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镜》 第1章 五仙入镜,各收戾恶官 天鹭极乐仙地,无尘无垢,无悲无苦。 这里的光是柔和的,风永远带着甜甜的气息,就连时光的流逝都显得懒散而缓慢。亿万年来,此地生灵安居乐业,唯有欢愉,不知愁为何物。 【神女神殿】 天鹭神女端坐于莲台之上,眉宇间沾染着未有过的凝重。 “冥川镇守神使失守,使得结界出现裂缝。恶、恨、贪、欲、情,五道戾恶官,被不知名力量引动冲破封印。特召五仙家前来,造福众生,渡怨除恶。” 冥川戾恶官,乃是天地初开时便被分离镇压的负面情感。它们本身并无实体,面由心生,便化作了人形。戾恶官可怕之处在于无限放大生灵内心阴暗,最终吸食情感,蚕食灵智,令其化作只剩空壳的傀儡,任其肆虐,危险至极。 “它们已遁入下界‘尘镜’。神女继续道,“尘镜生灵情感繁杂,正是它们最佳的温床与食粮。若放任不管,不出百年,尘镜将化为炼狱,戾恶壮大,生灵涂炭。” 叶梵(五仙家之首)道:“既如此,我等当下界,将其尽数诛灭,神魂俱散!” “诛灭易,根难除。戾恶源于心念,心念不绝,即便打散,千万年后仍会重新凝聚。”神女目光扫过五仙家:“吾欲将五道戾恶暂时设下禁制封在尘镜,延缓其肆虐。禁制并非长久之计,须尔等五人,各择其一,亲入尘镜,寻其化身,深入其根源。” 神女指尖波光流转,凝聚出五枚闪烁着黑、紫、绿、黄、红的印记,分别代表一种戾恶。 “唯有源头净澈,怨气方能真正消散。此乃大功德,亦是大劫难。 五仙家:“尔等不辱使命。” 【尘镜】【凉城】 ——暮春—— 街道中心的婳楼内,嬉戏打闹声、劝酒声、娇笑声混杂在一起。 门外,一位明黄衣衫、面带白色微笑面具的少年正热情地招呼着来往的客人。 “王哥哥,您可算来了,情姑娘都想您许久了呢!” “张员外,今儿个有新到的葡萄酒,特地给您留着呢!” 黄衣少年声音清亮,动作灵活。 一位体态丰腴、衣着华贵的妇人摇着团扇走近,他眼睛一亮,蹦跳着上前,极其自然地一把搂过妇人的腰,仰着脸,声音甜得能沁出蜜来: “姐姐,您今天这身打扮可真美!远远瞧着,我还以为是哪位仙子下凡了呢。” 那妇人年近四十,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和赞美弄得一愣,掩口笑了起来:“哎哟,你这小嘴抹了蜜不成?我都这把岁数了,还仙子呢!” “瞧瞧,姐姐又在胡说了!”黄衣少年凑得更近,“姐姐您是风姿依旧,面若桃花!我瞧着,可比那些青涩的小丫头有韵味多了!” 那妇人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嗔怪地拍了他一下,由他引着,笑吟吟地走进了那扇喧嚣的大门。 酒楼二楼,凭栏处,黑衣少年同样戴着微笑面具,冷眼瞧着楼下的一幕。 “贪食的蠢货,就知道捡那些边角料。”黑衣少年语带不屑。 一旁的紫衣少年没接话,注意力全在身前一位眼神空洞、面色灰败的男子身上。 男子痴痴呆呆,任由紫衣少年将手掌按在天灵盖上,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男子七窍抽出,没入紫衣少年的掌心。那男子的生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皮肤渐渐失去光泽。 三楼,数个雅间门窗紧闭,唯有压抑的喘息与断断续续的娇嗔从中渗出,盘踞在楼层之上。 五道白色身影,如同破浊清光,悄无声息地降落在婳楼门前那片喧嚣之地。 南酩(第二仙家)一步踏出,目光扫过面前这栋污秽的建筑:“好一个藏污纳垢,孽障横行之地。” 黄衣少年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镇定地上前一步:“诸位仙家,这不过是图个生计的地方,连这点活路都不肯给吗?” 南酩:“给,怎么不给?” 南酩抬手掷出一枚金环,那金环见风就长,瞬间化作一道金光直扑黄衣少年。少年慌忙闪躲,金环如影随形,不过眨眼工夫就套上了他的脖颈,猛地收紧。 “啊!”少年发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不断翻滚。 南酩转头对其余四人道:“诸位,欲官,我就先带走了。” 余下四人互相对视一眼,化作四道白影掠入楼中。 方才还喧闹不止的大堂此刻死寂无声,桌椅翻倒,杯盘狼藉,更可怕的是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数十具尸体……不,那已经称不上尸体了,而是彻底失去血肉的森森白骨。 “哟,这是哪位客官啊?这么没有礼貌!” 慵懒的声音自二楼传来。四人抬头,只见一位紫衣少年斜倚在栏杆上。 姜凌(第三仙家)轻笑道:“本君曾在仙书古籍上得知,这恶、恨、贪、欲,四戾恶最喜欢缠在一起,看来是真的啊。”他抬眼望向楼上,“恨官,对不对?” “哼!”紫衣少年身形飘下二楼,五指成爪直取姜凌面门。 姜凌袖中飞出一道银光。一根银针精准地刺入紫衣少年胸口。 紫衣少年攻击的动作一怔,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姜凌:“还有两层,其余的,应该都在上面。” 其余三人踏入二楼,一股浓重腥臭的黑气扑面而来! 叶梵:“你们两个,去找你们负责的戾恶。这恶官,我慢慢与他周旋。” 楚元毅看着那翻涌的黑气,提醒道:“恶官戾气最重,不好对付,多加小心。” 