买过几张限量版卡带。 此时,电台里正播放着一首主播清音诵读的词,没有背景音乐的加持下,清灵磁性的味道更甚。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只是,似乎选词,过于伤感? 商玉指尖悠悠地敲击着方向盘,眉头微蹙。 刚过清晨的街灯些许迷蒙,左右通行的车打过光来,一段一段地划过眼眸,似墨难销。 绿灯亮起的瞬间,洛柠清清冷冷地声音正从电台中褪去,微信提示声适时响起。 商玉按下播放键: “阿玉,小姨今天有事先不回去了,过两天和非晚一起。只是原本和我一起的我的博士生凌晨的时间应该能到,你一定要把人接到安顿好。人家一个小姑娘,刚从国外回来,人生地不熟的,你直接把她载到咱们家去休息。这两天你有空的话再帮她在Z大附近租个房子。” 商玉皱皱眉,他不习惯和女生单独相处。 微信接着弹出一条语音:“小姨知道你肯定会不习惯,那也是幸灾乐......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反正呢,这姑娘是小姨的得意门生,你要是伺候跑了,回去要你好看!我一会儿把航班和照片发你,可别接错人了。” 商玉无奈。 论吓人这回事,哪里轮得到他。怕是自家小姨的热情都能把人吓个够呛。谁家学生敢直接住在博导家? 微信连续弹了两条信息过来,商玉并未理会。按照小姨说的,他大概凌晨才能接到人,无需急于一时。他甚至还有打道回府休息大半天的时间。 寻思前方掉头抑或继续前行的瞬间,第三条微信跳出,商玉看向后视镜的眼神下意识扫了过去: 对了,她叫洛柠。 陌上书咖。 衡城机场,不显眼的角落,冷冷清清地安置着一家小店,兼营书、咖、花。 过往的行人匆匆,或不舍离别,或忙于归家,愿意停留片刻的闲暇之人,着实不多。今天,商玉算一个。 五岁的小缓缓着实想不通,自家妈咪为什么坚持将小店开在这里。关键是小店也不靠这微薄的甚至有时为负的营收度日啊。不过,今天,她倒是觉得不亏。 她注意到靠窗位置的帅帅的大哥哥很久了。 男人只穿着简单的白T搭一条黑色的长裤,闲闲地坐在沙发椅上,修长的手指一页一页地翻着书。有风拂过,男人额前的碎发微动。手机倒扣在桌面上,一次也没有被拿起,点过的一壶清茶也不过喝了半杯,浅浅的余温缭绕着,在冷调的灯光下,略显暖意。 许是男人的气质太过生人勿进,缓缓没有像平时一般仗着年龄小又长得可爱就去卖萌求关注,只是捧着一本漫画书,要看不看地瞄瞄这里,瞄瞄那里。 “小宝,在干嘛呢,怎么迷糊糊的?”温柔的女声传来。 缓缓转头一看,是妈咪从隔壁花店忙完过来了,顿时来了精神,冲自家妈咪努努嘴,又看向帅哥哥的方向。 顺着缓缓看过去,林染心下了然:“那这次妈咪赌大哥哥是来接漂亮姐姐的。” “妈咪,不行哦,是我先发现的,得我先。” “好吧,小宝说了算。” “那妈咪,这样的话,我猜是接漂亮姐姐,你猜是接家人好不好吖~” 林染宠溺默认下,看向男人那一桌。 未翻开的手机,不紧不慢的看书速度,不见波澜的表情,很难想象会是来接自己的倾心之人。 看了一下店内的时间。该续杯了。 林染端着新沏好的茶向男人走过去:“先生您好,您的茶水应该有些凉了,这边为您换上热茶,请慢用。” 商玉放下书,声音清冷却不失礼貌:“谢谢。” 注意到男人的杯中还剩小半杯冷茶,林染继续道:“需要帮您再拿一个新的杯子吗?” 商玉:“麻烦您了。” 确实,冷杯中再添热茶,不是他的习惯。 闻言林染伸出手去,却不小心触碰到刚放下的新茶壶,冷不丁地被烫了一下,顺势带翻了还有一半茶的杯子。茶水猛地溅出,浸湿了白T下摆,商玉微微皱眉。 “对不起,对不起。” 林染赶忙将杯子扶正,抽出纸巾蘸掉洒出的茶水,看到男人被弄湿的衣服,条件反射地想要招呼上去,又尴尬地克制住。 这人的气场......她不敢。 “没事。” 商玉不甚在意地拾起自己的手机,随手抽出两张纸。桌子上淌着的水,手机屏幕还是沾染了些许。 察觉到这边的动静,缓缓捧着一大盒抽纸蹦蹦跳跳地过来了,扬着小脑袋,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大哥哥这个给你。妈咪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怪妈咪好不好?” 看着缓缓人畜无害的模样,林染心里一揪,希望自家小宝不要被冷漠叔叔吓着吧。 不过,接下来的一幕倒是让林染放下心来。 商玉拿起沙发椅上的书,然后轻轻抽出一张小孩手中的纸巾,擦拭了一下书本的封面。 林染这才注意到,书本上也溅到了两滴茶水。 商玉轻轻蹲下,与缓缓的视线齐平,带着淡淡的笑意:“没关系的,小朋友。不过,叔叔也弄脏了你的书,你能原谅叔叔吗?” 缓缓开心地咧咧嘴:“当然啦,那大哥哥我们就扯平了咯~” 商玉:“嗯。不过不是哥哥,是叔叔才对。” 缓缓摇摇头:“就是哥哥。” 说完,就又蹦蹦跳跳地走了,生怕这个帅哥哥教自己改口。 哼。怎么会呢?在缓缓的脑瓜儿里,凡是帅帅的,都得是哥哥,凡是漂亮的,都得是姐姐。根本不存在叔叔、阿姨一说。 商玉起身:“小朋友很可爱。” 林染扯扯嘴角:“小孩子,不懂事。” 看着男人被茶渍染透的衣摆,林染很是不好意思:“先生,这件衣服,您看我们是照价赔偿,还是在隔壁品牌店给您买一件新的。您应该是来接人的吧?很抱歉给您造成麻烦。” 男人虽说穿着十分简单,但衣服的考究剪裁,男人的风度举止,林染丝毫不怀疑这件看似普通的白T价值。更重要的是,倘若对方是来接待什么重要的人,这件脏了的衣服确实不太得体。她也不认为对方还有再回家整理着装的时间。 商玉:“没关系。” 林染:“可......” “或者,您要坚持赔偿的话,我再坚持买下您这本书?”商玉扬了扬手中的书。 显然是拒绝的意思,林染也就不再矫情强求。 走出书咖的时候,商玉才发现,隔壁花店同属一家。书咖与花店一起,合名为“陌上”。独特字体设计的两个大字刻于匾额之上,紧随其后的是一行小字: 花开,可缓缓归矣。 “先生可也是有待缓归之人。”林染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商玉沉默,摇摇头,止住踏进花店的脚步,转身离去。 衡城机场地下停车库。 商玉滑开手机解锁,微信提示消息仍是三条未读。他一直不曾查看。 点进与自家小姨的对话框。 第一条消息,航班截图,显时凌晨三点半抵达。 第二条消息,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女孩,身着一条白色长裙,外搭浅色风衣,微卷的栗色长发轻盈地散至腰间,抿唇浅笑。安静乖巧的模样,只是眼神过于清朗,似能透过屏来。 商玉视线下移,第三条消息,她的名字,洛柠。 “衡城广播电视台为您报时,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13:00整。” 车载电台的声音悠扬响起,打破车内惯常的宁静。 时间还早。 商玉低头看了看,上衣的下摆早已干透,只留下淡淡的茶渍痕迹。 看来,他不得不回一趟家了。 只是...... 商玉转念一想,倒也不是非得原路返回。 第2章 故地 书咖二楼,靠墙边的卡座。 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动着,中指上环戴的素圈银戒,让本就白皙的指节更添细腻: / “说你不喜欢我吧,你又把手机倒扣在一边,说你喜欢我吧,你又一门心思地看那本破书。那书能有我好看吗?”女孩的手俏皮地撑着下巴,抵在咖啡桌上,指尖在脸颊上一点一点的,眸光轻巧地落在对面男人身上,桌下的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磕着对方的脚底。 “手机没电。” 所以才不玩的,不是因为其他。 男人不紧不慢地翻阅着手中的书,茶过半盏,有冷调的光自上方映射下来,打在男人骨节分明的指间,更显气质清冷。 “!”女孩戳戳书背:“外面可是机场哎,你真不怕我随便再续一张机票跑了,然后不要你了?” 男人翻书的手只略微一顿,复归平静。 “我真走了!” 男人又翻过一页。 “......” 视线被书挡住,男人只感觉对面安静了半晌没有动静,将书缓缓放下,声音仍是淡淡的。 “假的。” “什么?” “手机没电是假的,我在看书也是假的。” “那什么是真的?” 男人未再出声,只是,女孩分明从对方过分清明的眼神中读出了自己期待的答案——害怕你离开,是真的。 “你......会离开吗......会不要我吗。” “你知道的,我很好说话的,你求求我,说不定......” “求你。”男人一本正经。 “哦。”女孩莫名有些心慌。 你看,我心很软的,你哄哄我,我就舍不得了。 / 敲出最后一个字节,女孩看着发送成功的界面提示,满足地伸了伸懒腰。 今日份催更,搞定。 林染送走男人,转身刚踏入书咖,一声清丽的嗓音传来。 “老板娘,故意的吧?” 林染寻着声音,抬头望去,楼上女孩正用右手手背轻巧地托着下巴,左手自然搭在护栏上,眉眼弯弯地向下看她。随着女孩倾身的动作,栗色蓬松长发慵懒地散落在腰侧,更显身形纤细。 很显然,刚才的小插曲,女孩听了个遍。 “洛柠!”林染满眼惊喜。 女孩歪歪头,冲她粲然一笑:“怎么样,刚才那位帅不帅?你这搭讪的手法可不太高明!” “......”林染嗔怪:“家有醋坛,我可不敢。” 不过林染还真回想了一下男人的长相:“我倒是觉得应该会符合你的审美。目测清冷、内敛款的。” 洛柠作暂停手势:“打住,长相暂且不论,我不喜欢沉默寡言类型的。” 刚才洛柠所在的角度,最多能看到男人的侧脸。更何况,她并没有过多抬头。 不过,有一说一,声音还是蛮控的。 洛柠是一个十级声控、手控、颜控患者。其间,声控最甚。 且病多年。 林染睨了她一眼:“是你根本就不想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 洛柠装傻一乐。 “老板,一杯生椰拿铁。”有顾客进店。 “好的,您稍等。”林染应了声,又冲洛柠道:“你刚下飞机肯定没休息好,如果累了的话,就回后院小花房睡一觉。晚点儿给你做好吃的。” 洛柠会意:“嗯。不用管我。” 看着林染熟练地操作着,挑选咖啡豆,研末,冲调,拉花,最后将自己精心对待的作品呈给客人,又在得到好评的一瞬满足微笑...... 她很安静,岁月很安静。 她记得之前和林染聊过,为什么想开这样一家陌上书咖,还是在机场的位置。 她说,一是兴趣使然,二是,她喜欢看熙熙攘攘,人聚人散。 林染如愿过上了自己期待的生活。 那她呢? 洛柠的目光投向执机的方向,有女孩背着行囊,穿过一道道贴着广告或海报的玻璃幕墙...... 她会是去奔赴自己心心念念的理想,抑或是逃离某段不愿为人知的私密故事? 下午四点多的样子,林染早早将“暂停营业”的牌子挂起,上了后院三楼的小花房。 今天周六,小缓缓已经被自家先生接去了游乐园。 她有一下午的清闲时间。 林染所说的小花房就在陌上的后院,这个院子是林染完全按照自己的心意布置的。一楼的园子里有她亲手栽种的各种花草,二楼是卧室,三楼原本是一个很大的露天场地,后来被她改造成了一个简易的客房和户外小花房。空闲之余,她更喜欢待在小花房,这里有她喜欢的所有东西,不对外出售的私属物,有书,有花,有咖啡桌,有摇摇椅,有秋千架...... 小花房是她的秘密空间,就连自家先生也很少被允许入内,而洛柠算作是她的一个例外,一个开始于两年前的例外。 看着摇椅上闲闲悠悠地身影,林染恍惚间想起来,两年前,那个在机场执机处,来来回回,徘徊不定的女孩...... “所以,你是怎么躲过我的视线,进入到书咖里的?” 听到声音,洛柠回过头来。林染将茶点放在旁边的桌上,顺势坐下。 洛柠起身在另一边坐下:“是你家店员接待的我。之前没见过。” 林染想了想,那时,她应该在隔壁花店。 洛柠捻起一块梅花状糕点,淡淡的甜香,入口即化:“嗯,还是和以前一样味道。” “你是在说这两年来我的手艺就没长进?”林染为洛柠添了一杯茶。 洛柠纠正:“我是说这味道像‘家’一样。久违。” “这还差不多。”林染追问:“所以,还会走吗,两年了。” 洛柠叹气:“没力气了,不走了。” 两人相视一笑。 下午这个时间点的阳光照进花房,最是暖融融,偶尔有风吹来,夹携淡淡花香...... 林染也很久没有似今天这般惬意。 许久未见的女孩,总会有聊不完的话题:彼此的生活、感情、未来......直到夜色开始蔓延...... “预报说,凌晨过后会下整晚的雨。怎么样,今晚要留下吗?”林染问。 洛柠莞尔。小花房的位置听雨极佳,两年前的出国前夕,她在这里听了一夜的雨。 “不了。” “怎么?” 洛柠起身,背对林染站在风中,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栗色长发逆光拂动,更显蓬松,好似整个人都软乎乎、毛茸茸的。 林染听到女孩的声音缓缓传来。 “这两年,我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有趣的人,也培养了一些爱好,改掉了一些习惯......林染你看,一切,都会是新的样子。” 林染看着女孩,静静的。 “今天那位帅哥在门口橱窗停留时,注意到的是哪种花?” “不是不在意?” “帅哥的品味总归不会错。” “黑种草。” 黑种草的花语是,清新的爱,与无尽的思念。 晚上19:07,去Z大的的车上。 “师傅,能麻烦您开一下副驾的窗户吗?” “好的。” 总算有点儿声了。 司机师傅松了口气,按下开窗的按钮,通过后视镜往后看了看。 女孩自上车时报了一遍手机号后,就再未开过口,也不睡觉,也不玩手机,只怀中拢着一抱蓝白相间的淡色花束默默靠在窗边,视线散漫地投向窗外,甚至角度都未曾变过一下。 车内几乎安静到让人不自在,只淡淡的花香在四下弥漫开来。 副驾的风吹进,长发飘动,女孩伸出手随意捋了捋额前碎发,吸吸鼻子。 刚才凉风挟来的花香,微凉,微苦。 重新定格回原来的角度,车内复归宁静。 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呢?不过是飞驰而过的车,闪烁变换的霓虹,偶尔等红灯的间隙,看各色行人踱过马路...... 司机师傅不懂。 害怕氛围再次沉下去,司机师傅决定找点儿什么话题。 “姑娘,Z大今年开学挺早哈?”新生军训已经开始好几天了,很显然,女孩是老生,按理小半月后才会开学,但他确实不知道该聊什么了。 “嗯。”