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少年》 第1章 序章 场子热得像个蒸笼,混着上万人的呼吸和那种近乎实质的兴奋。灯光砸下来,白晃晃一片,能把人眼睛灼伤。音乐的前奏一响,台下积蓄已久的尖叫猛地炸开,能把场馆的顶棚掀了。 《街舞少年》。 台上的少年们瞬间活了,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具,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地踩在点儿上,汗水甩出去,在强光下亮晶晶的。他们笑,那种毫无阴霾的、属于这个年纪和这种场合的笑,有点儿晃眼。 王橹杰站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动作没出错,该抬手抬手,该转身转身。但他觉得自己像个劣质的复制品,或者说,一个忘了充电的机器人,动作到位了,魂儿没跟上。他看着前面那些背影,起伏,跃动,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融入感。他们是一个完整的、沸腾的整体。 而他,是整体旁边多出来的那个边角料。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头和挥舞的荧光棒,像一片躁动的海。声音浪一样拍打过来,震得人胸口发麻。他却感觉自己隔着一层厚厚的、透明的墙,墙里的热闹是别人的,跟他没关系。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空气里浮动着的、昂贵发胶的甜腻气味,混着设备散热口的金属味,有点儿呛人。 人群在某个互动环节呼啦啦往前涌,带着一股盲目的热情。他下意识地顿住了脚,身体比脑子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往后靠了靠,把自己更深地嵌进舞台侧后方的阴影里。那地方灯光照顾不到,温度似乎也低几度。他盯着地板上一根交错缠绕的电线,研究它黑色的胶皮外壳,仿佛那是什么顶有意思的东西。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里闯进一个人影。是那个叫穆祉丞的师兄,跳舞很好,名气也响。王橹杰知道他,像知道学校里所有风云人物的名字一样,仅限于知道。 穆祉丞刚从互动的前排撤回来,额头上全是汗,碎发黏在皮肤上,胸膛因为喘息微微起伏。他大概是要回归自己的队形位置,视线扫过角落,脚步顿了一下。没有任何铺垫,他朝着王橹杰的方向伸出了手。 不是拉手腕,也不是搂肩膀。那只手只是很快地、在他上臂靠近肩膀的位置,不轻不重地抓了一把,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往前带了一下。动作快得像错觉,一触即分。 “跟上队伍!” 声音因为喘气和音乐的巨大噪音,显得有些沙哑。说完,他看也没再看王橹杰一眼,转身就融入了前方跃动的人群,只留下一个汗湿了的、迅速远去的背影。 王橹杰僵在原地。 胳膊上刚才被抓住的地方,隔着薄薄的演出服,传来一种奇异的、残留的触感。不是暖,也不是烫,更像是一种物理意义上的压强,清晰地烙印在那里。空气里,似乎还短暂地停留过一丝属于剧烈运动后的、蓬勃又干燥的热气,混着点极淡的汗味,但很快就被场馆里混杂的气流冲散了。 他垂下眼,沉默地往前挪了几步,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掉队。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地跳着,并没有加快。只是觉得场馆里的噪音,好像忽然之间,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遥远了。 他依旧站在他的角落里,站在光和影的交界线上。只是这一次,脚下那块地板,似乎和刚才,有了一点微妙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同。 音乐会结束的时候,人潮散去,留下满地的狼藉和空旷。巨大的喧嚣过后,是近乎真空的寂静。 王橹杰跟着队伍往后台走,通道里光线昏暗,空气里漂浮着尘埃和卸妆水的味道。他没说话,也没人跟他说话。他只是在想,刚才台上那么吵,不知道那个人喊出那句“跟上队伍”时,自己的耳朵有没有听错那个声调里的哑。 就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念头,像一粒被风吹进来的沙子,落进了十三岁这年平静而乏味的日常里。 第2章 第一章 重庆的二月,是被水汽浸润的。薄雾总在清晨如期而至,缠绕着江岸,也无声地渗入时代峰峻练习生宿舍的每一个角落,让墙壁和地板都泛着一种沁人的凉意。二零二五年的春天,就在这片熟悉的潮湿中,不紧不慢地铺展开来。 王橹杰睁开眼,宿舍里还是一片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透进一点熹微的晨光。他习惯性地伸手摸向枕边的手机,指尖触到冰凉的屏幕。解锁,光线亮起,映亮了他沉静的面容,也映亮了屏幕上那张——穆祉丞笑得毫无阴霾的自拍。 那是穆祉丞的高会图片,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笑容明亮得有些刺眼。王橹杰的目光在那张脸上停留了短短几秒,屏幕便因设定的短暂熄屏时间,暗了下去。 房间里重新归于昏暗,只有那张笑颜,仿佛带着残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 从十三岁那场新年音乐会上,被那个陌生而耀眼的师兄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量从角落拉拽而起,强行带入那片他无法融入的喧嚣中心开始,某种无声的潮汐就在他心底生了根,昼夜不息地涨落。穆祉辰是三代备受瞩目、前途光明的艺人,而他,王橹杰,只是四代众多练习生中,沉默而不起眼的一个。他们的世界,像两条被无形壁垒隔开的平行线,看似在同一个空间运行,却鲜少有真正交汇的时刻。 他起身,动作很轻,没有惊动还在熟睡的室友张函瑞。走到窗边,楼下接送练习生的商务车还没来。几个早起的身影已经在薄雾中晃动,做着简单的热身。他看着那些模糊的色块,指尖在冰冷的窗玻璃上无意识地划过,留下转瞬即逝的痕迹。 “橹杰,你又在扮演思考者了?”带着睡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函瑞揉着眼睛坐起来,头发乱糟糟地翘着。 他是四代里性格最外放活泼的之一,也是和王橹杰关系最近的室友。三年的朝夕相处,让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相处模式——张函瑞负责制造噪音和话题,王橹杰负责安静地听,偶尔给出简短的反应。 “醒了就快去洗漱,别赖着。”