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报见喜》 第1章 第 1 章 大雍乾元二十三年,时值苦夏,直到了半夜,暑气仍旧猖狂。 荣华懒洋洋躺在摇椅上,如一条被闷熟的鱼,神情萎靡,不住唉声叹气。 “人生乏味啊。” 身旁,打扇的宫女珍珠眯着眼睛,流起口涎,头一点一顿,想是正做美梦,荣华接过她手里的团扇,翻了个身,继续伤春悲秋。 这是她穿来大雍的第十五个年月。 那天荣华顺利通过研究生面试,本来神清气爽,心情愉悦,却被天桥底下一算命的老头拉着不放,还非说她有血光之灾。 “女娃,听我的,你这名字起得太大,压不住,早晚要出事的!买符保平安呐……” 荣华不以为意,挣脱他的手径直上了网约车。 “名字压不住”这话,不止一个人说过。 历史上大雍朝赫赫有名的摄政长公主——长乐公主,名字便是荣华。 她搅动风云,弄权朝堂,杀皇子斗诸王,称得上心狠手辣,智谋无双,是当之无愧的女杰。可惜最终棋差一招,还是败给了九皇子那位傀儡皇帝。 有如此精彩的人设加持,关于这位公主的电视剧、小说等层出不穷,无不引人热议,也因此,和她同名同姓的“荣华”,从小便是班里瞩目的存在。 甚至还得了“公主”这一外号。 其实当初父母取这个名字,并没有碰瓷古人的意思,只单纯希望她享一生荣华富贵罢了,可被念叨久了,竟也生出望女成凤之心。 在他们持续的高压输出下,荣华一步步走来,学业优异,获奖无数,成了亲戚朋友眼里的典范,老师同学心间的楷模,以及某些人口中的“装货”,是狠出过风头的。 但卷起来到底有多累,想躺不能躺的滋味又有多难受,只有她自己知道,无人能体会。 忽略上车前的插曲,荣华系上安全带,稳稳坐好,随手点开某软件推送的一篇帖子,看着看着脸色微变。 里面讨论的,是近期一部热门互动影游——《长乐明雍》,据说由摄政长公主的真实事迹改编而来,“长乐”是其封号,“明雍”则是古时大雍国都。关于她和那先婚后爱的驸马,以及反目成仇的少年将军,究竟谁更爱谁,哪一对更相配,评论区吵得热火朝天。 其中一条热评刺痛荣华的眼睛。 “请给我们荣华追求真爱的自由!放权和小将军在一起怎么你了?” 呵。 她唇角勾起讽笑,“噼里啪啦”打下几行字,在下方激情评论:“给她放权的自由?说这话你自己笑了没?荣华最爱的就是权力,怎么不给她登基做女帝的自由?怎么不给她权势滔天的自由?蠢货。” 既有同名同姓的缘分,摄政长公主的事迹她自然了解不少,越是了解越觉得她的一些小习惯和自己很像,也就对她越是喜欢,绝不允许别人亵渎、诋毁。 荣华生着闷气,已经准备好和热评大战三百回合,突然,司机一个急转弯打下来,她的手机猝不及防脱手,人也狠狠往车窗一撞,下一瞬,强大的冲击力掀翻车辆,底下燃起熊熊大火。 剧痛袭来,荣华意识模糊,郁闷地想:原来还真有血光之灾…… 最后的最后,只隐约听见一阵机械电子音在耳边回荡—— “爱之深,望之切,向下的自由不是自由。恭喜宿主成功绑定女帝系统,她们的期盼,她未达成的野心,由你接着谱写!” 再睁开眼,荣华便成了个不到一岁的小娃娃,成了历史上同名的“长乐公主”。 …… 这位公主的身世,颇有些耐人寻味。 她的生母卢氏本是一位坤道,师从云游道人出云子,算小有名气。在某一次进宫为皇室众人祈福时,因生得貌美,被乾元帝看中,并纳为嫔妃,成为他三宫六院中的一员。 可惜卢氏为人木讷,不懂也不愿去讨帝王欢心,未过多久便失了疼宠,长期冷落宫中,只偶得临幸。 