洛柠条件反射地答了句。 “......”这怎么接? “你是去学校找人吗?” “嗯。” “......” “Z大是很好的学校,我家姑娘打小心心念念的,希望明年的这个时候,我也能亲自送她过来。” “嗯。”衡城唯一一所985,怎么不算是好呢。 “......” 车内更沉默了。 司机师傅这才发现,比起安静更可怕的,是尴尬。 他决定闭嘴。 性格沉默、散漫的后遗症就是,反应慢的不止半拍。 在有来有往的几个问答结束后,洛柠这才意识到对方是真的想和自己说说话,而她过于简洁的回答似乎有些失礼。 视线收回到车内,洛柠注意到司机师傅手边放着一个保温盒:“师傅,您还没有吃晚饭吗?” 司机师傅受宠若惊:“啊,吃过了,这个点了都。” 看到对方的视线停留在保温盒上,解释道:“机场附近有一家特色菌菇汤,我家那位很喜欢。她在北街摆小吃摊,一会儿送完你刚好能绕过去接她。” 司机师傅一边说着,一边腾出右手,测了测保温盒的热度。 洛柠这个角度看过去,司机师傅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 她弯了弯唇,不觉间受到感染。 似是想到了什么,洛柠道:“师傅,Z大是不是有一条很长的画廊?改去那里吧。” 说完这句话,洛柠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 北街么? 一些缭绕迷蒙的记忆开始袭来,再度涣散了思绪。 司机师傅体贴地未再出声。 到达画廊的时候,司机师傅问洛柠,是不是特意更改的目的地?因为,画廊与北街,不过百米之隔。 洛柠否认:“不过算是......故地重游。” 她想再多看看。 她曾站在画廊的二楼,俯看过一整条街巷的人间烟火。 第3章 撞怀 楼下门铃声断断续续地传来,节奏舒缓飘渺,商玉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但他现在躺在书房松软的沙发上,根本不想动。 他感冒了,很难受! 时间回溯到五个小时前,他在朋友的公寓收拾好自己的衣服,再次前往衡城机场的路上。 商玉淡定地瞥了眼再次息屏的手机。 他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江行的第9通来电了。接下来应该是...... 果然,微信消息音接二连三地炸起...... 电话再次打过来的时候,商玉默默按下蓝牙接听键,并调低了声音。 要不说自家这位损友干啥都能成功呢。这毅力!如果在平时,商玉还蛮享受这种拉锯战的,可今天不行。 他最近睡眠严重不足,经不起折腾,而且...... 商玉按了按嗓子,他有些不适。 几乎是接通的瞬间,对面的声音就咆哮过来:“不是,大少爷,您将我新买的衣服穿走也就罢了,脏衣服还给留下。几个意思?” 商玉无辜:“嗯。是新的吗。” “......别给我装傻。衣服不是你给我挑的啊?” 商玉挑眉:“谁挑的?” “你。” 商玉云淡风轻:“嗯哼。” “......” 江行哑然。所以呢?这就是你强抢民衣的理由? “OK,商大少,您屈尊穿小的衣服究竟为哪般?” “相亲。”抛下这两字,商玉果断挂线。 “我......” 按住自己妄出狂言的嘴,江行回想起上周,因自己“堪忧”的品味,诓商玉去商场。为了引出自家这个兄弟,不得不以自己要相亲须更新行头的名义骗之。 只能说,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很好,在手洗和脚洗那堆衣服之间,江行也果断地选了后者。 从江行的公寓到机场,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到达的时候,时间刚过九点。 商玉停好车,电梯上了二楼,那里有一处露天观景台。 来客凌晨三点半才会抵达的航班,他本不应该这么早就等在这里。 只是,这是他主动算好过的。 他偏爱这个时间点。 夜色阑珊,灯火竞起。 他站在航站楼的高台,俯瞰整个衡城。 他喜欢看漫延无际的的高速公路,喜欢看远方隐隐的万家灯火...... 这个季节的衡城,晚风的凉意尚浅,他竟开始有些眷恋。 直到,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看着手机显示的来电,商玉额头一突。 未似平时一样将手机静音,是他今天最错误的决定。停顿片刻,商玉按下接听键。 “来接我。” “你一个人?” 他,不该是今天回来。 对面男人的声音沉沉地传来,似有些疲惫:“定位发你了。” 电话被挂断。 商玉觉得自己可能感冒了,因为,他现在,脑袋和嗓子一样疼。 衡城机场2号出站口。 车上、车下,两个大男人沉默相对,谁也不肯先开口。 “商非晚,半学期不见,你是连‘哥’都不会叫了吗?”商玉虽是坐着的姿势,可压迫性的气场丝毫不输。 沉下眼神,车边男人闷闷道:“哥。” 商非晚将自己的行李扔在后排,绕行到副驾的位置。 “坐后面。”商玉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感冒。 商非晚止住拉门的手,看了看对方:“哥,我困。” 商玉不接话,目光坚持。 两人一路无话。 也不怪商玉今天态度不好。 就是他这个冰块脸弟弟,暑假的时候,一声招呼不打,莫名其妙地就独自跑去德国。要不是被同样游学在外的顾兮抓住,谁知道要游荡到哪里去。现在又大晚上一个人飞回来,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没有给顾兮报备。 车子停在一处三层高的别墅小院,和整条街巷的格调一致,是古旧整洁的模样,与Z大南校区仅一条马路之隔。三楼一居附带顶层阳台是商玉的居所。顾兮在第一次得知自家大外甥要来Z大读研的时候,就早早给他备下了,落在商玉名下。后来自家小外甥年年寒暑假都来找商玉,顾兮就更加满意自己的先见之明。 毕竟谁能拒绝在年纪轻轻、貌美如花的年纪就拥有两个帅气迷人的外甥呢? 顾兮与自家外甥不过八、九岁的年龄差距。 商玉将商非晚安置妥当,简单收拾了一下居家用品。 商非晚每次来找他,他总是过的很艰难。他决定,这几天在顾兮小姨家凑合。 商非晚不明所以地看着商玉的动作,直到对方拉开房门。 商非晚:“去哪儿?” 商玉不答,冷战对于冰块儿来讲也许不管用,但短时间还是能震慑一下的。 未得到答案,商非晚上前一步,被商玉止住:“早点休息,我回小姨家。” 商非晚投过来的目光明晃晃地显示出两字:不信。 他知道商玉的常服以休闲舒适的T恤为主,即使是衬衣,也多为宽松版型。可今天,他却穿上了一身剪裁得当的黑色衬衣搭同色长裤,显得本偏白的皮肤更加冷冽。他并不认为商玉为了接他这么正式,而且,很明显,他在给商玉电话的时候,商玉本就在机场。 商非晚:“那我也去。” 商玉:“家里没收拾,只够睡一人。” 商非晚沉思片刻:“那我去,你留下。” 商玉投来怀疑的目光:“你确定?收拾房间你会吗?套被铺床你会吗?” 商非晚:“......” 商家,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从来都是他这个小祖宗。倒不是说商父商母偏心,就连商玉,也自小愿意惯着自家弟弟就是了。唯一让商玉想不明白的是,怎么惯着、宠着,还能养出冰块儿似的性子?偏还是个粘人的冰块儿,尤其是对商玉,不过好在这两年有所收敛。 南街。 不同于北街的热闹繁华,南街大道种满了梧桐老树,清净非常。 从南街拐进去不远,就到了顾兮和沐怀泽的独栋小别墅,慕兮苑。 说是回顾兮家,商玉说的,还真是实话。 为了不让商非晚发现自己感冒这件事,他一直强撑着。现下一人躺在二楼的书房沙发上,四下安静下来,身体的不适感更加清晰。随便吃了一些感冒药,商玉裹紧了从小院带出来的毯子。 现在是晚上11点左右,他还有2个小时的时间可以休息。 迷迷糊糊间,似有声音自一楼响起。 “商非晚你......” “你......” 洛柠现在有点儿懵。 按照归国前和顾兮商量好的,她回来后先暂居在老师家,等找到合适的房子再搬出去。考虑到自家学生惯于安静的性格,顾兮再三保证家里没外人,她这才不想拂了老师的好意答应下来。 那,现在,站在她面前,被她撞个满怀的男人是? 时间回到洛柠自北街下车时。 洛柠站在画廊门口,沉默良久。身前是陌生又熟悉的画廊,身后是烟火弥漫的北街,她却都未踏足,只是转身循着南校区的方向一路闲逛下去。好在放下带给林染和缓缓地礼物后,她的行李并不是很多,因此,她逛的很是自由。 其实洛柠留在Z大的回忆并不多,但每到一处,她都试图回想起曾经在这里时的每一寸感受,一来二去,时间已过两三个钟头。等到她最后站在慕兮苑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近12点。 别墅内没有一丝光亮,很明显,没有人。但习惯使然,洛柠还是提前按了3次门铃,待确定无人开门后,这才掏出顾兮就早早交给她的钥匙。 校园的路灯过于明亮,洛柠很容易就打开了别墅外院的栅栏铁门,拖着行李站在一楼的门口处。 院内的光亮不似外面那样清晰,洛柠只能一只手抱着花,虚扶着箱子,另一只手拿着钥匙,凭着感觉插入锁孔。正准备推门而入的瞬间,门冷不防地被人从里面打开,洛柠原本按在门上的力度,因为惯性,带的人整个向前倾去。正当她以为要摔倒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胳膊将她拥个满怀,同时伴随着一声略带情绪的语调。 “商非晚你......” 洛柠抬头,撞入一汪深邃无波的眼眸。 男人只在开门的一瞬,不经意流露出一丝不耐烦,待看清来人后,复归平静。 可能是刚睡醒,男人的眸色中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与迷蒙,眼眶也略略泛红。 洛柠有片刻的呆愣,待意识到两只手肘被对方桎梏揽住,条件反射地想要挣扎起身。不想此时行李的轮子突然滑动一下,洛柠本就不稳的起身动作也顺势向男人再次滑撞了过去,身体的重心再次伏在男人的臂弯间,脑袋堪堪撞在对方锁骨的位置。 怀抱之间,满束的花香,劈头盖脸地砸上来。 继而掉落身侧。 经过这一折腾,男人不知何时松解下来的衬衣领口被扯开,修长白皙的脖颈显露在外,在黑衣的映衬下,更显冷意。 大概是被撞疼了,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浅浅传来。 洛柠呼吸一滞。 太近了。 她似乎能感受到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温热气息。 男人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室内并未开灯,洛柠分不太清对方神色中过多的情绪。 洛柠试图打破僵局:“你......” 有风自门廊起,凉意来袭。 洛柠勉强控制住身形,轻轻拍了几下自己的脸颊,略一回头。 几缕发丝随风扬起,似有若无地缭绕上男人的颈侧,沉眸退步,男人拾起落于脚边的花束递过。 洛柠注意到,在看清花种的一刹,男人有过轻微的皱眉。 匆匆接过的同时,洛宁的眸光不自觉地跟着对方漂亮的左手飘忽移动。 指节修长,未戴一样饰物,干净好看。 别墅小院内,由风带起的银杏树叶,哗然响动。 快过凌晨了,晚来雨将急...... 第4章 难戒 楼下传来车子离去的声音,洛柠这才放松下来。 环顾整个卧室,洛宁的注意力放在床上暖粉色调的套被上,被子被铺的服帖严整,几乎一丝褶子不见。 抛开色系不谈,铺床之人大概是有一些强迫症加强迫症在的。洛柠想。 正巧,她也是。 本想先随便找个瓶子将花束拆开插起,但突然想到男人刚才拾起花束时的皱眉,洛柠也就放弃了。 估计,他,不喜欢黑种草吧。 洛柠在卧室和淋浴间转了转,考虑着卫生该从何处做起。 不是说房间很乱,相反,很整洁。只是,这是她的习惯。每到一处新的环境,洛柠总喜欢第一时间就在角角落落留下自己经过的痕迹,以此,来找到自己居无定所下,短暂到可怜的归属感。哪怕,只停留一天。 可一圈儿转下,洛柠发现,房间很明显已经被完整打扫过一遍了。除了床、柜子什么的硬件,卧室里什么杂物都没有。这倒为她省去很多事情。 将日常用品放在特定的位置后,洛柠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然后按部就班起来:拿出自带的黑灰色套被将床上铺好的四件套撤下并收叠好,在床上摆上一个小小的电脑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然后,发呆...... 洛柠觉得自己肯定是被浴室的热气给蒸糊涂了,所以,才会现在大脑一片空白,一整天的经历开始毫无逻辑地铺呈开来。 她想起自己最后一期的电台录制,想起长达十几个小时在飞机上的浅眠,想起落地之初林染在陌上的小插曲,想起和林染在小花房的畅谈,想起司机师傅扶住保温杯时幸福的笑意...... 当然,最为清晰的记忆,来自那个与她不期而撞的男人。 许是开场过于尴尬,洛柠甚至觉得对方比她还要不自在。 洛柠进来后,简单做了下自我介绍,然后将顾兮托她带回的东西放下,准备离开时却被对方拦住。 男人只是转身进了书房,没过多久,出来接了个电话,然后径直离去。只在出门的时候,简单和洛柠交代了一下二楼卧室和书房的使用细节,言辞要多简洁有多简洁。 过程中洛柠甚至只来得及知道,对方是顾兮在Z大就读的外甥。 关于男人的名字,洛柠问过的。她甚至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以期引起对方报家门的觉悟。 “我叫洛柠,柠檬的柠。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但对方似乎真有急事,脚步只略作停顿,便快步走出。 整个过程就很,乱七八糟,莫名其妙。 若不是洛柠确定男人绝无可能认识自己,她几乎要产生对方是在故意躲自己的错觉。 不过,又或许,对方只是被打扰后的不悦,不愿多加交涉,也说不定。 毕竟,那个淡然疏离的性子。 时差还未倒过来,洛柠一点儿困意也没有,索性拿起笔记本起身去了隔壁的书房,准备多更一些稿子。 洛柠更稿速度的快慢,直接取决于她所处的环境。 她最喜欢的有三种,书房、咖啡馆、深夜独处时的卧房。 这是她时隔两年后第一次踏入这间书房。 其实两年前她本该是唯一一个保研在顾兮名下的研究生。