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雾》 第1章 第 1 章 “陈生民!你混进搜查队里干什么?!” 随着一声呵斥,面色不虞的村长皱眉把一个瘦弱少年从队伍里提了出来。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生民身上。 他们的眼中有探究、疑惑但更多的是嘲笑。 “他怎么来了?” “他不会是想进雾带吧?” “切,他一个连灵纹都没觉醒的废人还想着跟我们去雾带?” …… 他们说话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每句话都十分清晰的传到了陈生民的耳朵里 陈生民闻言只是笑笑,对村长说:“李叔,我知道自己没灵纹,但我能替搜查队背行李、处理猎物……总比闲着强。” 村长却对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要是没事就回去照顾你娘,别再给我添乱了。” 村长应付完陈生民便又清点了一下人数,一队人马装备齐全的朝村外走去。 陈生民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遥遥盯着远处那方连接天地黑色屏障出神。 三百年前,天隙司曾预言一场名为「蚀雾」的灾难将侵蚀整个大陆,当时人们毫不在意,直到各地都陆续出现了「雾带」。 雾带初现时只是几块黑色气团,但其生长迅猛,仅数百年便割裂大陆为五域:东碧海、西沙原、南瘴谷、北雪境,中央则是天隙司掌管的混沌之地。 雾带内无昼夜之分,亦无方向可辨,唯有魔物与毒气肆虐,罕有人能穿越雾带。 但偏偏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最易有奇珍异宝。 所以各地组建搜查队去雾带里寻宝的人不在少数,这项活动也变成了村里的经济来源。 被选进搜查队的都是觉醒了灵纹的人。 灵纹与雾带同期现世,觉醒者可利用金、木、水、火、土、雷、光七元素以抗魔物。 而没有觉醒灵纹的人只能靠打零工为生。 自从父亲失踪后,陈生民为了照顾病重的母亲便担起了家庭的重任。 只是光打零工实在挣不到什么钱,陈生民有时连母亲的药都买不起,所以才想着混入搜查队看能不能在雾带中找点东西拿出来卖。 陈生民想到他们刚刚说的那些话,又想到家里已经见底的米缸,咬咬牙偷偷跟了上去。 巡查队在距离雾带几百米的位置停下,村长正嘱咐着他们注意事项。 “进入雾带后不要独自行动。三五人组成一小组,每组的距离不要超过50米。咱们只要找到一块源晶就吹起哨子集合离开。” “是。” 巡查队陆续进入雾带后陈生民才从树后走出来。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到雾带。 流动的黑雾如同有了自己的生命般缓缓舒展蔓延,无边无际地包裹着整个世界。 天空被这浓重的黑雾彻底吞噬,连最后一丝光明都无处可寻;地平线在雾中诡异地扭曲变形,消融于无形之中,让人无法分辨方向与距离。 无论朝哪个方向望去,这浓密的雾带都延伸至目不可及的远方,仿佛没有开始,亦没有终结。 陈生民在这无边的黑暗面前,觉得自己渺小得如沧海一粟。 双手开始下意识的颤抖,双脚想要临阵逃脱。 陈生民脑子想起卧床的母亲,无视自己身体的恐惧,握紧了手里的棍子。 他拿出包裹里的长绳,一头系在树上一头系在自己的腰上,抬腿走进了雾带之中。 陈生民踏进雾带的第一秒便感受到了空气在震颤。 可他分不清那是呼啸的风声还是魔物的吼叫。 雾带内的能见度极低,陈生民只能靠手里一人长的棍子来判断周围有没有障碍物。 陈生民越往前走越发现不对劲。 雾带内的空气像是比外面的空气要重,他挥舞木棍时带起的气流根本搅动不了黑雾毫分。 更遑说驱散雾气了。 “吱吱——” 尖锐刺耳的叫声刺进耳膜。陈生民的身子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如同拉满的弓弦。 寒光闪过,他急忙转身,却只看到一道残影。 “砰——” 沉重的撞击声响起,陈生民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飞出,重重摔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还未等他起身,一个黑影已如闪电般扑下! 那是一只魔物,形似田鼠却比野犬还要庞大,灰色的皮毛泛着诡异的光泽。 