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苏格兰互换身体后》 第1章 001 明日见熠是在窒息感中醒来的。 他感受到有什么正熙熙攘攘地聚在一起啃食他的皮肤。 ……是鱼！ 他瞬间瞪大眼睛，一连串气泡从他的口鼻涌出，迸发的求生欲驱使着僵硬的四肢奋力挣扎，鱼群一哄而散，却还是无力阻止被咸涩的海水拽着越陷越深，一点点沉入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影猛地冲出海面，大口喘着气。 明日见熠骂骂咧咧地把脖子上绑着的半截绳子解开。 靠，谁给我绑上石头沉东京湾了？！ 不想让他继承极明组就不继承，都说八百遍了他根本不想当黑.帮老大，他那个暴毙的老爹头七都没过呢，这么急着弄死他干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回光返照，在海里忙活一通，竟然还有体力，他迅速辨认方向，趁还有力气努力往岸边游。 虽然稀里糊涂变成黑.帮少主还没多久，不过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知道些那群家伙的行事风格，这会儿肯定还有人守在岸边，要是他没死透的话就直接补枪。 听说四条的枪法比他那个便宜老爹都准，海里又没遮挡物，一枪一个小朋友，他受不住。 他暗中观察，果不其然在岸边发现了极明组的人，正聚在一起不知道干什么。 隔得太远，加上在海里泡了太久，鼓膜嗡嗡作响，听不清那一堆人在吵什么东西，总之离得越远越好，保命要紧！ 他果断换了个方向跑路。 精疲力竭前，明日见熠终于成功上了岸。 求生欲的力量是无限的，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爆发了小宇宙，竟然能游那么久，这已经超出科学能解释的范围了。 难不住便宜老爹的特训真生效了？但这效果未免也太夸张了。 莫非我真是个天才？所以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爹才偏要让他当什么黑.帮少主。 ……现在是偏要让他当黑.帮老大了，更要命了。 明日见熠在岸边装死趴了一会儿，十二月的晚间，又在海水里泡透了，再这样下去他可能真要死了。 他觉得自己胸口很痛，不知道是不是在海里撞到了什么还是被鱼啃的，他做足了心理建设，一鼓作气站起来，摇摇晃晃往有光的地方走。 至少得找个人帮他打救护车…… 也不知道这是哪里，黑灯瞎火，一个人都没有，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他扶着墙，沿着墙边往前挪动，终于还是体力不支，踉跄一步跪下来。 这条巷子里堆积着杂物，不知道是谁搬家的时候丢在这里的，椅子、镜子、破沙发……所幸气温低，没什么异味。 他哆哆嗦嗦往那边挪了两米，想找个能御寒的东西，防止体温继续流失。 碎了三分之二的镜子里出现了一张陌生人的脸。 明日见熠大喜。 终于碰见活人了！ 他努力开口：“救护车……救护车……” 声音和平常不太像，被海水呛成那样，嗓子没哑才怪。 他颤颤巍巍伸手：“帮我叫救护车……”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人始终不为所动，他用尽全力把沉得要命的头抬起来，发现身后竟然空无一人。 见鬼了？ 他又看了一眼镜子，里面有个陌生人。 他眨了眨眼。 碎镜子里的那个人也跟着眨了眨眼。 “？？？！！！” 明日见熠两眼一黑，彻底栽下去。 …… 明日见熠悠悠转醒。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一旁忙活，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和消毒水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得救了。 明日见熠看着头顶老旧的吊灯，安详闭眼，心想那时候果然是失温导致的错觉。 他怎么会以为自己在海里涮了涮，捞出来就变成另一个人了，想象力太丰富了，他真该去当小说家。 他又开始在心里欲哭无泪，要是便宜老爹的手下能别再想让他当黑.帮老大的话，别说小说家，让他当什么家都行，就是别当极道组织大当家。 