恰逢当时Z大文学院有一个很重要的研究项目,洛柠应顾兮的邀请,提前进组,她也因此得以在顾兮家暂住。那时,她也是住在相同的卧室,偶尔会在书房没人的时候进去看看。 Z大,从来都是她的梦寐以求,可,两年前...... 洛柠摆摆头,将思绪打散,凭着记忆去寻书桌上的台灯,打开。中控灯的光线太亮,她不喜欢。 将电脑在红木书桌上摆置好,洛柠活动下指骨,开始更文: / 女孩不无可惜,心有不甘道:“世道不公,人心不古!” 男人挑眉:“怎么?” “凭什么你对我不是一见钟情,而我却注定要在七年前就开始惦念起了你。这不公平。” “你记得还珠格格中小燕子与五阿哥的相识吗?” “?” “五阿哥当时并不知晓,经年之后的回忆中才恍然,那时阴差阳错射向小燕子的羽箭,早已于未察觉之时,同时射向了自己的心口。我比五阿哥胜一分。” “哪一分?” “我当时就知道。” 我当时就知道,在你不经意间,撞向我怀中的那一瞬,我的心,动了。 / 未有过恋爱经历的洛柠,不知道怎么写心动。这短短不过两百多字的更文,她却删减数十次。 待终稿敲定,洛柠合上电脑。 不怪洛柠一次只更这短短片刻,实在是,言情甜文不是她的主场,仅仅这些,她都感觉精疲力竭。 果然,青春疼痛文学,才是她的舒适区。 恰时一阵凉风习习吹来,洛柠望向窗户的方向,不知何时,窗户被人打开了一指宽的缝隙,不觉间,外面早已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不过...... 洛柠向外的视线被沙发椅旁边的茶几止住,洛柠走进,看到上面放着一版药和半杯水。 感冒药? 洛柠回想起男人开门时,微红的眼眶与过于温热的气息。 习惯性地将药翻转,洛柠发现,这药,过期了。 洛柠皱了皱眉,在瞥到沙发上规整的毛毯时,眉目更甚。 虽表面看不出,但洛柠有个毛病,但凡出现任何预料之外的事,她都会莫名烦躁。现在也是。 面无表情地关上窗,洛柠收捡起自己的电脑,回到卧室,关上灯,将自己闷在被子里。 卧室的床铺临窗而置,四下早已寂静,只剩雨声淅沥。 在床上辗转半晌,思绪依旧清明,洛柠任命地起身,大开窗户。 她喜欢风,凉风,携雨的凉风尤甚。 凉风袭进皮肤的感觉,总是让她不自觉地瑟缩进暖被,不久,困意适时席卷而来。 原来,她一直不曾真正戒掉,听雨的这个习惯。 每再听一次,还是会重蹈覆辙般地深陷...... 慕兮苑的窗户都是靠内的设计,外面也有足够大的遮挡面,所以,哪怕是将窗户开着,只要不是狂风大作,雨水并不会飘进来。 迷迷糊糊间,洛柠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但脑袋已经不够清明。 直到微信响起。 洛柠一看,是顾兮导师。 她忘了落地报备。 【顾导:阿柠到了没?定位发我下。】 【阿柠:嗯嗯。】 定位吗? 洛柠心下疑惑,顾导自己家的地址为什么还需要她再发一遍?虽这样想,却也乖乖照做。 瞬时,一通电话打来。 顾兮:“你到哪儿了!” “?在老师你家里......的卧室啊。”洛柠确认了一下地址,Z大南苑银杏路540号,没有错。 “没有人接你吗!” “?应该有人接我吗?” “......!......我之前给你的电话你也没打?” “......”洛柠沉默,她一贯不喜欢麻烦别人。 对面安静半晌,电话被挂断。 洛柠:“?” 顾兮一个头两个大,算上时差,现在应该是北京时间凌晨三点半左右。 没错啊。 顾兮重新仔细翻了翻和洛柠的聊天记录,终于在洛柠长篇大论拒绝接机理由的信息尾巴处,找到了她改签失败的消息。 所以,洛柠仍是最初的航班——上午11:30落地。 顾兮扶额,按照她的计划,本该有一场浪漫的邂逅的。 想到自己内存几近告罄的手机。 大概当时是被某人劈头盖脸的一大堆旅游照片刷屏了,以至于她忽略掉关键的最后一句。因此,她默认了洛柠改签成功的航班,洛柠则默认了她同意不会麻烦人接机的安排。 人算不如天算!! 果然,做红娘的潜质她有不了一点! 洛柠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回拨过去。 对方接通却不答,只微信先弹出一条消息——衡城机场某处定位。 洛柠:“?” 顾兮声音恹恹地传来:“原本,有一个大帅哥在这里等你,整整一下午!可是,你没有珍惜~” 洛柠:“......是......谁?” 顾兮长叹:“算了,错过就错过了。我还不知道你?告诉你了你又得愧疚个十天半月的。用你师公的话来说,终究是缘分未到时呐~” 洛柠:“......” 蓦地一抹淡然的眸色掠过思绪,洛柠条件反射地想要追问确认,但又想到男人来往匆忙的身影,又果断否认了这个猜想。 显然,对方没有这么清闲。 结束通话,洛柠强迫自己入睡。 OK,算上将生病的男人“赶出去”这件事,今日第二份愧疚感拉满。 今夜,注定无眠。 江行的房门被打开的时候,他正一脸纠结地瞅着手上湿哒哒某人的白T。他在思考,是先拧干,还是直接晾晒。毕竟,如果被拧出太深的褶子的话,他没有合适的熨斗给它整平。 然后,他就看到了房门外,让他纠结的问题的源头本身。那个穿走一身衣服,又留下一身的商大少。 江行正准备对对方进行一番说教,却不防备地被人扑个踉跄。 “欸?” 江行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接,又怕湿衣服蹭在某人身上,慌手慌脚间,衣服应声掉落。 “欸?!” 他刚刚洗干净! 江行大怒,就要去推人,却一下怔住。 商玉的身体太烫了。 勉强支住对方,江行抽出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满脸黑线。 他准备将固定半年一次的算命时间提前。真的很想知道自己前世究竟是做了什么孽,才会在已经摆脱寝室长的身份后,还要时不时地“伺候”这两位室友祖宗。 而他姓商的,永远排在第一! 但抱怨归抱怨,江行还是麻利地将人扶躺在床上,用被子裹好,再测上体温,灌了药。一套流程走下来,精疲力竭。 看着被缠成茧的商玉被药苦到皱眉的表情,江行顿感心情舒畅不少,起身晕乎乎地收拾了一下残局,然后随便翻出一张毯子倒头就睡。 深更半夜时分,两遍不同的铃声依次响起。 第一遍铃声是商玉听到的。 熟睡间,他总感觉有人断断续续地在耳边诵经念佛,四下静寂,诡异非常,循着声音摸索一看,是定时闹钟。顺手息屏前,商玉迷迷糊糊地好像在锁屏上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的照片。商玉的思绪还未敛起便又沉沉睡去。 第二遍铃声响起的时候,江行正做着梦。 他梦到松山寺上的老和尚给他算命,说他天煞孤星,正讲到如何破解时,青天白日、劈头盖脸地砸下一颗流星。 江行醒来的时候人都还是懵的,手机铃声好似都听不见,只能看到闪烁不停的屏幕。当看到来电的显示,江行的脑袋更懵了。贝贝?这是什么备注?他没印象。 随即将手机息屏扔下,踢到脚边,伸手测了测商玉的额头,待确定高烧已退,这才又为对方掖了掖被角,再次沉沉睡去。 第5章 约定 江行是早上七点多醒来的,顶着熊猫眼坐在床头。他一晚上都不太安生,现在只觉得头疼欲裂。 算起来,昨晚商玉吃完药后很快就睡着了,并没有折腾他什么,让他头疼欲裂是...... 突然想到了什么,江行一个激灵跳起来,搬了把椅子,正对着门口坐着。商玉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形象睡得乱七八糟,一脸严肃的某人,青天大老爷似的镇在那儿。 “你醒了。” 某人不答,继续严肃。 对一大早上犯傻的江行不做搭理,商玉一只手用毛巾擦着头发上的水滴,一只手端着刚洗好的衣服,淡定地绕过某人来到阳台。他刚在外面的公用浴室里洗完澡。 江行径直将椅子转了个角度,目光跟随。 衣服晾好后,商玉走进浴室,不一会儿传来吹风机的声音。 江行默默将椅子背起,搬到商玉视线所及之处,继续注视。 商玉透过镜子瞥了一眼莫名其妙的某人,慢条斯理地将头发吹干到一个最舒服的造型,然后满悠悠踱步出来。 看着商玉气定神闲地收拾床铺,江行败下阵来。拉锯战这回事儿,他很少能赢。 “‘贝贝’是谁?” 是的,昨晚,就是这位备注为“贝贝”的神秘人,持续电话轰炸了他整整后半夜。每半小时一通的那种。 商玉动作一顿。 “没谁。” “不是吧,老大。有女朋友就有女朋友,大大方方地认!作为你唯一的室友,我又不会怪你背着兄弟偷偷脱单,也不会怪你没请兄弟去‘西厢記’吃大餐。对吧。”江行控诉。 西厢記,Z大很有名的中餐馆,情侣牵手成功后请客的必去之地。 商玉:“......‘贝贝’是我弟弟。” “什么就是你弟弟......你......等会儿......你?弟?” “嗯。非晚的小名。” “不?你是说那个整天跟黑面神似的,好像人人都欠他一个哥哥的......的大男人的小名,叫‘贝贝’?” 江行回想了一下,那个每年寒暑假都会来Z大,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永远都是‘我哥呢’的人。那个小面瘫?!怎么也无法和‘贝贝’这么可爱亲昵的称呼相关联。又瞅了瞅自家同样清冷自持的兄弟,想象了一下对方满脸溺爱地喊出‘贝贝’这一称呼。 江行浑身一哆嗦。 “阿玉,其实你小时候,确实是想要一个妹妹的,对吧?” “‘贝贝’是我小姨给起的,也确实是给女孩的。不过,是弟弟也很好。非晚很好。” “哦,师娘取的啊?那没事了。” 商非晚,原名商贝。 名字确实是顾兮所取,原本也确实是给女孩子的。只是商母还在孕中的时候大家都叫出感情了,也就不准备改了。后来商家父母感情出现了一些问题,由于集团内部的原因,两人并未在法律上解除婚姻,但长期分居两地。商非晚十八岁那年,答应商父接管集团的条件之一,就是更改名字。 两人说话间,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商玉看向江行。 江行摇头。他刚搬到这个偏僻的公寓,并未告诉其他人这个地址。 商玉叹了口气,江行瞬时了然,用口型无声确认:“贝贝?” 他就说今年暑假,怎么总感觉少了点儿什么,原来,是那个黑面神还没有来过。 商玉:“有针吗?” 江行:“想啥呢?你当我是哆啦A梦?” 不过,他还真有。江行在衣柜里翻了翻,拿出一个小型的针线盒,递给商玉。 敲门声仍在持续,声音并不重,但节奏感造成的压迫性太强,江行硬生生在大早上感受到深夜恶鬼敲门的惶恐。 江行深呼一口气,笑眯眯地开门:“哟~宝贝贝来了?” “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恶鬼阴恻道:“我哥呢。” 我哥呢?江行腹诽,他就知道会是这么一句,乖乖侧身让道,做出“请”的手势。 商玉上前,面色不善,冲商非晚道:“给我。” 商非晚只一瞬疑惑,待反应过来,身体一僵,并未有所动作。 商玉眉色一凛。 商非晚眼皮向下,闷闷道:“哥。” 商玉:“别撒娇。没用。” 商非晚:“......” 看戏正好的江行:“......!......?” 那个冰块儿脸做了什么吗?语气有什么变化吗?是什么让自家兄弟误会了对方在一脸冷酷地撒娇? 商非晚抿唇,从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商玉掌心。 将手机换到左手上,商玉右手不知何时拿着一根细针,三两下就将手机卡卸掉,然后利落地将手机扔进门口的垃圾桶。过程过于行云流水。 商非晚只是静静看着,并不阻拦,仿佛习以为常。 江行哑然,感情刚才找自己要针,是在这儿等着呢?不过,看这血脉压制,商家小少爷的家庭地位,也不过如此嘛~ 商玉将手机卡拍回对方身上,冷冷道:“商非晚,下次再让我发现你在手机上下载定位软件,可就不是扔手机这么简单了。” 警告一出,江行就做好了被冻在冰窖的准备,这是年年寒暑假,商家二少对峙下的常态,往往此时,他只能被迫做被殃及的池鱼。 然而,预想之中的冷气场并没有出现。 只见商非晚脑袋乖巧地向下看,并不做抵抗,只是眼神耷拉得更低了,长长的睫毛映下,眼底一片看不清的晦色,整个人彷佛浸在无边的落寞中。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商非晚,江行莫名生出一种类似“怜爱”的情绪。他想起研一寒假,商非晚第一次来Z大找商玉那次。 室友魏辞一大清早打开寝室门,睡眼朦胧间看到站在门口清冷高挑的身影,脱口一句“美人”,成功地收获了一张黑脸加黑名单,也成功地被江行笑话了整整两年。要说魏辞整个研究生时代有过的遗憾,商非晚性别非“女”这件事,可排第一。就连江行这个直男,每当想到与自家兄弟早晚天各一方时,也会为无法做商玉“妹夫”这件事,扼腕叹息。 “知道了。” 一声低无情绪的声音传来,阻断了江行乱七八糟的思绪。 江行看看丢下一句话径直离开的某人,又看了看自家兄弟,再看了看被拍落在地上的手机卡。 几个意思?什么情况?这就......结束了? 商玉的眼神同样闪过一丝意外,接着若无其事地转身回房,刚走没两步,又返身将手机卡捡起,顺道踩在了紧随其后的江行脚板上。 江行:“......” 商玉将针线盒收拾好,还给江行,动作自然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这就......结束了?”江行还是没忍住:“贝贝就这样走了?” 那个一到寒暑假缠着商玉,一缠就是大半月的小面瘫就这样......走了? 商玉瞥了他一眼:“我劝你尽早忘掉这个称呼。” “可是,他在手机上给你安装定位软件。这......正常吗?” “不过是在集团内习惯掌控人了而已。这只是下载的软件,他还不敢直接给我安装定位追踪器。”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不回自家集团坚持出国实习的原因了。敢情是在躲着他。” 任谁家有个过分粘人的弟弟,清冷如商玉,这也遭不住啊。 商玉笑笑,不置可否。 不过,既然谈到出国这个话题。 商玉:“所以,我和你说的,你考虑清楚了吗?” “这......我说你这几天三天两头地屈尊光临寒舍,原来是想把我也拐出国,继续当你的随身保姆啊?”江行故作玩笑。 商玉:“你知道的,对于Z大建筑系毕业生,曲氏是最好的选择。况且,曲氏今年在Z大的校招名额有2个。你是今年景和赛事的第二名,有资格进。” 