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侯》 第1章 满门抄斩 “冷,母亲,母亲” 江州大雪,街上空无一人,不多时,白茫茫一片。 远处望去,只见一木柴堆砌的角落旁,靠墙坐着一病弱少年,衣衫破烂,冷风穿骨,身覆白雪,瑟瑟发抖,抱膝喃喃自语。 “谢陈,谢陈”。 一同样衣着破烂,却双手通红的少年将手中冒着热气的俩张白饼满心欢喜塞入怀中,方抬头寻找什么。 再看到谢陈后,眉间一急,快步跑来,险些滑倒,担忧喊道。 那名被叫谢陈的少年怔然抬头,眼底空洞,面色通红,嘴唇更是惨白无色。 他如今不过舞勺之年,还未束发,却经历了满门抄斩,灭府之乱,阖府上下,独他一人苟且存活。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回过神来,青涩的眉眼在此刻迅速染上一股发自心底的怒火仇恨,似灼灼烈火燃烧,快速驱散吞没身上刺骨的寒冷。 正如那夜谢国侯府的血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谢国侯府谢煊通敌叛国,枉送国土,蠹国害民,罪不容诛,又念及谢国侯府累世功勋,忠心赤胆,帝心不忍,以慰万民,故特赦九族,谢国侯满门抄斩。” “谢煊,你可知罪?” 一身着玄色高贵锦袍,腰带黑漆玉佩,脸上留着些许胡子的中年男子挑了挑眉俯视问道。 满面奸诈狡邪,腹里尽是小人得意。 这人便是佞臣张达,朝野上下,皆知他张达等这一日等了多年。 “你胡说,你胡说,我爹岂会通敌叛国?” 一面容青涩,却无处不透着少年傲气的少年忍不住起身,抬头怒吼着。 却被一年轻夫人在身旁强压着跪下。 他就是大曜谢国侯府独子谢陈。 他父亲谢煊是战功赫赫,令敌军望风披靡,不战而败的大将军,怎么会如狗鼠之辈,通敌叛国,他不信,他誓死不信,定是这佞臣张达为非作歹,谋害忠良,乱叩污名。 站在张达身旁的一与谢煊年龄相仿,身着绯红官袍,面容柔和的男子,看着谢陈青涩愤恨的脸庞,面上尽显复杂,终是欲言又止,默不作声,却始终没有抬眼看向谢煊。 倒是张达摸了摸胡子,一副邪魅狂狷,懒懒抬了抬唇,眼里抹上一层阴霾,盯着谢煊,声音戏谑道“谢煊,令郎可是要替你抗旨不尊啊。” 再之后便是谢煊宁折不弯的腰板应声沉了下去。 落寞凄凉低沉的声音在这寂静中传来,像生了锈的刀剑,沙哑,钝的厉害。 “我谢煊此生无愧百姓,无愧君主,唯愧列祖列宗,家中妻儿,府上仆从。” 谢煊闭了闭眼,心中幽幽沉着一口气,堂堂名将,一昭落泪。 “罪臣谢煊谢主隆恩。” 三步九叩,接了旨,令敌军闻风伤胆的将军就此折了腰,损了脖。 血溅当场,是对是错,谢煊已无能分辨。 “夫君!”谢夫人嘶吼声响破天际,放开谢陈,下意识踉跄扑了过去,腹中一剑,瞬时倒去,回头看了谢陈最后一眼,含恨而亡。 谢国侯府血光陡然而至,满府凄声,仇怨。 “父亲,母亲”谢陈瞳孔撕裂,沙哑无声,眼眶血红,天昏地暗,沉声倒地。 再睁眼,便是谢国侯府断壁残桓,余火燃烬,一片废墟的场景。 空中尽是灰烬飘落,谢陈面色苍白,毫无血气,而后神色动了动,起身便要去寻父亲母亲。 蓦然被人抬手拉住,后肩霎时剧痛,颤了下,青筋陡起,意识蓦然察觉到旁边靠门坐着一人。 顿时,谢陈扭头,快速冷静筹谋,浑身陷入警惕,冷汗,神弦,眼角,紧绷着,暗手握拳,随时恭候。 月色之下,那人身着一身浅灰色布衣,头带一冷酷面具,挡着面容,将脸深埋在黑暗之下,晦暗不明,不闻所动。 “莫去寻了,因天子德心仁厚,功过相抵,你父亲母亲已破例被埋入谢居,只是那地方也从此被幽禁,你更去不得” 那人声音凉薄,却透着浓浓的世态炎凉,眼神飘忽不定,最终又落回了谢陈身上,看着谢陈的眉眼,陡然愣了一瞬。 片刻 那人冷漠至极的眼里多出了一许挣扎惜痛,忽而别过头,垂眸将手上抹剩的膏药埋在掌心,继续道“你的命是我偷偷捡回来的,也算报了你父亲当年相救之恩,往后便好生活着吧,小子,别再回京城了”。 说罢,那人起了身,拉着谢陈的衣袖将他送上了门外的马车,对车夫道“将他平安送出城外,三千里后,扔哪都行。” 言罢,又抬手丢给车夫三包金子,眼里却透出了份杀气,冷声道“若今日之事胆敢透露半句,你也会落得和他一样的下场。” 车夫闻言脸色一颤,浑身发抖,随后意识到面前此人绝非等闲之辈,连连叩地道“是是,大人放心,小的从此亦消失京都,将此事烂在心上,誓死绝口不提。” 那人眯了眯眼,遂点了点头,又眼神复杂看着谢陈。 眼里煞气逼人,不似先前平和,周身附冷,不容质疑,提醒道“这京都绝不是你容身之所,他日你若胆敢前行一步便是身陷囹圄,步入死途,我望你好自为之。” 谢陈本就被仇恨淹没,家破人亡,何谈生死。 闻此言,压下心中冷笑。 他早知眼前之人必不是方才表面伪作的良善之辈。 否则,怎敢运筹帷幄,云淡风轻救下他,或许也想致其于死地,却平白放了他一马。 他此夜的话真假难辨,孰轻孰重,谢陈心中有了估量,装模作样谁不会呢。 故松开手,佯装面如死灰,却感恩不尽抬手行礼道“大人之恩,他日我自结草衔环,相以为报,只是故不在京都”。 那人闻言静声看了谢陈一会,眼神复冷复热,复风卷云舒,一副淡然,扔给谢陈手上最后一包却装有铜板和药膏的钱袋道“走吧。” 此夜京都格外寂静,车轴声清晰可闻,渐渐消失耳边。 那人抬手拿下了脸上的冷酷面具。 露出孤高冷漠的俊容,剑眉星目,透着股独属帝王的煞气,是简漏布衣所遮不住的。 望着前方远走的马车,似有似无,轻叹了口气,眼里血丝蔓延,终是落寞寂寥,怜惜道“世事无常,往事非已,这九五至尊之位,果真帝王无情,谢煊,这侯府的血脉我留下了。” 只是贵子如你睿思,心智稳重,冷静应事,又善于隐忍。 那人目光深邃,弯唇一笑,露出少见的赞许。 那就静候回京吧。 第2章 初露锋芒 五年后 帐外喝酒作乐,帐内针落可闻。 一名身着金甲,相貌堂堂,眉眼威赫,唇上续有浅须,被称为大曜首将的中年男子顾宁真,认真看着桌上竖满红旗,黑旗的淡黄地图。 当其目光划过一被人用黑旗重点标注,以橙墨写着“南关”二字的位置时,顿了下,随后眼角皱起,严肃起来,忧心忡忡。 片刻,顾宁真对着身旁一身穿黑色铠甲,浅眉星眸,棱角分明,容貌周正的瘦高男子道“谢随,这南关地势险要,易守不宜攻,又位居安州命脉,因此萧琰派左权常年驻守,枕戈待旦。若破此关,我军大捷。可现下关于南关存兵,左权智谋之事,我军却一概不知呀。” 这名年轻男子便是长大后的谢陈,现在顾军副将谢随。 大曜一向知人善仁,量才录用。 当年,马车晃晃荡荡,将他送出京城。 漫长无声的路途中偶遇流民逃难,不想人性险恶,谢陈坐在车前,因心中不忍递出的铜板却能引起贪欲。 车夫最终因救他横死,他亦随受惊的马车跌落江州。 而后便遇到了在江州吃百家饭,努力存活的少年江着。 二人相依为命,乞讨为生,谢陈却不忘苦练武艺,以木棍当枪作剑,亦教江着兵书兵法,学武用枪。 二人行走江州之时,虽说有时无故被人重手殴打,谢陈和江着万不得已之时也是从不还手的,江着因江州善待,谢陈因将士手中的剑是不能指向家国子民的,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仁义道德。 谢陈在江州待了将近一年,便是谎报年龄,改名谢随,和江着以流民之身入了军籍。 谢随,顾名思义,随遇而安。 实则隐忍复仇。 从军四年,江州谢随因善于谋略,杀出赫赫之功而幸得主将顾宁真赏识,江着因英勇无畏,杀敌无数也跟着一路提拔。 也算负伤无数,拿命相搏,无妨父辈功名之路重走一次,谢随军中夺名时常想起父亲。 战场之上,父亲也是如此,刀剑无眼,杀气凛然,所以祖母和母亲总是心有所忧。 “南关民生如何?”一道温朗的声音响起。 谢随静思了一会眼前地图,沉了沉目光开口问道。 他自幼熟读兵法,饶是如此出口询问,心底已隐约有了决策。 “南关虽说襟江带湖,可城内却沃野千里,古有民康物阜,商户云集之说,何况如今又与殷州,魏州通渠,自是互利共赢,彻底解决多年水淹之难,民生无忧。”顾宁珍不加思索回道。 随后皱起额头,这小子不该商讨兵法,问这些做什么,心中疑惑向谢随看去。 只见那小子又眯眼紧盯起眼前的地图,陷入深思。 待彻底清楚殷魏俩州的地形地势和地理位置后,谢随脸上一松,嘴角渐渐扬起年少自信的笑意。 抬了眉眼,看向顾宁真,掷地有声道“甚好,殷魏俩州虽为小州,却善囤水,我军如今逼至南关,至两军僵持之境,萧琰又本性骄横,刚愎自用,定不会听人劝言,心细如丝去顾及俩个地图上的边缘小州,何妨一赌。” 顾宁真闻言更是看不透这小子了,赌什么?那俩小州?甚是可笑,自己莫非真看走了眼? 顾宁真面上不显露分毫,心中却尽感不解。 帐内依旧少言少语,寂静无声,只听谢随又脱口而出道“此战便叫暗度陈仓”。 顾宁珍闻言一震,下意识抬头,见其意气风发,信誓旦旦的样子,终不作犹豫,派人喊宋远,张佑进帐商讨要事。 他不知为何总对谢随这小子莫名信任有佳。 因着心中想法,顾宁真定定看着那双目有神,袒露着淡淡笑意的小子好一会,却实在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好做罢。 “许是因这小子也姓谢吧。”顾宁真心中叹慰自己道。他心底倒有一些不踏实,不过谢煊满门抄斩,张达那家伙又亲自在场,左右不至于心生存疑。 待宋远和张佑两位将军相继赶来,站于谢随身侧看着地图后,谢随对二位将军恭敬一笑,便开始侃侃而谈。 只见谢随抬手分析地图,专心道“诸位将军且看,我十万大军,若派江着白日率兵继续去护城河叫嚣喊势,射箭也好,投石也罢,只需佯装作势久攻不下,气妥而归,暗中却以张佑,宋远为将各持兵俩万,分兵直攻殷魏俩州,功成断渠,按兵不动,等上数日,这南关6月将至,护城内就该水满则溢了,到时一击而溃。若此计不成,也是重创萧琰,至于左权,应局落子,先下手为强。” 纸上谈兵,也见真章。 宋远和张佑对视一番,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赞许之色,此计着实空前绝胜,以防胜妨。 张佑俯身凑近地图,又细细思索一番,方抬头回道“这南关故为安州命脉,可对左权来说殷魏俩州才是他的命脉,若他心有防备,趁我军暗中偷袭,全军直功我主军,那么尽管殷魏失守,我军也是必败之势。” “张副将好智谋,但我军与南关可隔了条护城河,打不过还不能跑得过吗?