再后来,卢氏有孕,成功诞下一位公主,皇帝这才对她多加关注,态度回温。恰在这时,宫人无意在她的住处发现巫蛊之物,上面一箴一言,虽隐晦了些,却皆与乾元帝扯得上干系,再联想到卢氏为妃前的身份,他又惊又怒又是后怕,便不疑有他,下旨将人打入冷宫。 恨乌及屋,还未满一岁的公主,自然也一同住进了这偏僻阴森的院落。 冷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先不说卢氏带着孩子,身边唯有一半大的宫女珍珠陪伴,诸事亲力亲为,辛苦劳累;就说捧高踩低的宫人,日渐克扣的份例,就足以令人糟心。 她心思本就敏感,又经历起落、遍尝冷暖,愈发怀念起当道人时自由自在的生活,渐渐郁结于心,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 终于,在替女儿过完九岁生辰后,卢氏不幸感染风寒,竟一病不起,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乾元帝派人替她收敛尸骨,却仿佛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依旧放任荣华住在冷宫,对其不闻不问。 其实,对于荣华来说,这冷宫宫门重锁,幽静偏深,不必与旁人打交道,也鲜少有人来打搅,倒乐得自在。 要说吃穿用度罢,其实也差不到哪儿去——住的毕竟是一位公主,渐渐记得事了,且日后要成亲、要嫁人,总会有出去的一天,宫人们不敢过于苛待,至少饭食与现代的比起来,荤素搭配,纯天然无添加,还算健康,只是谈不上有多丰盛罢了。 荣华便想,如果可以,一辈子待在这儿混吃等死也不是不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够了够了。 至于摄政长公主那些成算…… 一来她没这么大的本事,玩不转什么宫斗权谋,光是想想就觉得累;二来历史上的荣华并未成功,她又何必劳心劳力一场,上赶着奔赴死局呢? 趁还能躺平,便可劲儿躺着罢,其他的诸多烦恼,放着以后再说,明日愁来明日愁嘛。 这天,荣华过完十五岁生辰,将珍珠托关系煮来的一碗长寿面吃了个干净,便躺在小院摇椅上纳凉。 她怀念了一阵现代有KFC有网的生活,朦胧沉入梦乡,忽听见墙外有极奇怪的声响。 起初以为是猫儿狗儿的,却又不像,不由起了疑,待蹑手蹑脚走近,一阵时断时续的呻吟,混合粗重喘息,一一刺入耳膜,叫她先是一愣,接着惊了又惊! 荣华可不是土生土长、不谙情事的闺秀,当然知晓那是在干嘛。 只是这肃穆皇城、巍峨红墙之下,不说宫规多么森严,也少有人敢如此胆大包天,竟连屋子也不进,混在外边儿演一出活春宫。 她靠着墙根,背对花窗,心突突跳上来,自是不敢去看是哪两位狂徒在行事——被他们发现了,搞不好要灭口的! 便一行捂着胸口顺气儿,一行奓着胆子慢慢往旁边退,直到谁也望不见谁,料想应该没露出马脚,这才放下心来,溜进厢房歇息,暂且不提。 …… 第二日,天气阴沉,风雨欲来。 荣华昨夜睡得太晚,未及时爬起来用早膳,等梳洗完毕,那些个菜馅儿炊饼硬得跟石头似的,压根无从下口,只得作罢。 所幸午膳比较丰盛,珍珠还额外端了碗鸡汤过来,见颜色亮澄澄的,鲜得不行,荣华端起碗凑到嘴边,却兀地动作一顿。