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猜测自己是被那个路过的好心人送到了小诊所，虽然这里看起来不太正规，但劫后余生，他已经大彻大悟，什么都是浮云什么都不重要，还活着就行。 啊，胸口好痛。 不止是肋骨，心脏每次跳动都疼得要命，不过考虑到不疼了可能是心脏不跳了，那还是先继续疼着吧。 “你醒了啊。”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叼着烟，沧桑的脸上写满不靠谱：“我那个爱捡垃圾的哑巴徒弟看到你，脑子缺根筋把你给捡回来了，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靠，你怎么没死啊。” 这话属实太难听，但怎么说都是救了自己的人，明日见熠想道谢，张了张口却没能发出声音。 旁边递来一杯水，是个沉闷的少年，鬼使神差，他觉得这应该就是医生刚刚提到的徒弟。 原来不是镜子里看到的那个男人救的我。 他喝着水，感激地望向徒弟，徒弟很社恐，眨眼间就缩到了角落里。 “当初你把小哑巴扔给我，我还觉得你有毛病。现在再看，行吧，就当你未卜先知，给自己留了条后路了。” 医生随手弹了下烟灰，越说越起劲：“苏格兰，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是那个组织里为数不多脑壳还算正常的人，是我天真了。想藏身正常，但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纯种人类吗？往那种没人去的地方钻，你也是真不怕自己挺不过去直接凉了，也就哑巴把那地方当据点，隔三差五就去看看那堆破烂，不然你现在早死了。” 明日见熠越听越懵：“……苏格兰？” 美国法国意大利？什么苏格兰他怎么听不懂？ 嗓音低沉沙哑，语气茫然困惑，医生无奈地摇摇头，只当那位顶尖杀手是在嘲讽那个鼎鼎有名的代号。 明日见熠被灌了海水的脑子终于重新转动起来，他看着还捧着水杯的双手，小心地把其中一只手抬起来。 ……我靠！ 他很想告诉自己，这只掌心分布着茧子的手就是又是泡水又是刨水把自己从海里救出来的手，但从他被迫上岗变成黑.帮少主开始训练到现在也不到三个月，他训练的时候也是极力摸鱼，根本不可能锻炼出这样的茧子。 他觉得有点儿缺氧，自己好像又要晕过去了。 苏格兰突然沉默下来，垂眸紧紧盯着自己的手，似乎正极力压制着翻涌的情绪。 医生摇摇头，鬼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能在这条黑街干这么多年黑诊所，靠的不是有多会治病，靠的是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过了几秒，苏格兰喃喃道：“有镜子吗？” 医生点了下头，哑巴徒弟立刻小心翼翼地递了面碎了一角的镜子过去，做完就又缩回自己的角落里躲着。 明日见熠深呼吸，紧张地翻过镜子，看到里面的人时，瞬间闭上眼睛。 这不科学！这不科学！ 啊啊啊啊啊这不科学！ “你要是想换张脸，我能帮你。”医生叹了口气，把劣质香烟在工作台捻灭，语重心长道：“我早说了，在你们那个组织里待着根本不是没前途的问题，是没命的问题！你没醒的时候我出去打听了一圈，现在连波本都认定你死了。虽然我不知道你那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照我说啊，你干脆就去黑市买个新身份，趁机脱离组织得了，这不比回组织卖命和哪天被抓了把牢底坐穿强多了。” 要素过多，脑子宕机要转不过来了，明日见熠在一堆话里抓住个重点：“……牢底坐穿？” “我就是比喻，比喻你懂不懂？”医生说：“唉，算了，看你也没什么文化。” 明日见熠刚松了口气，医生又说：“以你的案底，被抓到了直接就枪毙了，确实没机会坐牢。” 身后突然没动静了，医生转头。 苏格兰的脸色沉得可怕。 医生腿一软差点儿跪下，一说上头忘了那是谁了，看着再怎么正常也是那个组织的代号成员，什么都干得出来。 “我绝对绝对绝对不会泄露你的行踪！”医生立刻表明态度，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诚恳一些：“真的，我帮你搞定假身份，你别把我灭口行吗？” 明日见熠大为震撼：“……我手里连把小刀都没有，你拿着手枪，你徒弟在那边端着冲锋枪，现在你跟我说让我别杀你，你在逗我吗？” 医生快哭了：“你别威胁我了！算我求你了，放过我吧！