叶梵“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刚上三楼,一股异香混杂着难以言喻、令人恶心的气息钻入了鼻腔。房间里的声响,比在楼下时要清晰得多,也更加不堪入耳。 林宿(第四仙家)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这些家伙,真够恶心的!吸食**也就罢了,非要搞出这副腔调。” 面对这场景,谁不恶心?其实楚元毅也是如此,只是在强忍不适。 楚元毅:“谁先进?” 林宿立刻后退半步,隐隐觉得楚元毅这家伙准没憋好屁,斩钉截铁道:“那等恶心场景,我可不想长针眼!要去你去。” 楚元毅目光转向林宿,语气里听不出什么,偏偏说出的话让林宿跳脚:“三哥,你好歹也是位列第三的仙家,修为高深,此刻不该做个表率,打个头阵吗?我实在有些好奇,你去年评上的那个‘仙家典范’……究竟是怎么落到你头上的?你该不会是……偷来的吧?” “老五!” 此话一出,林宿果然上了当。 他脸色涨红道,“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怀疑我的实力!” 楚元毅:“既然实力毋庸置疑,那你为何不进去打个样,让我学习一下?” “你……”林宿被他噎得无语,看着楚元毅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股邪火涌上头顶,梗着脖子道,“去就去!我什么妖邪魔怪没见过,还怕这点场面?!” 说罢,他像是要证明着什么,气势汹汹地走到雕花木门前,深吸一口气,抬腿狠狠一脚—— “砰!” 房门被粗暴地踹开。 里面的景象不堪入目。林宿只是看了一眼,耳根瞬间红透,气得语无伦次:“啊!太……太不要脸了啊!我靠……简直伤风败俗啊!” 楚元毅始终相信一句话,那就是:万事不要慌!只要稍稍等一会儿,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 “三!” “二!” “一!” 楚元毅勾起嘴角:“该出来了!” 只见林宿黑着一张脸,肩上扛着一位昏迷不醒的绿薄衣少年走了出来,对等在门口的楚元毅得意道:“瞧见没?实力!” 楚元毅轻笑一声:“我的呢?没顺手一起扛出来?” 林宿气的差点跳起来:“楚元毅!你占便宜没够是吧?你没长手啊!自己进去拎!真当我是给你打下手的了?” 楚元毅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林宿的肩膀:“辛苦了!” 林宿哼了一声,脸色稍缓,但还是不忘提条件:“哼,现在说这些还早!等任务了结,极乐最好的酒,你给我整两坛来,这事才算完!” “那是自然。”楚元毅应承下来。 林宿这才满意地又哼了一声,扛着那绿衣少年,身形一晃,消失在楼梯口。 待林宿离去,楚元毅脸上那点浅淡的笑意渐渐敛去。目光投向门户大开的雅间。 情官,最难缠的一位了…… 楚元毅踏入房门,门内并非他想象中的奢靡景象,没有缭绕的熏香,没有柔软的锦毯。 眨眼功夫,眼前景象骤变…… 他站在了一条黄土铺路的小路上,路边是半人高的杂草,远处是连绵荒废的丘陵。 似幻似梦,幻境…… “长亭街,古道路,星星挂天边……” 歌声稚嫩,调子跑的厉害,词句也模糊不清。 楚元毅目光锁在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茅草屋上,歌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茅草屋看起来十分败落,屋顶茅草稀疏,泥坯墙壁斑驳脱落,一副年久失修,即将倒塌的模样。 他抬头望了望天空,湛蓝如洗,日光正盛,大白天哪来的星星?这不睁眼睛说瞎话呢吗? 楚元毅走到茅草屋前,木门虚掩着,门板上布满裂痕。出于礼貌,他抬手在粗糙的门板上叩击了三下。 “咚!咚!咚!” 门内难听的歌声戛然而止。 短暂的寂静后,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隙,一张少年脸探了出来。 那面容带着几分妖异,肌肤白皙,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血红色的眸子中含着水光,而非戾气感。一身过于宽大的红色布衣,更衬身形单薄。 少年沙哑着嗓子开口:“哥哥是来送饭食的吗?” 他眼神纯真,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楚元毅没有回答,目光越过少年单薄的肩头望向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破木桌和几条破板凳,角落里堆着些干草,除此之外,空无一人。 “白日里哪来的星星?”楚元毅收回目光,对少年发出疑问。 少年闻言,仰头看了看天空,脸上露出纯然的喜悦,指着天空某处道:“你看!繁星点点,像许多小眼睛!甚是好看!阿娘说,等哥哥回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山上看星星了!”他重新看向楚元毅,眼中期待更盛,“哥哥是来陪我去看星星的吗?” 第2章 情官幻境,黑白颠倒 楚元毅沉默地看着他,什么星星月亮的,现在可没功夫跟他在这探讨这些。 他伸出手:“这星星需要有人指引,你带哥哥去,可好?” 