王橹杰转过身,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知道了知道了……”张函瑞打着哈欠下床,趿拉着拖鞋往卫生间走,嘴里还念叨着,“听说今天要去录的那个外景综艺,三代那几个也会去,不知道能不能碰上……” 王橹杰整理床铺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上午的练习室,是汗水与节奏交织的世界。巨大的镜子映出十几个少年不断重复、修正动作的身影。早功是雷打不动的基本功训练,从拉伸到律动,枯燥却必要。王橹杰习惯于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将每一个动作做到力所能及的精准。他不像有些队友那样,在休息间隙会大声笑闹,他只是安静地喝水,用毛巾擦汗,目光偶尔会掠过镜子,落在对面那片属于三代练习生的区域。 穆祉丞就在那里。和队友张峻豪凑在一起,似乎是在讨论某个舞蹈动作的细节,时而比划,时而爆发出清朗的笑声。那样的笑容,和三年前舞台上那个将他拉起来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带着一种未经世事打磨的、纯粹的感染力。 王橹杰垂下眼,拧紧水瓶盖子。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也能听到隔着一段距离传来的、属于穆祉丞的、略带喘息的说话声。这么近,又那么远。 “喂,看入神了?”张函瑞用手肘轻轻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带着点戏谑,“我说,你最近看穆师兄的频率是不是有点高?” 一起训练三年,有些细微的变化,很难完全逃过身边人的眼睛。尤其是张函瑞这样心思活络又观察力不弱的。 王橹杰面色不变,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晃动,只淡淡回道:“老师在看你。” 张函瑞立刻噤声,规规矩矩地站好,嘴里还小声嘟囔:“……又转移话题。” 王橹杰没再理会。他习惯了用沉默和冷静来应对各种试探,不愿轻易暴露内心的固执,让他像一口深井,旁人很难窥见底部的波澜。 练习结束,大家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食堂。午餐时间总是喧闹的,长条桌上摆着标准的营养餐,少年们围坐在一起,分享着食物,也分享着各自听来的零星消息和笑话。 “听说下午录节目可能要分组做游戏,”张桂源一边扒拉着米饭一边说,“希望别跟太强的人分到一组,压力山大。” “想什么呢,分组肯定是随机的。”官俊臣接话。 张函瑞凑到王橹杰耳边,声音里带着点兴奋和期待:“听到没?随机分组!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他没把话说完,但眼神已经瞟向了三代练习生坐着的那一桌。 王橹杰夹起一筷子青菜,细嚼慢咽下去,才不紧不慢地说:“概率问题。”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他当然也希望。希望那种极小概率的幸运能够降临。但希望越大,失望往往也越重。 吃完饭,稍作休息,便是出发前往录制地点的时间。宿舍楼下,几辆黑色的商务车已经等候多时。闻讯赶来的粉丝们聚集在警戒线外,举着手机和应援物,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便爆发出阵阵欢呼。 “橹杰!看这边!” “函瑞!今天好帅!” 王橹杰习惯性地低着头,快步走向车辆。张函瑞跟在他身边,倒是很适应地朝粉丝方向挥了挥手,引来又一阵尖叫。 上车时,王橹杰照例选了靠窗的位置。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窗外拥挤的人群和不断闪烁的摄像头。张函瑞紧跟在他后面,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立刻又凑了过来。 “快,给我看看你昨天拍的练习室视频,我总觉得我那个转身动作没到位。”张函瑞说着,手就伸向了王橹杰放在腿上的手机。 “没什么好看的,你自己跳的时候感觉不出来吗?”王橹杰下意识地想拿开手机。 “感觉是一回事,看到是另一回事嘛!给我看看……”张函瑞不依不饶,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伸手去够。 拉扯间,手指在混乱中按亮了屏幕,并且因为角度的关系,手机屏幕不偏不倚,正对着敞开的车窗缝隙——那张穆祉丞的高会壁纸,在阳光下,毫无遮挡地、清晰地暴露在窗外无数潜在的镜头前。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 王橹杰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拇指划过,锁屏。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整个过程可能不到两秒钟。 但足够了。 他甚至能感觉到窗外粉丝方向传来的一瞬间的寂静,随即是更加密集、更加疯狂的快门声和隐约的惊呼。 心脏在胸腔里失序地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血液似乎一下子涌上了头,耳根开始发烫。但他强行控制住了呼吸,甚至强迫自己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只是转过头,沉默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令人不快的意外。 坐在旁边的张函瑞也愣住了。他显然看到了那张壁纸,也看到了王橹杰那一系列快到极致的反应。他张了张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最终化为了复杂的担忧。他压低声音,几乎是气声问道:“你……?” 王橹杰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只从喉咙里溢出一个短促而低沉音节:“意外。”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试图就此终结话题的意味。 张函瑞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线条,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再追问。车内恢复了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但一种无形的、紧绷的气氛,开始在两人之间弥漫。 王橹杰知道,这不是结束,仅仅是开始。那颗由“意外”投出的石子,已经落入了舆论的湖心,涟漪正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扩散开来。