嘴角淌下的黏液滴落在地,荧着绿光的眼睛里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咔嚓——” 木棍被魔物锋利的獠牙死死咬住,陈生民的虎口被巨大的冲击力撕裂,鲜血顺着棍柄滴落。 可那只魔物还在不断发力。陈生民被死死压在地上,胸骨传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不行!这畜牲的力量绝非人力可挡! 陈生民牙关紧咬,青筋暴起,视线扫过身旁散落的包裹。 包裹里有把他刚磨好的刀,此刻却远在天边。 在魔物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压制下,陈生民的双臂如同被烙铁炙烤,灼热感几乎要将他的骨头都融化! 必须想办法!趁这畜牲稍有不备…… 几近窒息的陈生民突然发现自己狂跳的心脏空了一拍,紧接着一股无穷的力量涌了上来! ”喝呀!” 他猛然暴喝,全身肌肉绷紧如钢索,手臂上竟渐渐显现出了一道黑色的灵纹! 陈生民以惊人的爆发力猛然一扭,木棍应声断裂。 魔物猝不及防,被甩开数尺。 陈生民不敢犹豫翻滚而起,一把扯开包裹。 指尖触到冰冷的刀柄时,魔物的咆哮已近在咫尺。 陈生民不敢再去思考旁的,攥紧刀柄狠狠刺向那只魔物。 刀光闪烁,被逼到绝路的陈生民像是爆发了无穷的潜力,挥刀的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轨迹,只听见血肉撕裂的声音接连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魔物终于瘫软在地,再无声息。 陈生民依然保持着刺击的姿势,双手颤抖不止,汗水混着血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缓缓放下仍在滴血的刀,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刚刚从死神手中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呼吸。 雾带内的魔物竟如此可怕! 自己方才若稍有不慎,现在死的便就是他了! 陈生民又连忙看向自己的手臂,刚才匆匆一瞥的黑色灵纹早已消失无踪。 他又狠狠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依旧没有发现半分异常。 陈生民深深皱起眉。 怎么回事? 刚才莫非是他看错了? 一股无言的失落涌上心头,陈生民一时没再有动作。 等陈生民调整完情绪后,朝那具还留有温度的尸体走了过去。 他边走边解开包裹,将那只魔物包了起来。 这么大个的魔物,集市上应该能卖不少钱呢! 陈生民念及此嘴角开始不自觉的上扬。 若是卖不去多少钱,能饱腹一顿也是好的。 陈生民将包裹小心地背在身后,刚起身要走的时候忽地听到右手边传来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 陈生民拿起那根残棍瞬间戒备起来。 难道又是魔物?! 陈生民提着心见黑雾中渐渐显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透过雾气最先清晰起来的是一张男人的脸。 他肤色黝黑,左脸的那条长疤一直延伸到脖颈处,连接起一道火焰似的红色灵纹。 男人身形魁梧,皱着眉的样子看上去凶神恶煞,但脸色却虚弱极了。 他看到陈生民后眼中一喜,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合:“太…好了,有…人…” 说完便像再也撑不下去似的,咣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陈生民用木棍戳了戳他。 那人没有反应,只有右臂上的伤口还在流着血。 陈生民壮起胆子走了过去:“喂,你还好吗?” 男人没能回应,陈生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正渐渐变弱。 陈生民扫了眼他的体型又看了一眼自己背后有些重量的魔物。 想要把他救出去,怕是有些难。 “哔——!” 一道哨声突然响起。 陈生民蹭地站起身。 不好,巡查队要出来了! 他绝对不能让村长发现自己偷溜进来了! 陈生民又看向昏迷在地的男人。 可若是留他一个人在雾带里,定然凶多吉少。 陈生民伸手推了推他:“你还能听得到我说话吗?” 