少年眨了眨眼睛,视线落在楚元毅脸上和手指间徘徊了几下,小心翼翼将自己冰凉的手指轻轻搭上那只温暖的手掌。 “哥哥会做剪纸吗?”少年任由楚元毅握住他的手,将他轻轻从门内带出来,嘴里却问着豪不相干的话,“阿娘说,红色剪纸贴在窗纸上,甚是好看。门口再挂上两个红灯笼,就和过年一样热闹……”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渴望,“那时候……所有的人,都会回来了。” 楚元毅攥着他纤细的手腕,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皮肤下冰凉的骨感。 说的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这是不愿跟自己走吗? 楚元毅:“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偏头想了想,不确定回答道:“余窑……嗯……应该是这个名字……”随即,他像是忘了刚才的问题,仰起脸追问:“哥哥好像与他们不同……哥哥你会做灯笼吗?” 楚元毅忽略了他颠三倒四的话:“你就是情官,对不对?” 余窑仿佛没听见这句话,脸上绽开一个纯粹的笑容,反手拉住楚元毅的衣袖,将他往屋里带:“哥哥,可以一起做灯笼吗?” 楚元毅任由他拉着,目前,只好先顺着他的意,再想办法破除这幻境将情官带走。 楚元毅:“当然可以,不过……” “不会做灯笼,我们剪窗花也可以!”余窑急切地打断他,生怕他反悔。 桌子上散乱地放着一些削好的细竹蔑,还有一沓粗糙未经染色的白纸。 余窑兴高采烈地拿起一张白纸,举到楚元毅面前,笑道:“哥哥你看,这是今年镇上用朱砂染的红纸,颜色上乘,我跑了好几条街才买到的!用来剪窗花正好!”他用手在那张分明是白色的纸上比划着,“我们剪一只小鸟好不好?阿娘说,小鸟会飞,能飞到很高很高的地方,去找星星!” 这不白纸吗?是他瞎我瞎啊? 楚元毅目光扫过那沓白纸,又落在旁边同样颜色的竹蔑上,缓声试探道:“你确定……用这些?” 余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明亮的眸子也暗了下去,低下头,失落道:“我就知道……没有一个哥哥愿意陪我一起折纸船……年年流下去的花灯,都被捞起来了,我哪里看得到阿娘的花灯,又哪里听得到他们对我说的话……” 他的话始终颠三倒四,逻辑混乱,将星星、花灯、剪纸、哥哥、阿娘这些意象胡乱地串联在一起,令人摸不着头脑。 窗外传来“噼里啪啦”一阵巨响,像是年节时燃放的爆竹,夹杂着烟花升空的尖锐呼啸。 余窑被这声音惊得浑身一颤,脸上血色尽退,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猛地松开楚元毅的衣袖,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慌不择路地钻到了桌子底下蜷缩起来。颤抖着伸手紧紧抓住了楚元毅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哥哥快躲起来!快躲起来!他们来了!他们要来了!” 楚元毅看向窗外,黄土小路,荒芜丘陵,阳光依旧明媚,除了风声和杂草摇曳的沙沙声,空无一物。那喧嚣的爆竹声仿佛只有余窑一人听得见。 他蹲下身,平视躲在桌子下瑟瑟发抖的少年,缓缓道:“外面什么都没有,你躲在桌子下做什么?” 余窑收回了抓着楚元毅衣角的手,整个人更深地蜷缩起来,脑袋深深埋在膝盖里,声音闷闷地传出,带着一种自我封闭的呓语:“星星出来了……纸船飘走了……阿娘说,要回来哄我睡觉了……他们都骗我了……” “别怕,他们是谁?”楚元毅问。 桌子下的身影僵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余窑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那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纯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和期待,小声反问道:“怕吗?不怕!我在等哥哥回来啊!” 果然够复杂的,还是弄回去慢慢研究吧…… “跟我走吧。”楚元毅伸出手。 余窑看着他伸出的手,没有动,固执地摇摇头:“花灯丢了……哥哥回来陪我找花灯。我走了,哥哥就找不到我了,也找不到花灯了……” 花灯?这是什么重要线索吗? 楚元毅:“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或者……” 余窑打断道:“没有啊,我每天活的很快乐的,哥哥马上就要回来了,回来我们一起过年,哥哥说要给我买糖人,让我乖乖在家等着……” “余窑”楚元毅耐着性子继续道,“将你的过去同我说说,我们有问题一起解决好不好?” “找不到啦!哥哥不见喽!”余窑依旧笑着,但那双眸子里却看不到任何笑意,“他去为我摘星星啦!” 摘星星?楚元毅正欲在问,窗外传来一阵高昂嘹亮的声音! 是唢呐悲凉的声音,还……混杂着许多人在一起的哭丧声? 余窑被这声音吸引,从桌子底下钻了出来,好奇地扒着窗沿向外张望,脸上带着天真无邪的疑惑:“夜夜笙歌,连灯初上啊!外面有人娶亲吗?” 楚元毅看着空中纷纷扬扬,洒落而下的纸钱,这家伙,当真是黑白颠倒,将丧事作喜事。 “不是。”