我承认我去打听你的事是想看看赏金有多少拿你换大医院，但我还没实施呢不是，而且我还救了你，我超级努力把你心脏修好了，我还给你用了美容手法缝胸口保证不留疤，你别那么快恩将仇报啊我求你了！” 明日见熠：“…………” 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超级大恶人啊！ ** 诸伏景光是被吵醒的。 “他是老大唯一的血脉，不让他继承难道真让四条上位吗？！” “你眼睛瞎了？！你们没看到他今天都要死了吗？！就是因为他是老大唯一的血脉，现在才更不该让他搅和进来了！” “极明大哥的遗言就是让他儿子继承自己的位置，我管那么多呢，我就听大哥的！” “老大刚走，你非要立刻就给少主也办一次追悼会吗？！他今天没死透都是靠老大在地底下保佑了！” 伴随着医疗仪器滴滴答答的声响，那些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和怒吼就更让头针扎似的疼，他努力掀开眼皮，眼前炸开密密麻麻的黑点，缓了好一会儿视野才逐渐清晰。 ……我在医院？ 内脏仿佛被碾碎后又重新拼凑起来一般，但这种程度的疼痛对他来说也不是无法忍受。 他摸向自己的胸口，不可置信。 子弹明明穿透了胸膛，可此刻他胸前的皮肤却是完好无损的，以他的经验判断，目前他身上伤得最严重的地方竟然是与心脏毫无关系的肺部和气管。 他缓缓抬起手。 ……这不是他的手。 不仅是细腻的掌心的问题，骨架大小的差异更无法忽视。 他瞬间做出了判断，这是一个至多不超过二十岁的青少年的手。 “少主！你醒了！”正吵得气急败坏的一人察觉到病床上举起的手，立刻休战：“行了行了，有什么都等后面再说，我去喊医生过来！” 他刚一打开病房的门，往外冲的动作一停。 刚刚跟他吵得最凶的人转头不耐烦道：“千高，又怎么了？还不赶紧——” 看到身后的景象，他烦躁的话音一顿。 千高整个人堵在门口，不让分毫，冷声道：“四条，你来做什么？” 门外的男人衣冠楚楚，一副相当关切的模样，眼神却见缝插针地往病房里面瞄：“听说小熠掉海里了，小孩子啊果然就是爱玩，不让人省心。这不我一听说，赶紧过来看看，他父亲不在了，我这个做叔叔的肯定要多关照一些。” 四条死死盯着病床上的少年，眼底的阴翳一闪而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万无一失，那个小屁孩儿怎么可能还活着？！ 气氛剑拔弩张，两拨人谁都不让谁，推推搡搡，嘴上也都没闲着，你一言我一语互相嘲讽起来。 安静坐在病床上望着掌心出神的少年仿佛被遗忘在了世界之外，正如从未有人问过他是否想要继承极明组。 四条还是无法相信那孩子还活着，终于突出重围，场面顿时更混乱了。 “四条！你想干什么？！” “千高，那么紧张干嘛，我不过是想确认一下——” 病床上的少年突然转过头，隔着一堆极明的旧部和好几米距离，模糊对上视线的瞬间，四条身体一僵。 他无法形容那种眼神，只觉得和以往大相径庭，最终脑海里浮现出了夜幕降临时将那孩子的头顶彻底淹没的那片海，表面静谧，内里翻涌着危险的漩涡，只看一眼便开始缺氧。 四条的呼吸紊乱起来，额头莫名冒出了汗珠，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改了口：“少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里是医院。”病床上的少年面色惨白，嘴唇毫无血色，气管受损嗓音嘶哑，语气却异常平静，全身上下更是看不出丝毫不久前还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惊慌：“安静一些，好吗？” 病房内外的壮汉们一脸错愕，仿佛是见了鬼了，那个人怎么看都不像他们那个风一吹就要倒了的少主，但怎么看就是他们少主无疑。 少年收回视线，低头望着素净的掌心，握了握手指，又缓慢张开，如此往复，仿佛是在确认着什么，皱眉道：“我……需要静一静。” 翻出一批陈年旧梗，摸鱼做饭，不做任何保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001 第2章 002 住院的这些天里，诸伏景光已经弄清了这具身体的身份。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做明日见熠。 