男人没有睁眼,皱着眉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 他闷哼一声,转了个身露出被利爪抓伤的后背。 男人身后的衣服被撕扯出了几个大洞,将他后背的皮肤一览无余的展露出来。 还未干涸的血迹下,是另一道金色的灵纹。 陈生民瞪大了眼睛。 他身上,竟有两处不同的灵纹!? 第2章 第 2 章 陈生民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厨房的窗户映照着跳动的火光,陈生民一怔,接着快步走进了厨房。 “小伙子,借个火。” 男人裸露上身,胸前和手臂都被缠上了白色的绷带。 现在正坐在灶台边往里面添着柴火。 陈生民本想问他是什么时候醒的,走近却发现自己的包裹已经被打开了里面的魔物也不知所踪。 陈生民有些着急:“我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 陈生民扯开包裹找了又找:“包裹里的东西呢?” “你说这个?” 男人从灶台里扯出根棍子,被烧黑的棍子那头绑着一只已经被烤熟的肉物。 鲜嫩多汁,焦香四溢。 男人笑了:“嗯,火候刚刚好!” 一向好脾气的陈生民有些生气:“我明天还等着拿它卖钱呢,你直接把它烤了?” 男人摆摆手。 “丘獠鼠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一身肉烤着最好吃。” 他咬了口滋滋冒油的肉串,烫得直哈气。 男人见陈生民依旧严肃的表情,嘴里嚼着肉口齿不清的说:“要不你就当卖给我了。” 于是陈生民直接朝他伸手:“给钱。” 他偏头在自己的包里翻了翻。 “……这个我用不上,给你了。” 说着便将一块儿绿色的石头抛给了陈生民。 陈生民眼睛被光晃得眯起,待看清那东西后瞳孔瞬间放大。 竟是一块鹅蛋大的木系源晶! 想到男人刚才随意的态度,没忍住问他:“……你是什么人?” 男人也不避讳,大方回答:“我是寻宝者。” 寻宝者和搜查队的定义差不多,只不过搜查队是结伴而行,而寻宝者则是孤身作战。 也因此只有能力极为出众的人,才能担任寻宝者,才能独自一人在雾带里来去自如。 陈生民多看了他一眼。 火光映照下,男人正撕下一大块烤肉,几乎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 “怎么,不够啊?”他抬起下巴,语气里带着揶揄。 陈生民没答,反倒认真地问:“寻宝者……这么能赚钱吗?” 男人叼着肉,含糊道:“要看命好不好。” “那你呢?” “我?”他耸了耸肩,“我命还行,至少现在还活着。” 这话说得轻飘,却让陈生民心里一沉。 男人察觉到他在打量自己,忽然咧嘴笑了:“你眼神太直了,小子。” “什么?” “看人别这么盯着,会被人当成挑衅的。”他一边说,一边拿树枝拨了拨不太旺的火堆,火星子炸开,照亮他半边脸。 那道沿着脸颊延伸的疤在火光中像条燃尽的引线,暗红发烫。 陈生民被噎了下,低头去摆弄那块绿石。 “这是木系源晶?” “嗯。”男人一挑眉,神情悠闲,“看不出来你还认识。” “我见过。”陈生民说。 “是吗?那你也觉醒灵纹了?” 男人说得漫不经心,语调不似询问,却让陈生民心口微微一紧。 他垂下视线,心里飞快盘算着雾带里的那一刻——那股热流、那道黑色的纹路——他到现在都分不清是真是幻。 他抬头,脖颈绷紧:“有。” 男人盯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哦?那是什么颜色的?” 陈生民呼吸一滞。脑海里闪过那抹黑色的痕迹,像影子一样缠在骨头下。 “黑色。” 火光噼啪作响,空气像是静了一瞬。 男人轻轻地“噗”了一声,笑了:“黑色?这是什么属性?” “我……不知道。” 陈生民说得很诚恳,甚至带着几分茫然。 男人认真看了他几秒,忽然转过头,低声道:“有意思。” 他顿了顿,又开口:“想知道吗?” 陈生民几乎是立刻点头。 男人笑了:“那就吸收试试看。什么源晶吸得进去,你的灵纹就是那个属性。” 他说着,用下巴点了点陈生民手里的木系源晶。 陈生民低头,掌心传来细密的热度,石头微微发出温润的绿光。 “我不会。” 良久后,他低声道。 “你不是觉醒了吗?”男人扬了扬眉,“这点小事都不会?” 陈生民神色认真:“我真的觉醒了。” 男人看了他一会儿,嘴角重新扬起:“好吧。其实也没什么难的,握紧,心里想着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能有多难。” 陈生民听了他的话将源晶握在掌心,闭上眼。 