南关之大最多囤兵十五万,我军现有十万大军,离六月还有15日,而到达殷魏俩州最快三日,若宋副将和张副将各率两万之兵,以七日为期,再各分兵一万相继前往殷魏俩州,到时若主军受陷,佯装败北而逃,这慢走的兵也能及时赶回,给敌军造一四面楚歌包操连围之势,那时左权兵必心恐颓气,对左权来说,此战才是必败。”谢随闻言一笑,点点头,眼里透着光,却是沉静应道。 左权兵数情况和可采取的计谋,他都专门换位思考,设身处地考虑周全。 见三位将军定定点头,眉开眼笑,眼里皆是认可,谢随没有停顿,而是看向顾宁真接着道“将军,若左权心急如焚,大怒有破釜沉舟之势,不顾殷魏俩州,全军直功我主军,那么多准备些弓箭手,着重烧船,拖延一二。” 谢随又要开口说什么,却被顾宁真脱口而出的夸赞之言打断了。 “谢随,本将果真没看错你,若此战得胜,我定向陛下好生举荐于你,那时我大曜就此多了位名将呀!”顾宁真满面赞叹,看上去颇为自豪得意。 谢随对顾宁真温和一笑,这些功名富贵他无心在意。 “哈哈,这护城河倒甚得吾心啊!” “哈哈,哈哈,谢随你这小子,当真有将帅之才!” “老顾,想不到你慧眼明珠啊,此战定能明震史书啊!” 顾宁真威风凛凛的脸上也不由笑逐颜开,名震史书,宋远这话倒说到了他心坎上。 谢随谦逊一笑,随后认真强调道“各位将军缪赞了,宋副将,张副将,若反遭左权强攻,想来他定是心定气坚,切忌守住,不管到时如何,定要守住。” “放心,本将一定守住,你这小子真乃天降将星,有如…那位当年啊!” “这小子,有本事,当真有本事!” 第3章 气定神闲 这夜三更 南关城楼上,一位黑甲战袍,面容冷峻的男子正着眼望着护城河外数十里的地方。 按探马传来的消息,顾军的军营想来便驻扎于那。 一名黑衣男子快步来到他身旁,双手递上手中密信,一脸紧张道“公子,这是敌营传来的密信。” 左权抬手接过,看过后,眼底的平静一时溃散,心惊胆战。 若是没这封密信,他怕是到时只会束手无措,步步死路,念及这些,左权冷然的脸色逐渐变得黑沉,谢随,他是何人?这位运筹帷幄,用兵如神的副将他竟毫无耳闻。 左权抬手握紧剑柄,目光坚毅镇定看向敌军的方向,冷静下来,他不只是一人,身后是家国百姓,此战必要胜。 战场风云变化,无人能真断定成败,况且骄兵必败,谢随不管筹谋多密,必有一疏。 左哲看公子神情不对,疑惑不解问道“公子,可是敌军传来的消息有误?” 左权摇了摇头却一时神色复杂难言,良久,眼里露出惊叹,平静道“此战,我们碰上了位智勇双全,深谋远虑的良将。” 左权顿了下,眼里惊叹不减,继续称道“这小子有如当年谢煊之风,甚至还要周谋些许,我原以为谢煊已死,萧定权除了那些沙场老将,再无将星新血,没想到还有个初露锋芒的谢随。” 左哲闻言心中更是紧张忐忑,满脸担忧,能被公子如此夸赞一番的人定是足智多谋。 如谢煊的人,谢随,忽反应过来什么,左哲慌忙道“公子,他姓谢,可当年之计,谢煊的确是被满门抄斩,属下还亲自去核察过,难道是萧定权自食其言?他就不怕北和君主大怒,俩国继续交战吗?” 左权闻言目光沉了沉,确实太过巧合,若谢随真是谢煊之子,那后果必是百姓堪忧。 左权心中忧叹,抿唇道“这世上姓谢之人不只谢煊一人,如谢煊横少千军,锐不可当之人也不在其数,况且现在不论那谢随尊卑何姓,是不是谢府余孽,这小子的谋略可是近在咫尺的。” 左权略思一番,又提醒道“江哲,这些猜测莫告诉旁人,若北和那位知晓必能生疑,到时可就是俩国百姓受难了。” “是,公子”左哲抬手道。俩军交战,百姓受罪,公子驻守南关多年,若不是万不得已,公子是绝不会轻易出兵的。 “父亲当年折兵谢煊,心气尽散,整日叹息受挫,如今我又恰逢如谢煊此子,此战便是为父亲正名。既然无路可走,那就反将一局,重开一路,我南关囤兵11万,那便各分两万去往殷魏,剩余七万全力攻打谢随主军。”左权心凝形释,目光如炬,正声吩咐道。 随后俯视着城下黑漆漆的护城河,眸光深远,弯唇道“敌军刚至此,却急于出战,那我军便再留一万暗夜行军,分批不断去偷袭敌军后方运输的粮草,此举定让谢随受挫,军心大乱。” 此战各碰了位好劲敌。 三日后 “将军,殷魏暗兵到达,目数已有一万” “等”左权淡淡吐字道。 按兵不动,静待东风。 少时,父亲教他的第一个兵法便是韬光养晦。 左权泰然自若,剑泛寒光,意气风发,若急于求成,不说计谋暴露,亦会给谢随缓兵之计,不落囚网。 七日后 暗兵全数到达殷魏俩州。 “将军,将军,左权拥兵十一万,殷魏各分兵两万,南关留兵七万,誓要与我军有碾压抗衡之势!”一名哨探慌忙跑入主将帐中,单膝跪地,语气急迫道。 “什么?”顾宁真面上一紧,如坐针毡。 起身便焦急踱步,随后才回过神来,静心一想,计谋全破,反将一局,定是军中有内应。 那时帐内只有四人,不待顾宁真心中起疑。 只听谢随淡淡一笑,神情自若道“无妨,兵败乃兵家常事。” “你倒颇有气定神闲之姿,你…”顾宁真闻言大怒,面上肌肉颤动,拍案怒吼。 那些文绉绉的词都被顾宁真用上了,果真莽夫。 只见顾宁真双眼憎红,抽剑怒声道“谢随,你怕不是萧琰走狗,啊呸,本将当真眼瞎,来人!将谢随军法处置!” “江着,进来吧。”谢随闻言起身,却面上冷然,心平气和道。 不待谢随被抓,便见江着已先带着张侍卫张温进来。 张温被江着绑着,略显狼狈,面色通红,却仍是挺起胸堂,怒目横眉,仇视着顾宁真。 那样子似是要将顾宁真千刀万剐,让其不得好死。 “莫不是被绑,老子是死也不想再见那顾宁真!”张温暗自绯议道。 顾宁真此时心惊,手颤了颤,随后收回手,稍加掩饰,压下疑虑不安,抬眼示意跟着抓谢随的俩名亲卫先行放手,而后迅速开口道“张温内应外合,将此人快速带走,军法处置!” “哈哈,顾宁真,你贪名求利,俩面三刀,谋害忠良,枉为国将,实为宵小奸佞之徒!”张温眼含热泪,大笑怒斥道。 想起他自幼跟随,敬仰多年的谢侯竟会被顾宁真这一小人设局而满门抄斩,他心里有万分痛恨不甘。 因此他忍辱负重,费心费力搏得顾宁真信任,并甘愿成为他趁手的亲卫,只为寻机杀他。 只是顾宁真早已防备至极,不容他近身。 将军含恨九泉多年,他终不愿再等了,才出此下策,暗中偷听计谋,报信左权,想着亦同当年那样设计顾宁真,给这狗人寻个满门抄斩的报应,以报满心血仇。 可终究心有不甘,他功亏一篑,只恨没有亲手杀了顾宁真,此等憾事,张温顿时双目眦裂,暴怒,企图挣脱束缚,在死之前,他定要杀了顾宁真。 顾宁真见状心中忌惮,面红耳赤,青筋跳起,大怒道“通敌叛国之徒,竟满嘴胡言!” 一声剑鸣,顾宁真已是怒形于色,执剑便刺向张温。 “江着!”谢随焦急喊道。 江着下意识便将张温拉在一旁,留些缓步之地,双手执剑硬劲去挡,不管怎样,谢随嘱咐他护好张温。 与此同时,谢随又出其不意快步借力打向前方那俩位亲卫的脑部,硬拳凌风,将二人打晕在地,夺得其手中长枪,挡向顾宁真。 顾宁真从军二十年,战绩斐然,可不是平白无故的。 千钧一发之际 幸好,幸好,在江着被顾宁真狠力踹开踉跄之时,张温也侧身躲了下,才给了谢随时间执枪拦住顾宁真。 虽说负责守在帐外的那俩名亲卫已被谢随打晕,可如今如此激烈的打斗声还是惊动了前锋营与后卫营。 一时兵将涌进,见此景,先是一惊,而后立马执剑执枪围住谢随,护住将军。 第4章 家仇国怨 “我藏有解药!”谢随心谋一出,高声道。 “解药?”众兵将闻言皆是一愣,手中握紧的兵器都随之松了一分。 连江着也是一时满脸诧异,没反应过来,不过因得多年默契,江着心中质疑却又机智的收收脸,在众人注意到自己的脸色时,早已佯装成神情自若,一副深信不疑的样子。 他可不要给兄弟谢随拖后腿。 顾宁真却是冷哼一声,他如今连谢随的一个字都不信,狗屁解药,制枪挥剑便欲杀谢随。 “什么解药?交出来!”一名怕死的士兵此时突然出声喊道。 听到喊话,众人顿时惶恐不安,争相挡住了自家主将顾宁真,现下没人敢对谢随轻举妄动。 毕竟刚才所见,谢随冒似真要杀了主将的样子,既敢杀主将,那他们也是一视同仁了,断不会另当别论放过他们。 “三日前诸位喝的酒水,我暗自亲手下了心毒,所以近日诸位时常会感心慌,无力,焦躁,甚至呕吐。”谢随脸色平淡,泰然自若开口道。 好险,好险,顾老贼加一群兵将,三步之内,又无处动身,他自是打不过的。 这些症状对突遭敌军碾压抗衡的士兵们来说是再正常不过,不过逢谢随如此镇定一说,众人难保不心生存疑。 谢随平日总是一副笑脸相迎的样子,如今却这般正正出言,后卫孙长健不免心慌,他的确有这些症状,只是心毒是什么毒?他可从来没听说过,不过有解药就好,孙长健快声道“谢副将,赶快把解药交出来吧,兴许还能带功赎罪呢。” 说到后面几个字时,孙长健摸了下鼻子,他扪心自问有些心虚。 “你们心智竟还不胜三岁孩童,一个个又如此贪生怕死,怎敌敌军11万兵将!”顾宁真颇为愤怒,破口大骂,他怎么养了这些蠢猪!败军蠢猪。 顾宁真气急一脚踹开挡在身前的士兵,那名士兵到底还未出声喊痛,便见顾宁真挥剑斩了后卫孙长健,一时脸无血色,苍白异常。 孙长健来不及反应,便已是人头落地,血溅当场了。 众人皆震。 谢随着实有些瞠目结舌,这家伙莫不是自寻死路吗?如今俩军交战,主将任斩手下将士,不是罔顾信任,惹人怒反吗? 果然,后卫营的将士反了,大喊着不管了,要为自己领将报仇血恨。 前锋营的领将是一向善待他们,称兄道弟,饿着自己也不能饿着他们的江着,而顾将军却是因一己之私,草芥人命,滥杀无辜的什么东西。 因此如今不听到江着的吩咐,他们自是不愿轻举妄动的,单单冷眼相观,心中愤恨,这样的将领咋不早点死呢? 见顾宁真着实杀红了眼,谢随握枪甚怒,迎面出枪,护在后卫营士兵身前,在落败之时被迫用上了怒骂枪。 枪法炉火纯青,顾宁真节节败退,他此生最恨怒马枪,也最不敌怒马枪,何况他手中的武器还是剑呢? 剑被打掉,手也折断了,顾宁真双目震惊,胆战心惊,被枪抵了咽喉,仍不死心问道“你,你怎么会用怒马枪?” “偶有一故人所教,因此才改名姓谢。”谢随眼里划过一丝苦痛,而后淡淡解释道。 不用多想,谢随是在掩饰身份。 顾宁真闻言却是冷笑,炉火纯青岂是十年之功,他倒底眼拙没认出谢煊之子。 此刻众将士却是一齐跪地,声音整齐划一高声喊道“贺迎谢将,重塑谢军,此战必胜!此战必胜!” 谢军颓废多年,见谢府血脉竟有幸存,又文韬武略,护兵如子,一时热血沸腾,有如当年壮志。 张温此时从震惊诧异欣喜中缓过神来,眼含热泪,笑容可掬,豁然欣慰,难怪有故人之姿,原是故人之子,谁信谢随的满嘴胡话。 随后便跪地正声道“愿主上亲领谢军,南关此战,主上必胜!” “必胜!