三个月前，明日见熠还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直到极明组的老大极明三元找上他，声称他是自己遗落在外的儿子，于是明日见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变成了黑.帮少主，开启了黑.帮老大培养计划。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极明三元意外身亡，极明组内部迅速分裂成三方。 一方认为当然要让少主继承老大的位置，不然少主干嘛要叫少主，况且三元大哥的遗言就是这么安排的，他们直接听大哥的就得了； 一方认为这位所谓的少主不仅年纪轻，还是个门外汉，训练里也一直表现平平，怎么能草率地把极明组交到这样一个小鬼的手里，其中又分成各个候选人派系，目前呼声最高当属四条派； 还有少数人秉持观望原则，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不站队，暗中观察等着看最后的结果，不过私下到底有没有掺和进来也尚未可知。 就在这种三方打擂台各执己见的状况下，身处风暴中心的明日见熠悄无声息地死了。 据说从海里捞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听不到心跳了，是一个叫千高的帮派成员坚持继续做急救怎么拦都拦不住，最后竟然真的恢复了微弱的呼吸，一群人又马不停蹄地把人送到医院抢救。 大概就是那时，他的意识占据了这具身体。 单人病房里，少年望着自己的掌心出神。 那些突击训练没在这具身体上留下太多痕迹，或许都残留在已经消逝的灵魂上，看到最后，反而是指节侧面因经年累月书写留下的笔茧最为清晰。 诸伏景光沉默地放下手，转头看向窗外。 “少主。”一个人推门进来，“我炖了鸡汤。” 诸伏景光从门外的脚步声就分辨出是那个叫做千高的帮派成员，礼貌道了声谢。 门外还守着不少人，都是早就表明立场要誓死拥护明日见熠上位的人，里面没人真情实感觉得明日见熠适合做老大，清一色都是为了刚出头七的极明三元。 千高看起来心事重重，今天病房外的氛围也与前几天不同，诸伏景光主动问：“发生什么事了？” 千高拧紧保温盒盖，只是说：“您就安心养病，其他的交给我们就行，我们会保护您的。” 他埋头加快了整理的速度。 不知怎么，自从少主醒来，他总觉得少主变得不太一样了，可仔细去看，除了瘦了以外哪儿都没变，也有人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疑神疑鬼地说少主是不是被海妖附体了。 千高告诉自己，骤然经历这种变故又死里逃生，任谁都会有所感悟，在这个节骨眼上意识到生死一线，或许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毕竟就像四条派说的那样，他们的少主是距离老大最近的人，却也是距离老大最远的那个。 病床上的少年说：“我是当事人，有知情权。” 语气平淡，平叙直述，听不出丝毫急切，如果不是听懂了那几个字，几乎让人以为他根本就不想知道任何事。 千高愣了一下，慢慢转头，对上一双平和的眼眸。 他觉得少主回来后，身上变化最大的地方就是眼睛，看起来如同那片差点儿夺走了他性命的危险又静谧的海。 每当生出这种想法，眨眼间他又会意识到，那双眼睛根本不是蓝色的。 又一次被眼神定住的这一刻，千高突兀生出了个念头：或许……可以对这孩子说？ 一走神，手里的保温盒掉在地上，发出的声音让千高瞬间回到现实，门外的人一股脑冲进来，也冲散了千高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怎么了？！！” “少主！！” “发生什么事了？！” 千高连忙解释，是自己手滑了没拿稳保温盒，什么事都没发生，外面的人才又松了口气，潮水一般退出去。 任谁都知道，少主不可能是自己掉进海里的，苦于没有证据，这种一触即发的关卡，只能严防死守，绝对不再给别人下手的机会。 千高起身，心想，哪怕什么都做不到，也总好过摸黑过桥，至少该让少主知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有个心理准备。 “他们说，既然僵持不定，那就按三元大哥以前的办法，直接比试一场。”他说。 “他们咬死了我们不会拒绝三元大哥的传统，你身体还没好，我们想办法延后了日期，可比试内容就要由对方决定。” 千高眉头紧锁，说道：“四条要跟您较量枪法。” 