他心里默默想着那道黑色的纹,想着雾带中那股涌上的力量。 片刻后,他的掌心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流,从皮肤蔓延到手臂,又缓缓爬上胸口。 他呼吸急促起来。 忽然,掌心一轻。 他睁开眼。 源晶消失了。 “我——”他抬头看向男人。 男人正挑眉看着他,表情并不意外。 “木系。”他说。 “我吸收了?” “嗯,看样子吸进去了。” 陈生民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一时不敢相信。 这样就能吸收源晶? 这是不是表明他真的觉醒了灵纹? 陈生民兴奋的脸颊发热,他看向男人,见他又从包里摸出几块源晶放到火堆旁。 蓝的、红的、土黄的,光影交错在他指尖流转。 “继续。” 陈生民愣了:“都要试?” “为什么不?试试才知道你那黑纹到底能做什么。” 他不太明白男人的意思,但还是点了头。 男人将蓝色的源晶递给他:“这是水系。” 陈生民再次闭眼,心里一阵紧绷。 那股热流又一次在他体内翻涌,只是这次来得更快、更猛烈,几乎在一瞬间,蓝光没入皮肤。 “又没了。”陈生民低声。 “有意思。”男人喃喃。 他又递上红色、黄色、银白色、紫色的源晶。 陈生民一一握过。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块都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火堆旁的空气在这一刻静得诡异。 男人的笑意彻底收敛,整张脸都变得认真。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还有谁知道你觉醒这件事?” 陈生民怔了怔:“没人。” “确定?” “确定。” 男人看着他,久久没有说话。 那一瞬间,火光里的影子在他脸上拉得很长,像两个人的沉默隔着整片夜。 良久,他才叹了一声。 “行吧。” 语气轻,但听得出一丝无奈的意味。 “你叫什么名字?” “陈生民。” “我叫秦伟。” 两人对视,火堆“啪”地炸出一声脆响,像是替他们打破了沉默。 秦伟重新靠在灶边,半眯着眼,恢复了那副懒散的姿态。 “你那灵纹……有点复杂。” 陈生民一愣:“什么意思?” “我也不确定。”秦伟说,“反正我没见过谁能吸收所有属性的源晶。” 陈生民皱眉:“那我是什么?” “如果你真想知道,得再看。” 秦伟笑了笑,又加了句,“别担心,我不会害你。” 他这话说得轻松,像随口一说。可陈生民从那笑容里,分明听出了几分真诚。 秦伟抬手拨弄火堆,火光再次跳动。他侧头看向陈生民,目光里带着一种审视与兴趣的混合。 “你还真是个怪人。” “我?” “一个人也敢闯雾带,还救了我。” “我只是顺手。” “顺手?”秦伟笑得眼纹都深了,“顺手救个差点死的人,胆子不小。” 陈生民低声道:“我没想那么多。” “那你以后得学着多想点。”秦伟伸手指了指他脑袋,“那地方可不比村里,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火光映照着他半裸的上身,那两道灵纹一金一红,在肌肤下缓缓闪动。 “你……”陈生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你身上为什么有两道灵纹?” 秦伟愣了下,继而笑出声。 “你眼尖啊。” “我没见过别人有两道。” “那是因为大多数人胆子小。”秦伟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 火光映在他脸上,陈生民看到他眼底有种疲惫。那不是普通的劳累,而是经历过太多生死之后的那种平静。 两人沉默片刻。 “你准备怎么办?”秦伟忽然问。 “什么?” “你那灵纹的事。” “……我也不知道。” 秦伟笑笑:“不知道就对了。别让人知道,能活久点。” 陈生民看着他,觉得他那笑既是开玩笑,又像带着提醒。 “那你呢?” “我?” 秦伟仰头靠着墙壁,半眯着眼,嘴角含笑:“我打算歇两天,然后继续去雾带。” “你身体还没好。” “这点伤算什么。” 他笑着,又咳了两声,声音哑得厉害。 “你要再去雾带?”陈生民迟疑地问,“你不怕吗?” “怕。”秦伟笑道,“但饿死更可怕。” 这话让陈生民愣了一下,随即低低笑出声。那笑几乎没声音,却让秦伟挑了下眉。 “笑什么?” “没什么。”陈生民道,“你说得挺像我。” “像你?” “我也是怕饿死。” 两人相视一笑。 秦伟忽然从地上拿起一块炭灰,伸手在灶台旁的石板上随意画着。 “灵纹的事,我可以帮你试试。” “怎么试?” “我有些方法,不过得等我身体好些。” “你为什么帮我?” 秦伟抬头,笑得很明亮。 “因为你救了我呗。” 简单一句话,却让陈生民心里轻微一震。 火光渐渐暗了下去,夜色从窗缝爬进屋里,带着一丝冷意。 陈生民在火堆旁坐下,靠着墙,神色放松了些。 他看着秦伟那道火焰形的灵纹,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命运在无声地将他们牵在一起。 “秦哥。”陈生民忽然开口。 “嗯?” “你说,我那黑色灵纹,会不会是坏的?” 秦伟愣了下,随后笑着摇头:“没什么好坏。有的,只是你怎么用。” 他看着陈生民,安慰道,“怕什么?你能从雾带里活着出来,本事就够了。” 陈生民听着,不再说话。 火光烧得更旺,屋内弥漫着烤肉与柴烟混杂的味道。秦伟靠在灶边,半眯的眼神里透出一点笑意。 “万一是好的呢,”他说,“万一你这个灵纹能拯救世界呢?” 第3章 第 3 章 “拯救世界?” 陈生民被这四个字吓得差点没反应过来。 他抬头看着秦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那人正笑着,神色轻松,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你……你这玩笑开的太大了吧?”陈生民挤出一句,声音干涩。 “玩笑?或许吧。”秦伟耸耸肩,像是在谈明天的天气,“不过拯救世界是个挺有趣的活儿,不是吗?” 陈生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哪句话接起。 他从来没想过“世界”这种词。 在这个小村庄里,他的世界就是村口那棵老榆树,村长家后面的小溪,春天插秧、秋天收谷。 偶尔来几个商人,他们说外面的事,他也只当是故事听。 现在有人忽然告诉他,要他去“拯救世界”。 那太远了。 远到他连想都不敢想。 陈生民低头,手里捏着那块已经暗淡下去的源晶。 “……我一个没出过村子的人,能拯救什么世界?以前村子出点乱子,都是村长带人解决的。他们从来没用到过我。” 秦伟只能看到陈生民的头顶,吃了口肉问:“没用到你你就觉得自己没用?” 陈生民沉默片刻,低声道:“我……不明白。” “那我换个问法。”秦伟歪了歪头,“以前你觉醒灵纹了吗?” 陈生民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他没回答。 秦伟也不催,就那么安静地看着他。那双眼睛带着某种老成的耐心,像在等一个小孩自己开口。 空气里静得能听到火灶里风流动的声音。 秦伟笑了声:“看来没有。” 陈生民抿紧嘴唇。 秦伟见他不言语,看向窗外换了个话题:“你从小都在村子里?” 陈生民点头。 “那村子外的事,你知道多少?” 他想了想,声音有些犹豫:“只听说过……雾带,把大陆分成了五境。” “然后呢?”秦伟问。 陈生民摇摇头:“没了。” 秦伟静了片刻,随即忍不住笑出声。笑声不大,却带着一丝无奈。 “果然啊,”他喃喃道,“那帮臭算命的。” 陈生民没听清,抬头问:“什么?” “没事,”秦伟摆摆手,“骂人呢。” 说完他把手里的肉架啃了个干净,表情正了几分:“那我得从头给你讲讲,不然拯救世界这个任务就进行不下去了。” 陈生民抬头看他,见秦伟表情虽然严肃但语气中明显能听出调侃。 不擅长说话的陈生民抿紧嘴唇,紧紧盯着他。 “行,”秦伟笑起来,“不是拯救世界,是知识科普。” 陈生民这才点头。 秦伟拿起一块木炭,在灶台旁边的石板上画起来:“这,是我们所在的大陆。以前是一整块,风调雨顺,人也多。后来天上落了雾,雾往地上沉,吞掉了城市、山川、海岸。最后,陆地被切成了五境。” 他在圆上划了五个分区,随手点了一点:“我们现在在北境,往南走是雾带。再过去——没人回来了。” “没人回来?”陈生民一怔。 秦伟点头,话说的模棱两可:“过去了就不回来了呗,可能留在了雾带,可能留在了瘴谷。” 陈生民认真看着那图,眼神一寸一寸地挪。 秦伟继续说:“那些雾里,有东西。有人叫它魔物,也有人说是雾的意志。反正不干净。只有觉醒灵纹的人,能用元素之力对抗它们。” “元素之力?”陈生民重复。 “对。”秦伟抬头,笑意又浮上脸,“火、水、风、土,乃至更稀有的雷与光。灵纹觉醒的人,可以让这些力量顺着体内的纹路流动。简单说,就是人和天地的契约。” 陈生民低声道:“可我……不懂这些。” 秦伟只问他:“你觉醒灵纹那一瞬间,心里在想什么?” 陈生民怔了怔。 那一幕仍历历在目——浓雾、魔物、心脏漏跳的一拍、涌起的力量。 “我只想着不能死。”他说。 “这就是你跟天地的契约。”秦伟脸上的那道疤被火光烤热,“活下去的契约。” 陈生民一愣,努力消化这句话。 “现在那么多干嘛,”秦伟语气轻松,“以后你会懂的。”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忽然变轻:“不过,现在麻烦的是,蚀雾的范围越来越大。五境里中间那块是天隙司的地盘,他们预言说,不出十年,整个大陆都会被它遮住。到那时候,人也会像没见过阳光的虫子,慢慢失去自我。” 陈生民皱眉:“所以,要拯救世界?” “差不多。”秦伟呵了一声,“不过那些算命的总喜欢说屁话煽动人心,不知道这次是不是又在危言耸听。” 陈生民瞟了一眼秦伟,第一次见他表露出厌恶的情绪。 他想了想,试探着问:“''天隙司''就是你之前说的臭算命的?” 秦伟听了这话又笑了:“哟,挺聪明。” 陈生民见他心情变好,放下心问:“那就没有阻隔雾气的办法吗?” 秦伟重新在地上划了几个点,像在连线:“想阻隔,就得找到界隙之种。那些东西散落在五境,能形成屏障。天隙司的人,一直在找。还有一些民间的人,他们不信天隙司那一套,就组了个破雾旅团,要彻底净化蚀雾。” 陈生民听得头有点晕。那些名词堆在耳边,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梦。 秦伟注意到他的神情,笑了声:“很复杂吧?” “嗯。”陈生民老实点头。 秦伟把木炭一甩,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别急,慢慢来。反正我花了十几年才搜集到这些。” 陈生民抿唇,沉默地想了一阵。 “那……拯救世界,是要找到那些种子吗?” 秦伟想了会儿,笑道:“算不上拯救。” “为什么?” “因为那治标不治本啊。”秦伟躺在地上,目光盯着房顶,“种子能挡住雾,但雾还在。等力量耗尽,雾又会回来。” 陈生民轻轻点头,喃喃:“怪不得有破雾旅团。” “哎哟,”秦伟挑眉,“你这是支持反抗军?” 陈生民愣了下,急忙摆手:“我没——我就是随口说的。” “我知道。”秦伟笑着摆摆手,语气半真半假,“放心,不会抓你。” 秦伟收敛笑意,声音又放低了些:“但破雾旅团成立一百年了,从没找到过办法。他们连蚀雾的中心都没去过。” 陈生民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那你去过吗?” 秦伟摇头。 “没人去过。” “那……”陈生民低下头,声音几乎听不清,“是不是……就真的没法消灭它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那股失落从何而来。只是忽然觉得胸口发紧。 他从小生活的村子,雾每年都逼近一点,像是悄悄伸出的手。以前他以为那只是天气,现在才知道,那东西是在吞噬世界。 想到这,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秦伟瞥到他的动作,开口说:“以前没人去过,不代表以后没有。”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干脆的笑:“我很看好你。” 陈生民抬起头。 “我?” “嗯。”秦伟笑意不改,“你很特别。” 这话来得太突兀。陈生民愣了。 他下意识想问“哪里特别”,但看着秦伟那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又觉得自己问了也白问。 他不理解,甚至有些不自在。 “我只是个……种地的。”他低声说。 “种地的又怎么了?”秦伟打了个哈欠,“我见过太多觉醒者。火系的暴躁,水系的冷静,雷系的狂野。但你能自己进雾带把一个半死人和魔物都带出来的这股子韧劲,不多见。” “这股劲儿不是学来的,是生来的。” 陈生民没接话。 他一向不擅长被人夸,总觉得那种话像风吹的灰,轻飘飘的。 但秦伟的语气不同。那不是安慰,也不是玩笑,更像是一种确认。 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人是真相信自己。 “秦哥。”他迟疑地喊。 “嗯?” “你以前……也遇到过像我这样的人吗?” “像你这样的人?”秦伟伸了个懒腰,“像你这样的人——” 他停下,想了想,忽然笑出了声。 “像你这样的人,一个就够。” 陈生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秦伟的语气好像变得有点不一样。 