楚元毅否定道。 余窑撇撇嘴,转头看向楚元毅,理所当然道:“哥哥骗人,怎么不是娶亲呢?”他伸手指向窗外,语气肯定,“那可是你的新娘子啊!你怎么不认得了?” 什么?怎么又扯到新娘子去了? 不等楚元毅反应,余窑跑到一个歪歪扭扭的木柜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摸索出一个小巧的瓷瓶,转身塞到了楚元毅手中。 “嫂嫂生病了,就要吃药。”余窑仰着脸,表情认真,带着种孩童式的关切,“吃了药就能好起来,就能和哥哥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了……”他逻辑再次跳跃,脸上露出憧憬的笑容,“这样,阿娘就会陪我一人,去折纸船,去放花灯了……” 楚元毅握着那冰凉的瓷瓶,指尖能感觉到里面是粉末状的物体。他拔开软木塞,瓶子里装的是鲜红刺目的朱砂粉。 朱砂,辟邪之物,亦含剧毒。 朱砂能治什么病? 朱…… “五弟!” 一声沉隐的呼唤,眼前的景象瞬间瓦解。 回过神来,楚元毅发现自己仍站在房门门口,一只手甚至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 窗外天色已是漆黑,灯火零星,远处传来打更人模糊的梆子声。 叶梵不知何时已来到自己身后,催促道:“怎么还在这发呆?等你许久了。”他目光扫进房内,“情官怎么还没带走?” 楚元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房内,床榻上,红衣少年依旧昏睡在那里。 “这五个家伙,各个路子毒的很,幻术惑心更是拿手好戏。”叶梵告诫道,“五弟你性情温和,莫要中了他们的圈套,动了无谓的恻隐之心。” 楚元毅收敛心神,将脑海中那些混乱的幻想暂时压下,对叶梵微微额首:“多谢大哥提醒,我自知晓轻重。” 叶梵:“带上情官,就赶紧回驼峰吧。这地方鱼龙混杂,天一旦黑透,阴气盛行,会比白日里更加危险。” “好,我随即就来。”楚元毅应道。 叶梵不再多言,消失在走廊尽头。 楚元毅目光再次投向床榻上昏睡的少年。 白日、星星、茅草屋、白纸红纸、爆竹唢呐、朱砂……那看似荒诞不经的幻象碎片,在他心中悄然组合,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情官的幻境,究竟想表达什么? 楚元毅缓步走到床边。 昏睡中的余窑,显得异常安静。长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脸色苍白,连那双引人沉沦的血色唇瓣也失了颜色。红色衣襟散乱,在那衣领未能完全遮盖的肌肤上,楚元毅看到了一些隐约的、淡青色指痕,以及几道已经结痂的细长划伤。 这些痕迹很新,不像是陈年旧伤。在婳楼,谁能伤他?是他自己,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楚元毅伸出手,指尖悬停在他额前寸许之地,一丝纯净的仙力探入余窑体内。 奇怪? 余窑灵体内部,比他想象的还要混乱不堪。代表“情”本源的怨气如同盘根错节的黑色荆棘,深深扎根在他灵魂深处,贪婪地汲取着某种能量。但同时,这些怨气荆棘本身,似乎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萎靡状态,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抽取过力量,变得有些干瘪。 更让楚元毅心惊的是,在那些黑色怨气的缝隙间,他感受到了一些……别的气息。阴冷污秽、带着采补后留下的、令人作呕的烙印。 不止这一种。就像有不止一只肮脏的手,曾强行探入这具灵体,掠夺过属于他的东西。 “邪祟……采补……”楚元毅低声自语。 这倒是印证了之前看到的仙书古籍与猜测。 余窑作为“情”之恶化身,其力量本质对某些邪祟来说,确实是大补之物。他这幅妖艳惑众的皮囊,在这污浊的尘世,既是诱饵,也是招祸的祸根。 探查间,那丝仙力游走到了余窑心脉附近。 楚元毅动作微微一顿。 在那里,除了盘踞的怨气,他还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要被彻底泯灭的……光?! 那光纯净而温暖,带着种近乎执拗的守护意味,紧紧护住心脉中最核心的一点灵识,如同狂风中,最后一盏不曾熄灭的孤灯。 这缕光,与余窑终身弥漫的怨气截然不同,甚至与这婳楼的气息也格格不入,它从何而来?为何会在一个“情”恶官的心脉最深处? 就在楚元毅仙力即将触及那点微弱光的瞬间,昏睡中的余窑猛地痉挛了一下,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极轻的呜咽声。 楚元毅收回仙力。 幻境中那个语无伦次、将丧事当喜事、递给他朱砂粉的“少年”形象,与眼前这具布满他人掠夺痕迹的灵体,缓缓重叠。 情官,你身上,究竟藏了多少秘密…… 楚元毅沉默片刻,俯身,小心地将余窑打横抱起。入手分量如同抱着空气。 余窑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无意识地寻求热源般,将脸贴近他温热的衣襟,喃喃低语,声音模糊: “冷……好冷……” 第3章 欲官暴动,情官果然不简单 驼峰并非真的山峰,而是尘境中一处荒废的土丘,形似驼峰而得名。 楚元毅到达驼峰时,其余四位仙家已经等候多时了。 