看着对方认真的模样,江行正色道:“曲氏,衡城最大的房地产商,旗下控股的景和设计院近年风头正盛,董事长曲清和也是出了名的爱惜人才。确实,如果有机会的话,是我最好的选择。可......” 江行自嘲笑笑:“我希望我是凭实力进的,而不是利用我最讨厌的运气和人情。” 他看向商玉,眼中不无遗憾,却语气轻松:“阿玉,你我都知道,我本该是第三名。况且,这扩招的一个名额,是你向曲董申请的吧?” 自五年前曲氏少东家曲清和掌权以来,每年都会在各大顶尖院校建筑系赞助一场赛事,赛后再以丰厚的奖金和待遇吸纳各校青年才俊进入其一手创办的景和设计院。但,只取第一名。 而今年,景和却在Z大,首次破例招2名。 江行,便是这第二名。 且这个名次还是在挤掉一名无效参赛的大三本科学生名次的前提下升上去的。 江行丝毫不怀疑,这个扩招的名额,是商玉签入景和设计院与其发小曲清和谈好的条件之一。 商玉沉默,并不做反驳,但还有所坚持。 “那商氏你要不——” “欸?那小冰块儿在楼下干嘛呢?”江行走向阳台,掀帘看着楼下。 话题明显被故意打断,商玉也就不再继续。 “他是在楼下堵你吗?”江行冲着走过来的商玉说道。 商玉看着他停在楼下的车,商非晚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后排,一动不动。 江行:“他是在反思吗?” 商玉:“......也许,他在心里画圈,诅咒你。” 江行:“......!咱小少爷是懒洋洋附体吗?还有啥其他喜欢看的动画?” 商玉:“他只看过这个。” 江行:“......要不你下去‘哄哄’呢?” 商玉递出电话卡:“你请。” 对视几秒后,江行赴死般地向外走去。 开什么玩笑,不把商小少爷好好地伺候走了,他会因为涉嫌“拐骗”他的亲亲亲哥而被小冰块记恨上的。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是,江行在走出房门的时候,回头扬唇一笑:“阿玉,谢谢你。” 商玉:“?” 江行:“我知道你是为我考虑。但曲氏、商氏,我都没有进去的打算。你说我清高也好,自负也罢。我就是想看看,像咱们建筑这一行,没有家族累世积业的倚仗,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也许我会成立自己的品牌公司,也许我会成为一名不见经传的设计师,甚至也许有一天我会因现实的考量而转行......但,都是我自己的选择,结局如何,我都不后悔。最近这段时间,我想用自己挣的三等奖金,去喜欢的城市逛一逛,感受感受学业之外的风景。作为我的好朋友,祝我一句‘旅途愉快’就够了。” 商玉看着长篇大论的某人,他一直都承认,很是欣赏江行这种无畏无惧的豁然。 他突然在想,如果江行能够生在登第恩科的时代,必定是最意气风发的那位。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江总,旅途愉快。” 江行大笑着去楼下“哄”人。 手机铃声震动响起,商玉按下接听键,低沉磁性的男声传来,语气间尽是戏谑:“听说,她要回来了?” 察觉到电话那边的停顿,沉声试探再起:“你确定要走?海外业务我现在派给别人还来得及。” 商玉看着楼下“相谈甚欢”的两人:“不用,我会遵守约定。” 对方似乎是轻笑了一下:“你最好是。” “同样,关于时间的约定,也请你遵守。” “放心,衡城初雪不会让你错过的。不过话说回来,商大设计师,这‘风花雪月’的臭毛病哪里学来的?” “您越界了。曲老板。” “......” 商玉挂掉电话,将窗帘开到最大,正是上午九点多,晨曦微洋,夏未止,秋未至。 他竟过早地开始期待,衡城的第一场冬雪。 第6章 保证 “小少爷~干嘛呢?” 商非晚抬眸,透过半开的车窗,看着倚在外面的江行,视线回收时,顺带扫过公寓楼上的位置。 商非晚:“车钥匙都忘了拔下。他来你这里之前,去过哪儿?” “商少看您这话问的。您直接看看手机追踪记录多好,我又不是你哥身上二十四小时的挂件儿。哦,忘了,你的手机刚刚没了。” 江行笑得讨打,扬了扬手中的袋子,里面正是刚刚被商玉扔掉的手机。 商非晚面色沉沉:“扔垃圾,前方右转。不送。” 江行:“别啊,我主要是下楼看看你,怕你被训了难受,偷偷哭。” 商非晚手中不知在把玩什么,语气淡淡道:“看出什么了?” 江行后退一步,还真审视起来:“嗯。没哭。颇有姿色。” 商非晚:“......” 江行有时候觉得自家兄弟有一个粘人的冰块儿弟弟也没什么不好。比如现在,明明已经无语到极致了,却还是不声不响的,最严重的,也不过赏你个冷脸。不过,在一张帅脸的加持下,杀伤力严重不足就是了。 逗起来,还挺好玩儿。 但江行最懂适可而止。 江行:“算了算了,不逗你了。副驾储物仓,最新的iPhone手机,你哥早就买好了等着送你。这可是用他自己的一等设计奖金买的。” 闻言,商非晚眉目一松。 江行继续道:“小朋友,你哥让我告诉你,他还是爱你的。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把你弄丢了。你可别又整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哈。” 商非晚:“你编瞎话不打草稿吗?” 他从未在商玉的口中听到过“爱”这个字。 江行:“随你信不信,不过,好歹咱们勉强算得上是假日限定校友了,总得来和你道个别不是。以后,山高路远的,怕是再难相见了。” 商非晚:“他什么时候走?” 江行:“欸你这人,我正和你长篇抒情呢。你就不能假意对我有一点儿不舍吗?” 商非晚略作沉思:“嗯。有一点儿。所以,他什么时候走?” 江行:“......得~三天后进景和设计院,九月八号的机票。也许会参加七号的新生欢迎会。” 商非晚沉默片刻,静寂下,手指摩挲的声音清晰传来。 “你手中小小的一块儿是什么东西。”江行问。 “隐形追踪器。”商非晚抬手,面不改色。 “......我现在回去告状的话,你会杀我灭口吗?” “我不知道。但你可以试试。” “......!” 飞速的几秒钟过后,商非晚看着手中被换留下来的,薄薄的一张手机卡。 而始作俑者正快速地走向垃圾桶的方向,扔下垃圾,转身,回楼。 动作一气呵成。 商非晚看着江行走入楼中,这才回身望向公寓出口的方向。 一排排清一色的奥迪依次驶入,在门口的露天广场有序排开。 商非晚走到副驾的位置,拿出储物仓里的手机,缓缓向停车场走去。 为首的一辆车内。 “少爷,董事长让我接您回家。” “再等等,我会让他留在集团的。” 江行再次出来的时候正看到远去的车队。 “小伙子你......” 拾荒老人等在一旁,看着江行手中的袋子,似乎是一个小扁盒子。 他刚才正在七楼收拾废旧的纸盒子,路过的这个小伙子喊住他让跟着下楼。 江行收回看向车队的目光,双手递上袋子:“老爷子,这里面是一个八成新的手机,只表面有道轻微的划痕。您拿到二手店去卖,运气好的话,还能卖个两三千呢。您收好。” 那不得他攒几个月的纸盒子?老人将信将疑地接过,离去的时候口中念念有词:“现在的年轻人......太奢侈了!” 江行:“嗯。太奢侈了。” 回到房间的时候商玉已经将室内打扫的干净整洁。洁癖、强迫症什么的,有时候也没什么不好。江行想。 江行慨叹:“有时候,还真羡慕你家小少爷。” 商玉挑眉:“怎么?又被他刺激到了?能被他主动招惹你还算不赖。” 商非晚很少主动找事,他会烦。 江行摇摇头,想起他刚刚扔掉的一枚隐形追踪器:“是~我的荣幸。不过,阿玉,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弟弟比你以为的胆子要更大些?” “你指的什么?他除了黏人些,冷了些,多数时候还是挺乖的。况且......” 商玉面带戚色:“我对他,有愧。” 江行:“......得~当我没说。” 妥妥亲哥滤镜。 再言之,有愧? 大少爷,您所说的有愧,就是摆烂扔下资产上亿的集团给令弟? 这样的话去,请不要吝啬地对我做一些更为愧疚的事吧。鄙人一定坚决服从,不带反抗,绝不学令弟黏人那一套! “可怜我生不逢时,命运多舛,没有福气做人家的弟弟。哪比得上某位‘乖巧’的小少爷,一声‘乖巧’的‘哥’换一部iPhone手机。”江行特意拉长“乖巧”二字,语气故作怨怼。 “我不介意再多一个弟弟。喊声‘哥’来听听。” “去去,算起来我还比你大几天呢,别天天占哥——” 江行“便宜”二字还未出口,就被止住。 商玉一边划拉着手机,一边随意扬起一个礼品袋。 江行目光灼灼,接过打开一看,正是之前他诓骗商玉去商场时,没舍得买下来的那套商务西装。又翻了翻,还附带一条同色系的领带。 “哥!亲哥!”江行惊喜道。 “嗯。乖。听到了。”商玉语气淡淡,起身准备出门。 “......” 那......偶尔被占下便宜......也不是不行~ 只是...... 江行环顾了下整个房间,和商玉,抱着礼品袋,又坐上了他的“审判之椅”,挡住了商玉的去路。 商玉:“?” 江行笑得莫名其妙:“少爷,您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干嘛去?” 他说怎么觉得怪怪的,商玉不仅将房间收拾得妥帖,他自己也是。 商玉:“这难道不是我的正常穿搭?” 江行不疑有他,视线在商玉身上定格半晌。 利落清爽的黑发,纤尘不染的白色衬衣,下摆规整地收紧在黑色长裤腰线的位置,再搭一双崭新白鞋。 整个身量修长,干净清朗的模样。 除了与平时偏冷色调的穿搭不同外,衬衣长裤,也确实算是商玉的常服。但江行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可能是刚从昨晚大病的狼狈中更新过来给他的反差?他总觉得商玉今天的精气神似乎较往日明朗了许多。 江行丝毫不怀疑,商玉现在顶着这样一身行头去Z大,会被迎新志愿者误认为是大一的而带走。 不待江行琢磨出个所以然,商玉一把连人带椅地将“障碍物”挪走去开门。 昨晚?带病? 江行思绪翻飞,突然回想起昨天被某人调侃的“相亲”之言,以及商非晚走时向他打听的事,当机立断地一掌拍上门去。 商玉刚刚打开的一条缝的门砰地一声又被合上。 商玉:“?” 江行:“少爷,我也是奉尊弟的命令办事。老实交代你昨晚去哪儿了?见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高烧?为何半夜鬼敲门?坦白从宽!” 商玉不动声色地揉揉被门板轻震的指节,不答。 江行歪头大惊:“不是吧,少爷,真去相亲了?你这姿色何以沦落至此啊!” 商玉勾唇:“......确实。我又不是你。” 江行:“......那你昨天穿我的新衣服是——?” 商玉没好气:“好了,别闹了。我能干什么?无非是洗了个凉水澡,接了个人,吹了点儿凉风。” 江行恍然,他这个临时租住的公寓热水器老坏,昨晚他才勉强修好。 至于商玉为什么会拖着行李夜袭,不用猜就知道商玉的小窝又住进了某位避之不及的粘人精。 江行同情地表达了一下“哥都懂~”的无奈,开门放人,忽略了某人眸色中不经意掀起的一丝波澜。 “您好,请问今天方便带看房源吗?” “商先生您好,是这样的,您的需求是希望在南街梧桐大道上的房子。但您也知道,这个地段距离南校区最近,价格偏贵不说,房源还紧俏,目前只有梧桐小院那两套空着的房子。您看——” “梧桐小院不行。”商玉温和打断。 “这......”中介没有想到对方拒绝得这么干脆。 梧桐小院的那三层小别墅他还是知道的,房子建成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因其古旧规整的制式,再加上一楼附带的宽敞院落,租金一直居高不下。虽如此,每年还是有很多富二代大学生,甚至是老师,向他咨询。由于老房主早已定居国外,又有些念旧情节,向来对外是不租不卖。但他同样知道,这位商先生应该是和老房主有些关系在其中的,不然两年前,这梧桐小院的第三层房屋产权,也不会名落其下。 他本以为这位商先生真有意的话,会和老房主通通气。不过,现下看来,怕是不太愿意他的这位“朋友”租在楼下。 “或者您的朋友考虑西山别苑的房子吗?我先给您发几张房源图看看。” 商玉打开微信聊天框,上下滑动着图片,正斟酌间,蓦地又弹出两条消息。 中介继续道:“西山别苑是新开发的楼盘,位置安静,价格也合理,很多不愿住校的大学生也基本租在那里。” 唯一的问题就是背靠山,相对有些偏。 对方半晌不答。 “商先生?” 商玉的视线从那两条消息上撤回:“抱歉。我的那位朋友可能暂时不需要租房了。麻烦您了。” 先回老家一趟么? 将手机随意丢在副驾位上,商玉驱车前往景和设计院的方向。 未被熄灭的屏幕停留在微信消息界面。 【小姨:阿玉,两件事要保证。1. 房子先不租了,等人姑娘先回一趟老家来了再说。2. 在我到家之前,你和商贝贝不得靠近慕兮苑。尤其是商贝贝!】 【小姨:第二条是命令!】 第7章 失措 德国,凌晨两点。 “怎么,这就把我抛弃了?” 男人一身深色睡袍,眉目俊朗,一派成熟稳重的模样,此时,正端着一杯牛奶,故作深沉地“随侍”在风风火火打包行李的某人身旁,随时准备投喂。 顾兮自从给商玉发完两条消息后,就开始收拾起了行李,她准备不等沐怀泽一起,提前回国。 经过昨晚与洛柠的一通电话,接着又被沐怀泽告知自家那个难搞的小外甥提前溜回国,不用想都知道又黏他哥去了。 再加上本该是最靠谱的大外甥,又因为自己的疏忽,没接到该接的人。 再再加上刚才自家学生坚决谢绝她安排人帮她租房这件事。 这桩桩件件计划之外的事,导致她现在一点点安全感都没有啊! “怀泽,我也不想的。” 顾兮一身同款睡袍,长发松散地挽着,修长的脖颈线条好看的不像话,根本看不出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忙里偷闲地啄了一口牛奶,顾兮继续道:“但凡事有轻重缓急,你跑了还能再回来,可是我的亲亲外甥媳妇儿跑了,那可就不妙了!” “你还挺自信。”男人挑眉,只是不知道质疑的是哪一句。 “你相信我,这根红线,我牵定了!” “嗯。我信你。你这一回去,这红线是钢丝做的,也能给你系断了。” “......” “缘分这东西,该有自然会有,勉强不来。我看人家洛柠就没那个意思。” “好一个勉强不来!沐怀泽!你当初‘勉强’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扪心自问当初追我的时候暗戳戳断了我多少缘分!”顾兮大怒。 沐怀泽眼神闪躲,斟酌片刻又坚定道:“他们都不是正缘。