灶台里的火堆快燃尽了,只剩暗红的炭。秦伟许是觉得冷了,又起身扔进去了几块柴。 火光又亮了些,映在他脸上,眼角的皱纹被光线拉得极深。 “小子,”秦伟突然开口,“你觉醒的那个灵纹,我从没见过。” “你是说黑色的?” “嗯。七系灵纹中没有这种颜色。”他转头看向陈生民,“但那股气息,不像坏的。” 陈生民想不明白:“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我身上?我既没修炼过,也没师父教。” 秦伟笑了笑:“你信命吗?” “以前不信。” “现在呢?” 陈生民抬眼,看着那跳动的火焰,沉默了很久:“我也不知道。” 秦伟看着他这副认真纠结的模样,笑出声:“你这小子,还挺实在。” “既然这东西找上了你,你就拿着不就行了?之前没学过怎么用,现在练不就得了?” 身受重伤还在陌生人家里的秦伟此刻昏昏欲睡,像是世上根本没有可烦恼的事。 “拯救不了世界那就先拯救自己。” 第4章 第 4 章 这句话落下时,火光晃了晃。 陈生民怔怔地看着秦伟,半晌没说出话。 他还想问点什么,可再抬头时秦伟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 呼吸平稳,胸口轻微起伏。 火光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疤的那一边显得有点凶,另一边却能看出帅气。 陈生民盯了他一会儿,才慢慢起身。 男人的上身裸露着,绷带下还渗着血迹,地上冷得发硬。 陈生民去屋里拿了条旧被子,又折回来,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 动作很小,几乎没有声音。 他正要转身时,背后忽然传来低低的一句—— “你是不是没见过坏人?” 陈生民一愣。 回头时,秦伟半阖着眼,像是没睡又像是还没完全清醒。 “什么?” 秦伟把被子往上拢了拢,让自己躺得舒服了点,语气懒洋洋的:“我说,你是不是没见过坏人?把一个刚见面,看起来武力值挺高的男人安在家里,还给我盖被子……警惕性太低了吧。” 他话里在自夸。 陈生民没听懂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提醒。 “你不会不知道什么是坏人吧?” 秦伟见陈生民一直不说话,睁开一只眼,看向他。 陈生民想了想,说:“知道。” “那你见过吗?” “……见过欺负我的人。” “那就是坏人啊。” 陈生民摇头,沉默了一下,才小声道:“他们只是欺负我,但保护了村子。” 火光轻轻闪烁,空气里带着柴火燃烧后的焦香。 秦伟盯着他看了几秒,终于笑了一下,那笑带着点无奈。 “心太软,难搞哦。” 他说完翻了个身,下一秒便传出响亮的呼噜声。 陈生民站在那里,看着他,心里有点乱。 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了。 他忽然觉得很累。 陈生民回屋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毫无睡意,脑子里全是今天的事——那个魔物、那个印记、那个受伤的男人,还有那句“拯救世界”。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信不信命。 只是那句话在脑子里转来转去,像被谁轻轻刻了进去。 外头的风越吹越小,直到连鸡鸣都被远处的雾吞掉,他才沉沉睡去。 —— 没睡多久,屋外就传来粗重的喊声。 “陈生民!干活!” 陈生民翻了个身,揉着脸起来。 他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谁——王总为,巡逻队的人。 门一开,果然是王总为那张总是带着笑的脸,一笑就显得嘴角有点歪。 他是巡逻队的扛把子,身手好,也爱笑,但那种笑多半落在别人难受的时候。 “今儿你去把昨晚那批雾带里的魔物处理了。”王总为随口说着,用下巴点了下他,神气得很,“动作快点,少废话。” “好。”陈生民下意识点头。 他才转身去准备,就听到王总为笑了声:“昨儿听人说你想跟我们去雾带?真是胆子肥啊。你连你娘都照顾不好,还想去那儿找死?” 陈生民停下动作。 这种话他以前听过太多次,早就习惯了。只是今天,他的指尖莫名有点发烫,心口有股子气在涨。 王总为斜眼打量他:“呵,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德行。” 身后几个巡逻队的小子跟着笑出声。 