林宿最先凑过来,打量着他怀里的红衣少年:“啧啧,这就是那个把老五你都拖住的情官啊?长得倒是勾人,怪不得能吸食那么多人的情念。”他伸手掐了掐余窑的脸蛋,“哟!皮肤还挺有弹性!保养的挺好啊!” 比起林宿,姜凌则更关注余窑的状态,他微微蹙眉:“他怎么气息这么弱?!灵体不稳,像是……受过重创?” 林宿“嗖”地凑到姜凌身边,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一副了然的样子:“当然受过重创了,我去收贪官的时候,还在那山猪拱白菜呢。” 姜凌扶额:“你这家伙……我的意思,不只只是这些。” 林宿吃惊道:“啊!还有比这更炸裂的?!” 叶梵目光扫过余窑脖颈处未能完全遮掩的淡青指痕,眼神沉了沉:“看来,这尘境的污秽,比我们想的更甚。连这等戾恶的化身,也避免不了被觊觎欺凌。” 南酩冷哼一声:“咎由自取。谁让他是邪祟。情官诡谲,不如先用搜魂引探查一下实力,也方便你日后对症下药。” 楚元毅没有立即回应南酩的话,他将余窑小心地放在一块相对平整、背风的大石旁,让他靠着岩石坐好。 “他情况特殊,灵体受损严重,搜魂引伤害极大,他如今这副样子根本无法承受,恐生变故。”楚元毅开口道,“我先稳住他的情况,待他稍作恢复,再动用搜魂引不迟。” 说着,他并不理会南酩赞不赞同的目光,指尖凝聚起柔和的白光,轻轻点向余窑的眉心,准备输送一些温和的仙力,不谈别的,至少先抚平他灵体内那些因被强行采补而留下的创伤。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余窑眉心的前一刻—— 一直昏迷的余窑,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一把狠狠推开了楚元毅的手,背脊紧紧抵着冰冷的岩石,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别过来!滚开!把……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他的声音凄厉而绝望,死死瞪着前方的虚空,仿佛那里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正在逼近,要再次从他这里夺走些什么。 楚元毅的手僵在半空,看着余窑这突如其来、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激烈反应,心中疑窦丛生。 他在向谁索要? 东西……是指被采补掠夺走的力量吗? 还是……别的什么? 楚元毅上前一步,试图用平稳的声音安抚:“余窑,看清楚,这里没有……” “咔嚓!哐当!” 不远处传来一声金属扭曲的刺耳锐响! 众人循声猛地转头,只见南酩放置在一旁、用来关押欲官的牢笼,竟从内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硬生生撕裂开一个缺口! 一道黄色的身影带着一股浓郁的**与腐朽的气息,猛地从缺口处窜出! 欲官脸上的白色微笑面具已经碎裂了一半,露出底下扭曲而狂热的半张脸,他的眼睛死死盯在了蜷缩在地上的余窑。 “情官……你我本源相近,你在我这,才是最好的归宿!何必守着那点残渣,便宜了那些不入流的脏东西!”他的声音黏腻而贪婪,充满了占有欲,“快,快来!让哥哥好好‘疼疼’你!” 他的目标明确无比,根本不理会在场的其他四位仙家,身形化作一道黄色疾影,直扑余窑而去! 余窑在欲官破笼而出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那里面除了恐惧,更涌现出一种极致的厌恶与绝望。他手忙脚乱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逃跑。 然而,他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红色布衣下摆,此刻却成了最大的阻碍。仓促之间,他被自己的衣摆狠狠绊住脚踝! “唔!” 就这么一耽搁,欲官已然扑至近前。 “跑什么?”欲官蹲下身,伸出带着污浊黑气的手,试图去摸余窑的脸,恶意地嘲讽,“在这装什么清纯?谁不知道你余窑就是个谁都能……呃!” 他的话未能说完。 一道凌厉无比的金光已然后发先至,瞬间缠绕上了欲官的脖颈,将他猛地向后扯飞出去! 南酩手中法诀变幻,那金光化作实质的金环,再次死死勒住了欲官,比之前更紧,让他发出了“咯咯”的窒息声。 金环拖着拼命挣扎的欲官,粗暴地将其塞回那个破损的牢笼。 南酩指尖弹出数道符箓,印在了笼子的断裂处,暂时将其强行封印。笼子剧烈地震动着,里面传来欲官不甘的咆哮和撞击声。 “情官!你给我过来……你是我的……情官……” “闭嘴!” 南酩一道光束过去,封住了欲官的嘴。 “……” 危机解除。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摔倒在地后,就再也没有动静的红色身影上。 楚元毅上前,蹲下身将余窑扶起。少年双目紧闭,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唇边甚至溢出了一缕鲜红的血丝,他再次陷入了昏迷,不,这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昏厥。 