必胜!” 江着的脸上如今是再盖不住惊讶之色了,目瞪口呆,半晌才缓过神来,他终是明白谢随为何要护张温了,原来谢随竟是威名远扬,战无不胜的谢将谢煊独子,真是可惊可叹,自己怎么现在才发现? 等等,那自己学的不就是怒马枪吗?这个传说中一人一枪一马可敌千军的枪法!江着顿时如获珍宝,尽显激动。 谢陈却是心中一叹,筹谋多年,第一步便走错了,原听张温梦中骂语,心中起疑,想逼顾宁真就犯,却没想到将自己自报家门,当真愚蠢至极。 “前卫军,将顾宁真佞徒拿下!”张温硬声喊道。 “是!张副将!” 顾宁真闭眼只待束手就擒,他是知晓谢煊在大曜军中的威信,就是天子也比不过,这也是自己多年防备忌惮张温的原因,也正因此,所以当年谢煊才会在没有天子之令下,先行答应北军求和,而众将士紧听其令,毫无异决。 帐外,谢随懒懒靠着木堆站在张温身旁,目光落在前方正熊熊燃烧,噼啪作响的火柴上,不知在想什么。 张温抬眼认真看了又看谢随,拍了拍他的肩膀点了点头,擦了下泪水,红着眼眶欣慰道“你与夫人长得相像,不过不熟悉不仔细的人却是看不出的,倒是眉眼良善温和的气质与谢侯有那么一分相似,若是谢侯能见小世子你拔萃成这般,定是甚感欣慰的。” 张温顿了下,哽咽一声继续道“不过谢侯与夫人向来只希望小世子健康平安,因此原先曾欣喜的同我讲起,待你行冠礼之时便为你取表字为陈周,愿你传承护国护民护军之志,稳重宽厚,一生周全快乐。” 说着这些,张温便泪如雨下,思念谢侯,还好,世子如今已算为谢侯报仇,他也是开心欣慰的。 谢随向来不善宽慰他人,少时亦常见张叔伯心软善泪,那时自己好像总在张叔伯身旁闷声练枪,默默陪着。 如今谢随亦是默不作声,在身旁陪着张叔伯,见张叔伯心情好些,方才开口询问起心中多年困惑,声音沙哑沉闷道“张叔伯,父亲当年为何会被蒙上通敌叛国的污名?” 江州无人敢提及朝廷罪臣,除了张温无意中的梦语,他自是一无所知。 张温闻言长长叹息一声,虽说顾宁真已待回京斩首,可心中还是痛恨佞臣多奸,谢府上下无辜枉死。 回首当年之事,张温痛心疾首道“当年北军求和,契约百年,却要求谢军撤出功得的北和国土。主上不忍将士再浴血战场,家国百姓无辜承受失去亲人之苦,于是不待天子谕旨,签下了那份契约书。” 张温顿了顿,眼里尽是难忍不甘,却又无奈哭诉道“可谁也没想到,北和送了俩份快慢不一的契约书,第一份快的要求谢侯撤兵,第二份迟上一月却是亲奉疆土求和,天子手中的便是那第二份,显而易见是北和设计,可此计周全全赖顾宁真所赐,他特意派人拦住谢侯送往京中的密件,因此谢侯才迟迟没有等来天子下令,签下百年契约,这封契约最后在谢侯退兵回京时不甚遭顾宁真毒手设计烧毁,而同时北和弃信违义,死口咬定只认亲手写下过一份契约,便是那第二份契约,又唾骂谢侯因自身脱罪强行污蔑北和,契约作废,若想重拾信盟,以谢侯全府性命相偿。因此佞臣勾结,颠倒是非,引得群臣连奏谢侯通敌叛国,枉送国土,求天子明察秋毫,法不阿贵,大义灭亲,株连九族。” 谢随霎时眼里仇恨四起,迎着火光,抬手握枪,指尖泛白掐入血肉,可此时悄然天光微亮,不能误军,谢随闭了闭眼,吞下血泪,强压下恨意道“张叔伯,这些年辛苦了,当下可愿随我去平了南关战事?” 他此时身后还有家国百姓,不该画地为牢,痛守过往。 谢随又闭了闭眼,任这一时泪水放纵,这应当也是父亲不想看到的。 而后想起什么,面上一冷又接着问道“张副将为敌军献仁,可顾念家国百姓?” 军中难免会有敌军细作,当时他派江着暗中留意,才逮到了张温鬼鬼祟祟绑信放鸽。 鸽子射下,竟是传出军情的信鸽,他知道时,难以置信,一度认为有误。直到亲眼看见被押着的张温,那个少时看护自己长大的张叔伯,父亲的亲兵张温。 谢随心中不忍,但还是派人绑下了张温。 张温闻言一怔,他自认谢军骄勇善战,萧琰的兵是敌不过万分的,却没考虑到谢军多亡一人如何? 这些士兵其实都是压下心中怕意,穿上铠甲保家卫国的孩子,怎么能因他一己之私无辜牺牲呢? “张叔伯,我知谢军战无不胜,亦知血仇刻骨铭心,可谢军亦是百姓不该做为赌注”谢随心中一叹,缓声道。 见谢随沉默失望的样子,张温更觉自惭形愧,他不知为何会被仇恨一时蒙了心,意志不清,做了此等错事,将士最该护的便是百姓,他竟拿百姓报仇雪恨,当初谢侯宁肯赴死就是为了百姓呀。 张温自觉无脸苟活于世,踌躇一二,欲寻地自刎时。 便听谢随忽然肃声道“张副将,我给你五千骑兵,奉命运送粮草,确保粮草准时无误到达军营。” “是,将军。”张温一怔,抬手领命。 谢随这是在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 “张叔伯,左权派有将近一万人,此重任亦是血任”,谢随眼中担忧,认真提醒,又抬手行礼温声道“陈周等张叔伯得胜归来,一同回家。” 粮草安全便是后备无忧,当年父亲最信任的便是张叔伯,他如今亦是将后背托付给了张叔伯,亦等他平安归家。 张温心中一热,眼鼻一酸,重重点头道“好,到时凯旋,叔伯和你一块回家。” 谢随温润一笑,点头应声,遂看着张温领兵离开,目光渐远。 他原先打算今日与左权交锋,可现下偷偷派去的人马恐怕还未得手,需再等上几日。 如今天光大已是亮,不见明星,谢随抬脚快步回帐逼顾宁真以顾军名义写下,五日后,南关城门,左权可敢应战? 谢随抬手盖好章,随后便派人将此战书送去南关。 第5章 南关应战 五日后 南关城门大开。 有一金甲少将骑着一匹黑马,身后数兵相随,悠悠出城。 谢随正驾驭一赤血宝马,此刻停在护城河对面,闻声抬眼静静望去。 不用说那名面容冷俊的敌方将领必是左权。 谢随轻握缰绳,弯唇淡笑。 否则谁会这般明目张胆挑眉,面露讥讽抬头看向他,却不叫嚣狂言。 这般沉稳却不失少年傲气的自是幼时父亲口中常提起的那位少将左权。 那时谢煊教导谢陈用剑时,总提起萧琰大将左佑有一子名左权。 那孩子与谢陈年岁相仿,为人却冷然傲气。 但谋略剑法以及品德却是出类拔萃,足以锐不可当的。 那孩子会为街上任一难民皱眉不忍,亦会一气之下斩杀贪官污虫,是个至诚至善之人。 “若陈儿日后有幸能与那孩子相逢结交,怕也是意气相投的。” 谢随思绪回归,露出一如沐春风的笑容,他当真与左权相逢,却是在敌对双方的战场上的,不容分心。 此时一冷峻不带温度的喊声传来“你便是谢随?” 隔了护城河三十米,不大不小,正容谢随听见。 左权心中生趣,他岂会只有一内应? 所以他早在出城之前便听闻顾宁真昨夜突然被谢随倒戈相向。 可奇怪的是谢军军中却比先前每一日更为严纪,甚至杀气逼人。 似多年颓气一昭覆灭,重换新血,有如谢煊活着时的谢军那般热血沸腾,军纪严明,胜志斗斗,志气昂扬。 “不过顾军中多数本就是先前的谢军,不足为怪。”左权暗道。 也因此现在顾宁真绝不会出战,况且顾宁真那个老家伙也绝不是现在这个年轻之辈。 左权心中冷笑。 不过他也从未将那烂虫放在眼中,他自始关注的只有一个便是初露名声的谢随。 那么站在他对面,从容不迫,面上淡淡一笑的少年应当,绝然就是谢随了。 左权定定得看去,那个在俩军交战之际,孤身反了顾宁真,却一时令军中如换新血,第二天便跟随新主的少年究竟是何气质? 只此一眼,令左权心中诧异的是,那少年身上全然没有威风凛凛,拥兵自重之气,皆是随和沉静,却又带着股淡然的意气风发。 为此左权面上抽了抽,谢随那家伙该不会被人调包了吧? 只见谢随淡淡喊道“鄙人不才,正是谢随,左将军,你的人领好了。” 随后便有一浑身背绑,身着布衣的男子被人推上了船。 左权面上泰然自若,不动声色,却眼底一跳,这个本该安然在军中喂马的内应怎么突奇会被谢随发现。 谢随随意瞅了眼这个马夫,谢军军纪严明,严防内应可不是白说的。 这个人好死不死,在谢军整顿当夜便借如厕之由,行为异举,引起士兵怀疑,在其身上搜出密信后,立即绑下,送到他面前。 当时谢随打开密信,负手想了想,挑了下眉,弯唇道“询问此马夫知道的有关所有军中密事,并将此密信准确无误送往南关,诸位便等好戏上场吧。” 待那名马夫的船渐渐随水流走,谢随神色淡然却拿起马上的箭,不加犹豫,将其一箭穿心。 而后便弯唇对左权冷声喊道“这个贪生怕死之徒谋害我军,又对左将军不义,如此甚好,既为左将军正心又为我军明志。” 内应不死是对谢军不义,他不能在战场之上对人心慈手软。 “起盾,收兵”谢随随后对身旁将士道。 便策马回营。 左权心底暗怒,皱了皱眉缓缓开口道“将这名将士的家人好生安排。” 而后便悠悠望向那名赤血宝马上的黑甲身影,渐渐拧眉。 这谢随远没所见简单,此举明为挑衅,实为激兵过河。 谢随垂眸暗道“隔着河打算什么意思,喊来喊去,累嗓子吗?无趣。” 只见一支黑箭刺风而来,越过盾牌和士兵,直冲谢随。 “将军小心!”便是士兵一声惊呼,谢随随即负手挥枪挡了过去。 左权趁人不备,偷袭? “嘶——”马蹄扬起,谢随抿嘴勒马转身。 而后便是数箭迎面而来。 “众将士听令,回箭,御敌!”谢随骑马穿过人群皱眉大喊,直奔护城河。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好个左权。 护城河此时被几名盾兵从一侧水下快速拉出俩条持有木板可供三列士兵通过的铁链。 南关大兵顷刻而来,如黑云密布。 可谢军自是不屑一顾执矛便冲。 俩军交战,输赢未分。 原护城河皆是商船,因有桥可过。 谢随脸上染血,发丝遮眼,与左权对峙。 二人竟一时间不分伯仲。 左权善剑,枪为次,可战场之上枪是为首,剑显然一向是比不过枪的。 因此左权的血手覆上冰冷刺骨,不带温度的铜皮枪身时,耳边传来阵阵枪鸣。 手掌发麻触及肩臂,左权很快便意识到谢随使的是怒马枪,因此他怔怔透过谢随的枪法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都说怒马枪与世无敌,可万事皆有弊处,怒马枪虽反应机敏,又以硬碰硬,无人可挡,但也是有缺露的。 左佑骑于马上,双手执枪对幼子左权一步步教导如何应对怒马枪,雄厚却亲善的声音响起“全儿,若日后你亦与怒马枪相逢,切忌不可以柔克刚,怒马枪若使寻常枪法是克不掉的,需得全力压枪,以身作锋,以枪作辅,以剑为首,一招制敌。” 左权一昭抬眼,全力压枪,□□入土,顿时制枪一瞬,左权马上撑枪,翻身一跃踢向谢随。 “左哲!” 一剑被踢向空中。 谢随下意识抬手欲挡的同时被连脚踢到马下,胸口剧痛,似有灼烧。 谢随猛吐一口鲜血,来不起思考,便是拔剑而起,挡住左哲一剑之击。 