汤汤水水沾唇,嘴里一股子药味儿,齁得慌,她又仔细尝了几口,最后统统吐回碗里。 汤不对劲,里面怕是加了东西。 与此同时,一道虚浮的电子屏显现眼前,睽违十五年的系统再次发出提示—— “无意撞破的宫闱秘辛,竟招来杀身之祸。你打算接着隐忍,龟缩冷宫,还是放手一搏,设法出逃?” 系统突然闪现,荣华骇了一跳。毕竟它太久没有动静,她都怀疑穿越前听到的声音是不是幻觉了。 转念又想,果然和昨晚的事有关,这所谓的“女帝系统”,算是提了个醒。只是不知,它究竟是穿越者的金手指,还是专门让人去送死的坑货。 指尖颤抖着缓缓向第一个选项靠近,还没点下去呢,系统紧接着PO出一行小字。 “友情提示:现实不是游戏,生命只有一次,无法退档重来,请谨慎选择!” 这她还能说什么,放手一搏呗。 “恭喜你做出人生第一个勇敢抉择,‘女帝’系统正式激活。当前等级LV1,赠送新手大礼包一个,请查收!” 随后下方露出三个选项: 一、养心丸(服用后心肺舒爽,效果持续两个时辰) 二、引雷针(根据实际情况,可引来不同大小、不同范围雷电) 三、留白圣旨(可自行填写任意合理内容) 荣华想不出养心丸能拿来干嘛,更觉得乱填圣旨肯定作死,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引雷针。 接收完礼包后,光屏跃动,上面列出了关于荣华的一系列信息: 姓名:荣华 年龄:15(生理) 等级:LV1(可升级) 生命值:98/100 身份:冷宫公主(可变更) 封号:暂无 称号:暂无 成就:暂无 伴侣:暂无 密友:暂无 宿敌:暂无 道具:引雷针 爽度:-50 声望值:0(每满10点可兑换道具) 天下要闻:并州大旱(持续中……)【点击查看相关史实】 囫囵扫视数据,忽略掉刺眼的“-50”,荣华的注意力,率先落到“天下要闻”一项。 是啊,她怎么忘了。 乾元二十三年夏,并州发生旱灾,灾情严重,乾元帝甚至还下过罪己诏。 沉着心查看史实,算一算时间,再过两天,并州终于有雨落下,她缓缓松了口气,这才开始仔细审视其他各项。 生命值居然不是满的?难道是因为自己喝了几口毒鸡汤?这系统还真是严谨。 而道具一栏的引雷针…… 荣华心念微动,一枚铜质长针落入手中,系统的“新手指导”同步开启。 “或许,想引起皇帝的关注,保全自己,只需要一些小小的巧思。御花园中央的柏树旁,有一截枯木桩,把它插进去试试吧。” 它还贴心展示了一番那柏树和枯木桩究竟长什么样。 眼睛最后略过屏幕,再瞥一眼天色,她不由勾唇一笑。 原来是这么用的。 不过也好。 下毒一事有一就会有二,自己在明对方在暗,不可能时刻防范。既然这里不再适合躺平,那就先换一个地方罢。 下定决心,荣华向外招了招手,唤道:“珍珠……” “嗳。” “你过来。” 守在门边的懵懂宫女走近,依言附耳过去。 第2章 第 2 章 当内侍来报,说昨夜天降惊雷,劈中御花园一截木头桩子,连带烧死旁边的柏树时,乾元帝眉头一皱,撇下手中奏折,火速前往。 此树乃先太后当年手植。 斯人已逝,百态更迭,唯留它受宫人照拂,一年比一年茁壮,长至今日,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所代表的意义远非昔日可比。 可偏偏,偏偏在他被迫因旱情下罪己诏时,发生了这种事。如此不详之兆,若传扬出去,百姓们只会猜测是帝王无德,乃至触怒上天,哪里会觉得是什么巧合呢? 