那笑声挤在一起,黏糊糊的,让人呼吸发紧。 陈生民抿着唇,拳头在袖子里一点点攥紧。 王总为见他站着不吭声,抬手释放出一股土系元素的波动。 脚下的地面突然起了个小鼓包,陈生民一时没站稳,摔了个踉跄。 “哈哈哈——” 笑声又起,像刀子一样扎进耳朵。 屋里传来一阵轻咳,是他娘。 陈生民急忙回头喊:“没事!” 他刚站稳,就听到厨房那边传来一声极不耐烦的“啧”。 门被推开了。 秦伟靠着门框,头发乱糟糟的,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整个人看着懒散得像只刚被吵醒的豹子。 “大清早的,让不让人睡觉?”他一边揉脖子,一边打着哈欠。 王总为他们见到陌生人,下意识地打量他。 那人身上带着伤,可那条沿着颈侧蔓延的灵纹却清晰得惊人,左脸那道疤看起来像是什么魔物留下的。 秦伟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说:“你们村里的年轻人可有活力,我这伤还没好呢,大清早吵得脑壳疼。” 他说着往门外走了两步,光脚踩在泥地上,神态随意得很。 可那份从容偏偏让人不敢太放肆。 王总为咧嘴笑:“我们只是跟陈生民开玩笑,没别的意思。” “我看挺有意思的。”秦伟弯了弯唇角。 那笑意不深,却让人有点发怵。 空气一时僵住。 几个人对视了一眼,笑意都收了几分。 可他们嘴上还是不安分。 王总为见秦伟这个生人不好惹,就又把矛头放在了陈生民这个熟人身上。 “不介绍介绍这是谁?你家还收客人啊?” “这年头好心人可不多,陈生民,你是真有闲心啊。” 语气不算恶毒,却带着那种直白的嘲讽,像是故意让人难堪。 陈生民低着头,不想回应。以前他总能忍,但今天心里那股气越来越大。 他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有人认真地对他说“我看好你”,也许是因为第一次有人像老师一样教了他那么多的东西。 他不想让秦伟听到他们这些话,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被这样对待。 陈生民抬头想说什么,可声音还没出口,王总为又笑起来:“怎么,不高兴啦?是不是昨儿又被训了?哎呀,别装深沉了,谁不知道你那点本事。” 笑声在空气里散开。 陈生民的手一点点收紧,指节泛白。 周围的空气开始发热,那种热不是来自光或火,而是从他手臂底下往上爬的一股难以忽视的温度,灼得皮肤发麻。 一瞬间像有火线窜过血脉。 他能感觉到昨天觉醒灵纹的那个地方此刻又灼热了起来。 秦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原本半睁的眼忽然亮了几分。 “喂。”他喊了一声。 陈生民没听见。 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心口像被什么东西顶着,压不下去。那种热力越积越重,快要烧出来。 就在那一瞬,秦伟走了过去,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声音不高,却带着压得住人的力道:“饿了,有没有饭吃?” 那股热意像被什么扯住,停在了喉咙口,没再往上。 陈生民垂着头,呼吸渐渐放缓。 秦伟看向那几个黄毛小子,神情认真下来:“怎么着,还不走是等着想跟我过几招?” 他身上虽然受着伤但身上的那股灵力还没散。 王总为见过不少魔物,也有感知危险的能力,于是跟身后的几个男生互相瞥了眼,讪笑两声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院子恢复了安静,只剩风从门缝里钻进来。 陈生民还在喘,额头上出了汗。秦伟看了看他,似笑非笑:“哎呀,差点动手啊。” 陈生民抬头,眼里还没完全聚焦。 “刚觉醒灵纹是爱这样,没学会怎么收着。”秦伟说。 陈生民愣了一下,没说话。 秦伟也没跟他说怎么学,伸了个懒腰,转身回厨房:“看吧,这就叫坏人。但你要真动手,他们可就变成被害人了。” “那我怎么办?”陈生民低声问。 “还能怎么办,学啊。”秦伟探出头,笑得漫不经心,“你昨儿不是说你从没出过村?那现在有机会出去了。” 陈生民怔住:“去哪?” “去哪都行。”秦伟的声音被风带远,“反正留在这儿你迟早会憋坏的。” 他转过身去,盯着母亲那屋的窗户,久久没有动作。 远处的阳光正透过雾层洒下来,亮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