不知过了多久,谢随与左权彼此皆有了负伤,心疲力竭,双剑交锋之时,谢随已率先失了力。 剑锋迎面。 忽身后传来谢军厮杀声,城鼓被敲,左军恐慌大喊道“城破了!城破了!” 左权略有一愣,便被谢随借时躲剑,快脚一踢,负手握剑,落入脖间。 剑尖凉意,心滞一瞬,全身伤口霎时剧痛,左权胸间猛吸了口凉气。 左军见将领被俘,更是士气锐减,一时束手。 第6章 剑走偏锋 任由血水顺着发丝低落,谢随手上暗暗松了些许力气,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不早不晚,幸好竭力相杀之时,计谋得逞。 谢随眼底蓦然漫起一股热气,涌上了些许薄泪,轻笑一声,挤了下眼,散去眼里热意。 在左权剑下活着,当真不易,他自是庆幸的,心中不禁感叹。 左军此时算不上缴枪投降,但也属实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自家将领被一时抹了脖。 江着已率先来到谢随身边,挡住了左权右手上沾血的利剑。 为此,谢随才彻底缓下心来。 “剑走偏锋吗?左权,可我向来是压俩枚赌注,功城除了明攻还有暗功。” 喉间混着一股铁锈血腥,脸上滴落的血水中夹杂着刚流下的热汗,谢随再次握紧了手上的剑,喘了口气,稳住气息,轻笑道。 时间仿佛静止不前,突然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的血腥味,左权被压得郁闷崩溃。 “暗功?”因疲惫至极引发眼眶通红,眼底血丝蔓延,左权一开口便是急迫沙哑。 城中被破,他心底是生疑不解的。 “因通渠利民,殷魏俩州的土也算好挖些。”谢随心平气和,不带讥讽,淡淡解释道。 左权闻言一怔,恍然大悟,下意识松了手上的剑,差点握不住,而后眼底失神。 他确然输了,他怎么也算不到南关会从内部攻破。 左权心中无力,涌起阵阵对自己的不屑耻笑,低下头,不知过了多久,扯了扯嘴角,方才又开口聚起神思问道“谢随,若我不顾殷魏俩州,是否也能险胜你一筹?” 任由发丝随风散落眼角,谢随喉头干涩,嘴唇泛白,口渴至极,闻此言,定定看着左权,不加思索,肯定回道“不会,你自驻守南关以来,着力修渠善民,所以断不会放任两城不功自破,最终三城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回,因此你不会赢我,此战我其实是在赌你左将军心仁。” “心仁?”左权尽显无力。 左权彻底松了手上的剑,任那征战多年的剑失力掉落脚下。 谢随心中叹息,亦抬手拿开了落在左权脖间的剑,眼里眸光闪烁,是对劲敌的怜惜,忍不住淡声再次开口,缓声道“左权,纵使你不会兵败于我,我也绝不会断渠,因为家父亦如令尊爱民如子。” 谢随语气真挚诚恳,甚至带些独有的崇敬敬仰。 谢随眼光微动,抬眼透过左权想起父亲,心口泛起一股无奈的长叹。 哪怕英明尽毁,蒙上通敌叛国的污蔑,也在所不惜。 左权眼皮颤了颤,露出震惊沉思之色,随后豁然一笑,弯唇苦笑,眼里泪意朦胧,谢随当真是谢煊之子。 心弦一松,左权心态已崩,不容人反应,快速握住谢随手上的剑,闭眼便抬手自刎。 泪水滴上剑面,迎来的却是谢随的鲜血。 感到手中的剑受阻,左权诧异睁眼,便见一只血手紧紧握住剑身,使剑动弹不得,鲜血顺剑留下,刺目扎人。 “一意孤行吗?左权,我这剑倒是不趁你手。”谢随皱下眉,看了剑一眼,好险没挡住,心中暗暗松气,最后定声道。 少年沉稳的声音贯彻耳中,左权内心深深颤动,侧眼看去那位他的劲敌谢随。 谢随左手执剑,右胳膊架在左权肩膀上,与此同时,右手却紧紧握住眼前泛着冷光,染尽鲜血,刺破血肉的剑身。 幸好左权借力的是左手,否则他可不一点能挡下这视死如归之势。 感到右手万针刺痛时,谢随却松开眉眼,反而弯唇再次浅笑道“左将军多仁了,你我都是萧氏将,无需在我面前正心明志,我贵不至此,况且你家人需要你,这天下的百姓还需要你。” 谢随眼神赤诚良善,如火如炬,明亮灼人,发丝扎眼,手上的力度始终丝毫不减。 他这样的人,不值得因他世上少那么一位良将。 左权定定看着眼前之人,愣是回不过神,显然被谢随此举惊住了,眼里皆是匪夷所思与不可置信。 他为什么要救他一个敌军败将?就是他这样的败将,回京也是要被百姓唾骂的。 那人平和的话语落尽,左权尽是无力反驳,自愧不如,一败涂地。 他终是明白为何父亲当年兵败谢煊之后会气散心颓,再不碰兵书。 原来心道兵道都不胜一毫。 左权苍白抬头看着眼前惊恐无措,却时时担忧自家主将的数万左军,终是无力松开了手中紧握的剑柄。 他死后这些将士怎么办?可有家归? 家国百姓怎么办?他活着尚有一丝力度相抵。 左权心底苦笑,没想到自己日后对上谢随也是如此。 如今还有什么志气赴死呢?他撑不起那份荣归。 第7章 战死樾山 谢军自入城以来,便是一如既往不骄不躁,严明守纪。 凡烧杀放火,草芥人命,不善待百姓者,一概不论,皆问罪当斩。 不过,也不论这些严明的军纪,因得那些多年操守的习惯,谢军更是自觉动手帮忙城中百姓,就别提所谓的迫害百姓的事了。 眼下,他们可是比起左军更令城中恶霸闻风丧胆,拔腿就跑,心惊胆战规规矩矩的人。 也因此谢军同左军一样令南关子民深深信服。 虽说如此南关子民对左将军也是有些惋惜的。 话说回来,这几日在谢军军中,倒有一不成文的规矩,便是誓死不提谢随乃谢侯之子,这些道理想来也是不必挑明的。 夜色渐黑,南关城角,谢随早已脱了染血难闻的铠甲,如今单单是身着一身洁净单薄的布衣,内里是层层纱布包裹的伤口。 伤口太多,又全压一起隐隐泛痛,绵绵不绝,使得本对疼痛不敏感的谢随忍不住微皱起了眉角,流下些许冷汗。 不过谢随倒是无心痛痒,顾暇不及,心痛大于伤痛。 他此时正靠在墙角望着眼前灼灼温馨的灯火,眼里尽是磨人的沉闷,许久,方缓缓出声“阿着,此战是为险胜。” 坐在谢随身旁的江着闻声回了神,却是默不作声,而后沉沉点了点头。 夜色明亮,本该年轻气盛望着星光,快言快语的俊朗少年江着,眼眸中却多出了不曾显露过的复杂不定,如一潭吞人波动,不见平静的黑水。 他是心颤和后怕的。 若不是多备一手,谢随早先各派2500人随第一支暗军前去殷魏俩州暗中着手挖地道,又故意在战书上拖延五日,才等得殷魏俩州适时被破,谢军得以扮作殷魏子民及时潜入南关,从而赢得此战。 若是差错或稍迟一步,怕是战局重溯,胜败重论。 谢随心思缜密,可再缜密也是有疏漏的,就如他不曾猜到护城河有桥,也不曾真的料定左权会等多久。 怒马枪脱手,单论剑,谢随事实上是敌不过左权的,因此此战得胜皆因谢随用赌,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二人少言少语,各思其事,此间月色,谁都没看进眼里。 随着巡逻声传来,透着股金属寒气,气氛显得凝重,谢随胸口愈发沉闷,心更是难以安定下来。 南关虽说拿下,安州得手亦近在咫尺,可先前十万大军与同样骄勇善战的左军对战,不容质疑,早已损伤惨重,如今最多只余六万。 若是再趁机冒然攻入安州,怕也是会多些将士因此丧命。 不论左军还是谢军。 谢随本不是一位争强好胜,喜得功名利禄的人,说实话他有时自己也摸不透自己,他似乎喜欢刀光剑影,执守沙场,剑风割裂皮肤的感觉,同时又向往粗茶淡饭,安安定定的生活。 可这些,如今除了沙场,他这一生倒是拥有不得,都是奢望。 因此他于他父亲一样,都希望这世上能多那么一个温暖和乐的家,少些离别,多些相守,如眼前的万家灯火一样。 自己如今正是掌权之人,一个念头便关乎手下将士的生死,牵扯数万家庭的团圆。 求和,父亲当年所作所为,想的也该是如此。 谢随平静略显冷淡的眉眼下是沉思过后的深思熟虑与释然。 “谢随,江前锋。”左权远远便看见那位靠着墙郁闷的少年,不由迈步上前喊道。 他倒是好奇谢随此态,于是咽下口中的石蜜,略带讥笑,漫不经心又开口道,“我倒不曾想过半日便深得民心,运筹帷谋的谢军主将也会有此等落寞郁闷的时候,谢随,你在想什么?” 谢随抬头,静静看了左权一眼,而后淡淡回道“我在想这眼前的灯火可有那么一盏是为我而留。” 左权闻言与江着对视一眼,二人皆愣了一瞬。 不等左权和江着出言,谢随移开视线,弯唇淡淡苦笑,而后正视着前方有序巡逻的士兵。 眼里似容了一点星光,带着一丝坦荡,谢随继续道“我此生是回不了家了,不过这数万将士有家可回。江着,留兵俩万驻守南关,挟持住安州便好。左权,你若信我,三日后,便随我退兵回京。” “我不信未见黑白的萧定权,也合该信谢军护国爱民,信你也心存善举。”左权闻言笑了下,他果真没看错谢随,于是松了下肩膀,点头应声道。 他是信谢随的,就如当年父亲那般信谢煊。 谢随抿嘴,对上左权讥笑却显露真心的眼睛,抬手握拳轻撞了左权肩膀一下。 这一撞是发自谢随心底的彼此信任。 俩日后 军议厅门前,左权抬手拦住了愤恨忐忑的江着。 只见江着眸光中皆是怒气,而左权一向冷峻的脸上却带着少见的愧对自责和痛惜。 “砰” 一声巨响,木门因剧烈撞击而接连晃动吱呀作响。 在左权侧头与江着视线交聚的一瞬,便被江着几步上前用剑鞘狠狠抵在木门上。 江着眼里是再压不住的痛恨,他此刻怒火更甚,强咬牙关,忍着欲杀左权的冲动。 这人竟还敢踏入此地,是嫌问心无愧吗? “谢随一家惨死,这世上算得上推心置腹的只余张温!” 江着语气含恨,眼鼻一酸,剑鞘握得更紧,逼得更近,继续愤懑道“如今,你要谢随如何回家?他有何家可回?他昨日还等着张叔伯一同回家!” “左权,你虽无错,可谢随终归是至此孤身一人,还有那些本可以好好活着的将士,我,不能不恨你。”怒言过后,江着放开了左权,垂下手,无奈痛惜最后道。 江着已是无法做到去对左权心平气和,若不是他怎会如此? 刚才探马而归,传来的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张副将领兵护送粮草,一日前,在山谷中突遭左军伏杀,虽早有防备,却仍是寡不敌众,终带数千将士以命搏杀才换来了军粮的半点生机。 看着左权眼底的血丝,江着眼前再度浮现起了那位探马无奈不甘,痛哭颤抖的样子“江前锋,前线捷报来迟了一步!来迟了一步,军粮安在,可张副将和数千将士却是战死樾山下了。” 战场之事,变幻莫测,悲喜相持,纵使功名富贵,又有何用。 战场之上,何人能料事如神。 谁能想到战事刚平,前线捷报却霎时传来,亲眼看着那些本可以好好活着,得胜归家,一家团圆的将士却早一步没了生气,化身怨魂时心底是何等的绝望无助与痛恨埋怨。 