暗自一想,乾元帝神色更加凝重。 宫里聪明人不少,听闻柏树被焚,妃嫔们无不大惊,也跟着乌泱泱往御花园去。 云层空蒙,园中碧绿如洗,光滑平整的石子小径,残留昨夜雨迹。却见奇草矮树掩映中,那焦黑的枝叶旁,一位身着素衣的少女,正掩面止不住地哭泣。 围观的人群交头接耳。 “何人在此啼哭?”乾元帝面含怒意,沉着声音发问。 那少女听罢,先是一愣,随后挪开手,露出张俏生生的脸儿,仰面看他,眸子红了又红,眼里半是激动、半是孺慕。 她身材高挑,肤色白皙,梳着简单的灵蛇髻,发间只缀了根雕桃花的木簪,容貌出奇的好看,却着实面生。 半天对不上这号人,乾元帝心中好奇,之前被哭声勾起的烦闷,一时抛之脑后,转而满腹疑虑: “你是?” 对方上前半步,噙着泪,语气难以置信:“父皇,是你么?儿臣果见到你了么?” 皇帝身侧,掌事太监申公公躬下腰背,小声提醒:“陛下,她是住在灵仪殿的六公主。” 灵仪殿正是冷宫所在。 原来是卢氏生下的孩子。 她的眉眼,确有几分像她。 乾元帝心下了然,脑海中回想起与卢氏的二三事,可惜因年岁日久,勾不起几分触动,更难有什么慈父之心。 便接着道:“朕且问你,一大早不好好在灵仪殿待着,跑来这里哭哭啼啼,究竟意欲何为?” 荣华向他行了个礼,泣极而笑:“回父皇,儿臣是在为父皇大喜。” 话音刚落,乾元帝将将缓和的脸色立时沉了下去。 “放肆!近日灾祸绵延,变异频仍,又天降警示,遣告匪虚,何来大喜!” 帝王一怒,威仪甚重,面对这掌管生杀予夺大权的人,荣华还是有些怕的,更有些心虚。 她哆嗦身子,重重跪在地上,拿额头抵住手背,颤声道:“父皇息怒,请听儿臣解释。” 乾元帝冷哼一声,怒容不减,那眼神仿佛在说,她最好能给出合理的借口。 “儿臣久居深宫,哪里能知外事,可昨夜入梦,梦见娘亲脚踏祥云而来,自称是何仙姑座下弟子,她听闻并州大旱,民怨沸腾,忧心天下也忧心父皇,便请仙姑之意,往那一处赐下甘霖。” “起初儿臣不敢相信,但娘亲又说,此次灾情是炎瘴作祟,绝非父皇之过,她已以精雷除瘴,有此树为证!” “也因此,自见到它后,儿臣便知灾情得解,是父皇之喜,更是天下之喜,实在忍不住多哭了一会儿,还望父皇勿怪。” 听她有板有眼,娓娓道来,乾元帝细细一琢磨,心里另起了成算。 这位帝王,绝非什么碌碌无为之辈,若要评价其政治生涯,算是有功无过。毕竟他在位期间,还曾有过短暂的“乾元之治”。 只是那几十年里,天灾频繁,光是记在史册的重大灾害,就有五起之多。便是再想励精图治,现实条件也不允许。 他本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只实在有些疲于应对,既忧心舆论时,荣华恰巧递上台阶,何不顺坡下了呢?如果并州旱情开始缓解,那是最好,反之,也大可怪罪到死去的卢氏身上。 乾元帝轻咳两声,向这陌生的女儿走近,亲切将人扶起:“你母亲生前便是道人,若真如你所言,能求来神力,护佑天下黎明,自然是我大雍之幸。” “而我儿心系苍生,忧为父之忧,一片拳拳之心,朕又岂会怪罪?” 至于这丫头话里话外为卢氏脸上贴的金,他可以忽略不计。 “父皇……” 荣华假惺惺抽了抽鼻子,强行落下眼泪,演着一出父女情深的好戏。 她站稳之后,却突然推开乾元帝的手,卷起帕子不停咳嗽。半晌,再摊开锦帕,上头血迹刺目。 那最擅察言观色的公公适时道:“殿下这是怎么了?身体可有不适?” “去传太医——” “父皇,不必了。”