其实就算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也没有胜算，四条的枪法在整个极明组都难寻敌手，更何况是他们这位拿枪都拿不稳的少主。 四条足够卑鄙，但卑鄙在他们这行里又不是什么坏词，这么做既能挫对手的锐气，又能大肆展示自己最擅长的东西笼络人心，一举两得，以最直观的方式告诉那些摇摆不定和心存动摇的人：看吧，我才是更有资格做老大的那个！ 随着他的话讲完，病房再次陷入寂静，坐在病床上的少年一言不发，大概是被吓呆住了，千高摇摇头，把不切实际的幻想从脑子里清空。 他已经不多指望什么了，能把三元大哥唯一的血脉保护好就烧高香了。 千高离开了，和门外的人嘱咐了几句，随后又爆发了小规模的争吵，不过他们不约而同地把声音压得很低，还默契地边吵边往远处走，话题无非是关于极明组的继承。 诸伏景光垂眸看向素净的掌心，手指逐渐握紧，又缓慢舒展开。 简直就像他自己的手一样如愿随心。 病房内传来一声叹息。 …… 极明组训练场。 “他的枪法还是我教的。” 四条嗤笑，手枪在指尖转了一圈，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语气不屑：“心不平，手就不稳，一个连枪都不敢拿的小鬼，有什么资——” 砰的一声，四条脸上的眼镜毫无征兆飞出去。 变形的金丝镜框砸在墙上，落下来时又滚了好几圈，其中一只镜腿不翼而飞，拦腰折断。 一切都发生在分秒之间，周围的人只看到四条突然捂住耳朵哀嚎一声，而后血色逐渐从他的指缝渗出，这才反应过来是什么状况，立刻开始拔枪。 四条抬头怒吼：“谁？！”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彼此的神情中都染上了点儿审视，僵持片刻后，才有人在余光中察觉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 “……少主？” 那道迟疑的声音就像一滴水掉进油锅，虽然微小，却蕴含着极大的能量，瞬间炸响全场。 他们一层一层转头看向身后——人群之外，穿着病号服的少年正慢慢放下枪。 阳光下，他的面色带着大病初愈的白，整个人几乎透明，仔细去看，拿着枪的手背上还能找到因为近期频繁输液而留下的青紫色的针眼。 随着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同一人身上，训练场寂静下来，唯余十二月沉寂的风声，刮过时带着冷意。 少年面色平静，仍旧是那副病恹恹的模样，把枪随意递给附近一人，神色淡漠：“抱歉，擅自借用了你的枪。” 他从众人让开的那条路走至最中央，没看捂着耳朵一脸愤恨的四条，也没看紧张挤出人群的千高，抬眸平静道：“不是说要切磋一下枪法吗？开始吧。” ** 养伤的这些天里，明日见熠旁敲侧击，差不多弄明白了这个“苏格兰”的背景。 他由衷觉得苏格兰才该是被他那个便宜老爹带回去继承大哥大位置的人。 思及此，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下一秒忘记悲伤，痛苦地闭上眼。 胸口好痛，心脏好痛，呼吸也好痛，哪里都好痛。 经医生分析，是有人抵着他的胸口开了一枪，他现在还活着完全就是医学奇迹。 每次换药，医生看他伤口的眼神都炽热无比，仿佛要把胸口烫出个洞来，但一对上视线，医生就像理智被强行塞回脑袋，一秒平移到几米开外瑟瑟发抖，搞得就像想当科学怪人的家伙是他这个手无寸铁的可怜病患一样。 医生左右脑互搏，但谁也不知道哪天会不会左脑就打败了右脑拿他做人体实验，此地不宜久留。 然而话又说回来，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个超级无敌带恶人，出去了一不小心就会被枪毙——而且完全搞不清是先会被其他超级带恶人枪毙还是先被警察枪毙。 天花板吊着的白炽灯接触不良，来回闪烁，而明日见熠的内心的灯已经彻底熄灭。 原本他觉得当黑.帮少主是条不归路，后来觉得当黑.帮老大比当黑.帮少主还要容易上警方黑名单，绝对绝对不能当，但人果然是会随着经历成长，现在他觉得其实混黑.道也不是完全不行，至少日本黑.道合法，也不会通缉令按摞算。 明日见熠在心里哽咽，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愿意当黑.帮老大。 苏格兰，你为什么要走上杀手这么一条不归路。 