他攥着手机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心底是一片混乱。 “壁纸门”事件,如同预想中那样,在几个小时之内,就以燎原之势席卷了粉丝圈。 回到公司安排的临时休息室,王橹杰安静地坐在角落,刷着手机。微博上,#王橹杰壁纸#、#橹杰壁纸是谁#、#跨代CP# 等词条热度以惊人的速度飙升,后面跟着鲜红的“爆”或“热”字。 超话里更是炸开了锅。CP粉如同过年,各种分析帖、抠糖帖层出不穷。 王橹杰一条条地翻看着,眼神平静,像在阅读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张函瑞几次凑过来想看,都被他不动声色地挡开了。 “你……真不打算做点什么?”张函瑞最终还是没忍住,语气带着担忧,“现在换个壁纸,或者发个模棱两可的声明,还来得及。” 王橹杰退出微博,锁上屏幕,将手机揣回兜里,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做什么?越描越黑。”他顿了顿,补充道,“本来就是意外。” 经纪人很快把他叫进了办公室。门关上的瞬间,外面的喧嚣被隔绝。经纪人的脸色很复杂,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橹杰,今天的事,怎么回事?”经纪人语气还算平和,但带着压力。 王橹杰垂着眼,站在桌前,声音不高,但清晰:“不小心被函瑞碰到,手机亮了,被拍到了。” 经纪人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最终,他叹了口气,语气严肃地告诫:“以后注意点,私人照片,尤其是……比较敏感的照片,不要随便设成壁纸,太容易被过度解读,惹麻烦,知道吗?” 没有预想中的严厉斥责,没有强行命令他立刻更换壁纸并发布澄清声明,甚至没有明确否认这件事可能存在的“关联性”。这种曖昧的、观望的态度,让王橹杰的心里微微一松。他乖巧地点头,应了一声:“知道了,对不起,哥。” 公司在观望。观望这波热度的持久度和影响力,观望粉丝的接受度,也在观望……这条突如其来的、跨代的“故事线”,是否具有被利用和运作的价值。只要热度在可控范围内,且能带来实实在在的关注度和利益,公司或许并不介意顺水推舟。毕竟,在内娱,CP经济是一块谁都舍不得轻易放弃的蛋糕。 但是,也是更让他在意和忐忑的,是穆祉丞的态度。 那个人会怎么想?会觉得被冒犯?被一个不熟悉的师弟用这种方式“绑定”,感到厌恶和恶心?还是会……有那么一丝丝的好奇? 他通过张函瑞,辗转听到了一些从三代练习生那边流传过来的零星议论。据说张极拿这件事打趣过穆祉丞,而穆祉丞当时的反应是……愣了一下,随即打着哈哈,用别的话题岔开了,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反感或抵触,但也绝无任何欣喜或期待的表示。 这种模糊的、不置可否的态度,像雾里看花,让王橹杰无法准确判断。他蹙眉思索,这似乎又符合穆祉丞一贯给人的那种“阳光直男”、性格温和、不太会主动给人难堪的印象。他不排斥,或许仅仅是因为性格里的善良和某种“无意识的纵容”。 这场“意外”所带来的、最直接的一个效果——由无数网友和粉丝的手与口,将“王橹杰可能对穆祉丞有特殊关注”这件事,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摊开在了穆祉丞面前。 当这件事从粉丝圈小范围的窃窃私语,演变成一定程度上的公开“秘密”时,它就不再是王橹杰一个人内心深处的独角戏了。穆祉丞无法再完全忽略它的存在,无论他愿意与否,“王橹杰”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背后可能蕴含的、超出寻常师弟范畴的关注,都已经强行地、不容拒绝地进入了他的视野。 事件发酵两天后,在一次为某个大型活动准备的集体舞蹈排练中,指导老师不动声色地调整了部分成员的站位。王橹杰被从原本四代区域相对靠后的位置,调整到了一个……更靠近三代练习生活动区域的点位。 站在新的定位点上,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穆祉丞和张峻豪在练习间隙,因为某个动作失误而发出的、带着喘息的低笑声。空气中弥漫着汗水与地板蜡混合的气味,还有从穆祉丞那个方向隐约传来的、独特的、带着活力的气息。 有一次中场休息,穆祉丞去角落拿自己的水杯,返回时,恰好需要经过王橹杰所在的位置。 距离被拉近。一步,两步。王橹杰甚至能数清穆祉丞额角滑落的汗珠,能看清他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红晕的脸颊,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汗水与清爽沐浴露的味道——和三年前那个冬日夜晚,那只手揽住他肩膀时传来的味道,惊人地重合在一起。 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收紧。 然而,穆祉丞的脚步没有丝毫的迟疑或停留。他的目光平淡地掠过王橹杰,没有厌恶,没有好奇,没有探究,就像掠过空气、掠过墙壁、掠过练习室里任何一件司空见惯、无关紧要的器械。 彻头彻尾的,无视。 王橹杰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无声地抠住了运动裤粗糙的侧缝。 就是这样。比他想象中最坏的结果——明确的厌恶和直接的警告——似乎要好上一些。但这种彻底的、仿佛他这个人、他所有的目光和心思,都不值得对方投注哪怕一丝一毫注意力的无视,像最细密的针,绵绵密密地扎在心口某个柔软的地方,泛起一阵隐秘而持久的酸胀。 他看着穆祉丞径直走向等在那里的张峻豪,两人极其自然地勾肩搭背,头凑在一起继续讨论着刚才的舞蹈动作,穆祉丞的脸上洋溢着毫无负担的、灿烂的笑容,那是完全属于他那个光明世界的、温暖而耀眼的光。 王橹杰沉默地收回视线,低下头,看着光滑如镜的深色地板,那上面模糊地映出他自己孤零零的、仿佛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身影。 晚上回到宿舍,张函瑞一边往脸上拍着护肤品,一边从镜子里看他:“你也太沉得住气了吧?现在外面都炸成那样了,你倒好,跟没事人一样。” 王橹杰正靠在床头刷手机,闻言头也没抬:“不然呢?” “不然?”张函瑞转过身,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至少……至少先把壁纸换了吧?你这不等于天天把‘罪证’带在身上吗?” 王橹杰没有回答。他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滑动,锁屏上,穆祉丞那张笑容灿烂的照片再次亮起。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张脸上。 他关掉手机,室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透过并未拉严的窗帘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变幻不定的光影。 