少女脸上笑容勉强,面显虚弱,“父皇乃天子,应天授命,理所应当,可儿臣昨夜太思念母亲,阴差阳错,误窥天机,遭了天谴也是应该。” 也是。一小小公主,如何敢抢去天子神通? 从见面到现在,荣华这一席话未免太滴水不漏了些。 乾元帝不觉得长于冷宫的女儿,能有如此玲珑七窍般的心思,将信将疑间,更偏向她是得了卢氏些许真传,惯会故弄玄虚。 罢了,派人快马加鞭去并州查探,一切自然得见分晓。 想到这里,乾元帝也累了,耐心有些告罄,只道:“灵仪殿偏远,也简陋了些,你既身体虚弱,下去后重新挑个住处罢。” 他摆手止退欲上前问候的嫔妃,在众人的俯身见礼下,负手而去。皇帝走后,荣华也揣好沾着鸡血的手帕,踏上回冷宫的路。 “一出小把戏,让不受宠的公主,重新现于人前。只是这时的你,还掀不起什么波澜。” 系统的“结语”,听得荣华脚下一崴,珍珠手忙脚乱把她扶好,脸上是大写的佩服,挤眉弄眼道:“殿下,你好厉害!” 昨天听荣华一阵耳语,她虽百思不得其解,还是按照吩咐,悄悄溜去御花园,将那奇形怪状的针布置好。没想到夜里就引来天雷,还好巧不巧,烧死了先太后种的树,引得皇帝亲自察看。 珍珠还以为自己会被问罪,吓得半死,殿下只叫她放心,乖乖儿在人群外等着,接下来便见到匪夷所思的一幕。 殿下只这样那样说了一通话,就引得陛下转怒为笑,另眼相看。 不光是她,周遭那些嫔妃,以及平时趾高气昂的宫人们,全部惊讶得说不出话,看她们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这从未有过的体验,叫珍珠脸上喜滋滋的,不由发问:“咱们的日子是不是要好起来了?” 只是想换个地方躺平的荣华拍了拍她的手,笑而不语。 …… 并州离明雍不远,六天时间,探子查到的消息便呈到皇帝桌案,开始降雨的时间,竟与六公主所言分毫不差。 乾元帝一时心情复杂。 是巧合么?她运气太好,猜中了而已。还是说,她会些占卜解卦之术,算到了呢?无论如何,他都得拿出些态度,以示嘉奖。 幽居冷宫数年,只得生母一人教导,且卢氏还早早撒手人寰,荣华却谈吐大方、举止不俗,看来着实不简单。 乾元帝终于稍微正视起这个女儿,少了些敷衍,把她当作其他孩子一样认真对待。 那天准许荣华另择住处,对方并没有去做,难道仅仅是这样的恩惠,她瞧不上?便将人传唤到御书房,又口头嘉奖几句,再度问起她想要什么赏赐。 荣华盈盈一拜,却道:“为父皇分忧,乃是儿臣份类之事。儿臣别无所求,惟愿大雍千秋万代,百姓安康长乐。” 她语气认真,神情严肃,那眼里十足的崇拜与孺慕,饶是乾元帝这等生来感情淡漠之人,看了也无不动容。 他走上前来,笑赞:“好,好一个千秋万代、安康长乐!不愧是朕的女儿,胸怀广阔,目达天下。” 荣华莞尔,又道:“不过,儿臣确有个不情之请……” “你讲。” “并州百姓遭此大难,每每想起,无不感到痛惜。儿臣愿去观里清修,为他们祈福一年,求父皇成全。” 这样的请求,出乎乾元帝意料。 他万万没有想到,荣华不求封地,不求金银,甚至不求美名,只想着去道观苦修,倒叫人有些看不懂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答应的。 乾元帝大手一挥,立下圣旨,为她安排好一系列事宜。 一是为荣华封号“长乐”,迁朝阳殿,赐封地洛邑,虽然这地远在边塞,有总比没有的好;二是准她入住静月观,以皇家的名义,为百姓祈福;三是安排了数位贴身宫女和内侍照顾起居,不过被她以虔心修道为由,都留在了宫里,只带珍珠一人随行。 