张温全身黑血,腹中数剑,失力跪地,身旁是满地尸首,凭着最后意志,他努力睁了睁眼抬起头,透过因鲜血模糊的视线,朝军粮望去。 “还好,护住了…” 张温唇角浮起一抹虚弱甘心的笑意,转而神思溃散,松了血剑,倒了下去。 第8章 薄酒谈心 “江着,你以为我的数千将士就该平白战死吗?”见江着平静下来,左权却再遏制不住心中剧痛,眼底猩红,脱口而出,冷声暴怒道。 万人出征,回来的却不足俩千人。这样,他还算什么将军,他要如何同安州百姓交代。 剑拔弩张之际,江着闻言显然愣了一瞬,的确,死的不只有谢军。 忽嘎吱一声,军议厅正门被人从内侧推开。 谢随手扶着门框,见此景只是淡淡的上下扫一眼,而后神情淡漠,寡淡至极开口道“张副将的事我知晓了,只是如今之际,你二人喜怒过露,何妨不会动了军心,落了俩军嫌隙。” 谢随心中沉了一口气,这几日军事繁忙,眼下不能容着胡闹。 见二人气势缓和下来,谢随冲江着点头,示意他定心后,看向左权劝慰道“左权,你我俩军不谈成败也算同盟之谊,倒不必就此割破,任枝节横生,失了本心。” 左权平稳心绪,面上恢复了以往的冷峻,静静盯了谢随一会,懒懒回道“这些道理,何须多言?江着有气撒了便好,我自是少见不怪。” 三人不再多言,只是左权临走时又漫不经心留下最后一句话“左将军府,今夜亥时,我煮茗相邀,等谢将军一人前来。 谢随闻言愣了下,不做多想,答应了。 左权本想亲自与谢随谈起张温之事,同时探明本心,可现下江着情绪不稳,实在不是什么良机。 亥时刚过,谢随便踏入左将军府,按时前来赴约。 左府庭院,桂花树下,白玉桌上,摆了一壶清酒。 谢随刚落座,便即刻闻见了一股混着桂花味的淡淡酒香,算不上好闻也算不上难闻。 看着左权绷着脸,默不作声的样子,谢随难得主动开口调侃道“不是喝茶吗?怎么,不好下毒?”。 “你是在担心我动怒南关百姓还是连坐安州子民?”谢随又随口不冷不淡接着问道。 左权略显迟疑,而后抿了口酒正声回道“若俩将之间没有信任,百姓如何心安?谢随,我信你,你也该真正信我。” 左权此夜是打算与谢随结交谈心,不为同盟,但为好友,亦为少年意气会百姓。 他自怀疑谢随乃谢煊之子时,心中便多了一分亲近,或许是因为父亲。 不过单论那日城门会面,他初见谢随无关旁人,心中却是不觉好奇钦佩的。 到最后,他彻底惊于谢随心谋,也叹于谢随智谋。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拿出自己少有亲酿,藏上多年的桂花酿。 左权抬头直视着谢随,这个父亲偶尔谈起,性子谦逊又意气偏傲的少年,如今身上却带着股不合年龄的沉稳,连眉眼也是冷淡拒人的。 等不到谢随答话,左权也不出声询问,而是抬手为自己又倒了杯桂花酿。 父亲当年与谢煊一见如故,却不得莫逆之交,只叹兵戎相见,各为其义。 当听闻谢煊枉送国土,满门抄斩的传闻,更是不言不语独自种了好几天桂花树,最后遗憾叹息道“桂花有酿,好友无期。” 左权坐直了身,提起正事认真道“你是该对我心有怨言,张副将牺牲,却为可惜,若是我,怕是还不胜江着冷静。” 谢随闻此言,略摇了摇头,转而沉默一番,不知过了多久,方抬头看向左权,却是苦笑自嘲道“左权,你军人马是我军俩倍之多,难道我就料不到张温会战死吗?” “他为敌军献仁,犯了军规,理应当斩,可我却枉法徇私,不忍杀他。因此才拖延一二,给他销功抵罪之机,生死却全由他命数。” 谢随语气凉薄,旁人听来,或觉此人太过绝情寡义,但左权不觉得,因为他比旁人要看清谢随眼里藏着的血丝和嘴角噙着的一抹苦笑。 “若说张温战死,倒不如说是我谢随为他做了一死局。”谢随继续道,平淡自嘲的语调略显有气无力。 左权彻底看穿了谢随遮掩的全部痛苦。 因为将领之责,对错之别,他不能不顾军纪全力护住叔伯张温。 所以一切便说得通了,谢随今日的愈发沉默寡淡其实是苦痛难言。 谢随越是表面这般冷淡至极,薄情寡义,内心就越是痛苦无奈,极力掩藏。 因此左权下意识出言反驳道“并非如此,你夜探南关,知我动了一万步兵,因此交由张温的是五千骑兵,给了他和全部将士最多胜算。谢随,战场之上,对错无意,其实我左权最佩服的并非你惊人的心谋和智谋,而是你从容不迫,冷静决绝,深谋远虑的处事之能。” 此刻,左权眼里满是少年钦佩,直击人心。 “无稽之谈。”谢随冷笑自嘲一声,心中冷嘲左权和江着一样,盲目自信。 面对谢随眼底的冷嘲,左权毫不理会,而是正了神色,道起最重要的正事“萧定权日后定会视安州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可有智谋止战?” 谢随闻言一怔,他本打算立个军功好借机求贬寻个闲职,再一步步不惹人怀疑踏进大理寺翻案。毕竟他身负血仇,一开始参军便是奔着进京之路去的,至于安州如何,好似与他无关,只是如今他既握了军权,不到卸任之时,自是会负起该有的责任,能多护一人周全便多护一人。 谢随低眼弯唇淡笑,他的命都不知能有多久,何谈这些殚精竭虑,费尽心神之事。 因此谢随轻抿薄唇,坦言回道“左权,其实我亦是贪生怕死,优柔寡断之徒,对于安州日后如何,我无心他想,也不愿多虑。” 左权无奈轻笑,谢随果然如他所料,心无旁骛,置身事外,不作远谋,只关眼下。 这几日相处,他早便看出谢随寡淡至极,对功名什么漠不关心,应该是谢随此人,旁人怼脸上骂都懒得回一句,正常人的七情六欲,悲欢离合,所欲所求在他身上几乎不见半分。 不过这样的人必是心伤过重,心底藏着什么。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念头,左权瞬间酒意上头,心跳加些,下意识握紧酒杯,微皱眉头,紧盯着谢随,不愿多信,似要将此人看透,急声道“谢随,你是在隐忍复仇?” 询问的语调却是不容置喙。 谢随闻言一震,心中突遭慌乱,下意识露出些许不自然的神色,那一刻他冷淡的眼里浮现出一丝犹豫和复杂的浓浓杀意。 左权杯中的酒水轻颤,但随即平静下来,他信谢随不会平白多杀任意一人。 他猜的没错,片刻,谢随收了神色,嘴唇泛白咬着牙咽下了唾沫,松开泛白的手指,眼里容着讥讽,淡声道“想不到这区区桂花酿,也能使左将军醉上三分,无趣。” 谢随只觉头疼,左权当真麻烦,被人看得太透,不是什么心安的事,但好在他知道左权不是会多此一举,败坏他人好路的人。 月朗风清,见谢随起身告辞,左权也不出言挽留,而是另起身倒了俩杯酒,看着谢随道“谢随,你我父辈相识,我也与你志同道合,此夜,虽说喝酒言好,实则愿君结友。” 只是在庭院小坐一会,谢随身上便沾了些桂花香气,肩膀上亦被悄然落了几瓣桂花,淡雅至极。 谢随目落酒上,不知在想些什么,闻此言,抬眼看向左权,目光清朗,淡笑婉拒道“我不喜桂花清香,也不善薄酒谈心,若论友,我本性凉薄,比起左将军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 拒酒拒人,一言两语,左权闻言微叹一声,摇了摇头,罢了,不强求。 夜间凉风,看着谢随冷寂的背影,左权忍不住再次开口道“谢随,你走得那条路多险多疑,若他日有一人能近你心,不必多虑。” 谢随太苦了,若能容一人进心,对谢随来说是一件好事。 谢随身影一顿,微微侧头想回些什么,但终归犹豫下来,轻点下头没有多言。只是心中冷笑,他从没想过给自己留条退路,又怎么敢容人去近心。 因此,他自知心上从不敢真的放任何人,也绝不给自己留有多情多义的机会。 第9章 不落功名 半个月后 一黑一赤俩匹宝马停于京门前。 左权望了望京都之景,说到底心中是好奇的,可怎么说更多的也是担忧,说来好笑,他可是第一次来大曜京都,且作为被策反的一方,没什么底气相持。 念及此,左权忽歪头看向谢随低声开口问道“你如此擅自回京,就不怕萧定权那家伙将你斩首示众,以慰军心?” 他这段时日行军倒是看清了谢随,那家伙骨气里其实是偏傲随意的。 谢随此刻正抬头怔然望着京城,眼底漆黑无度,闻言俯身微微侧头弯唇轻笑一下,而后抬头不屑道“俩军交战之际,我押了顾宁真,本就是杀头的罪过,好在攻得南关与殷魏俩州,并将你策反,也算功过相抵,最多不落功名,要不了什么命。” 随后谢随又扭头看着京城深思一番,喃喃道“况且若我上书表明回京此事,定是会被佞臣或者他人多加阻拦的,倒不如恣意而为。” 左权不再多言,抿了抿唇,他透过谢随眼里的坚定,仿佛明白了什么,什么恣意而为?心中只叹这家伙的话半真不假,切不可信。 “无需担忧,你的父母双亲,府中亲眷我都派人看护好了,这南关的百姓人脉可多了去了。倒是你,是一名不可多得的良将,大曜定会珍视于你。”谢随随意瞅了眼左权,留下这句话后,便策马进京。 这几日,他与左权也熟悉了些许,有时饶有兴致会多言上几句。 京中一时沸腾,远方战事他们早有耳闻,不管谁为将,怎么说,得胜就是好将军,况且此战毋庸置疑,更是为大曜增耀。 “谢将军!” “谢将军!” “恭迎谢将军凯旋而归!为大曜开疆拓土!” 百姓欢呼声传遍京城,不时有瓜果被羞涩的年轻姑娘红着脸扔到身上,即使身着铠甲,可砸到了手也是有些疼的,当然谢随却是不怎么怕疼的。 谢随心中略显无奈,这京都未免太吵了些。 “驾。”谢随与左权对视一眼,皆驰马而疾,小心越过百姓,直奔皇宫大门。 皇宫大门敞开。 远远便看见一身着暗蓝衣袍的中年男子漫不经心站在皇宫正门前。 谢随回京之事传来,天子早早便命张达等在宫门前,迎接那位有功有罪之臣谢随凯旋。 张达冷冷一笑,什么恭迎远候,不过是天子设得鸿门宴罢了,那什么初出茅庐,名唤谢随的小子,竟在俩军交战之际就敢公然擅自做主押了顾宁真,不顾天子龙威,更不顾皇权贵重,胜了如何,哼,这死罪可是铁板钉丁的。 张达眯了眯眼,嘴角抬起一抹邪笑,倒是那位被谢随无意策反的萧琰大将左权兴许会是个官运亨通,青云直上,得天子重用的少年才俊。 张达摸了摸手中令牌,眼底瞬时划过一抹深算,他决定将左权收入麾下,唯他适用,至少可以用来留个后手。 待看清张达后,谢随暗暗咬了咬牙,却转眼在马蹄声中掩去眼中神色,冷淡如常。 一如往日谦逊,谢随快速侧身下马拱手行礼献媚道“谢随见过大人。” “左权见过大人。” “恭祝左将军,谢副将凯旋而归。”张达闻言呵呵一笑抬手回礼恭祝道,只是这惯常的笑貌,在他脸上也带着些讥笑的意味在的,接着张达又催促道“皇上亲设宫宴为两位将军接风,命老臣在此等候许久了,二位将军请吧。” 