我研究风水的。信我。” “......” 敢情你建筑系教授的风水知识用在这儿了是吧? 抵不住自家爱人幽怨控诉的目光,沐怀泽开始转移话题:“不过,我看得出人家小姑娘对你那句‘包分配对象’的承诺,并未太过当真。你牵线归牵线,可别吓着人家。” 顾兮信誓旦旦:“放心,和您沐教授当年一样,我也走‘暗线!’” “......” “再说,你不是也挺认可这个小姑娘的?回头,阿柠要是没看上那两个不让人省心的,不还是有你的学生顶上?我可是听说,今年报考您沐教授的研究生,可都是俊男靓女。总归,不能让我唯一的爱徒吃亏。” “......” 沐怀泽不是没问过,符合Z大博招资历的并非独一,为什么顾兮偏偏就对洛柠情有独钟?然而,每次都被对方老神在在的一句“所谓文学,感性至上,我和她,有缘!”给打发了。 不过,说到认可。 沐怀泽:“我只是觉得,一个文学准博士,却爱好绘画建筑风景图,有些好奇罢了。” 顾兮思绪有些飘渺,不无认同道:“那......确实。” Z大南苑家属院。 “大姐姐——大姐姐——你的妈妈在哪儿啊?”稚嫩的声音响亮地传来,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飞奔上前,一屁股坐上了洛柠旁边的秋千架。 “......我......我吗?”洛柠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秋千,恍惚回过神来,看着紧随在孩子身后同样年轻的妈妈。 独自安静地久了,突然被小很多的孩子搭话,她竟有些不知所措:“我妈妈她在家里。没有出来。” 这当然不是真话,但洛柠总觉得,这小孩问得过于纯真,倘若她不这样回答的话,好似自己被自家妈妈抛弃了一样。 洛柠不仅开始怀疑,难道一个人习惯了,开始有自闭倾向了? 好在小孩应该只是兴致上头地招呼下,并未继续打开话匣子,洛柠也寻个自在,继续摇着自己的秋千。 洛柠本以为经过昨晚的失眠,她怎么也得赖床到大中午才会醒,但总归是心里压着事,晨光透窗照进的第一时间,她还是从浅眠中清醒。她有些苦恼,自归国后,她的睡眠质量好像又差回去了。看来,她今天要租住的房子,得较南苑更加清净才可。 其实,洛柠一开始是打算出去找房子来着,只是,走着走着,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了秋千架,被挡住了道。 她好像,都所有慢悠悠的东西,都偏生喜好。 无论何时遇到,总会忍不住要更亲近。 南苑偏居一隅,是Z大教职工家属院,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除了活跃的小神兽们早起来公园玩耍,才会有一些咋咋呼呼的欢声笑语。 在秋千上晃着晃着,洛柠视线的余光注意到身后的小道上不知何时来了一对小朋友,对着仅有两个位置的秋千架跃跃欲试。 转头看了看玩的正高兴的小女孩,洛柠轻声道了句“我要回家了”,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见,安静离去。 要说整个Z大,除了背靠深山的西山别苑外,最清净的当属南校区,南校区最清净的自是南苑,更甚者,便是一街之隔的梧桐巷片区了。 这里据说是旧时一位功勋世家的别院,整条巷子清一色的低层四合院的设计,只位于中段位置的是一幢小巧精致的别墅。这个片区因过旧的制式加上历史痕迹意义,多年来仍旧被政府存留的很好,非但不在拆迁的计划之中,反而多次在原址上尽量还原修缮,于闹市中独存一份幽静。甚至,连公交站牌也不曾设置。 洛柠已经徘徊在梧桐小院的栅栏门前好久了,她在等房东。 打发时间的间隙,洛柠戴上耳机,一边听歌,一边打量着整栋别墅。她看中了三楼的位置。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可以看到顶层露天阳台的一个角落。 她几乎已经幻想起自己以后待在那个角落,安安静静码字的惬意样子。 如果阳台足够大,她还要建造一个空中花房,像林染书咖里的那样。 再不济...... 洛柠视线下移,如果三楼已经出租了,那一楼带院落的场地,也还不错,不影响她的计划。甚至,院子内已经有了一个现成的秋千架,只是有些年久失修。又或许她还可以搭一座葡萄藤架...... 她急于寻找置办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心爱空间,这样,哪怕独自长度晚年,应该也不会太难熬的......吧? 抚凉风、闻花香、听雨声、等雪落......洛柠沉浸在自己风花雪月的思绪里。 梧桐大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只一辆环卫车不停地在每棵梧桐树边停留,工人们正拿着电锯依次检查锯除存在安全隐患的枯枝。 洛柠环顾了一下小院门口一左一右的两棵老树,这七零八落的样子,怕是要连根拔除了。 这年轮,估计得有几十年了。 洛柠心中不无可惜。 看到有环卫工人向她这边走来,洛柠自觉地移到较远的位置。依稀间,她好像听到了他们在商量如何处理,其中有一个留着中长辫子的中年男人对直接挖除持保留意见,费力不说,主要是觉得可惜,应该还有更为合适的办法。好在最终他们也只是暂时摘除了已经断掉的几个稍微大的枝干,等下次决定好再过来。 也许是刻板印象所致,洛柠怀疑那个人,大抵是个搞艺术的专家。 “卖豆腐咯——刚出炉的鲜豆腐咯——” 一声长长的吆喝由远及近地传来,有骑车老式自行车的小贩经过洛柠,自然地停在隔壁小院门口。 院内一个老婆婆慢慢走出来,头发花白。 “张婆婆,又出来买豆腐啊?”辫子中年招呼道。 “是啊,老婆子我就好这口。” 张婆婆笑的和蔼,洛柠不自觉地望过来多看了几下,目光不经意间和辫子中年对视上。 和环卫车上的人打了个招呼,辫子中年向着洛柠走过来,声音爽朗:“小姑娘,看你站这儿半天了,是想要租这里的房子吗?” 洛柠将耳机摘下:“是的。请问您认识这里的房东吗?” “房东我倒是接触的不多,但这房子除了三楼两年前卖出去了,下面两层空了已经有些年头了,向来是不对外出租的。你还是去别处找找吧,别等了。或者,街头有一家房产中介所,你直接去那里问问,也省些力气。” “啊,这样啊,谢谢大哥。” “没事。” 辫子中年摆摆手,坐车离去。 已经卖出去了啊? 洛柠望向三楼的位置,满心不舍。 地利、人和,奈何天不时。 “来,张婆婆,您的豆腐收好咯。” 洛柠离去之前随意往那边扫了一眼,看到小贩接过张婆婆手中的钱,目光不动。 看着张婆婆心满意足地转身回房,又看了看正欲骑车远去的小贩,洛柠抬脚快速上前,抵住自行车轮。 小贩:“?” 张婆婆:“?” 洛柠敛着神色,声音冷冷:“请问豆腐可是一块五一块儿。” 商贩笑得憨厚:“是啊,小姑娘,要来两块儿吗?自家小磨房现做的。” 洛柠摇摇头:“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商贩一脸莫名,左右看了看,确认自己没遗漏什么:“小姑娘,你不买的话,可别消遣我。小本生意,时间就是金钱呐。” 示意洛柠松脚。 洛柠坚持不放,只盯着对方车把上挂着装钱的小饭盒,里面有张婆婆刚才递过去的零钱:“您还没有给这位张婆婆找钱。” 商贩脸上疑惑更甚。 看着对方疑似故作不明所以,洛柠索性将话摊开:“张婆婆刚才给您递过的是一张五元纸币,加2个一元和1个五角的硬币,共计¥7.5元。可明明张婆婆只买了2块儿豆腐。唯一的解释是,张婆婆将五元纸币当作五角给出,而您......” 洛柠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道:“故意将错就错。” 商贩听完,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解释又因被冤枉不利索而着急:“欸,你这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说,这明明是——” “哎呦喂,我的小闺女!”张婆婆这才拐过弯儿来,赶忙上前。 洛柠的神色略显柔和。 张婆婆:“闺女,你误会了,没有错。多收的那四块五是我上一次买豆腐的钱,这次一起补齐了。老何是梧桐巷出了名的老实人了,这样误会可得郁闷地半个月吃不下饭了。哈哈。” 洛柠:“......” 轰地一下脸色通红,洛柠的冷脸瞬时破防:“这......我......对不起。” 所以,她这次到底是为什么要莫名奇妙地出头啊!一次的外向换来终身的内向!果然,她还是自闭为妙。 老何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小姑娘不知所措的歉意,倒也软下几分来:“算了,算了,姑娘你也别想太多。说到底是为了张婆婆好,我不怪你。” 洛柠:“何叔,您这里还有多少豆腐?我都买下吧。” 老何:“......姑娘,您会做豆腐吗?” 洛柠一脸为难。 老何:“哈哈。那我可不能卖给你糟蹋咯。下次,等你练好厨艺了再买不迟。” 张婆婆也被洛柠纠结的样子给逗笑:“去,咱闺女不用学做豆腐,吃老婆子我做的就好。” 老何大笑着骑车离开。 洛柠:“张婆婆,不好意思哈,给您添麻烦了。” 张婆婆:“闺女,习惯道歉可不是个好习惯,得改。再说,应该是我老婆子谢谢你才对。中午留下来吃饭吧,老婆子我厨艺还行。” 或许是婆婆一口一句“闺女”让洛柠上了心,她一贯不愿打扰别人的性子,却鬼使神差地停留了下来。 午饭过后,张婆婆拉着洛柠讲了好多好的话,洛柠这才知道,张婆婆无儿无女地独居了一辈子,守着清净的小院,一年又一年地就这么过来了。之前倒是有一个要好的老姐妹来着,前些年又出了国,也不知在那里过的如何,两个老人家只能时不时地打打电话絮叨絮叨。 洛柠最后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 张婆婆在门口送她的时候,好几次和洛柠确定明天真的会再过来吗?得到洛柠肯定的回答后,这才放心进门。 她当然会过来。 因为张婆婆最后让她改口直接叫她“婆婆”。 因为,明天是张婆婆的生日。 因为,她想起了自己早早失去的业已模糊的外婆的疼爱。 将洛柠送走后,张婆婆转身就拨通了某个熟悉的电话。 第8章 猎物 梧桐树上,晚蝉轻鸣,只老婆婆通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 “我的老姐姐,近来可好啊?” “对对对,我找到了一个小邻居。你看,你的房子可以租出去了不?” “不会吵到我的,我喜欢和这个小姑娘聊天。” “这么低的租金啊?你可别只顾及着我,不好和孩子们交代啊。” “行,回头我和小姑娘问问看。” “难为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啥时候能把你盼回来,咱们老姐妹好好叙叙旧......那就说好了,老婆子我坚持坚持,再等你几年......” —— 洛柠从梧桐巷出来后,跟着导航在东街找到一家礼品店,精心挑选了一台旧式收音机,又随着店员的推荐,购买了一整套七十年代的流行歌曲。不过,需要调货,约好明天直接送到梧桐巷。 她本想订一个生日蛋糕来着,又怕老人家吃太多甜食不好,也就放弃了。 手机听了一上午的歌,早已经自动关机了,好在她有随身携带现金的习惯。 有三三两两穿着军训服的大学生路过,听他们的谈话,似乎是操场晚上有什么精彩的活动。 洛柠有些心动。 要不说人心最复杂呢?喜欢安静的是她,想要融于热闹中的也是她。 不确定顾兮下午的时候有没有电话找过自己,但身在别人家里,太晚回去总归不妥。思忖片刻,洛柠向南苑的方向走去。 从东街回往南苑的路上有些绕,会经过一片人工湖,洛柠走着走着,不觉间放缓脚步,散漫了起来。 湖边凉风浅浅,只暗夜冷调的路灯下,粼粼的湖面,似有一分诡异的安详,惹人不安,洛柠不禁加快了速度。 等走过湖区最后一段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轿车降速驶过,先洛柠一步拐进南苑大门。 回避间,洛柠随意一瞥。 车很新、很黑。 不是那种新车的程度,只是纯粹干净的黑。 车主大抵是个很有讲究的人。 这样想着,洛柠心中一笑。 是写小说的后遗症吗?她已经养成了随时随地观察人物,并顺便做些揣测的习惯。 到了慕兮苑,洛柠正准备掏出外院的铁门钥匙,动作却一滞。 门开着,大开。 顾导和沐教授应该不会这么快回来。难道是昨天晚上的那个男人? 洛柠的目光循着院内望去,果然,门口的藤椅上,灯光映照下,一身暗色衬衣长裤的男人,姿势随意,却难掩桀骜地坐着,只是低头翻着书,眉目不见。 手指附上铁门,洛柠将掌中的钥匙捏的紧紧的。 或许,她在顾兮坚持邀请入住的时候,也该更坚持拒绝一下下的。 她不讨厌男人,只是性格如斯,不喜欢任何本可以避免的尴尬瞬间。 比如,此时,一方心绪难安地走近,一方沉寂似钟地等待。 那种感觉,就像是确定猎物一定入笼,胜券在握的猎手。于四下夜深静寂中,心念越加清晰。 她也曾处在猎手的位置,等待过一个人。 可那时,心绪不宁的,同样是她。 洛柠这才知道,谁输,谁赢,不在于,谁走近,谁等待。 觉察到有人靠近,男人抬头将视线睨过来,身子分毫未动,只看着洛柠一步一步而来。 与此同时,顾兮的声音恨恨地自屋内传来:“商非晚,你是不是少爷当久了,眼里没活儿?你哥都知道开车出去找人,你搁这儿晒月亮呢?” 商非晚? 洛柠心底一松,不是那人! 正欲抬眸细看,却被对方气势止住。 这人明明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年纪,神色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冷淡凛冽,不带温度。 难怪她刚才在看到对方桀骜坐姿时有些奇怪,毕竟,昨晚那人虽也不怎么讲话,气质还是十分温润的。 其实,商玉和商非晚,但论长相,不过六七分相似,只不过两人不做言谈时的性格、气质,甚至穿衣风格太过接近,因此,旁人远远看着,多数情况下会误认。但只要细下了解,便不难发现两人的不同。 商玉长相清朗,气质偏清冷温润,话虽少,但待人接物,有理有节。 而商非晚则是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莫名的矛盾感。明明算得上是眉目如画的长相,偏生一派冷冽性情。