荣华公主生母托梦一说,得陛下验证,并非作假,风声透露出来,后宫诸位娘娘起初十分警惕,担心这位突然冒出来,且大出风头的少女得了帝王青眼,要做什么不得了的事。 毕竟卢氏当年的“巫蛊之祸”,是真是假,自有人知晓,荣华要为母复仇,不无可能。再者,就算没有这个心思,她得到的关注与宠爱多了,乾元帝落到自己,落到自己孩子身上的,岂不就少了? 然而,在听到荣华自请出宫后,那些心有顾虑之人,接连松了口气。她们的忌惮和算计,继续落到以往的老对手身上。 第3章 第 3 章 七月,一个风和日清的日子,长乐公主的车架离开宫门,低调往城郊行进。 两名侍卫骑马护送,荣华则歪在车里,吃着珍珠剥的松子儿。悄悄将车帘掀开,好奇往外探看。 明雍城西郊是个热闹地儿。 原因无他,盖因闻名天下的静月观与昭华寺,选址皆在此处,只一个立东山头,一个立西山头罢了。 大雍没定什么国教,民众里信教信佛的都有,一时哪边更灵就涌向哪边,自立朝以来,道与佛之争相持不下,未见分晓。今儿个你有道人献上灵丹妙药,明儿个我便有高僧擎得上上之签,两家什么都要比,什么都不肯让,才有了如今两相并立的奇观。 别的不说,这倒方便了往来的民众,一家人即使信仰不同,也大可互相照拂,一同赶路。 清晨风儿一吹,几分舒爽,几分陶醉。 路上有行人三两结伴,勾肩搭背,谈笑风生;也有同样载着某家女眷的车辆,驰行缓缓,香玲摇曳;更有那挑担子叫卖的货郎,卖炊饼、卖脂粉等不一而足,气味混杂,五花八门。 荣华第一次出来,对外面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一路走走停停,叫珍珠下去买了许多零碎的小玩意儿。 赶至山脚,行经岔路,热闹丝毫不减,这时要去静月观或要去昭华寺的,就得分道扬镳,各自择一条路上山了。也因此,小贩们用尽浑身解数,就等着做这“最后一道”生意。 “殿下你瞧,是狸奴!” 珍珠打起帘子,荣华看见,那用稻草和麻布垫成的摊位上,挤着十数个花色、形态各异的猫儿,一中年汉子蹲在地上,正挨个儿把它们码好。 随后,他捏起其中通身雪白,最为瘦弱的一只,口若悬河地宣讲:“瞧一瞧看一看来,昆仑仙种,可镇家宅平安,驱疫病顽疾,聚福气、招好运,仅此一只,快请回去罢!” 这样卖力的吆喝,果真招揽不少人驻足观望。待问起猫儿要价几何,猫贩报了个数,引得周围一大圈子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咋舌。 有位老妪牵着孙女儿,本要上山求道礼佛,见识了一番热闹,那孩子硬是走不动道,红着眼在旁边打望,说:“祖母,我们买一只吧,买了兴许娘亲就能好起来呢。” 老妪捂紧了钱袋子,道:“猫哪能治病,净瞎扯,赶紧走了。” 中年汉子面露不耐,挥手驱赶:“去去去,买不起就上一边儿去,寻常的猫哪会长这样,不识货的穷酸鬼!” “再者,那无病无灾的,买回去也讨喜不是?明雍的太太小姐们不都兴儿养这个么。” 看客里有人点头附和,有人不以为意,也有真动了念想的富贵人家,叫丫鬟掏出银钱点数,要买呢。 荣华盯紧地上翻滚的幼猫,不自觉蹙眉。 它确实很可爱,小小的白净的一只,看不出品种,有些像狮子猫,应该是杂交而来,瞧着讨喜,却并不好养活。这猫自个儿都病怏怏的,摊主还吹嘘它能治病,怕是养两天就得歇菜。 