无论那束光,是否愿意为他停留,是否,最终会灼伤他自己。 第3章 第二章 “壁纸门”掀起的风浪,在公司的冷处理和时间的稀释下,表面似乎渐渐平息。网络上的热议词条被新的热点取代,粉丝的狂欢也慢慢收敛成CP超话里更为隐秘的暗涌。 然而在时代峰峻大楼内部,一些东西的确变得不同了。 王橹杰依旧过着练习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的生活,像一颗沿着既定轨道运行的行星。只是,这条轨道周围的重力场,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横亘在他与穆祉丞之间的、无形的壁垒,似乎因他那场莽撞的“意外”,而被凿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公司并未明言,却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展现了默许的姿态。除了之前站位上不易察觉的调整,在一些非公开的联合排练或录制后台,工作人员会有意无意地将他们安排在同一休息区,或者让他们的动线产生短暂的交集。镜头也变得更加狡猾,总会在他目光不经意掠向某个方向时,精准地捕捉下那瞬间的闪烁。 穆祉丞的态度,则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模糊。他依旧不会主动与王橹杰交谈,在公开场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那种彻底的、将他视为空气的“无视”消失了。偶尔在走廊擦肩而过,王橹杰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会在他身上有片刻的停留,不再是冰冷的审视,更像是一种安静的、带着衡量意味的观察。有两次,在集体搬运物资时,穆祉丞甚至顺手接过他手中略显沉重的箱子,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出于年长者的习惯,一句多余的交流也没有,却让王橹杰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 这些琐碎的、几乎无法言说的细节,像零星的火花,溅落在他沉寂的心湖上,发出“呲啦”的轻响,旋即熄灭,却留下一点短暂的暖意和更深的焦灼。 他开始更贪婪地、也更隐蔽地追逐那个身影。食堂里隔着几张桌子的偷瞥,练习室外听着隐约笑声的驻足,上下班车上透过车窗对那个背影的寻找……这些行为逐渐成为一种刻入骨髓的习惯。他知道这近乎病态,却无法自控。穆祉丞像一个强大的磁场,而他只是其中一粒身不由己的铁屑。 张函瑞将他的这些变化看在眼里,不再像最初那样大惊小怪,只是有时会用一种混合着担忧和无奈的语气说:“橹杰,你都快成望夫石了。” 王橹杰不答,只是默默收回目光。他心里清楚,自己撒下的那颗种子,确实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了。但它会长成怎样的植物,是带来荫蔽,还是刺伤自己,他毫无把握。 就在这种暗流涌动的期盼与不安中,公司夏日运动会的通知下达了。当看到活动流程表上,那个醒目的“不心动挑战”项目时,王橹杰的心,猛地一跳。 公司的夏日运动会,像一锅煮沸的糖水,空气里翻滚着甜腻的喧嚣和灼人的热浪。塑胶跑道的气味、汗水的气息、还有看台上万余名粉丝蒸腾出的狂热,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氛围。 王橹杰坐在四代区域,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瓶冰镇矿泉水,瓶身上的冷雾凝结成水珠,顺着他指尖滑落,洇湿了一小片裤料。他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三代休息区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穆祉丞正和张峻豪说着什么,侧脸在明晃晃的日光下显得有些模糊,偶尔笑起来,牙齿白得晃眼。王橹杰就这么看着,看他仰头喝水时滚动的喉结,看他随手抹去额角汗珠的动作,看他因为队友一个搞笑动作而笑得弯下腰去。整个上午,他的视线就这样不由自主地、间歇性地黏着在那个光源般的少年身上,像向日葵追寻太阳,明知遥不可及,却无法控制这种本能。 直到广播里响起“不心动挑战”的预告,他的心神才被猛地拽回。 当主持人清晰地念出参与名单,“穆祉丞”和“王橹杰”的名字被接连报出时,全场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库,尖叫、起哄、各种意味不明的呐喊瞬间炸开,音浪几乎要掀翻场馆顶棚。 王橹杰感觉血液“嗡”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脸颊瞬间烧灼起来。他下意识地朝穆祉丞的方向望去。 只见穆祉丞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眉头拧了起来。他几乎是立刻站起身,没有看向王橹杰这边,而是快步走向场地中央的主持人。王橹杰看到他微微倾身,对着主持人低声说了句什么,手势带着一点急促,脸上是明确的不情愿和试图沟通的表情。 那一瞬间,王橹杰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押赴刑场的囚徒,等待着最终的宣判。他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周遭所有的声音都化作了嗡嗡的杂音,他只能死死地盯着穆祉丞和主持人交谈的背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一下下地撞击着。 他看见主持人脸上露出些许为难,随即摇了摇头,拍了拍穆祉丞的肩膀,似乎在安抚,也像是在明确告知——不能换人。 穆祉丞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塌下去一丝,然后他转过身。 王橹杰在他转过来的瞬间,慌忙移开了视线,低下了头。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失落和难堪的情绪攫住了他,但奇异的是,紧接而来的,竟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感到羞愧的……松快。 至少,还有机会同台。即使,是以这种对方极其抗拒的方式。 然而,这丝松快很快被更强烈的决心覆盖。他不想让穆祉丞更为难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在无数镜头和起哄声中,他不能再表现出任何可能被过度解读、可能加剧对方不适的举动。 他跟在穆祉丞身后,走向那片蓝色的挑战软垫。