明明是年龄偏小的那一个,偏生一派小大人模样。一向是非必要不说话,于人于物,从来漠然视之。 当然,出于哥控的自觉,对商玉除外。 早已习惯自家小姨咋咋呼呼的性子,商非晚淡定起身,言语间是对顾兮的回应,视线却尽落在洛柠眉眼之间,间或轻扫眼尾,似在确认什么:“我以为,你收的门生是一个生活能绝对自理,二十几岁的博士生。只是半天不见而已,小姨你未免太过兴师动众。” “臭小子,说什么呢?人家一个刚回国的大美女,手机又一直打不通,可不让人担心吗?万一迷路了呢?” 顾兮抬手就要给商非晚做一些常规“教育”,却在看到洛柠的一瞬停住。 “阿柠!你回来了?要不是看到你的房间行李还在,我还以为你连夜搬走了呢。” 洛柠:“顾老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太久没回来待不住,就出去逛了逛,手机没电关机了。” 顾兮看到自家学生全须全尾的,这才放下心来,还是忍不住叮嘱道:“没事就好,以后可不能玩儿这么晚了,多让人担心啊?下次再想逛,和兮姐说,姐安排帅哥陪你!” “......”洛柠乖巧应下。 商非晚冷哼:“请不要给我降辈分,谢谢。” 顾兮:“!臭小子,你给我过来,打招呼!” 商非晚拾起倒扣在藤椅上的书,向着洛柠:“你好,商非晚。” 指节冷白,青色脉络明晰可见。 果然是兄弟,连手指都是同款好看,但吸引住洛柠视线的,却是商非晚掌心松握着的一本薄书。 单色纯黑的封面,只书名白墨上缀,洛柠一愣。 洛柠压抑下心中一动,声色如常:“你好,我叫洛柠。” 商非晚自是注意到了对方眼神的停留,但不做多询问,抬脚就要上楼。 顾兮:“商非晚,你要死啊。把小姨丢在国外就算了,现在还这么冷淡对待小姨的客人。” 商非晚停脚回身:“难道不是你和姨父的二人世界容不下我?” 他可不想留下充当移动照相机,并时不时被小夫妻秀一波恩爱。更何况他提前归国是因为...... 商非晚眼神扫过楼下某人。 洛柠皱眉。 商非晚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她投以审视的目光了。她讨厌这种感觉却又不明对方的敌意从何处来? 顾兮:“......” 顾兮自知理亏,却同样纠结于和冰块小外甥的这一战未发挥出正常水平,正措辞间,楼上传来清脆的关门声。 顾兮:“......” 听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洛柠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喊:“商......帅哥?二楼卧室这两天是我在睡。” 楼上、楼下一阵沉默。 顾兮讶于自家一贯淡漠疏离的乖乖学生脱口而出的一声“帅哥”。 洛柠则后悔自己的慌不择言,亦后悔自己因小说副业,被迫看过、学过的各种乖张女主故作调笑的戏谑之言。 然后楼下两人就看到商非晚幽幽地从卧室出来,继而向书房走去,期间还向下瞥了一眼。 洛柠似乎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被“轻浮”?过后的鄙视? 又是一下更为利落的关门声。 “......” “......” 洛柠:“顾老师,您之前是安排他去机场接我的吗?” 顾兮:“不是,这小子太冷,零下100°,我没太敢。我是让他哥商玉去的,那家伙性格好点儿。” 那就好,那就好。幸好被她“放鸽子”的不是楼上那位。 洛柠无端生出一种似喜悦又似劫后余生之感。 顾兮:“他哥不过才零下20°。” 洛柠:“......” “顾老师,您之前说回国读博包分配对象,是开玩笑的,对吧?”洛柠一脸虔诚。 “不啊,你相信老师,咱还有底牌,包满意的。”顾兮同样一脸虔诚地回望。 “......” 顾兮自信扬头。 自家底牌大外甥,商玉,冷则冷矣,至少懂礼貌,偶尔会笑。 关键是!长得超帅! “我哥说——” 冷不丁地一道冷气自二楼传来,商非晚不知何时又从书房中飘出来:“他不过来了。准备出国。忙。” 顾兮:“......商贝贝,你今天是没吃药吗?一天天阴恻恻的,是想吓死谁?” 洛柠:“......” 她不太懂,这两姨甥的相处模式。 商非晚无所谓地转了转指间的黑色签字笔,洛柠旋即响起一件事。 “顾老师,我的钢笔好像上午落在公园了,我去找找。” “啊?这么突然吗?楼上那位,劳您尊驾,陪一趟。” 商非晚薄唇似有所动。 “不用!”洛柠声音不觉提亮。 两人的目光投过。 洛柠:“嗯......我的意思是,公园很近,我能自理。” 商非晚:“......” 顾兮:“......” 不过,话又说回来。 顾兮想了想,她确实不能太急功近利! 走暗线!走暗线! 商非晚站在二楼,看着洛柠略显慌乱的步伐,不知所想。 “他还是要出国。小姨,你找错人了。” 顾兮一愣:“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不是她。” 顾兮坚持:“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打个赌吧。但赌约过后,这件事,小姨你不许再提。” 第9章 黑车 洛柠扶着秋千架,挫败坐下。 整个公园,她上午逗留过的地方,遍寻之后皆是无果。 那支钢笔,说来并不贵重,只是,原本近十年不曾离过身的东西,霍然间消失的感觉,她很不喜欢。 非常,非常,非常不喜欢。 所以,哪怕公园中只主干大道上的路灯还亮着,洛柠还是摸索寻觅近一个小时。 现下估计晚上九点多了。 理智告诉她该回去了,可内心控制不住的空落落,让她什么也不想做,甚至开始有隐隐躁动的心势。 指节攀上秋千索,透骨的凉意顺着铁链,侵入指骨,洛柠加重了力道。 衡城夏末的夜晚,按道理,不应该这么冷,但这几天,似乎偏好凌晨来雨。 洛柠不知道自己在秋千上安静了多久,直到,一束强光闪向过来,洛柠条件反色地抬手一挡,指缝间,眸色轻颤。 是那辆过分干净的黑色轿车。 洛柠心下一动,许是在暗色中停滞久了,她似有一种向着灯光寻去的冲动,全然忘了,那道光,随着车速的提升,快速消匿下去。 四下又是整个微光乌蒙的黑。 紧了紧指骨,洛柠任蓦然提上的心绪,渐缓,渐沉。 这种由躁乱至死水沉寂的过程,她经历过很多次,所以,进步了很多。 这次,应该只半小时,就足够了。 商非晚挂掉电话,眼神在红木书桌的一角略作停留,打开的长形小锦盒,里面,正是一支旧迹斑驳的钢笔。锦盒的新与钢笔的旧,不甚融洽地呈现在一起。 拾起锦盒,商非晚关掉灯,径直下楼。 暗夜中,有步履不紧不慢地压迫而来,继而,熟悉的红色锦盒递在眼前。 洛柠心中一紧,倏尔抬头。 “一支旧钢笔而已。怎么一副被人抛弃的样子。”商非晚冷声道。 看清来人后,洛柠呼吸缓缓,礼貌浅笑:“谢谢。你是在哪儿找到的?” “二楼书房。” 洛柠想了想,是了,她昨晚在书房待了好久,估计是最后走的时候忘了。 就要接过,商非晚却一下后撤:“你刚才是在期待谁?” 他注意到洛柠刚才抬眸间,那一抹消失过快的,似是期待的神色,并且他确定,并不是因为手中的锦盒。 因为那一抹期待,第一时间向着的,是来人的脸。 洛柠一愣,摇头苦笑:“这里除了你和顾老师,没有人会认识我。我又能期待谁?” 商非晚不疑有他,但他向来好奇心不重,更不屑于刨根问底,将锦盒递出,却在对方接过的时候拧眉。 “你手怎么了?” “?”洛柠扫视了一下自己并无异样的右手。 “左边。” 依言看向自己尚攀在秋千铁索上的左手,洛柠这才发现,夜色凉意下,左手指节森然冷白,食指和中指缝隙间,竟微微渗出丝丝血迹,显得本就纤细的指节,破碎非常。 她竟不知何时被铁索上的锈刺磨破了左手,又因长时间握着凉意入骨的铁链,麻木僵硬到无所察觉。现下感知中,才有一股后知后觉的疼。 洛柠看着张手漫延而下的血迹,隐秘的心事间,莫名上涌一分淋漓的快感。 商非晚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方手帕,迟疑一下,不发一语地递过。 洛柠起身拒绝,从长裙口袋里拿出一小包纸巾,胡乱缠了缠。 那方手帕太干净了,犯不着被她沾染分毫。 商非晚睨了她一眼,随她去,抬脚往回走,洛柠紧随其后。 也许是被驳了面子,也许是性子使然,商非晚总是先她一步,并不说话。 而洛柠更舍不得打破这假面营造的温馨时刻。 她一直在看影,地下的人影,和前面男人的背影。 灯光斜下,将地上的人影拉的长长的,却难掩修长挺拔的身姿。洛柠看了一会儿,将视线上移。 倘若速度再缓缓,她真的会恍惚。 洛柠伸手向着虚空,似要抓住什么。 “呃——” 没由来的刺痛在胸腔隐隐作祟,洛柠猛地揪紧心口处的衣物。 病?又加重了? 或许,如棠依所言,她真的不应该回国。 “怎么?”商非晚停步回望。 洛柠摆手掩饰:“没事。有些冷。” 闻言,商非晚捏住外搭着的黑色衬衣扣子,似有所动。 他里面还有一件黑色T恤。 “不用不用。”洛柠赶忙阻止。 本来麻烦人出来找她就挺难为情的了。况且,依对方的性子,怕也是被顾老师押解出来的。 再脱衣服给她穿,实在犯不着。 然后,洛柠就看到,对方拢了拢衣服,慢条斯理地将外面的衬衫扣子,一颗一颗扣上,道:“确实冷。” 转身继续向前。 洛柠:“......” 气氛已然如此,洛柠索性直接:“商......” 她在想如何称呼,全称会不会不礼貌? “商非晚。只要不是那个称呼,随你。” 那个称呼? 洛柠想到了那个出于自己之口的突兀的一声“帅哥”,略显尴尬。 依言道:“哦。商非晚,你能不能不要走在我前面?” “怎么?” “我会乱想。” “......?” 洛柠停顿:“我不喜欢看别人的背影,尤其是穿深色衣服的,男人的背影。” 商非晚:“......若不是顾老师说你从未有过对象,我几乎要怀疑你是不是被渣男虐过。” 洛柠:“没有的。我只是很胆小。” “确实。”不知想到了什么,商非晚认同道:“所以,你在公园逗留许久不敢回。是在躲我?” 半真半假,洛柠扯开话题:“没。有一辆黑车停在路边,不敢走。” “黑车?” 意识到对方误会了,洛柠解释:“黑色的车。” “车牌记住了?” “没。但应该是一辆奥迪。奥迪霍希。” “......看不出洛小姐对车也有研究。” 只这一款。 “所以,你认识车主吗?” 可以堂而皇之开进家属院的霍希,必然不在多数。 商非晚抿唇不答,只停步等洛柠并肩。 洛柠眸色浅浅黯下。 走到慕兮苑大门的时候,商非晚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只示意洛柠回房。 洛柠心有忐忑,但有些事情,她今天必须要画道弄清。 冲着男人的背影道:“你今天看的那本书,可以卖给我吗?” 商非晚脚步停滞,似在回忆:“哪一本?” “就是那本......”洛柠第一次发现,这书的名字文艺过甚了,多年之后,她竟开不出口。 商非晚转身:“《你是我的荒草丛生》?” 也许是洛柠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神色中有着一分明知故问的戏谑,可明明对方问询的诚恳。 “嗯。可以吗?多少钱都可以。” “那洛小姐愿意出多少?” 洛柠抬眉,伸出右手,展开五指。 “五十?” 商晚蹙眉,他不太清楚,这个价位的概念。 “五百?” 商非晚不语。 “五千?” 商非晚挑眉。 “......”洛柠压下眼睫。 她不会记错,这本书的首刊售价不过9.9元,明码标于背面,对方不可能不知道。 他,故意的? 商非晚看着洛柠低眉:“还加吗?” 洛柠面上情绪不显:“商少您直接开个价吧。” “我对万以下的数字兴趣不大。” “那就一万。可以。”洛柠利落接话。 “......这本书,对你很重要?” “算是。” “?” “曾经是。” “现在呢。” “一文不值。” 商非晚微怔。 洛柠的回答,有一股偏执的淡然,这样的人,他见过的不算多。 商非晚话锋一转:“我突然改主意了。书,不卖。” “为什么?”洛柠压下心中隐切。 商非晚:“我有个习惯,向来不喜欢成人之美。” 好! 他,就是故意的。 洛柠缓缓语气,温温道:“商少,咱们开门见山吧。” 商非晚理理衣袖,好整以暇。 洛柠:“我并不认为您会被一个苦情小说家矫揉造作的文笔所吸引。当然,也不排除您品味独特。您今天是不是故意翻看这本书的,我也没兴趣知道,但这本书确实对我很重要。也许是顾老师误会了,和您说了些什么,才让您对我产生了一些敌意和戏弄。但是我并没那个意思,回国也只想平平淡淡地读个博。再者......”洛柠挑唇浅笑:“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商氏贵公子,我可不敢招惹上一点。” “洛小姐一直都这么敏感吗?” “什么?”洛柠有些懵。 “抱歉。虽然我并没有洛小姐所说的故意、敌意、戏弄,但让你产生这些不舒服的感觉,我道歉。” “......”洛柠讶于对方的冷冽得礼。 “书我可以送你。不过还请洛小姐先帮一个忙。” “什么忙?” “留在我身边,直到迎新晚会结束。” 洛柠警惕:“什么身份?” 商非晚声色淡淡:“随你。” “为什么?” “做给别人看而已。” “别人是谁?” “我不喜欢向别人做多解释。” “......” 其实商非晚不说,洛柠也能猜个七七八八,无非是热衷于牵红线的他家小姨,更或许,还有据说来自商氏集团的联姻压力。如果陪着商非晚演一演不痛不痒的几天戏就能省下一万的购书费,那也不是不行。 “可以。以普通朋友的身份。”洛柠应允。 商非晚瞥了洛柠一下,没由来地一问:“白月光是什么?” “......?” 首先,这话题跳跃有些大。 其次,这商家小少爷的知识面有待扩充啊。 不过也对,谁家大户人家的贵公子,没事看白月光言情啊。 商非晚的眼神轻落过来,洛柠又一次产生了被审视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似乎对她的左边眉眼过分关注。 “怎么突然问这个?” “尾页写过。” 洛柠回想了一下,确实,书的尾页,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提过。 商非晚:“孤儿、学渣、逃课、打架、混子,一切不好的词汇,低到尘埃的开局,也会是某某的白月光?衔月未免太过理想主义了。” 衔月,是作者的笔名。 洛柠:“或许,白月光还有另一种解释,是一想起来就会忍不住难受的那个人。” 微信消息音响起,商非晚低头一扫,淡淡问道:“那洛小姐的,是哪种?” 洛柠浅抿唇角,顾左言他:“关于那本书,可以不告诉别人吗?” 