正双眼失去高光中的明日见熠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声响，这具身体的五感强得可怕，他意识到，有人站在了诊所门口。 果不其然，下一秒医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诧异和细微的震惊：“你怎么……？” 这还是这些天来除他以外第一个病患，还没等明日见熠好奇探头，缩在角落里的哑巴徒弟仿佛收到了什么信号，像个炮弹似的冲过来，把他连人带病床唰的一下塞进了墙里面。 字面意义上的墙里面。 周围一片漆黑，明日见熠猝不及防被关了小黑屋，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进极明组的那天，放学路上被套了麻袋绑过去，同样是在一片黑暗中不知时间流逝地独自等待。 他大为震撼，这么小的一间诊所，生活空间和工作空间二合一，竟然还有密室！ ——咚。 那是挂在诊所门上的破旧铃铛发出的声音，不算好听。 明日见熠屏住呼吸，努力听外面的声音。 一道从未听过却带着诡异的熟悉感的嗓音轻佻响起：“医生，听说你最近在打听苏格兰的事啊。” 一墙之隔的诊所内，医生表面看起来坦坦荡荡，实则心脏砰砰狂跳，一边倒水一边装作好奇的模样问：“听说他死了，真的吗？” 有着一头灿烂金发以及罕见的深色皮肤的青年也不回话，在不大的诊所里慢悠悠转了一圈，目光从天花板上的灯泡到垃圾桶一个都没放过，毫不见外，自顾自地找了把还算新的椅子坐下。 “哦？你从哪儿听说的？”他笑容可掬，指节摩挲着下巴，灰紫色眸底流转着明晃晃的危险信号：“按组织的规矩，这种机密，知道了可是要灭口的。” 医生手里的杯子瞬间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我我我我我就是打听一嘴，这这这这这……” 那人噗嗤笑出声，摆摆手说：“我就开个玩笑，你怎么还当真了？法治社会，总提那些打打杀杀的多没意思。” 医生嘴角抽了抽，讪笑着附和，蹲下捡杯子的时候把那家伙花式骂了一百零八遍，又在心里泪流满面地给自己画了个十字架。 天要亡我，阿门。 怎么偏偏是这位。 “随便聊聊天吧，医生。” 没等反应过来，一张极致耀眼的脸猝不及防出现在面前，医生身体僵硬，不敢动弹，被迫直视那双紫眸，眼中没有丝毫欣赏，只有惊恐万状，甚至忘了呼吸。 那人拿过被磕破了一角的杯子，在手里随意掂量了两下，笑着说：“比如你跟我说说，就你们师徒两个人相依为命，这桌上怎么会有三个杯子呢？” 早上起来发现一百收了，再更一章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002 第3章 003 “因为我徒弟爱捡破烂！” 医生唰的一下拉开旁边的柜门，里面整整齐齐摞满款式不同的杯子，像是砌了面墙一般严丝合缝。 想到了什么，医生咬牙切齿：“鬼知道他怎么这么爱捡破烂，一天天净给我惹麻烦！” “哦？”波本看了看，随手从里面抽了一只杯子，周围的几只杯子失去支撑点，哗哗啦啦掉下来，散落一地。 躲在角落里的哑巴徒弟像枚炮弹似的冲过来，瞪着那个危险系数爆表的不速之客，挡在医生身前，像个小英雄。 波本看着这一幕，俯下身，将手中的杯子递过去：“喏，还给你。” 少年不接，只一味怒目而视，波本轻轻“哦？”了一声，半晌，忽然笑了。 下一秒，少年被一脚踢翻，后背重重撞上柜子，柜子里剩下的杯子一齐散落，几乎把少年整个淹没。 少年一声不吭，咬着牙利落爬起来，也不去看刚刚踹飞自己的医生，只盯着那个浑身上下都充斥着危险信号的男人，蓄势待发，直到动作被一旁的呵斥声打断。 医生没好气道：“天天就知道弄你那堆破杯子！都是破烂摔一下能怎么，还不快去给客人倒水！” 见状，波本反而开始充起好人，劝起来：“小孩子嘛，花点心思多教教就是了，怎么能跟他动手呢？” “是是……”医生谄媚搓手，“下次轻点、下次轻点。” 波本看破不说破，接过那个少年递来的水杯，打趣：“不会下毒了吧？” “不敢不敢不敢，他没那个脑子干这种事！”医生求生欲极强，一副你不信我先喝一口的架势。 医生疯狂给那个蠢徒弟使眼色，让他赶紧上一边去别再出来，他眼睛都快抽筋了，那孩子还是插在他和波本之间死活不挪窝。 波本的注意力果然再次被哑巴徒弟吸引，他单手钳制住那个张牙舞爪的少年的下巴，细细端详，忽的微怔。 几年前的画面在脑海闪现，跟记忆里那个小孩对上号，他慢慢松手，收回视线，仿佛背后也长了双眼睛一般按住从另一个方向冲过来的少年的头，顺手弹了下那孩子的额头，把人丢回紧张兮兮的医生怀里。 “都长这么大了。”波本语气中多了丝莫名的感慨，让他那张完美的假面多出些许真实。 医生小心翼翼，摸不清这位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小哑巴最初是苏格兰丢给他的，当时也有其他组织成员在场，他怕波本认出来后搞连坐，找不到苏格兰就把苏格兰曾经顺手救下来的小孩杀了。 他谨慎道：“小孩子忘性大，他已经不记得苏格兰了，每天只知道捡破烂。” “忘了？”波本看着这间小小的黑诊所，跟几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也好。”他垂眸喃喃，音量几乎是无：“……忘了也好。” 医生隐约察觉到什么，把徒弟推到一边，用手势警告他不准再乱来，试探性问：“苏格兰是怎么死的啊？” 波本转身，饶有兴趣道：“你要空手向一个情报贩子提问？” 医生摸了摸身上，只找出两个一百円的硬币，他尴尬笑了两声，抓起哑巴徒弟刚刚倒的那杯水：“您喝水，您喝水。” 波本终于屈尊接过那只杯子，语气未变，眼神闪过一瞬晦暗：“是莱伊杀死了苏格兰。” “长头发绿眼睛那个？”医生有些意外，更多的是唏嘘：“他跟苏格兰不是关系很好吗？这真是……” 波本反应平淡，把水杯往旁边一放，漫不经心跨过铺了一地的杯子，没发出丝毫额外的声响。 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医生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波本唇角带着笑意，说是建议，紫灰色的眸底却闪烁着警告：“下次下药小心一点，别那么明显，可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好说话。” 医生大为震撼：“我没下药啊，我把药抹在杯口了，这你都看得出来？你怎么知道的？” 波本只是再次露出了独属于他的神秘微笑，浑然不在意被下药的人是自己，背对着师徒二人摆摆手：“不要空手向情报贩子提问……两百円也不行，情报可是很贵的。” 门上挂着破旧铃铛响了一声，随后是医生长长舒了口气，跌坐在地上。 “靠！活下来了……！！” …… 明日见熠是在第八天中午才得以重见天日的。 医生坚定认为波本随时会杀个回马枪，所以明日见熠实打实地在小黑屋里待了一周。 这具身体的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这种程度的伤，疼归疼，竟然已经能健步如飞了。 走出密室的当天，医生扑通一声跪倒在明日见熠脚下。 明日见熠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离奇走向，医生就开始哭起来：“苏格兰，我求你了，你走吧！虽然我上没有老下没有小——” 徒弟在旁边不满地跺了下地。 医生不管那些，抱着这位要人命的大哥的腿痛哭流涕：“我不知道你跟莱伊到底是怎么了，我也不跟你打听，知道越多死得越快，你就安心走吧，以你的本事想去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开始肯定不难，想回去复仇也不是没可能，总之你放心，我发誓，你决定重出江湖之前绝对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你还活着！让组织知道我收留过你肯定连我家地底下的蚯蚓都竖着劈开才罢休，哪怕为了我自己我也绝对不会透露你的行踪的，求求你放过我吧！” 明日见熠被这一套丝滑小连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嚎了半天都快没词了也不见头顶有什么反应，这种死一般的寂静让医生觉得自己有点要死了，不敢抬头。 一只手落轻轻在他肩上，扶着他起身。 苏格兰面色复杂：“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我很感激。” 医生不仅不感动，更是不敢动，筛子一样开始抖起来，觉得这是杀人灭口的节奏：“苏格兰，你要冷静啊，你一定要冷静啊！！你你你不好恩将仇报的啊，哑巴当年还是你救活的，你现在杀了他当年不是白费功夫了，有什么是咱们不能坐下来慢慢说的呢，你说是吧……” 明日见熠看向一旁安静站着的少年。 人性真是复杂。 