林宿咂了咂嘴,看看被重新封印在笼子里的欲官,又看看昏迷的余窑,嘀咕道:“这……这什么情况啊?这欲官怎么突然跟条疯狗似的,就盯着情官咬?” 姜凌若有所思:“他们同为戾恶,彼此之间,似乎……并非同僚那么简单。” 叶梵沉声道:“看来这些戾恶化身之间的关系,比我们知道的要复杂得多。这情官身上,恐怕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隐秘。” 楚元毅伸出手指,轻轻拭去余窑唇边的血渍。目光落在余窑即使昏迷也依旧紧蹙的眉头上,落在被他自己指甲抠破渗血的手掌上,落在那身不合时宜、绊倒他的红色布衣上。 余窑要的,或许不仅仅是表面那么简单。 他失去的“东西”,可能远比显露出的更为重要。 楚元毅将余窑横抱起来,看向其他四人:“走吧,回驼峰暂歇处。” 驼峰的夜晚,是在一种异常的平静中度过。被重新封印的欲官牢笼不再震动,只是偶尔从缝隙中泄出几声不甘的低吼。其余四位仙家各自调息,唯有楚元毅,在石室外守了一整夜。 天光微熹。 楚元毅手中端着一碗刚煎好的汤药,推开了石室那扇简陋的木门,脚步放得极轻。 余窑已经醒了。 他靠坐在石榻上,微微侧着头,望着从石窗缝隙中透进来的一缕晨光,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转过头,视线落在楚元毅身上,以及他手中那碗冒着热气、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汤药。 在那一瞬间! 楚元毅清晰地看到,余窑空茫的眼神几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是一种极快被掩饰过去的不明情绪。他放在身侧被子下的手,以一种快到几乎产生残影的速度,极其隐蔽地将一个闪着寒光的东西,塞进了枕头的下面。 那寒光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楚元毅绝不会看错——那是一把匕首的形状。与他之前在婳楼梳妆台上看到的那把匕首不同,这把看起来更小,更隐蔽,寒意却丝毫不减。 这家伙,要搞什么名堂? 楚元毅脚步没有停顿,一副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他端着药碗,走到石榻边: “醒了?感觉如何?把这药喝了,对你的伤势有好处。” 余窑抬起那双灵动的眼睛望着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唇边漾开一个极其虚弱、甚至带着几分讨好的浅笑。 “多谢……仙君。”他声音沙哑微弱,带着气音,仿佛多说几个字都会耗费极大的力气。他顺从地伸出手,想要去接药碗,那手指纤细白皙,微微颤抖着,似乎连碗都端不稳。 楚元毅没有将药碗直接递给他,而是就势在榻边坐下,用汤匙舀起一勺药汁,轻轻吹了吹,递到余窑唇边。 “小心烫。” “谢谢……” 余窑乖巧地微微张口,含住了汤匙,将药汁咽了下去。喝药时,他眉头微微蹙起,流露出几分不适,却强忍着没有出声。 一碗药很快见底。 楚元毅将空碗放到一旁,目光无意地扫过那个枕头,随即落在余窑脸上,语气平淡地提起:“昨夜你昏迷后,欲官试图袭击你。” 余窑垂下眼睫,掩去眼底深处可能泄露的情绪,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后怕与委屈:“他……他一直都是那样,他……总欺负我……习惯了……”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恨不得将他护在羽翼之下,为他挡去所有风雨。 然而,楚元毅的脑海中,却清晰地回放着昨夜他灵体内那盘根错节的怨气荆棘,那些被采补的烙印,以及他苏醒时那充满恐惧与疯狂的叫喊——“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还有刚才,那风驰电掣般被藏起的匕首。 眼前这个柔弱无助的少年,与那个在婳楼编织幻境、语带机锋,甚至可能身怀利刃、心思难测的情恶,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楚元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替他拢了拢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指尖不经意般拂过他的太阳穴,一丝微不可查的仙力悄然探入,感知着他此刻真实的情绪波动——那层楚楚可怜的水光之下,竟是如同深海般沉寂的高度戒备。 “好好休息。”楚元毅收回手,站起身,语气依旧温和,“有我在,无人能再轻易伤你。”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在背对余窑的瞬间,眼底掠过一丝深思。 这家伙,果然不简单! 就在他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余窑低低的、带着点不确定的声音: “仙君……” 楚元毅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问得天真,又带着种隐蔽的探究。 楚元毅沉默片刻,望着门外逐渐明亮的天空,缓缓道:“渡化你,是我的职责。” 