没想到现代猫狗贩子骗人的招数,在这时已有流行。 荣华讨厌缺德的人,更讨厌圈钱圈得毫无底线的骗子。再抬眸,她目光凛冽,正准备行使一下作为公主的特权,好好教训教训那摊主,叫他不敢再做这种生意,却见从旁挤出个少年,清冷的声音先一步响起: “方才听你说,只需十两银子,就能把‘昆仑仙种’请回家去,要我说啊,还是要得少了。” “此兽眼泛青光,腹隐雷纹,分明是传说中的‘吞金兽’,非金银不食,非珠玉不用,一夜就能啃空一座库房,阁下竟只卖十两?亏惨咯。” 这年轻人一袭书生打扮,戴网巾着长衫,修长挺拔,意气浑然。见其五官,端的是眉远扬、鼻高悬,眸如点漆,偏生那两片薄唇,颜色极淡,线条极锐,仿佛上天造他时,刻意淬下两笔寒刃,勾出个讥诮薄情的郎君样。 话里话外夸大其词、明褒暗贬,引得旁人回过味来,连连发笑。如此一来,好似上道的皆成了蠢货。 中年汉子挽起袖子,横眉竖眼:“你小子故意找事儿呢?打哪儿来的小白脸,快滚一边儿去!” 那少年上前半步,不甘示弱:“兴你戏耍别人,不兴别人耍你,这是何道理?再者,我不过顺着你的话多说了几句,你竟开始攻讦我的长相,莫非自知理亏,气急败坏了?” “老子要你管!讨打是不是!” 二人不肯相让,接连对骂,眼见一场骂战要演变为全武行,少年身后随行的伙伴赶紧将人拉住,纷纷开口规劝。 “好了崔赋,说两句行了,不至于,不至于啊。” “上次的教训还不够么,你就多余管这起闲事。” “子吟兄,听我一言,算了算了。” “……” 崔赋,崔子吟? 荣华张大了嘴,眨巴着眼,将他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忍不住喃喃道:“他竟是崔赋。” 崔赋其人,是乾元时期有名的才子,史称“乾元七豪”之一,便如他的名字一样,最会写诗作赋。一篇《两都赋》被选作高中语文必背科目,里面名句迭出,衍生成语无数,不过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他为讨伐摄政长公主所写的《哀长乐檄》。 《哀长乐檄》荣华自然拜读过,不得不感叹崔赋文采斐然,但因为喷的是“荣华”,她还是喜欢不起来啊。 崔赋这小子吧,据说母亲出身卑贱,且不受父亲宠爱,常受家人虐待,因而养成了偏激的性子,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结果在二十五岁那年,前往青州会友时,被山匪乱刀砍死,年纪轻轻的天才就此陨落,令后世人唏嘘不已。 有专家推断,那些杀他的人是仇家所雇——崔赋利嘴一张,树敌太多,还真说不准是哪一个;还有专家断言,作下檄文仅一个月就离奇死亡,其实是长乐公主要取他性命。 真真假假已无从可考,而穿越者荣华又见到一位历史名人,怎能不心生感慨,想着:啊,等过上几年,自己倒要看看崔赋究竟因何而死。 再回过神,恼羞成怒的摊主推开几位文弱书生,欲对崔赋拳脚相向,荣华适时现身,成功阻止这一场闹剧。 “本宫受父皇之命,去往静月观清修祈福,还未踏入山门,却见祥瑞遍地,有狸猫充仙种,有朽木作灵根,这洞天福地,竟也不清净。” “天子脚下也敢招摇撞骗,今日非得拿你开刀不可!” 她乜且着眼,小发雷霆,珍珠则托着她的手臂,在一旁狐假虎威,一行下来确有几分公主的威仪。 