见对方不作正面回答,商非晚也不追问:“我没有窥私的习惯。” 瞥过三楼透过微光的窗户,商非晚留下一句“早点儿休息”。 一边转身,一边点开微信语音。 擦肩而过十分,清冷慵懒的男声自对方的手机传出。 【在哪儿?回家。等你。】 夜色空寂下,散漫安静,分外入心,洛柠止不住缓步回眸。 第10章 回答 闭灯主卧阳台,顾兮看着自己的手机计时。 这小冰块儿聊天时间见长啊~ 又看了看原地停留许久,望着对方背影的自家小博士,顾兮心中陡然倾斜一出念想,思索片刻,下定决心般,戳响了某人的微信。 【出你的国去吧!我现在不稀罕你了~】 看着自家小姨发过来的微信,商玉满脸莫名。 商非晚来到梧桐小院的时候,不似平常只二楼亮灯,整个院子灯火通明的,一辆黑色霍希静静停在门口,商玉轻靠在车身上,语气无奈地回复着消息。 “嗯,先这样,小姨你早些休息。” 商非晚渐近,商玉收起手机,抬上视线:“人找到了?” 商非晚点点头。 “送回去了?” 商非晚又点点头。 商玉头疼地揉揉眉心,他今天无奈的次数太多了。 他不过是正常毕个业,出个国实习下,犯得着一个两个都来莫名其妙地“谴责”他吗? 商玉:“不是吧少爷?还在为早上的事生闷气呢?” 商非晚这次倒是不点头了,只一味投来倔强委屈的目光。 商玉:“......讲讲道理好不好?哪次不是你先招我,然后我才假装生气的?” 商玉强调了一下“假装”二字,却被某人充耳不闻,唇线倒是抿得更紧了。 商玉别无他法,只得拍拍自己的车,大方道:“行吧,今天刚洗好的车,你给我‘批发’的跟踪器不知道有没有被洗掉。我允许你当着我的面,再安装一次。” 他未和江行实话说的是,追踪器这玩意儿,商非晚早就给他招呼上了。他业已习惯,今天之所以“怒”摔手机,不过是想提前截住商非晚可能意图拦截他出国的借题发挥罢了。 “......”商非晚嘴角微动。 看着自家弟弟不太明显的破防,商玉继续哄道:“好了好了,哥以后不对你发脾气了,假装的也不,这样行了吧?” “嗯。” 商玉:“......” 这次倒是回答的迅速! “那请吧!”商玉指了指主驾的位置,那是商非晚惯常不变的,明目张胆贴追踪器的地方。 商玉有时也是很无奈自家弟弟各种迷惑行为,比如说,他总是固执地贴在同一个位置,并且拒绝放在车里的其他角落。难不成,对他这位哥哥的追踪,已经需要精确到一米之内的距离了?他是不是该为此别样的重视感到无上荣幸? 商非晚右手似有所动,正当商玉猜测新的追踪器是什么颜色时,商非晚却从长裤口袋里拿出某人送的新手机,拉开副驾车门,利落地坐进去把玩了起来。 “没用了。” 商玉微怔,继而走向主驾。 也是,他都要出国了,这追踪器贴与不贴的,确实没什么用了。 “新手机用的还顺手吗?”商玉坐上车,问道。 “嗯。”某人回答得不轻不重。 商玉戏谑道:“怎么?不喜欢的话也别扔,我转个手,说不得还能再挣几千回来!” 这新款,可是限量版,不愁没人入手。 商非晚突然停住划屏的动作,看过来,神色中似被什么陌生的发言疑惑住了。 “你缺钱?” 商玉:“......!” 商玉有一丝后悔,他似乎,暴露了些什么? “说吧,赵叔订的酒店在哪儿,我送你。这两天我可能没时间照顾你。” 商玉关上车门,意图扯开话题。 奈何,某人不让。 “你缺钱。” 这次不是疑问句。 商玉倾身过去,就要替商非晚系好安全带:“别瞎想,不过是被商氏除名而已,我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别忘了,你哥现在可是年薪百万的人。” ‘除名’二字,商非晚最听不得。 手机锁屏的声音利落划过,商非晚截住商玉伸向过来的手,挡住他扣锁的动作。 “哥,我们谈谈吧。” 商玉愣了一下,瞥向沉入深眸中的某人。 这是他这个弟弟认真的前奏。有商量的语气,却没有拒绝的可能。 商玉撤身,倚在背椅上,并没有立刻回答。 视线划过小院内的通明灯火,商玉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方向盘。 果然,商氏不可能轻易地放他出国。 商玉轻叹道:“你想谈什么?” “谈你第一次高考落榜,谈你当初主动离开商氏,谈......你为什么一定要出国。” “?” 全是意料之外的问题,商玉神色复杂地转头望着自家弟弟。 “怎么?” “我以为,你是代替某位董事长来游说的,但现在看来,是我过虑了。” “所以,为什么?”商非晚问得执着。 也难怪商非晚抓着不放。 商玉,其人如名,温润似玉,学生时代,永远的学霸贵公子模样,从未做过出格的事情,商家曾经的骄傲。 更是他商非晚自小的榜样!却在十八岁那年的高考,毅然交上了白卷。 不,倒也不算白卷,毕竟,卷子上还有他无聊画的几只懒羊羊! 那是商非晚第一次被自家哥哥气到整个暑假未说过一句话,商玉也由此愧疚不已,第二年准时赴约,不出意外地给商非晚拿到个全校第一回来。 商非晚天真地以为,那是他哥哥第一次,也会是唯一一次的荒唐行径,直到两年前,商玉主动除名商氏的登报被商父拍在他面前...... 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一点点都不知道! 商父和商玉默契地选择避而不谈,他根本无从问起,只落于他手上的集团业务,一年多过一年。他本以为熬到自家哥哥毕业,进入集团,父亲与哥哥之间的冷战便会消融。 可是,商玉竟然要出国。 进入商氏,根本不在他的规划里。 回忆来袭,愤怒加倍! 看着自家弟弟本无波澜的眉色渐皱成川,商玉轻点了下商非晚的眉心:“想什么呢?好好一张帅脸,都成小苦瓜了。” 商非晚眉目皱得更紧了。 商玉就笑:“实话说,你想问这些问题很久了吧?让你这个闷葫芦主动讲这么多话,我倒也是今日份功德一件。” “留在商氏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出国?”商非晚直截了当,拒绝对方说话迂回。 “不好!” 商玉长叹:“你知道的,我性子散漫,做事也不积极,不是那块儿继承家业的料。更何况,那位董事长,也并不需要我,不是吗?” “不是的,父亲他——” “我会很难受,非晚。”商玉截断他的话:“我不喜欢被限制的感觉,那样会很难受,你能明白吗?” 商玉语气惯如常例温柔,只其中潜着的一分无奈,不似平日玩笑。 商非晚微怔,沉默良久。 “只是这样?那第一个问题呢?” 商玉戚然:“我......可以不回答吗?” 商非晚幽幽转过头,也不说话,车内针落可闻。 咔哒一声,商非晚打开车门,长腿一跨而下,一如他上车时一般利落。 “当然可以,随你。” 商玉心里一乱,用江行的话来说,这是孩子要作妖! 赶紧跟着下车。 虽然他弟弟大多时候很乖,但还有小多时候擅断独行,不顾后果,就像他之前说跑到德国,就一声不坑地匿了。 “回来!”商玉声音难得提高几个度。 将某人别在副驾车门上,商玉软下性子来。 “这样,算哥欠你一个回答。除了留在商氏,你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一件事,来作为补偿,好吗?” “真的?” “嗯。” “好。”干脆利落。 “......” 商非晚道:“陪我参加最后一届Z大迎新晚会。” 商玉倏尔抬眸,妄图找到对方计谋得逞的痕迹,奈何对方眼神无辜。 商玉认栽,他有时候挺受不了自己弟控这个缺点的。 “你知道的——”商非晚缓缓道:“这是我最后一段校园时光了。” 商玉分不清他的话中是否带着委屈,但于他自己,确实心有愧疚。 倘若,他不那么自私地“摆烂”抛下商氏有关的一切,也许商非晚本可以继续留在他所喜爱的大学里,做一个自在无忧的大学生吧。 他这个弟弟,好像特别喜欢校园生活。 印象里,自初中开始,无论商玉读哪一所学校,商非晚总是能按步跟上,高中是这样,大学同样也是,甚至还选择了和商玉一样的建筑专业。 他俩唯一的岔路口,便是商玉不顾家人的阻拦,中途转向Z大读研,而彼时,商非晚却被家里“胁迫”着留在深城,改修经济管理学。 商玉研毕这段时间,本是商非晚申请大学保研的当口,可是,他却放弃了。 对此,他心有愧。 “好,我答应你。”商玉应下。 又算了算时间,确认道:“但我可能会晚些到,清和那边还有些工作要我处理。” 商非晚冷哼:“不是还没到入职时间?他这资本家做派倒是十成十。” 商玉:“......入了。” 商非晚:“......” 商玉:“今天上午。” 商非晚:“......你们真无聊。” 确实无聊。 商玉后知后觉间也想不清,为什么会在帮某人找房子计划暂停后,受了什么刺激,半道拐去景和入了个职? 兄弟俩“感情危机”解除,商玉拉开车门,温和笑道:“请吧,我家的商小少爷,很荣幸为您服务。” “......不用了。” “?”商玉不解。 商非晚瞥了下手机时间,望向梧桐路尽头。 不多时,一排车队整齐驶来,在俩人跟前一字排开停下,一个中年西装男人快步下车。 “大少爷,小少爷,老爷让我接小......接两位少爷回家。” “赵叔。” 商玉冲男人点头。 中年人退身,安静等在一侧。 “一定每次都要这么大阵仗吗?”商玉打趣:“古时候恭迎圣上回宫也不过如此了吧?” 商非晚:“这阵仗给你要不要?” “别!无福消受。”商玉立马摆手拒绝。 待车灯都熄下,商玉这才看清,清一色的迈凯伦,全黑款。 一看就是最近新添置的。 “怎么,你之前不是喜欢奥迪?上午的那排车队呢?” 商非晚轻按上身后霍希的车门,道:“那是你的喜欢,不是我的。” 商玉心中甚慰:“不错,有自己的爱好,这很好。” “那你呢?什么时候换车?” “什么?” 商非晚眼神瞥向副驾门把手的位置,那里有一道深深的划痕,毫无规则,应是某人醉酒后的杰作。 刻痕之深,可见那人当时是何等的酩酊。 “两年了,姑且当作你没钱换不起新车,一个车门而已,不至于承担不了吧?”商非晚质疑。 商玉目光也随之落上那道痕迹,眸色清浅,道:“肇事者还没找到,得留存证据。” “......随你。” 商非晚抬脚,就要离开。 中年男人转身,正欲对商玉说些什么。 “赵叔。”商非晚命令道。 赵权看了看商玉,后者示意摆手,这才作罢。 车队走远,商玉的微信铃响。 【三天后,迎新晚会,别迟到。】 商玉无奈一笑。 微信接连再来。 【见不到你的话,我不介意给你的新东家找些绊子,好自为之。】 这人! 深深叹下气,商玉转身看向暖色浸润的小院,神色一缓。 小院很好,只是一直以来,似乎过于安静了些。 第11章 商玉 洛柠早上醒来,收拾好自己,思量片刻,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经过昨天的奔波,她算是明白了,这找房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看来,她得从长计议。 慕兮苑内安静非常,显然,顾兮还未起床。 洛柠动作轻缓地来到一楼,正准备出门,却被一道温声拦住。 “洛小姐。” 洛柠应声回头,只见一身素色打扮的中年女人,正自厨房而来,手上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女人将牛奶递上,关切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对方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洛柠感到些许无措,只下意识接过牛奶,轻声道:“谢谢。” 杯中温度,恰如其分。 看着女孩一口闷掉牛奶不自在的模样,中年女人后知后觉:“洛小姐是不记得我了吗?” 洛柠抿了抿唇:“抱歉......您——” 这些年她的记性确实不怎么好。 最重要的是,她只在两年前来过这里,应该不会有机会和更多的人结识。 “早啊~大家~” 洛柠这边正在冥思回忆,顾兮不知何时走下二楼,边伸着懒腰,边对中年女人道: “郑阿姨,有一个上门快递就要到了,麻烦你到门口等一下。” “好的,夫人。” 郑兰自然接过洛柠手中见底的空杯,放回厨房,然后出门。 “早啊!柠柠~” 洛柠:“......早。” 话说,顾老师对她的称呼,能不能统一一下呢? 洛柠:“顾老师,是我早上吵醒您了吗?抱歉!” 顾兮止不住吐槽:“习惯道歉可不是一个好习惯哦~再说你那轻声轻语的,趴在耳边都不一定听得清,指望吵醒谁呢?” 洛柠:“......” 顾兮:“还有,虽然知道阿柠你把老师放在心上我很满意,但是请把‘您’字底下的‘心’去掉,再和我说话,谢谢~” 洛柠:“好的,顾老——” “嗯?”顾兮眉目一挑。 “兮......姐?”洛柠一脸难为情。 “啧!”看着洛柠纠结的模样,或者说昨天某人不愿“错辈”的提醒,顾兮觉得,还是不为难人家小姑娘了。 顾兮:“算了,算了,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洛柠:“好的,顾老师。” 顾兮:“......怎么,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洛柠今天穿了一件青色长裙,妆容浅浅,不再是一贯素面朝天的样子,难怪顾兮有此一问。 “嗯。昨天在南街逛了会儿,遇见一位老婆婆,说好了今天陪她过个生日的。所以,今天可能会回来晚一些。” 似是想到什么,顾兮确认道:“可是在南街的梧桐苑旁边?” “嗯。” 也许是洛柠的错觉,她总觉得顾老师在讲到“梧桐苑”的时候,神色中有过一丝错愕。 “怎么?” 顾兮摆摆手:“去吧,去吧,想玩儿多久都行.....晚上我让非晚去接你。” “......” 那小冰块? 洛柠连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认得路,也不怕黑。” 顾兮莫名其妙地望过来,语气状若疑惑:“柠柠,你想到那里去了?非晚不过是晚上也会过来,顺路就陪你回来了。再说,顾老师是那种无聊的人不?我是看出来了,你不喜欢我的外甥。放心啦,你不喜欢的,老师是不会勉强你的。” 洛柠:“倒也不......” “嗯?”顾兮眸色一亮:“倒也不?怎么?难不成......你喜欢!” 洛柠词穷:“......” 她很想说,顾老师,语言的漏洞不是这么钻的。 却只得化作一句:“我先走了,顾老师,你再多多睡一会儿吧!” 看着洛柠几近夺门而出的步伐,顾兮笑意得逞且无辜:“我真的真的,没有在说梦话啊~” 扭头一看,是阿姨早已备好的早餐。 “不吃早饭吗?柠柠~有甜甜的豆沙包哦~” “我戒糖!” 三个字不太稳当地自门外传来。 顾兮莞尔,拿起一个包子在手上把玩。 