穆祉丞的步伐很快,背影透着僵硬的疏离。王橹杰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无波,尽管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站定,戴上心率监测手环。冰凉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屏幕上数字跳动。 王橹杰初始心率:89。 穆祉丞初始心率:106。 一个因为紧张,一个或许是因为刚才沟通未果的余怒和此刻的不耐。 台下粉丝的尖叫和主持人的调侃,像背景噪音一样模糊。王橹杰垂着眼,尽量不去看穆祉丞,也不去理会那些声音。他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很苍白,手脚冰凉。 第一个环节,对视。 他被迫抬起眼。穆祉丞的目光扫过来,带着未散的冷意和一丝被打扰的烦躁。王橹杰只坚持了两秒,就仓皇避开了视线,心率瞬间跳到了115。 与之前和其他队友做游戏时,还能勉强开个玩笑、试图活跃气氛的状态完全不同,此刻的他,像一只受惊的蚌,紧紧闭合了外壳,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更遑论像对别人那样,偶尔做出些无伤大雅的、逗趣的小表情。他只能尽全力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尽管内里早已溃不成军。 第二个环节,模仿台词。 他干巴巴地念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眼神始终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穆祉丞也完成得心不在焉,语气平淡。 王橹杰的心率在 118 附近徘徊。 终于,到了十指相扣的环节。 宣布的瞬间,王橹杰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他看到穆祉丞闭了闭眼,下颌线绷得更紧,那抹厌烦几乎凝成了实质。 台下是近乎疯狂的起哄。 穆祉丞伸出手,动作带着明显的僵硬和迟滞。王橹杰迟疑地,将自己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递了过去。 十指交缠的瞬间,一股强大的电流仿佛从接触点窜遍全身。穆祉丞的手心是温热的,干燥的,与他冰冷汗湿的手指形成残酷对比。王橹杰的心率在仪器上猛地飙出了一个高峰——128! 数字鲜红,刺眼。台下的笑声和尖叫更加响亮。 王橹杰几乎是立刻开始了屏息。他不能让自己的心率出卖内心汹涌的、可能会让对方更加反感和困扰的波涛。他死死咬着牙关,憋住那口气,试图用生理上的极端克制,来镇压心理上的山崩海啸。 缺氧感迅速蔓延,胸腔憋闷得发痛,眼前开始发黑。他死死低着头,像个鸵鸟,把自己藏进自我制造的黑暗里,唯一的感知就是两人紧密相扣的手,和手腕上那个如同催命符般跳动的心率数字。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到达极限时,对面传来一个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复杂的、或许是无奈,或许是不忍的情绪。 穆祉丞看着眼前这颗几乎要埋进地里的脑袋,以及屏幕上那串因憋气而剧烈波动的数字,心里那点因被强行捆绑而起的不快,莫名地被冲淡了些。这小孩儿,和传闻中那个沉默安静的样子不太一样,此刻浑身都写满了不知所措的窘迫。 “紧张吗?”他还是问出了口,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他想起了那张被意外曝光的壁纸,还有那些落在他身上,安静又固执的视线。那些目光,不像其他人带着明确的目的,更像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守望。讨厌吗?似乎也谈不上,只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但此刻,看着他这副狼狈又努力克制的样子,那点无所适从,终究还是有一丝心软。 王橹杰猛地一惊,差点破功,慌忙从几乎窒息的胸腔里挤出微弱的气音:“……还好。” 他依旧不敢抬头,却能感觉到穆祉丞的目光在他低垂的、看起来或许有些委屈的头顶停留了一瞬。然后,他听到那人似乎极轻地叹了一下,声音放得更缓了些,带着一种安抚的意味,甚至掺进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捕捉不到的笑意: “没事,就一分钟。” 这句话,连同那丝若有似无的轻笑,像一道微光,猝不及防地照进王橹杰自我封闭的黑暗里。这短暂的、与他之前表现出的反感截然不同的温和,瞬间击溃了王橹杰用尽全力筑起的脆弱防线。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抬起头,想确认对方的表情。却恰好撞进穆祉丞那双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情绪的眼睛里——那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于……心疼? 就在王橹杰怔住的刹那,穆祉丞的嘴角竟轻轻牵起了一个极浅的弧度。那不是舞台上营业式的灿烂笑容,也不是平时与朋友玩闹时的爽朗大笑,而是一个短暂得几乎无法捕捉的、带着些许无奈却又异常温和的浅笑。这笑容像冬日里突然穿透云层的一缕阳光,虽然微弱,却带着真实的暖意,无声地落在他身上。 可正是这抹意料之外的温和,让王橹杰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跳得更加疯狂。他知道这样下去结果是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只能慌乱地避开穆祉丞的视线,转而看向自己的心率检测器,仿佛那跳动的数字是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最终,在计时器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被他强行压制到了一个看似平静的数字——89。 “时间到!” 王橹杰猛地抽回手,巨大的羞赧、缺氧的后遗症以及那短暂安抚带来的冲击,让他一阵天旋地转。他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部像是被撕扯般疼痛。 最终数据显示: 王橹杰:89。 穆祉丞:106。 “哇!橹杰后面控制得非常好啊!祉丞的心率也上升了哦!”主持人点评道。 王橹杰什么也听不进去了。他低着头,逃也似的踉跄着走下场地,感觉自己像个狼狈的小丑。回到座位,张函瑞把水塞进他手里,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他拧开水瓶,手抖得厉害。