宴庭内,百桌齐平搁置俩边,群臣及其家眷在各自位置上眉飞色舞,窃窃私语谈论着什么新鲜的事,不用多想,他们谈论的对象中必有那位一时传遍京都的谢随和风骨峭峻,被策反而来的萧琰名将左权。 “我翰林院并未有过起草谢随官职任免之说,这位谢随怕是连副将都称不上,也有胆回京?” 翰林院掌院学士李濯挑眉出言道,他草根出身,寒窗苦读数十载,自是看不对眼那些未有耳闻,却一夜成名的天才或者权贵之子。 “诶,李大人这话,陛下是未正式任命谢随为副将,可他顾宁真提拔了,虽说…罢了罢了,这事不好议论,你我不提为好。”翰林院另位掌院学士盛铎闻言放下了手中瓜子回道。他一想到这位谢随还福祸不知便停下来,又转而别开此提。 倒是一身着绯红官配,面容柔和,端端正正的中年男子闻言眼神一黯,略显落寞,他便是大曜高官显贵内阁首辅傅元正。 刚刚提起的那位少年姓谢,不由让他想起一位故交。 讨论声此起彼伏,却只是细弱可闻,毕竟天子设宴,没人敢大声喧哗,放声谈论。 不多时,众人便见张达满面春光领着俩名少年快步入宴,其中一名少年脚下生风,面容冷峻,有名将之风,另一位少年则是脚步随意,眉淡眼清,笑貌温和。 谢随与左权已是脱下了那一身铠甲。 众人不免咂舌轻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面露可惜,略显失望,却连连心中安慰道,虽说气质比不上,相貌也还是不差分毫的。 只见那位少年在张达停下来示意落座前,抬手行礼谦逊道“在下江州谢随,见过各位大人” 而后那位冷峻少年也点头行礼道“在下左权,见过诸位。” 不用介绍,众人早便分辨出谁是流民谢随,谁是大将左权。 “谢副将,左将军,今日有幸一见,二位将军果真如外界传言,英姿飒爽啊!” “二位将军当真有名将之风。” 群臣皆纷纷出言夸赞,第一面应当留些好印象,以防日后有求呢。 与此同时,有人率先停了声音,并示意众臣禁声。 “今日盛会,恭贺陛下,愿我朝河清海晏,国泰民安。”众臣正言抬手行礼道。 “左权参见陛下。” “罪臣谢随叩见陛下。”谢随双膝跪地,俯身行礼道。 今日正逢良辰吉日,阳光透过晨雾,照耀众人,正前方中央刻有精致绝美图样的海南黄花梨木桌上亦泛着些许明光,衬得桌前负手走来的人眉眼多了那么一丝不曾多见的柔和,配得上孤高冷傲的气质,萧定权对众臣微微点头,天子威严,不怒自威。 萧定权不动生色微微审视一番谢随,对左权轻轻点头,而后温笑道“此次孤亲设这皇宫之宴本为谢将军,左爱卿接风赏功,谢将军又有负荆请罪之势略孤斟酌一番,宴后再谈。” 见陛下神色不怒,众臣皆为谢随松了口气,不过他们心中亦是暗暗惊叹思索,自从陛下登基后,便少见这般略带温和的性情。 萧定权接着又向左权点头道“左爱卿气宇不凡,尽显良将之风,日后山河无恙,百姓和乐还需左爱卿倾力相助。” “臣谢陛下。” “诸位爱卿落座开宴吧。” “谢陛下” 第10章 销功抵罪 众臣纷纷起身上前向天子敬酒,祝天子皇恩浩荡,泽被苍生。 谢随眉眼淡然,走过桌前,亦举酒弯腰低眉行礼,恭祝道“愿四海升平,百姓无虞,陛下江山永固。” 萧定权闻声停下酒杯,抬眼细细看向面前站着的相貌温和却尽显瘦弱的少年郎,随后冰冷薄情的眼里露出半分探究和全然冷笑,取下腰间黄玉握在手中,复垂眸讥笑冷声质问道“谢爱卿冒死回京,是有何官职想谋?” 天子的话出其不意,却凉薄至极,众人闻言皆是一震,下意识扭头看向谢随。 其中到底也有些心怀鬼胎之人,在朝堂之中也不足为怪。 只见谢随浑身单薄,孤身一人弯腰举酒站在天子面前,周身温和的气质迎上帝王冷气,更显孑然一身,好似无牵无挂,如茫茫大雪中飞来的孤雁,不知归处。 见此景,盛铎不忍再看,低下头摇了摇头,心中不免叹惋道“恃才放旷凭少年怒气押下顾宁真,又私自止战回京,这小子怕是会凶多吉少啊。” 因衣袖遮挡,看不见谢随脸上神色,可左权心中已猜出些七七八八来。 以他这几日对谢随的了解,那家伙越是紧张就越是冷静决绝,狠起来连命都顾不得。 如此地步,左权微皱眉头注视着谢随一举一动,而后目光紧紧锁向萧定权,若谢随当真落得一个死罪,他自是准备好出言相护,只是他早先便听闻萧定权向来是会言不对心,希望当下也是如此。 “刀剑无眼,白骨露野,臣自幼流落江州,无亲无故,冷暖不知,自是不愿再拾命于沙场。因此臣冒死回京,只为入职翰林院,退下兵权,得一安稳。” 只见谢随顿了下,而后腰弯得更甚,少年硬朗的声音突然而起,透着股沉寂多年的淡然,落寞。 萧定权眼中的冷气染上讥笑,放下手中玉佩,饶有兴致盯着谢随道“孤自见将士冲锋陷阵,誓死报国,搏一功名,不曾见到还有自退兵权之将,谢将军,你倒是与他们不同。” 随后萧定权起身,静静看了一会谢随,眼里容着一丝微不可察,又琢磨不透的复杂,缓缓开口道“张达,传孤谕旨,谢将谢随,南关夺名,荣我大曜,有功有过,今自退兵权请罪,罚三十大板后任命翰林院编修,赏银千两,概以销功抵罪。” “罪臣谢随叩谢陛下隆恩。”谢随叩首道。 “众爱卿可有何疑议?”萧定权扫过众臣问道。 “臣等无议,陛下圣明。”众臣齐声道。 待萧定权离开后,众臣才又松了口气,自在许多,倒是有人犹豫着上前恭贺谢编修。 谢随站起身,耳边再听不进任何喧嚣,目光落到了萧定权离开的方向,滚了滚喉咙,薄泪渐干,眼眶通红,心跳复平,不见任何神情。 左权放下心来,望着不多时便被人群簇拥着,浅笑回礼的谢随,心中暗叹,他先前怕是从没看透过此人,从不知道这人心中究竟在想着什么。是隐忍复仇?还是,只是一个家? 谢随是不是谢侯之子,坚定的答案有些动摇了。 “我原以为你会云淡风轻,不曾想过还有这些苦楚。”左权走上前,站在谢随身边缓声道。 “我也只是流民之中一人罢了。”谢随心静如死水,闻言顿了下,不平不淡回道。 江州一年,也单单算得上是磨了心志,比起天下受苦的百姓,比起家人,自己有何苦可谓。 一名太监急匆匆赶来。 “谢将军,陛下令老奴带将军前去大理寺领罚。” 谢随点了点头,便抬脚前去领罚。 过廊上。 “陛下,谢编修有胆无视皇权,日后亦能成为后患,便容他皮肉不痒,任职翰林院吗?”张达跟在萧定权身旁边走边道。 张达自认那三十大板寻常人修养数天便好,对于久经沙场,新伤不断的将士来说皮肉不痒。 萧定权闻言冷哼一声,走至桌案前,拿起一册未批过的文书,随眼看去,眼底却是运筹帷幄的帝王煞气,晦暗不明,深不可测。 “张爱卿无辜揣测朝臣,这朝野上下还有王法吗?” 片刻,冰冷含怒的声音充斥到张达耳边,伴着一声书册落地的巨响,张达出了一层冷汗,瑟瑟发抖,慌忙跪地请罪。 萧定权眸光甚冷,却是叹了一口气,道“张爱卿起身吧。若群臣争议,互相倾轧,何能善民?孤自幼最信张爱卿,张爱卿莫要让孤失望啊。” “臣心忧陛下安危,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鼠目寸光,臣知错,谢陛下训诫。”张达顿时松了口气,埋首谢恩道。 与此同时张达眯了眯眼,暗忖谢随动不得,不能使陛下因此起了疑心,不过谢随此人现下留着有益无害,先留着吧,日后再说。 张达安下了念头,起身。 萧定权摆了摆手不再动怒这些,紧接着便是下旨封江着为万户侯,赏黄金万两,帛千匹,并将南关,殷魏俩州交付他手。封左权为辅国将军,赐京中宅邸俩座,赏黄金万俩,白银万俩,帛千匹,即日上朝。并赏赐全军将士乃至左军黄金六十万斤有余,对于牺牲将士的家人补贴更甚。 夜深人静,大理寺狱门悄然被打开,来人摆了摆手,狱丞便快步退下了,周遭寂静无声。 顾宁真身着囚服,正好好坐在草席上。证据确凿,本该活日无多,哀声连天的人,此时却是气定神闲,有心情小酌几杯,听见声响也毫不理会。 桌上的兰陵美酒怕是已空了大半。 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清香的酒气时不时传来,一股接着一股,令人作呕。 萧定权面不改色负手站在狱外,透过铁柱空隙,看着顾宁真冷笑道“顾将军,我朝左相只手遮天,想来这酒便是他送来的吧。” 顾宁真闻声猛得抬头,便见到萧定权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愣过后便是慌忙俯首跪地,又因动作急迫撞倒了一旁木桌,顿时酒水洒了一地,凌乱不堪。 “陛…陛下…”顾宁真的声音带着颤抖。惊吓,恐慌,惧怕充斥着他的大脑,令他无法思考。囚衣连同发丝因俯首沾上了洒落的酒水,更显其狼狈慌乱。 萧定权冷笑一声继续道“要孤说,右相权侵朝野,顾将军投靠他才对,也不至于逢这一遭牢狱,还是说左相亦是右相的人呢。” 萧定权询问的语调却是不闻疑惑的,好似将一件自己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平和说来,带着冷笑,直戳人心。 顾宁真溃不成军,说不出话来,他一介武夫终究比不上那些文臣,如今说什么都是错的,自然不知如何求饶。 原来萧定权全然将朝堂之事看得清楚,面冷如常却是洞若观火,连暗地里的勾结也一清二楚,明察秋毫。 陛下比他知道的还要多还要透彻,顾宁真愈加心惊惧怕,生怕陛下冷不丁又问起什么心知肚明的事来。 “顾将军,谢随原乃一介流民,你觉得孤该心生存疑吗?”萧定权眼中不起波澜,幽幽看着顾宁真惧怕的样子,复问道。 “臣知谢随流浪江州多年,确是无户无籍,可谢军忠心赤胆,不从二主,军心可证他…他实乃谢煊之子,况且臣亲眼所见那小子精通怒马枪。不过此都是微臣猜测,陛下还是要以眼见为实。”顾宁真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萧定权目光微沉,顾宁真如此笃定,看来左相右相亦或许通过顾宁真早以知晓谢随身世,如今倒为棘手。 兴许外面下雨了,狱内有雨滴声响,衬着顾宁真惧怕的喘息声,周遭更显孤寂冷清。 “顾爱卿觉得对于权臣你还有何用武之地?是寻人开罪披荆斩棘继续征战沙场?还是被孤今日一见仍是毫发无损,手握多数秘密更得左相信任?”萧定权突然问道,语气不带一丝温热。 寒气透过囚衣直扎肌肤,如一泼冷雨从天而下,从内到外都是刺骨的寒冷,顾宁真闻言一滞,手脚显得僵硬,身上的陈年旧伤也一时发作起来,冷汗直流,手脚软弱无力,险些撑不住趴下。 当年他恰逢谢侯勇冠三军,惊才绝艳,因此自己征战沙场多年也依旧壮志未酬,故而在失意之时才被左相借机拉拢。 