洛柠刚走出院门,就看到取完快递回来的郑阿姨,不禁停步。 “郑阿姨,谢谢您早上的牛奶。但是很抱歉,我这人记性不太好,我——” 郑兰笑笑,脸上毫无介意:“这没什么的,洛小姐。说起来,两年前我们确实没正面照应过,我也只是远远看过你。没关系,以后多多相处,也就认识了。” 对方虽这么说,洛柠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对了,还有,前天晚上谢谢您帮我整理床铺。但是我有些认床单,粉色的......我实在睡不着,就叠起来,放在卧室门口的柜上了。麻烦您取一下收好。” “嗯?铺床吗?”这下倒是轮到郑兰疑惑了。 “洛小姐,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昨天下午,夫人回来后,才过来的。” 洛柠拧眉。 “不过......”郑兰接着道:“说到粉色床单,那是之前夫人送给小少爷的生日礼物呢,虽然,他连拆都没拆过,哈哈。” “......这样啊。”洛柠忽然觉得,这两天,那位冰块儿少爷的出镜率,是不是有些超标了? “床铺得非常、非常整齐吗?”郑兰突然问道。 “啊?......嗯。”洛柠有些恍惚。 郑兰:“哈哈,那没错了,肯定是大少爷铺的,他向来有强迫症。最重要的是,咱小少爷没那铺床手艺,他只会把自己叠进被子里。” “......” 洛柠噤声,有些后悔。 来到梧桐苑的时候,其实已经上午八点多,不早不晚的时间。 衡城似乎如外人传言,是一座“懒”城,多的是一方水土孕育出的“懒”人,清晨的南街,只星星零零耐不住床的老人,在街上漫步,偶尔有几个年轻的大学生模样的人,轻装晨练,打着毫无章法的太极...... 这种松弛缓慢的感觉,一度让洛柠沉迷,也因此,路过梧桐苑的时候,止不住又多看了几分,直到二楼似有响动。 洛柠突然记起,昨天的辫子大哥指给她的那家开于街头的中介说,还是打算去碰碰运气。 “哥~你就再帮我想想办法呗,西山那边我是住不了一点的,那么远,你难道真的忍心让我每天拖着这条病腿去上课吗?会废掉的~” 一道乖巧甜腻的声音,不近不远地自屋内传出,洛柠一顿,硬生生止住就要踏入的步伐。 抬头看了看门上匾额,‘悠然居’三个大字高悬其上。 一人奔波多年,洛柠搬家的次数已是足够多,如此文青的中介所,她倒是首见。 随意往室内一扫,一道靓丽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和店员攀谈着。 不同于身上贴身的艳色旗袍,明媚张扬,女孩的声音乖且温顺,只似乎右腿不太自然地屈伸着,怏怏倚着柜台。 洛柠退步,在门口路牙边寻得一个长椅坐下。 店中青年同样声音戚戚,拍拍上衣:“唉唉,姑娘,说话就说话,咱别吓人哈。您也不是第一次过来了,真有房源的话,我能不租给您吗?您看看我这衣兜!” “看什么?” “是不是比我的脸还要干净?” “......” 洛柠:“......” “真有房源的话,我能不租给您丢掉这单提成吗?现在新生开学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除了西山那边,确实是没有合适的哇!” 室内安静了2秒。 “啪——” 似乎有人拍了拍桌子。 洛柠并未回头,只听得女孩原本乖乖悄悄的声音突然厉色起来。 “哼,本姑娘好言好语和你商量你不听,那就别怪我了。把你们老板叫出来,我要和他投诉你。你别想骗我,我都已经打听过了,梧桐小院除了3楼住着快毕业的某位,明明还有2层空房!” “您也不是第一次过来了,我都和您解释过了啊,那两套房不对外出租的。” “我不信,叫你们老板出来,我要当面对质!你这个小店员是怎么回事!” “哎——” 一声长叹,室内又是安静了2秒。 接着洛柠听到女孩不太稳当的声音。 “你......?” 洛柠微微侧目,只见刚才的店员,换了身行头出来,纯色的T恤上印着明晃晃的“I AM BOSS”。 “尊敬的上帝您好,我是这家店的老板,听说您要投诉我的员工,您说,我听的。” 青年店员,兼老板,扯着标准的微笑角度,礼貌道。 女孩:“......” 洛柠莞尔。 经纪人诚不欺我,写作采风这回事儿,还真是出门才能遇到。 “坦白说吧,姑娘,你是冲着梧桐小院的位置去的呢,还是冲着三楼那位去的?” “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三楼住的是谁?” “我这初来乍到的,算起来就是和你打交道最多了,我上哪儿知道去?快说,别拐弯儿抹角的。” 听着女孩的声音比之最初正常爽朗多了,老板语气也逐渐干脆:“那你不知道你瞎凑什么热闹!呃......没有冒犯的意思哈,不过,确实有很多像你这样的......美女小姐姐们,向我打听过那套房源。若不是房主真的无心出租,那存着近水楼台心思的人,怕是要排到西山别院去了。” “呵,这么夸张,谁啊他?” 老板扬扬下巴。 “商!玉!” 一羽梧桐叶倏尔落下,正正砸上洛柠心口,继而停于裙摆。 “......你说......谁?!” “哼哼~” 似乎早已料到对方会有的反应,老板哼得也自豪无比,彷佛只认识过某人,就足够与有荣焉。 商玉? 那可是深城商氏集团嫡长贵公子,Z大特聘文学博导外甥,建筑系才子兼系草...... 更遑论还是今年曲氏景和赛事的榜首! 谁人不知,Z大是一个崇理的高校,其间,建筑系更是远名在外。 他就不信,同为建筑系的女孩,会没有听说过商玉其人。 洛柠拾起落叶,置于随身布包内,将耳机挂上离去。 “哎!”老板又是一叹。 “晦气,一天天生意不好,就是被你自己叹没了。” “哎!平时倒也算了,今天分明是你这客人太过善变,吓跑了我的准客户!”老板不无可惜地冲着洛柠离去的方向。 顺着老板的目光,女孩抬眸望去,却在捕捉到一抹清瘦纤细的身影时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 “放心吧,她会回来的。” 女孩坐直身子,自然起身逡巡几步。 老板没好气地扯扯嘴:“那就借你吉言咯,张雁书小姐!顺便请问下,您的腿?” “哦。”女孩恍然:“大概是被您家那位不靠谱的店员气好了,话说,挺有弃业从医的潜质啊他。” “......” 第12章 蛋糕 梧桐苑三楼,商玉懒在卧房,准备网上闪购一堆衣服。 虽然,他不确定自己的银行卡余额,是否还支撑得住。 他不懂,自家弟弟到底是不喜欢自己的衣服,还是太喜欢自己的衣服。 他能理解某人刚刚回国直奔他而来,故没有带足换洗的衣服而穿了他的。 但是!他不能理解,何种原因,以至于那人将他的衣服全部搜刮殆尽。 他昨晚回来后,一度以为自家被歹人洗劫一空。 为了避免“沦落”到向发小兼老板提前预支工资的地步,商玉勉强挑了几套以前经常穿的同款,正欲支付间门铃响起。 商玉打开房门,就看到赵权和一队随从站在门侧。 赵权恭敬道:“大少爷。” 商玉目光往后一扫,确认商非晚并没有同来,眉目一深。 “他让你来的?” 声音是惯常的温和,但早已了解商玉口中的“他”非自家老爷莫属,赵权自是懂得对方声音中的一分漠然压迫。 赵权不答,只躬身微笑,再抬首间,简单示意随从将手上大把的礼盒、礼袋送放于屋内。 商玉正阻止间,赵权顺时递出一张银行卡。 “小少爷让我给您的。他说,您要是不收的话,他要么亲自送您卡,要么亲自送您去德国。您......有得选。” 商玉:“......” 那即是没得选! 赵权笑得得体又规矩:“小少爷还说,这些是他自己的投资所得,不算集团,您不必有芥蒂。除非......您对他这个弟弟心有介怀。” 商玉:“......” 赵权等人离开后,商玉简单看了一下那些他的“没得选”。 最明显的,是三套定制款西服,上面各有标签:商玉、JX、WC。 商玉轻笑,自家这个弟弟,送个毕业礼物都如此别扭,连全称都不愿意写。 不知道某两人知晓后,是该感动,还是该纠结。 又望着成堆的奢牌衣服,商玉有些怀念自己不知所踪的旧衣了。 他必须得找个机会,给自家不入烟火的弟弟灌输下,最贵的不一定最舒适的这番道理了。 好在,在衣服色系这一块儿,商非晚还是贴心地尊重了他的喜好,清一色冷调。 清洗归置好所有衣服,商玉将银行卡放入一个檀木盒子里,随之一起的,还有一把新的车钥匙。 迈巴赫,大手笔。 赵权的声音倒是清晰明了。 “董事长说,这辆车,您可以当作垃圾扔在路边,也可以当作礼物,开回商氏。权在您自己的选择。” 扣上檀木盖子,商玉拎起礼盒中据说是某种“高级奶油”的东西,进到小厨房,去做某人点名要吃的小蛋糕了。 他真的很想自辩一句,他昨天已经买好的,却被某人退掉的蛋糕奶油,真的真的精挑细选了好久的好嘛! 与张婆婆约的是晚上,洛柠索性在东湖边闲逛半晌,归来时特意绕道取回了昨天买好的录音机。 礼物,自是亲手送上,才算得诚意。 小竹轩。 洛柠抬头,看着门额。 昨天她竟忽略了,张婆婆的小院,也是有着名字的,料想,院内应当有一片小竹林。 门扉轻叩三声,仍是无人应答,门缝倒是敲开了些,显出一截自里面横插着的竹木栓。 “张婆婆,您在吗?” 她并不是临近饭点过来的,这个时间,老人家应该不会在忙。 但上了年纪一人独居,多少有些让人担心。 洛柠不禁倾身,试图透过门缝看清些,冷不丁地对上一对黑溜溜的大眼睛。 “......” “喵?” 一团小小的,黑黑的东西,抻着脑袋瓜儿,同样好奇地注视着门外客,小小的梅花爪,不安分地冲着洛柠按在门缝边的手指,多次跃跃欲试。 许是小猫眼中的墨色过浓,对视2秒后,洛柠竟也鬼使神差地对过指尖去。 蓦地,屋内的小东西,警觉缩爪,一溜烟跳开,顺带着门栓被蹬落,木门应声而开。 “小黑,去!” 张婆婆的声音由内传来,却不见其人,两三步后,洛柠这才看到自一排青竹屏障后出现的身影。 “阿柠,你来了。” “嗯,张婆婆,这个点没有打扰您午休吧。” “哼。”张婆婆嗔怪:“昨天不是讲过了嘛,你这称呼,老婆子我可不喜欢。” 洛柠噤声,她这个人向来亲缘浅淡,过于亲昵的称呼,她得作一番心理斗争,方才习惯。 张婆婆倒也不是真的生气,一边说着,一边在竹障边蹲下,手中掂着一盘冒着热气的鱼头,温声哄着刚才被轻轻呵斥的小猫上前吃食。 这小猫瞧着气性倒不小,猛地身姿轻巧跃上一竹梢,在上头摇摇晃晃,小眼神居高临下地望着竹障下的两人。 洛柠抬脚,不动声色地趋近。 张婆婆看过来,心下了然。 果然,小猫在察觉到陌生人逐渐清晰的气息后,炸毛儿般地跳下几步,却也只是挂在距离张婆婆较近的一截竹枝半道。 老人将食盘放下,后退几步,小猫这才蹦跳下来,期间还不忘警惕某位陌生人几下。 围着食盘转悠转悠,似没找到喜欢的口味,兴致缺缺地攀着院墙,一溜烟而去。 “这小东西,是越来越娇贵了。” 老人语气中皆是宠溺,拾起食盘,引着洛柠向里走去。 “阿柠,你喜欢吃鱼吗?今天有人送来一条鲜鱼,刚好就着昨天买的豆腐,我可是整整熬煮了一中午呢!” 豆腐? 响起昨天的尴尬事,洛柠面上一赧。 不过,鱼吗?那她确实挺爱吃的。 “嗯,我喜欢。”略作停顿,洛柠附加一声“婆婆”。 老人眼尾弯弯,咧嘴一笑。 其实俩人约的是晚饭,洛柠想着早些来,看看能帮衬些什么,但是张婆婆并不让她进厨房,更别提指望她做事了。 只是打发她无聊了,可以去院子里的荷花池边,捡些轻巧的活儿玩玩儿。 张婆婆所说的,轻巧的活儿,本是她为这两天Z大荷花集市做的一些小玩意儿。 说是Z大的荷花集市,倒也不是Z大主办,而是附近的南湖景区全权赞助的。 毕竟,Z大自家的东湖荷花,可是堪比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的,倘若真有人失足落水,那也是要原地倒罚两百块的存在,更别提摘花做花市了。 也因此,年年Z大的荷花集市,都是由旁边的南湖景区整车整车赞助过来的,当然也不乏有些热心市民采于自家花塘的份儿。 据说,衡城南湖的荷花集市,每年有两场。 一场在夏日花期正盛的七八月份,为期半月,一场则是专门为Z大新生学子而办的九月花市。 衡城,向来最不缺的,便是浪漫。 洛柠在小院中逛了逛。 张婆婆的小院很安静,不同于隔壁梧桐苑一楼无人居住的安静,这小竹轩整体的配置都是安静的。 由竹门入户,入帘即是宽敞的院落,高墙两边栽种着两排青竹,靠近里屋的位置,也是由一排竹子,状若屏风地将院落与里屋隔开。 园中大面积铺开的,则是位于左侧的荷花池塘,虽已过了盛夏旺开时节,但显然,这一塘荷花被照料得很好,只些许凋零。 池塘靠墙的位置,还有一座小小的凉亭,洛柠走进,只见上面摆好了很多轻巧的小摆件,像是手工的绣花荷包,琉璃花盏,莲子手串,还有两筐新鲜采摘的荷花,等待被包成束。 不过,这些很多已是成品,洛柠实在不知该从何处下手。 一阵风袭来,掀起一阵墨香,洛柠这才注意到,桌上的摆件之下,压着一叠上书毛笔字的手工花纸,旁边还有置办着墨盘与粗细不一的毛笔杆。 洛柠一张张翻开,全是关于荷花的诗句,洋洋洒洒约莫有十几张。 虽每张只写了上半句,但寥寥五字七字,却难掩笔法本身的飘逸洒脱,洛柠不禁看迷了半分。 “阿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我喊你两声都不见回答。” 张婆婆刚才想着鱼头豆腐总要多炖煮些方才入味,又怕洛柠等得久了饿着,这才拿上了一块儿小蛋糕出来,让洛柠先垫垫。 谁知一出来就看到女孩,安静翻阅的模样,过分沉浸,怎么都没喊应。 “啊?婆婆您喊我了吗?” 洛柠转身。 “你呀你~”张婆婆佯装责怪:“让你出来玩儿的,你倒是把自己玩儿得魂不守舍。” “......” 喜欢的字而已,魂不守舍,倒真不至于。 “饿了没?晚饭马上就好了,你先吃块儿蛋糕垫垫。” 洛柠看着递上来的小蛋糕,很明显,并不是被切下来的小块儿,而是专门做成的迷你版小蛋糕。 这店家也是好玩儿,竟还简单雕琢了一只张牙舞爪得小黑猫在上,显然是投顾客所好。 毕竟,张婆婆自家也养了一只似乎不太乖巧?的小黑? 不过。 洛柠有些推拒:“不好意思啊,婆婆,我吃不了甜的,在戒糖呢。” 准确来讲,她不喜欢吃蛋糕,尤其是生日蛋糕,也因此非必要情况下,她不会主动去寻找甜头。 “啊?这样啊。” 张婆婆不无可惜,但也不纠结,只朗声笑笑:“哈哈,那你可没老婆子我有口福,偏好这一口。今年可是让我赶上独占阿玉的私人定制蛋糕了。” “阿玉是?” “哦,你还不认识他。就是隔壁梧桐苑那位,商家的公子,商玉。” 洛柠正提笔,准备再续几首荷花诗,但她的毛笔字向来漂浮,模仿停顿间,一滴黑墨浸下,在纯色纸张上渐次晕染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