他甚至不敢去感受自己此刻狂飙到近 140 的心率,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然而,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瞥见大屏幕上回放的片段。就在画面切换的最后一秒,他清楚地看到,穆祉丞下场后,坐在椅子上,工作人员帮他取下手环时,那屏幕上的数字,并非结束时的 106,而是——116。 那个看似全程冷静、甚至带着反感完成挑战的人,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心率却诚实地、滞后地上涨了。 王橹杰握着水瓶的手,骤然收紧。 那句带着轻笑的“没事,就一分钟”,那个一闪而过的、类似心疼的眼神,还有这个无人察觉的、上涨的心率…… 所以,那反感或许真的更多是针对被起哄的处境,而并非完全针对他王橹杰这个人?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酸涩、委屈、和一丝微弱却顽固希望的巨大涟漪。他低下头,看着自己刚才被穆祉丞握过的手,那里残留的温度和触感,此刻变得无比清晰,灼热得几乎烫伤了他的皮肤。 运动会在一片喧嚣与热浪中走向尾声。王橹杰机械地跟着队伍移动,耳边的欢呼声仿佛隔着一层水幕,模糊不清。他的思绪仍停留在方才的挑战中,指尖残留的温度挥之不去。当人群开始向出口涌动时,他下意识回头,目光越过散场的喧嚣,准确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暮色渐浓,场馆灯光次第亮起。穆祉丞正与队友说笑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毛巾随意搭在肩上。就在王橹杰准备收回视线时,穆祉丞却像是有所感应般,忽然回头望了过来。 隔着半个场馆,两道目光在渐暗的天色中短暂相汇。王橹杰心头一跳,慌忙转身没入通道的阴影里。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比方才任何时刻都要失控。 第4章 第三章 运动会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热带风暴,席卷过后,留下的是被冲刷过的、痕迹斑驳的日常。王橹杰和穆祉丞回到了各自的轨道,继续着练习、课程、录制循环往复的生活。然而,空气中某些成分的确改变了。“壁纸门”与“不心动挑战”叠加的效应,在公司某种乐见其成的默许下,悄然发酵。 一些变化细微却不容忽视。周四下午的声乐小课,老师偶尔会临时将四代和三代的部分成员合并训练,美其名曰“交流学习”,而王橹杰和穆祉丞的名字总巧合地出现在同一份名单上。食堂的座位安排似乎也有了潜规则的调整,当他们前后脚打饭时,那张靠近角落、相对安静的六人桌,总会恰好空出两个相邻或对面的位置。甚至连官方发布的月度考核花絮,剪辑师也总爱将他们先后点评同一段表演的镜头,或者仅仅是后台擦肩而过的瞬间,巧妙地拼接在一起,配上意味深长的背景音乐。 CP粉的力量是惊人的。她们像最敏锐的考古学家,能从最细微的尘埃里发掘出宝藏。王橹杰某天穿了一件颜色罕见的卫衣,三天后,穆祉丞的机场路透里就出现了一顶色调相近的帽子;一次联合录制后台,王橹杰低头玩手机,穆祉丞从他身后经过,手臂无意间蹭到了他的发梢,这个不足一秒的画面被慢放、放大,解读出了无数“小心翼翼”与“默许纵容”。超话里每天都有新的产出,同人文里他们是相爱而不自知的练习生,剪辑视频里他们是命运纠缠的宿敌与爱人……王橹杰这个名字,以前在粉丝语境中只是个模糊的符号,如今却被牢牢绑定在“穆祉丞”这三个字旁边,以一种他从未预料到的方式,被无数人反复提及、咀嚼、想象。 他被这股巨大的、不由分说的浪潮,彻底卷入了穆祉丞的生活辐射圈。这是一种奇异的体验,他隐秘的情感被摊开在阳光下,被无数人围观、解读、甚至祝福,而情感的另一位主角,却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隔音罩中,对此保持着一种近乎钝感的平静。 穆祉丞的态度,似乎真的应了王橹杰在运动会后的猜测——他反感的只是被起哄的处境。当脱离了那种被万众瞩目的高压环境,在日常的、相对私密的空间里,他对王橹杰的存在,表现出一种基础的、近乎本能的温和。 在走廊遇见,他会微微点头示意;一起录制等待时,如果王橹杰沉默地坐在一旁,穆祉丞偶尔会抛来一个不算活跃但也不显尴尬的话题,比如“最近练习的曲子怎么样?”或者“食堂今天的菜有点咸”;有一次王橹杰搬一箱矿泉水有些吃力,穆祉丞很自然地伸手接过较重的那一端,说了句“我来”,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顺手帮了一把任何一位同事。 这些瞬间,像细小的火花,短暂地照亮王橹杰灰暗的期待。他觉得,也许就这样慢慢靠近,像水滴石穿,总有一天…… 然而,这脆弱的平衡,在一场穆祉丞的个人舞台表演后,被轻易击碎了。 那是一场小型的演唱会,穆祉丞作为三代的重点成员,拥有自己的solo舞台和与粉丝互动的环节。台下,属于他的应援色汇成一片光海。互动时,有粉丝大声喊了句什么,似乎提到了另一种颜色——那是CP粉常用来代表王橹杰的色系。在一片喧闹中,穆祉丞拿着话筒,脸上带着舞台特有的、略显疏离的璀璨笑容,用清晰的、带着点随意调侃的语调说了一句: “i don''t care” (我不在乎。) 台下他的唯粉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尖叫,将那片刻的插曲淹没。这句话在粉圈被迅速解读为“拆CP”、“明确界限”,引发了又一轮的混战。 王橹杰是在公司的休息室里,通过手机直播看到的这一幕。那句话透过耳机,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扎进他的鼓膜,然后刺入心脏。屏幕上穆祉丞的笑容依旧明亮,却在此刻显得无比遥远和残忍。 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那些颜色,不在乎那些被赋予特殊意义的象征,自然也不在乎……那个被颜色所代表的、小心翼翼试图靠近他的自己。 原来那些日常的温和,不过是性格里的善良使然,是年长者对后辈基本的照拂,与他王橹杰本人,与他那份沉重而隐秘的情感,毫无关系。自己所有的试探、所有的期待,在对方“不在乎”的宣言下,都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难堪、失落和自嘲的情绪,像冰水一样兜头浇下,让他瞬间清醒,也瞬间冻结。 从那天起,王橹杰开始下意识地后退。 他不再刻意寻找那些可能交汇的视线,在不得不同场的场合,他会选择最边缘的位置,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公司安排的“巧合”,他依然配合,但不再试图在其中注入任何额外的情绪,像一个执行指令的机器人。他甚至开始回避与穆祉丞的直接接触,如果预判到可能会单独碰上,他会选择绕路或者延迟出现。 