至于左相私底密谋什么他自是无从知晓,只知道左相与右相似是关系匪浅,与北和也有所勾连,这也是为什么左相能与北和联手出计铲除掉手握重兵的谢侯谢煊,让他得以接手谢军的原因。 可左相向来多疑,善于猜忌。利诱虽为丰厚可一旦起了疑心,第二日,那些勾栏瓦和不出所料便会凭空多一具尸首,或身首异处,或面目全非,或体表狰狞,或…… 这些悬案也是大理寺多年未果的悬案。他心悸如此,只是手握兵权作为砝码又一时得志,没有真的去想过有一日他也会失了用处,沦为弃子。 如今自己被关入大理寺,又恰逢天子探望,再有利处也躲不过左相猜忌,看来若不投靠天子,必是销声匿迹,死无全尸的结果。顾宁真猛然清醒,跌跌撞撞爬着靠近萧定权,含泪痛悔道“陛下,老臣痛悔莫及,求陛下给老臣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老臣对于陛下对于朝堂还有用武之地。” 第11章 谢编修 “左相右相可猜忌过谢随身世?”萧定权对于顾宁真的话置之不理,反而出言问道。 “方才左相托人关照老臣,老臣便将此事传信出去。”顾宁真略有心虚,忐忑道,如今在陛下面前是不容说谎的,否则更该是罪加一等了。 “看来顾将军是真不怕死,这狱中送来的酒都敢喝。”萧定权闻言又瞟了眼那瓶倒地的酒,讥讽不屑轻笑道。 顾宁真尽显难堪,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又听萧定权颇为致歉,回应顾宁真先前所话“先前不识才杰是孤之错,顾爱卿若能将谢随身世撇干净,使他不以谢煊之子论名,孤可以既往不咎,依旧重用顾将军,信任顾将军。” 顾宁真似懂了什么,原来陛下是要保谢随,连忙叩首道“谢陛下,臣明白了。” 夜彻底漆黑,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大理寺外,静谧的雨声中传来一冰冷凉薄的声音,冷得人不禁打了寒颤“今夜之事,若谁敢透露半句,孤不介意让人死在这雨中,悄无声息,外加妻儿老小。” “陛下之事,臣等无胆透露半句。”大理寺狱丞连忙跪下道,心里无助害怕。连同守门的侍卫也一同惧怕得跪下。 …… 旧伤彻底痊愈,谢随也已在翰林院任职了三月有余,好不清闲,除了遇见那个狗眼看人低的掌院学士李濯。 “哟,谢编修啊,看来屁股上的伤见好了,都能坐下了。”李濯背手走到谢随面前,好生关切道。 “多谢李学士关切,下官伤的确好了。”谢随起身行礼温笑道。 谢随早便多见不怪了,这些日来,李濯闲来无事,总会从翰林院堂内走向堂东来对着自己阴阳怪气一番。 “那便好,正好这几日公务繁忙,又送来了几本文献,张铭那几人不巧有的被调派,有的去跟着陛下做了侍从,现下堂西就只剩谢编修一人了,便劳烦谢编修趁无事一同编撰了吧。”李濯从背后拿出四本文献,放于桌上,又特意强调道“谢编修,这四本文献可仅限俩个月时间,陛下口谕,不得延误。” 一本单薄的文献正常来算,一人编撰也要月余时间,这李濯如今可是成心刁难的,是要让他日夜执笔,苦苦翻阅典故,查证古籍,整整俩个月不容休息懈怠一下,而且还完不成被落罪谴责。 谢随抬头看着笑容满面似颇感歉疚,实则故意刁难的李濯,轻笑道“李学士说得是,这本就是下官之责。可若只有我一人去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工作,那么时日一到必是会延误下来。陛下口谕,到时怪罪的可不是只有我一人,还有整个翰林院。况且不论这些,也是为百姓耽误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谢随温润一笑。 “哼!”李濯恼羞成怒,拿走桌上的俩本文献,甩袖而去。 待李濯走后,谢随伸手拿起一本文献,对着无奈一笑,瞬间收起,李濯这些把戏当真无趣,比编撰文献还要无趣些。 …… 内堂,只见李濯追着盛铎抱怨道“老铎,那谢随武臣出身,竟有此等口舌,简直巧舌弹簧!有辱我李濯。” 盛铎看着李濯显然被气到的样子,劝慰道“此子是从流民堆里爬出来,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又为大曜立下了汗马功劳,老濯啊,你就别为难那孩子了,他可不是那些权贵之子,张扬跋扈,草芥人命,反倒功名赫赫,善待将士,着想百姓,为人谦逊啊。” “我看此子将来必有所成,只是骨子里恣意啊。”盛铎望着门外的葱葱大树,叹了口气道。 李濯平静下来,坐上木椅一时知错,又一时愤懑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寒窗苦读数十载,见惯权贵欺压学子,泄露密题,篡改试卷,抹掉榜单,一卷成名的常事,便固执己见,认为那谢随也是此等之人。” 盛铎闻言心中沉叹一口气,这是李濯的多年心结。当年他和李濯一同进京赶考,期间听闻李母重病,心中挂念之事唯有见幼子李濯榜上有名,喜讯传来。李濯苦读数年,文采斐然,所作文章可是浑然天成,掷地有声,金声玉振,令夫子次次出言夸赞的。只是当年却被权贵偷换了试卷,落了榜,留下终身憾事。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盛铎目光炯炯,望向窗外,眼中绿衣盎然而生,却尽显落寞不平。 第12章 傅苏渝 文献编撰完后,谢随难得又清闲了些,这几日李濯也没再刁难,更是破天荒的在听到宫中敲响的放鼓声后,让他按时散值了。 谢随长腿一迈,伸展胳膊松松筋骨,与刚被调遣回来的张铭一同散值回家。 快走到翰林院正门,余光便撇见两名女子快步入院,步履急切。 被一身泛着浅光的鹅黄裙衫晃了眼,谢随不由侧身看了一眼,顿时一阵恍惚。 谢随收回目光,走了几步,不经意问道“那俩名女子是何人?” 张铭莞尔一笑,寻着谢随刚才的视线,凑近谢随,低声调侃道“那名鹅黄裙衫的便是当朝内阁首辅傅元正傅大人的小女傅苏渝,身旁跟着呢,是她的丫鬟小兰,谢随,你莫不是一见钟情了吧!?哈哈!” 谢随闻言一笑,回道“没有,你多想了。” 初见傅苏渝时,他年岁尚小,不过五六岁的样子,而傅苏渝也只比他小上三个月。 傅府,谢瑄面上和蔼可亲,声音柔和,迎着光弯下身向谢陈介绍道“陈儿,这是你傅伯父的女儿苏渝,快和妹妹打声招呼。” 傅苏渝那时胖乎乎的,穿着身粉色漂亮的薄裙,更显可爱乖巧,看见他招手打招呼,躲在傅伯父身后有些腼腆,却还是勇敢得从傅伯父身后站出来,礼貌的回了声“谢陈哥哥。” 再之后,因着家父故交,他和傅苏渝常常见面,很快便熟络玩闹起来,与此同时,一次偶然,也在皇宫相识了同是年岁相仿的萧定权之子萧易宸。 不过萧易宸一直隐瞒身份自称小侍卫邹易洵,倒是瞒过了心无旁骛,快乐无虞,知书达理,勤思敏学的傅苏渝,却没瞒过心思缜密,熟读兵法的自己,不过这是萧易宸的私事,想来萧易宸有自己的理由,所以他心知肚明却从不点破,甚至有时会在傅苏渝面前帮萧易宸插科打诨瞒过去。 踏青,游船,赏月……三人在京中寻遍了各处美景趣事,一起走了一年又一年。 谢随面上一如往常,心中却是苦涩难耐的,这段陈年往事被他突然想起,带来的却是坠落深渊,无尽绝望无助,不止他一人横生变故,谢府满门抄斩之前三皇子萧易宸与其母后也无故死于宫中截然而起的大火。 谢随眼神冷寂,透着一丝寒光,心中陡然升起一瞬恐惧,或许他年少心智不熟,只是惋惜难过悲伤,不愿相信好友横生事端,不曾想过萧易宸与皇后或许也是死于他手?想来母亲不许他随父亲常常出入皇宫也是因此吧,皇城的水深不可测,漆黑无度。 这无疑不是又在刺痛谢随,提醒他抓紧赶路复仇,探究背后牵线做局之人,看来他不能一步步等下去了,太慢了,复仇的线也越来越长。 …… 谢随走出院门低头便见身旁台阶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伸着紫色舌头的奶油色松狮犬。 一人一狗对视皆是一愣。 谢随看清了那只松狮犬脖子上拴着的略显陈旧的皮革项圈,心中不由一紧,脑袋嗡嗡的。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条松狮犬名叫白慈,是当年傅苏渝和萧易宸一同救下的幼犬,脖子上挂的便是他亲自挑选绣着盘长结花纹配着平安扣,内侧有傅苏渝歪七扭八绣着“白慈”和“傅”字的皮革项圈。 白慈迟疑了下,尾巴慢慢摇起来,上前小心试探着嗅了嗅谢随脚上的步履,又抬头似再次确认嗅了嗅谢随的官袍和手,而后肉眼可见兴奋起来,尾巴疯狂摇摆着,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呜咽声,抬腿扑到谢随身上。 “白慈!” “旺旺!” “旺旺!” 身旁负责看着白慈的傅府小厮见状连忙收紧狗绳牵住白慈,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硬生生将白慈牵开。 张铭和那名手上被勒出深深红印,紧张兮兮全力牵着白慈,丝毫不敢松下力气的傅府小厮皆是满脸震惊错愕不解。 张铭见过白慈也是多次了,毕竟翰林院的藏书阁一向特许高官显贵及其子女前来查阅研究,所以张铭常于翰林院藏书库碰见聪明好学的傅府二小姐傅苏渝,偶尔她的松狮犬白慈也会跟着过来,但每次都是安静坐在门口台阶上等着傅苏渝,不闻人声,不闻草动,除了傅苏渝,对待旁人视若无睹,更是从来没有这般见人激动过,何况那人还是初入京都,刚任官职的谢随。 白慈对待陌生人向来温顺,乖巧礼貌,如今这般场面傅府小厮自是从没见过,一时惊讶无措,边拉白慈边致歉道“大人,白慈不懂事多有得罪,小的替白慈向大人致歉。” “无碍,一只狗而已。”谢随起身退开,离白慈远了几步,念着记忆中的白慈,终是淡声回道。 张铭若有所思看着这一幕,心底逐渐笃定。 第13章 白慈 出了大理寺,傅苏渝轻松一笑,幸好在藏书阁闭阁之前查阅完了文献,明日便不用担心夫子突加提问了。 傅苏渝伸手接过小厮手中的狗绳,见白慈一直望向远处的某个方向,哼哼唧唧想要前去。 傅苏渝只觉可爱,弯腰温柔摸了摸白慈的毛茸茸头,笑着问道“是碰见小伙伴了吗?” 小厮见状解释道“小姐,刚才白慈冲撞了一位大人,见那位大人走后,便一直想要跟上去。” “小的替白慈向那位大人致歉,那位大人看起来并未生气。” 傅苏渝轻点头,只觉奇怪,不由抬头看了看前方那个方向,青石路上空无一人,白慈向来乖顺,从未有如此喜欢的陌生人过,想来是常随自己前来大理寺,今日突然碰巧遇到了一温柔又合眼缘之人才如此激动不舍吧。 