说完,便不再停留,迈步离开了石室,顺手带上了房门。 第4章 寻簪子 窗边的矮榻上,楚元毅指尖拂过一卷摊开的古籍。 奇怪,要说戾恶上古时期就存在,名望应该很高,可为什么书上记载关于情官的内容少之又少? “咚咚咚!” 敲门声带着几分迟疑,打断了他的思路。 楚元毅抬眼:“进。”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先探进来的是几缕墨黑的发丝,随后是余窑那张精致的脸。 “仙君……”他声音很轻,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与楚元毅对视,“我……我丢了只簪子,黑白色的……不知是否落在了仙君这里?” “进来寻吧。” 余窑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踏入了房内。就在他身影完全进入的瞬间,“咔嗒”一声轻响,房门关拢。 “簪子的事,稍后再寻也不迟。”楚元毅走到他面前,“先回答我些问题。” “关于昨日,你为我编制的那场幻境,茅草屋,星星,白纸染朱砂,爆竹唢呐……还有你那‘摘星星的’哥哥和你等待的‘阿娘’,都是什么意思?” 余窑后退半步,避开楚元毅视线:“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幻境而已,当不得真。那不过是我本能投射出来的混乱景象,用来迷惑人心的手段,仙君不会连这个都看不破吧?” “哦?本能投射?”楚元毅逼近一步,两人距离瞬间拉近,“那为何是白日星辰?为何是喜丧同音?为何你拿朱砂当良药?” 他每问一句,便向前一步,余窑被迫后退,直到“咚”地一声轻响,抵在了冰冷墙壁上,退无可退。 “我不知道……”余窑偏过头,试图避开他令人窒息的询问。 “你不知道什么?”楚元毅声音沉了下去,“不知道这些景象代表什么,还是不知道你内心深处究竟藏着怎样的痛苦与恐惧,才会让你本能地投放出一片黑白颠倒,悲喜错乱的世界?” “我……” 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捏住余窑的下巴,迫使他抬头面对自己。 “余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那场幻境当真全是假的吗?你声声呼唤的‘哥哥’和‘阿娘’到底是谁?” ………… “砰!” “大白天关什么门啊?” 林宿一脚踹开门,手里还抱着一摞书卷,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室内情景的瞬间僵住了。 天呐,没看错吧? 他那向来矜持的五弟,正将一个红衣少年牢牢的抵在墙上,一只手还捏着人家下巴!再看那少年眼眶通红,这两人靠的姿势……懂!都懂! 林宿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道:“五……五弟啊……那个……虽说情官他……他是有点姿色,但……他……他毕竟是个戾恶……你这……嗯……光天化日的……也……也太着急了吧?!” 楚元毅捏住余窑下巴的手瞬间松开,解释道:“三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宿迅速将书卷丢到桌子上,尴尬的眼神四处瞟:“那啥……我都懂,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不必和我解释,那个……书卷给你放这了……你们……你们继续……继续……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他捂着眼睛急急忙忙地退到门口,慌乱地带上了门。 楚元毅:“……” 楚元毅扶额,完了,这家伙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余窑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领,沙哑道:“看来那簪子,并不在仙君这里。我还是……自己去寻吧,叨扰了……” 说完,不等楚元毅回应,转身拉开门逃似的跑了出去。 楚元毅:“……” 刚转过回廊的拐角,一只大手措不及防地从侧面伸出,攥住余窑的手臂,将他拽进了旁边一间堆杂着杂物的偏房。 “砰!”房门被迅速关上。 “仙君?” 林宿松开他的手腕,啧啧两声:“这模样,这身段,确实不错。不过,是公是母啊?” “啊?仙君未免……太过于冒犯了……” “冒犯?”林宿小腰一叉,“戾恶本就雌雄难辨,本仙君自然要关心关心。”他拖长了调子,戏谑道,“几百万年来,我五弟可是头一次对个‘物件’这么上心,我这个做哥哥的,得替他把把关不是?” “把关?”余窑下意识攥紧衣领,“你……你要做什么?” “我看看!” “看什么?” “放心,本仙君就是确认确认,对你这小身板可没兴趣。” 楚元毅坐在书桌前,指尖按着发胀的太阳穴。 面前摊开的几卷古籍,来回翻看,关于情官的记载依旧寥寥数语,吸食情爱,编织幻梦,惑乱人心。来来回回都是浮于表面的描述,关于其根源、弱点,是提也没提。 他合上书卷,发出一声叹息。窗外天色正好,晴空万里,可他心里却压着一块阴云,沉甸甸的。该从哪里下手?那幻境光怪陆离,余窑本人又讳莫如深,乱的一团麻。 唉?! 对了!他今天提到过簪子! 或许这可以作为一个切入点! 思绪流转之际,隐约传来一阵嘈杂。 “我靠!你挠我!” “挠你都算便宜你了!