摊主未料到今日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天皇贵胄,吓得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荣华命令侍卫将人押送官府,所贩卖的病猫安置妥当,且溯明来源,类似勾当不许再做,顺手处理完这件小事,又摆了阵儿款,这才施施然离去。 …… 静月观坐落山腰,占地颇广,环境清幽,别有洞天。它共分为两部分,前方接待香客,后方修道念经,布局从容,井井有条。 观主道号守一,四五十来岁,体态丰腴,却是个容长脸儿,不笑时有些吓人,笑起来又过于谄媚,不太招人喜欢。 对于公主这位贵客,她客客气气,小心接待,没有什么敢不安排妥当的,就连荣华的道号“玉真”,都是她绞尽脑汁想了好久才得来的呢,所幸公主还算喜欢。 荣华性子懒散,活得通透,只要自个儿大致过得舒坦,不爱去计较诸多细节。 因此当观主磕磕巴巴、拐弯抹角地表示不愿交出观内主理权时,她点头表示应允,当其余坤道问她吃住好不好,习不习惯时,她亦点头觉得尚可。 许久未应付过这么多人,等一切尘埃落定,荣华累得半死,有气无力地瘫在床上,终于想起查看“女帝系统”里自己的档案。 姓名:荣华 年龄:15(生理) 等级:LV3(可升级) 生命值:100/100 身份:公主(可变更) 封号:长乐 称号:玉真 成就:暂无 伴侣:暂无 密友:暂无 宿敌:暂无 道具:暂无 爽度:0 声望值:5(每满10点可兑换道具) 天下要闻:长乐公主入观修行(持续中……)【点击查看相关史实】 数据较上次有了明显变化。 “嗯?” 爽度竟这么快就从负数归零了?是因为说中了并州相关的预言,并上演了神仙托梦的好戏,还是因为今天当众收拾了一个骗子呢? 声望值竟也有了五个点数,再攒五点就可以兑换道具了,也不知道能换什么。 如果能兑换一部连接古今时空的手机,荣华高低给二十一世纪的观众直播一个,直播间的标题她都想好了,就叫“我在古代当公主的日常”。 要是有机会,他们想见谁就能见谁,甚至好奇的一些历史秘辛,她都可以亲口去问答案。 比如,同样赫赫有名的小将军亓官玉,是怎样输掉了洛邑之战;再比如,和崔赋同一届科考的举子柳道玄,也就是长乐公主的驸马,凭什么他做状元,崔赋只做了探花。 说起来,姓柳的是怎么被点作驸马来着?这么重要的事,自己居然忘了……而崔赋,不愧是历史上出了名的牙尖嘴利之辈,从今日他讥讽摊主的话里可见端倪。 她又想起,史料似乎也记载过摄政长公主去观里修行一事,好巧不巧,时间、地点均无二致,这究竟是巧合中的巧合,还是历史的拨乱反正呢? 嗬,荣华这才体会到了一些身为穿越者应该有的兴奋,抱着枕头翻来覆去,不住打滚,久久难以入睡。 观中岁月宁静,并无忙事。 荣华每日诵诵经,跟随其他坤道打一打拳,作息比在宫里时还要规律。并且不时可见香客百态,确实比在那九重宫阙要有聊得多,也自在得多。 小小年纪就过上了养生的日子,比现代退休的老人家还要清闲,她倒没什么羞耻心,巴不得一直这样下去。 直至半年匆匆而过,寒冬腊月,明雍下了一场厚雪,醒来见到白茫茫的天地,荣华推开观门,本想赏一赏山间雪景,脚下却无意碰到个**的东西,抖落上面覆盖的雪一看,是一对被活活冻死的母子。 她喉中哽咽,慢慢打开系统: 天下要闻:乾元大雪(持续中……)【点击查看相关史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