傅苏渝想明白后,淡淡起身,轻轻拉着白慈道“没事,我们回家吧。” 傅苏渝和她的丫鬟小兰还有负责看管白慈的小厮都没作他想,不再在意这些小事。 只是此后几日,白日府中总不见白慈踪影,但到了晚上便又见白慈摇着尾巴,安安静静趴在窝中,嘴巴微张,懒洋洋耷拉着舌头,时不时抬抬小爪,放松开心的样子。 府中负责白慈的那位小厮先是不以为意,以为白慈又向往常一样偷偷去太湖书院找小姐了,只是以往是每隔一日去,如今是每天都去罢了。 直到今日碰巧遇到复返回家取小姐要用的书卷的小兰姑娘,才知道白慈去太湖书院的时间依旧如先前一样。 又听闻小姐常带白慈去玩的那几家的小厮这几日也没见过白慈来玩,负责白慈的小厮瞬间慌了起来,自觉犯了错,连忙禀告给自家夫人并认起错来。 傅夫人正喝着茶,被突然扑地禀告并认错的小厮惊到了,呛了下,而后用手帕擦了擦嘴,缓了缓,听明白事由,方柔声道“大惊小怪的,起来吧,白慈当是去寻新交的小伙伴玩耍了,将项圈给白慈带好,这京城便没人敢动白慈了,让它出去玩吧,自己随处散散步,开心几日也是好的。” “及时发现,态度也是诚恳,不用去李妈妈那领罚了,下不为例。” 傅夫人想了想,有些担忧,又道“派上俩人偷偷跟着吧,以妨被小人下毒,看护好白慈。” “是,谢夫人。” 京都名门望族都会养上一俩只宠物犬,爱护不得,每只狗都会干干净净,一丝不苟的被主人用心好好打扮一番,并配戴上特有的项圈。寻常人见到戴有名贵项圈或穿着漂亮衣服,毛发整齐的狗,一般都是不敢动的,一时手贱动了狗,被送进大理寺不说,小命都要没上半条。不过有人眼熟,在街上若是认出谁家的宠物犬独自跑了出来,便会禀告那家小厮将狗寻回去,而自己则像天上掉馅饼一样,会得到不少的赏金。 所以傅夫人一点都不担心,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派人跟着宝贝白慈吧。 不过今日被派出的小厮是肯定跟不上白慈的,只能心中恳求着白慈早点平安到家,他们好卸了这份差事,不用提心吊胆,担心李妈妈指责惩罚。 俩人时不时朝路人寻问起白慈的踪迹,奈何辛辛苦苦寻了大半天,也不见任何有用的消息。 此时翰林院一侧的青石小路上,正安安静静蹲着一只白色土松,似在等待着它的主人。 行人见这只没带项圈的土松有些面熟,好似京城傅家的,却不曾听闻傅家的爱犬丢了,因此一时没人赶冒然禀告傅家,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大理寺门房对这只名叫白慈的土松也是多见不怪了,况且白慈这么乖顺,只静静待在远处路旁,不吵不闹,便都视若无睹了,甚至这几日白慈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也都不曾留意。 谢随心中轻叹,一脸无可奈何地看着一心一意跟在他身侧的白慈。 他走一步,白慈便慢慢抬腿动三步。 一人一狗走在青石路上,别有一番景致,谢随边走边道“这是第几日了,你也该回去了。” 见白慈不理,谢随轻叹口气又道“你家主人会担心的,快回去吧。” “谢随安!”张铭此时从背后快步走来,招手对谢随打了声招呼。 随安是谢随给自己取的表字,毕竟对外人来说,在这京都他无亲无故,谁都不认识,这表字当然只能由自己亲自取了。 “想不到堂堂翰林编修这么招小动物喜欢,竟能被一只宠物犬赖上,这要写进话本里,又是一番趣事。”张铭看了眼白慈,轻笑一声,调侃道。 谢随默默翻了下白眼,扭头冲张铭微笑。奈何这家伙就不是翰林编修? 算来白慈跟着自己已有三日,任自己怎么驱赶都无济于事,谢随心中苦笑,他当初就不该同傅苏渝,邹易洵一起照看这只土松的。照这么下去,白慈再跟着他,就有麻烦了,毕竟他的身份不容生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念及此,谢随低头瞅了瞅白慈,漫不经心开口问道“你那日说这狗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 “白慈,京城傅家的。”张铭道。 “谢随,对白慈礼貌一些,这可是内阁首辅傅大人家的爱犬。”见谢随不甚在意的样子,张铭又强调道。 谢随冷哼一声微点了下头,傅大人家的爱犬果真没人敢驱赶。 “你若能将这只…爱犬送回傅家,那酒肆珍藏十年的酒酿,明日我便捎上一壶给你。”谢随突回过头,指着前方小巷笑了下,对张铭道。 不出所料,张铭果然毫不犹豫点头道“成交!” 张铭早先便闻到了空气中飘散的酒香,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那小巷中的酒肆虽不是什么名贵之地,可酒却是出奇的好,与京中美酒也是不遑多让的,只是每日限量,供不应求,若想买上一壶,排队都要等上俩炷香时间呢。 谢随心中偷偷松了口气,眸光渐暗,狠心远了白慈几步。 第14章 贺益辰 十年佳酿送出,此后几日,白慈果真没再跟来。 谢随散值后,便不紧不慢走回城东小家,离翰林院不算远也不算近,步行需半个时辰,但胜在房租便宜,位置相对清静。 今日正逢旬休开始,谢随盘算着回家换身便服,好去茶馆听说书,毕竟这京中大小事都聚集于说书先生口中,传于茶客耳中。 …… “小二,来上一壶茶”谢随落座。 “好嘞客官,您稍等。”店小二殷勤上前招呼谢随道。 …… 两名男子结伴而行,一落座便兴致勃勃谈论起来。 “小二!来俩壶茶!。” “好嘞!客官!” “客官,您的茶水。” “听说了吗?今日京城傅家门槛又被踏破了。”小二走后,其中一名男子谈论起京城趣事道。 “可是傅内阁又广收门生了?”另一名男子出声问道。 “诶,不是不是。” “是傅夫人正为傅家三小姐择婿,这傅府门生和京中权贵听闻都携媒婆前来提亲,那人多的呀,媒婆都挤不进去。”那名男子喝了口热茶,继续道。 “贺家可去提亲了?哎!你说稳重端庄的傅家三小姐怎么就看上了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贺家二公子。”另一名男子边问边颇为不平惋惜,连眉头都皱在一块。 “诶,去了去了,那位贺二公子可是将傅家三小姐的婚事捣的一团乱,不过这位公子哥却偏偏没有向傅家提亲。”那名男子继续八卦道。 “哈哈!那肯定是提了,但傅夫人不允,贺家怕失了面子,不许人将此事传出去。要我说,京中才女傅家三小姐也唯有林家三公子能配得上。”另一名男子一时激动,声音略大了些道。 “嘘!你小声点,不谈了,不谈了。”那名男子见对面的人声音大了些,连忙抬头扫了一圈,出声制止道。 …… 谢随闻言轻笑一声,不再听去,喝了口茶,心中吐槽“这京中也真是无趣,不过傅苏渝竟是要成婚了?看似那位心仪之人颇是风评不佳。”不过他相信傅苏渝的眼光。 可下一秒,谢随余光便撇见了那只熟悉的土松欢快跑来,身旁还跟着一位握着狗绳的世家小姐。 “白慈,你是来寻他的吗?”一个温柔清脆的声音响起。 谢随顿了下,抬眼撞进了那名女子清亮的瞳眸里。 眉淡如烟却明眸皓齿的傅苏渝,比那日远远望去的一眼要真实生动。 “傅苏渝”,谢随淡笑一分,心中感叹道“与小时候还是像的,不过小时候很可爱,现在却是有着稳重的。” 对上那人清淡的眉眼,傅苏渝恍惚了一瞬,睫毛轻颤,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心中困惑,为何他的眉眼与记忆中的谢陈会有一丝相似。不过谢陈是少年恣意,眼若明星的,这人眉眼却是黯淡无光,毫无情绪的,连嘴角带上的一分笑意也是冷淡的。 怕失了礼貌,傅苏渝对谢随点头微笑了一下。 “等等,白慈不会无缘无故黏上一人。”反应过来后,傅苏渝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狗绳。她旬休回家,便听照看白慈的小厮讲起了近日之事,若不是翰林官每日都安派人小心将白慈送回府中,白慈肯定还会向先前几日一样每日去寻眼前此人。 “那么眼前之人就是谢陈!?”傅苏渝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分,而后眼底一红“他真的还活着!” 耳边再度响起先前那俩人的谈话声,谢随对着傅苏渝明亮的眼睛轻笑,傅府门庭若市,皆为求娶傅家三小姐,可怎么傅苏渝却牵着白慈跑来,傅苏渝当真可爱,肯定又向小时候一样和小兰偷偷跑出去,去买街上买她最爱的糕点,顺便还给白慈带上新奇的玩具。 谢随起身,放下茶钱后,便抬步离开。 二人擦肩而过时,谢随心中苦笑,京中才女傅苏渝,不是自己能误名声的。 傅苏渝指尖微动,茶馆人多口杂,强忍住去拉住这个人问一问的冲动。 谢随刚出门便与一名疾步过来的公子哥相撞。 “实在抱歉,撞到你了。”那名衣冠楚楚,面如冠玉,却一副风流倜傥模样的公子揉了揉肩后,抬手颇感歉疚道。 傅苏渝见到贺益辰过来后,眉间一笑,连忙朝谢随的方向点头,眼神示意贺益辰留下这个人。 “这位…朋友,我请你吃饭如何?也算本公子致歉了。”贺益辰看懂后,立马抬脚挡了谢随去路,笑道。 二人对视皆是一怔。若说世人能瞒住身份,可在自小一同长大的朋友面前是怎么也瞒不住的。 “谢陈,我送你几本兵书如何?也算本…也算我致歉了,对不起。”那时沈易洵不甚将他心爱的长枪掉入水里,便是这般致歉的,但那时较为诚恳。 熟悉的语调传来,谢随沉默了一瞬,认出了沈易洵,他怎么还活着? 不待谢随反应,贺益辰上前一步,温声道“在下名叫贺益辰,字君佑,有幸与这位兄弟相识。” 谢随点头道“在下江州谢随,阁下麻烦让一让。” 贺益辰闻言沉默了一瞬,起身让开,谢随起步回家。 傅苏渝眼含薄泪,走上前去,望着谢随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贺益辰眼神晦涩,叹了口气,心中担忧。 谢随心中苦笑,只觉周边吵闹,他不惧京中之人认出,毕竟顾宁真没死。况且若是这京中流出谢煊之子传言,那么傅元正和张达必会落个看护不力,玩忽职守的罪名,所以这京中能认出他身份的人除了亲近之人只会余那些心虚惧怕的仇人,而他明敌暗,对他来说,何尝不是引蛇出洞,不失为一件好事。 谢随轻叹一声,只是如今被挚友认出,究竟是不是一个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