若不是我灵力耗尽,我早就把你吞了!” “你你你……好你个云雾绿茶!” 楚元毅:“?” 听声音,应该是林宿,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名堂?接手的贪官不见他上心,成天到晚没有个消停时候。等等!后面那个声音…… 楚元毅起身循声而去。 拐过拐角,偏房的门虚掩着,里面的情形一目了然。 只见林宿与余窑两人扭打在地上—— “别咬我,属狗的吗你?” “……” “我靠!出血了!你他妈给我松口!” 听到推开门,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同时一僵。 余窑率先松开手脱离战圈,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再抬起头时,眼里蓄满了泪水,委屈道:“仙君……”他吸了吸鼻子,“是他……他偏要扒我的衣服……” 林宿差点一口气撅过去,指着自己手臂上几道鲜红的血痕,又气又急:“你瞧瞧!你瞧瞧,他都给我挠成什么样了?还有这!都给我咬出血了!” 余窑带着哭腔反驳道:“你不动我,我能挠你吗?”他揪着自己微乱的衣领,一副誓死捍卫清白的样子。 “我想什么了?我只是想探探你的实力深浅而已,谁让你气息这么古怪?”林宿越说越觉得憋屈。 “行了,别吵了。”楚元毅打断两人的争执,目光落在余窑身上,“余窑,你过来。” 余窑迟疑一瞬,用手背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走到了楚元毅面前:“仙君……” 楚元毅攥住了他的手腕,将他带了出去。 “仙君……你弄疼我了……” 楚元毅松开手:“你不是丢了发簪吗?本君带你去找。” “真的?太好了!多谢仙君!” 集市喧闹,人流如织。 楚元毅走在前面,步伐不算快。余窑跟在他身侧落后半步,手腕被对方紧紧攥着。 “仙君,我们去那边看看?”余窑指着前面一个卖首饰的摊位,声音带着点讨好。他手腕轻轻动了动,试图指向另一个方向,“或者……那边角落里的摊子呢?这种小物件,往往在小摊上才能找到。” 楚元毅没应声,目光扫过他指的方向——那是一条人流稀少的窄巷入口,光线昏暗。他脚步未停,径直走向那个女子首饰摊。 摊主是位大娘,看着他们两人,眼神有些古怪。 “大娘,可曾见过一支黑檀木簪,尾端嵌着一点白玉?”楚元毅开口道。 大娘打量了他们几眼,摇摇头:“没瞧见。檀木簪子倒是有些,但没镶白玉的。” 余窑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转向下一个目标。他表现得十分“积极”,几乎每个卖杂货或旧物的摊子前都要停留询问。 看起来一切正常,但楚元毅敏锐地注意到,他眼角余光总是扫向那些容易被忽略的角落、巷口、店铺后门、堆放杂物的阴影处,就像勘察地形似的。 “仙君,”余窑又一次指向一条人迹罕至的死胡同尽头,那里只有一个乞丐蜷缩着,“那里……会不会被什么人捡去了?” 楚元毅停下脚步,侧头看他:“你对这些偏僻处,似乎格外留意。” 余窑委屈道:“仙君明鉴,我……我只是想着,簪子若是掉了,很可能滚落到不显眼的地方。我灵力微弱,感知不到它的气息,只能笨拙地一点点寻找。”他低下头,声音渐小,“给仙君添麻烦了。” 楚元毅没再说什么,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只是握着对方手腕的指尖,微微收紧了半分。 接连问过几家摊铺,得到的都是否定的回答。有人直接摆手,有人好奇地多看他们几眼,但都说没见过这种特别的簪子。 直到他们经过一家气派的阁楼。匾额无字,门面开阔,与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 余窑的眼睛亮了起来,停下脚步,扯了扯楚元毅的袖子:“仙君,这家店这么大,货物肯定齐全,我们进去问问吧?说不定他们见过,或者有类似的呢!” 楚元毅抬眼打量着阁楼内,店面虽大,却没几个客人进去。柜台后的伙计懒散地靠在那。引人注意的是,当他们站在门口时,店里仅有的几道目光投过来,并非好奇,而是带种审视与警惕的意味。 “走吧。”楚元毅不动声色,拉着余窑走了进去。 店内光线明亮,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珠宝首饰。 余窑径直走到柜台前:“掌柜的,有没有看到一只簪子?” 那掌柜抬起眼皮,视线先是在楚元毅身上停顿一瞬,随后才落到余窑脸上,慢悠悠地问:“什么样的?” “黑檀木的,上面嵌着一小块白玉。” 掌柜的眯了眯眼,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半晌,他恍然道:“哦……好像,还真有这么一支。”他伸手指向靠里墙的一排货架,“前几日收来的旧物里,似乎有件类似的,放在那边的箱子里了。” 他绕过柜台,走向那排货架:“小兄弟,过来搭把手,这箱子有点沉。” 余窑转头看楚元毅,请求道:“仙君,我去帮忙……” 楚元毅目光扫过那排货架,又看了看掌柜的背影,松开了攥着余窑手腕的手:“我去吧,你在这等着。” 他朝着货架走去,余窑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地勾起一抹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