这具身体的主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超级大恶人，却也曾救下过黑街里濒死的孩童，让他想起他那个突然从天而降的爹。 这不是重点，这不能掩饰这个人连牢底坐穿的机会都渺茫的现实！ 但…… 明日见熠想，其实他还有要去的地方。 他本就不可能总之待在这里。 “我今晚就走。”明日见熠说。 医生哽咽：“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被发现的风险，我就不送了，你万事小心，千万别被发现了，被发现了千万别把我供出来啊，我永远感谢你！” …… 明日见熠的计划是美好的，然而现实是骨感的。 刚离开黑街半个小时，他就被一辆车拦下。 车窗缓缓降下，车里的人留着头罕见的银色长发，阴冷的绿瞳扫视过来，仿佛淬着冰碴。 明日见熠浑身一震，想起在密室里偷听到杀死这具身体的人的外貌特征。 虽然他很想说这个世界哪有这么小，哪来的那么多巧合，但在这个国家这座城市想找一个正好是长头发绿眼睛的男人，不得不承认，还是极其有难度的。 他没敢轻举妄动，背后冷汗直流，那人面无表情道：“贝尔摩德，想用这种办法把苏格兰的同伙钓出来，未免太老套了，波本查验过，苏格兰已经死了。” 明日见熠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不知道这个叫莱伊的男人脑补出了什么，但显然已经逻辑自洽了，他说什么都容易破坏代码，引发灾难，还不如保持沉默。 车里的人冷笑一声，吩咐司机开车，扬长而去。 不知道这具身体到底怎么长的，视力也出奇得好，连在黑夜中都能看清远处的事物。 明日见熠看着那辆逐渐缩小的车，自言自语：“356A……” 一阵冷风吹过，他猛然回过神，从衣服里拿出地图，确认了一下路线，拉低帽檐，继续赶路。 ** 另一边，极明组。 身形单薄瘦削的少年从一众壮汉间走过，在全场唯一一个座位坐下。 他的身后传来整齐划一的震声嘶吼。 “老大！！！” “老大！！！” “老大！！！” 少年抬手，轻轻下压，众人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们新一任老大。 一直以来被称为最无用的少主的少年，死里逃生后脱胎换骨，以势不可挡之姿将其他几股蠢蠢欲动的势力打压殆尽，成为了他们新一代的老大！ 见识过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他们心服口服，相信新一代的老大会带领他们将极明组做大做强，更上一层台阶！ 少年面色平静，开始进行上任后的第一次发言。 “从今天起，各个堂口进行人员普查，将所有组内成员加入极明组的时间、引荐人、过往经历、学历登记在册，组内成员需佩戴统一工牌，着装整洁，遮盖纹身，不得随意恐吓无关人等，不得私收保护费，不得擅自发起暴力行为，遇到突发状况及时报警并且通知法务部，每周三的下午进行一次法律与道德培训，要求全员出席，请假由我统一审批，非故旷课三次，逐出极明组。” 极明组成员：？ 全场鸦雀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迷惑，但前几天发生的一系列尚且令他们心有余悸，于是谁都没敢吭声。 少年起身，点头示意：“各位都辛苦了，散会吧。” 说完，他率先离开，留下一众大眼瞪小眼的□□成员们在风中凌乱。 “这……怎么办？” “那还废什么话，当然是照办啊！” “老大这是在摸底，想看组里有没有可用的人才！” “为什么要上课？” “这你就不懂了吧，老大肯定是想看有没有人有二心，不听他的话啊！” “原来如此……” “不愧是老大……” …… 千高追到内院：“老大！” “还有什么事要汇报吗？” “不……不过刚刚那些……” “你有异议？” “不不不，没有！” 少年满意点头。 直到抵达门口，千高才磨磨蹭蹭地把另一个问题问出口：“您最近有什么新安排吗？” 少年脚步微顿，像是慢半拍想起什么，转头问：“我过去有说过想考哪所大学吗？” 话题走向跟预想中的开疆拓土完全相当，千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有吗？” 千高摇摇头。 “这样啊。”少年轻叹了口气，背着手自言自语离开：“这个年纪，怎么能不上学呢……” 原本想说三百收的时候更第三章，但一看其实已经超了，不过不重要……下次再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