他像一只受了惊的蜗牛,迅速缩回了自己坚硬的壳里。那片因他主动掀起的潮汐,正在他单方面的意志下,试图强行退去。 这种变化,穆祉丞很快就察觉到了。 起初他并没太在意,只觉得可能是那小孩儿最近训练太累或者心情不好。但王橹杰的回避越来越明显,那种沉默的、带着距离感的疏远,与之前那种安静的、但总带着某种期待的目光截然不同。连张峻豪都看出来了,有一次在练习室,他看着刻意坐在对角角落里的王橹杰,碰了碰穆祉丞的肩膀:“诶,你那小尾巴最近怎么不跟着你了?” 穆祉丞皱了皱眉,没说话。他并不觉得网络上那些轰轰烈烈的“暗恋”传言是真的。在他看来,那更像是一场由意外引发、被公司和粉丝过度解读的闹剧。王橹杰对他,或许有一些对师兄的崇拜和好奇,但远不到“喜欢”的地步。现在这样保持距离,在他看来,才是摆脱舆论困扰后应有的、正常的状态。 然而,看着王橹杰那副明显在躲着他、甚至带着点……自厌?的样子,他性格里那种根深蒂固的心软又开始作祟。他并不讨厌王橹杰,甚至觉得这小孩儿安静、努力,有时候愣愣的样子还有点……好玩。他不想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舆论,就让对方背上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于是,在一次录制结束后的后台,人流散去,穆祉丞看到王橹杰正低头收拾背包,准备快速离开。他几步走过去,挡在了对方面前。 王橹杰明显僵了一下,抱着背包,头垂得更低了。 穆祉丞开口,声音尽量放得随意,“你最近……干嘛老躲着我?” 王橹杰没吭声,手指用力地抠着背包带子。 穆祉丞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无奈又冒了出来。“别想太多。”他放缓了语气,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安抚,“网上那些话,看看就算了。我没在反感你,真的。” 他以为这样说了,对方就会放松下来,恢复之前那种虽然安静但不算疏离的状态。 然而,王橹杰却猛地抬起了头。他的眼睛很亮,里面翻涌着穆祉丞看不懂的、剧烈而痛苦的情绪。那些被强行压抑的委屈、不甘、和豁出去的绝望,在这一刻冲破了所有枷锁。 “可是我在乎!”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打断了穆祉丞试图维持的平静表象,“师兄,我在乎!” 后台空旷而安静,只有设备低沉的运行声。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 “不是因为网上那些话,”王橹杰盯着他,一字一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是因为你。我一直喜欢你。”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穆祉丞彻底愣住了。他脸上的随意和安抚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然的、措手不及的茫然。他张了张嘴,大脑却一片空白,所有预先设想过的、轻松化解尴尬的说辞全都蒸发殆尽。他从来没想过……从来没想过这种情况会真实地发生。喜欢?不是对师兄的崇拜,不是被舆论误导的好感,而是……这种直接的、沉重的“喜欢”? 他看着王橹杰那双几乎要烧起来的眼睛,里面翻滚的情感太过炽热,也太陌生,让他本能地感到一阵慌乱。 “我……”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最终,在这种巨大的、超出他处理能力范围的冲击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仓促地丢下一句: “我……我知道了。” 然后,他像是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一样,猛地转身,几乎是落荒而逃,把僵在原地的王橹杰,和那句悬在半空中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的告白,一起丢在了冰冷的后台。 表白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预期的巨响没有到来,只荡开几圈无奈的涟漪,便沉入水底,再无回应。日子照旧,练习室的镜子映照着一如既往挥汗如雨的身影,食堂依旧喧闹,只是王橹杰和穆祉丞之间,隔开了一片无形的真空地带。 王橹杰在最初的冲动过后,没有长久的沉寂。既然退无可退,说也说了,那份原本被小心翼翼藏匿的情感,仿佛破土后获得了畸形的生命力,催生出了另一种形式的固执。 行动,发生在表白之后,沉默,却有了具体的形状。 第一次,是在一次高强度舞蹈训练后,大家都累得瘫倒在地。王橹杰默默走到靠在把杆上喘气的穆祉丞身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瓶冰镇过的、穆祉丞常喝的功能饮料轻轻放在他脚边,然后立刻转身走开,回到张函瑞旁边坐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穆祉丞看着那瓶水,愣了一下,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在干渴的驱使下,低声道了句“谢谢”,拧开喝了一口。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别扭。 第二次,是一盒进口的薄荷糖。穆祉丞记得自己只是在一次闲聊中跟张峻豪提过一嘴喜欢这个牌子,味道很特别。隔天,这盒糖就出现在了他的储物柜里,没有署名。他拿着那盒糖,站在储物柜前,心里五味杂陈。 他找到在隔壁练习室独自加练的王橹杰,试图还给他:“这个……太破费了,你不用这样。” 王橹杰停下动作,擦了擦汗,呼吸还有些急促,看着他,眼神平静,甚至带着点认命般的坦然:“没关系,顺手买的。你不喜欢的话……可以给别人。” 他的语气里没有讨好,也没有期待,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穆祉丞那句“我不需要”堵在喉咙口,看着对方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和略显苍白的脸,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拿着糖,有些无措地离开了。 然后是护膝。穆祉丞的膝盖旧伤偶尔在阴雨天会隐隐作痛,有一次被细心的粉丝拍到他在后台轻轻揉膝盖。没过几天,一副材质很好、针对性保护的护膝,用素色的纸袋装着,出现在了穆祉丞的椅子上。这次,里面甚至附了一张打印的、字迹工整的使用说明和保养建议,依旧没有署名。 还有那本绝版的漫画。穆祉丞很久以前在社交平台小号上发过一条模糊的感慨,说小时候最爱的一套漫画弄丢了最后一册,再也买不到。他不知道王橹杰是怎么看到又或者是如何得知的,总之,那本带着岁月痕迹的、被保存得很好的漫画书,在一个寻常的午后,被王橹杰直接放在了正在看手机的他旁边的空位上。 “给你的。”王橹杰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但目光却直直地看着他,“我……收拾东西找到的,重复了。” 这个借口蹩脚得可笑,谁会把绝版书买重?穆祉丞抬起头,看着王橹杰迅速泛红的耳根,和他努力维持镇定的表情,一时间竟然忘了反应。 王橹杰似乎也意识到借口太烂,抿了抿唇,没再解释,转身快步走了。 穆祉丞看着那本漫画书,封面的图案熟悉得让他心头一颤。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如此细致地、长久地观察和记挂着。这种感觉,不再仅仅是心软和无奈,而是带来了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这些小东西,像无声的雨滴,持续不断地、耐心地敲打在穆祉丞世界的玻璃窗上。他开始无法再简单地用“年纪小”、“一时冲动”来解读王橹杰的行为。这分明是一场沉默的、却目标明确的进攻。他拒绝,对方就收回,不纠缠,但下一次,又会换一种方式,继续这种安静的“给予”。 这种无声的拉锯战,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穆祉丞的状态。一次重要的舞蹈合练,老师要求所有人完成一套新的、节奏极快的复杂走位。穆祉丞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那本绝版漫画,一会儿是王橹杰放下东西时沉默的背影,动作慢了半拍,直接撞到了旁边的队友,导致整个队形出现了混乱。 “穆祉丞!”舞蹈老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停下音乐,指着角落,“注意力集中!怎么回事?这套动作为什么卡不准?其他人休息,你,留下来,把刚才那节动作重复二十遍,做到肌肉记忆为止!” 练习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穆祉丞身上。他脸上火辣辣的,低声道歉,默默走到老师指定的角落。音乐重新响起,只有他一个人在那里反复练习那段让他出错的步伐。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动作因为急躁和羞愧而显得有些僵硬。越是想做好,就越是出错,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 就在他喘着气,准备开始第十五遍尝试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一个身影靠近。 王橹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瓶拧开的矿泉水和一条干净的白毛巾。他没有看穆祉丞,目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过练习室的音乐声: “师兄,”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这个动作……我刚才也没太跟上,节奏有点抓不准。” 穆祉丞停下动作,有些愕然地看着他。王橹杰的舞蹈实力他是知道的,虽然不像自己专攻舞蹈,但绝对不至于跟不上这种基础走位。 王橹杰将水和毛巾递过来,依旧没有抬头与他对视,只是轻声说:“你带着我一起练,行吗?” 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请求。他不是来炫耀,也不是来同情,而是找了一个如此拙劣又让人无法拒绝的借口——我需要你的帮助。 穆祉丞看着他递过来的水和毛巾,又看看他低垂着的、睫毛轻轻颤动的眼睛,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不用”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确实渴了,也确实需要擦汗。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在这个角落重复失败的感觉,糟糕透了。 他沉默地接过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暂时浇灭了些许烦躁。然后用毛巾胡乱地擦了擦脸和脖子。 “随便你。”他最终闷闷地吐出三个字,算是默许。 音乐再次响起。穆祉丞重新开始动作,王橹杰就安静地跟在他侧后方,模仿着他的步伐。起初,穆祉丞还有些别扭,动作放不开。但很快,他发现王橹杰似乎是真的在某些衔接处有些迟疑,会稍微慢半拍。他的注意力不知不觉被牵引过去,开始下意识地放慢一点速度,甚至在某个转身时,低声提醒了一句:“这里,脚要再打开一点。” “嗯。”王橹杰在他身后应着,努力调整。 一遍,两遍,三遍…… 有了一个人在旁边陪着,那种被公开处刑的孤立感奇异地消散了。穆祉丞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肌肉记忆开始苏醒,动作变得越来越流畅、准确。他甚至能分神去注意身后那个同样认真、同样流着汗的身影。 当第二十遍结束,音乐停下时,穆祉丞终于完美地完成了整套动作。他微微喘着气,感觉胸口的郁结散去了不少。 “谢谢师兄。”王橹杰在他身后轻声说,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穆祉丞转过身,第一次在表白事件后,如此直接地、认真地看向王橹杰。对方的眼神依旧带着惯有的安静,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因为刚才这短暂的、并肩的练习,而微微亮着。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低声道:“……你也练得不错。” 说完,他便拿起自己的东西,转身走向休息区,心里那片混乱的迷雾,似乎因为这一段意外的共同加练,而被搅动得更加难以看清。而王橹杰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握紧了手中那条穆祉丞用过的、还带着湿气和温度的毛巾。 穆祉丞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感到困扰,一种柔软的、带着负罪感的困扰。他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索那个安静的身影,会在王橹杰放下东西转身离开时,看着他的背影出神。他甚至在一次团体游戏里,看到王橹杰因为被队友起哄而露出窘迫表情时,心里会掠过一丝类似……心疼的情绪。 他跑去跟张峻豪倾诉,语气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烦躁:“他到底想怎么样?我说了我知道了,他为什么还要……还要做这些?” 张峻豪一边打着游戏,一边头也不抬地说:“这还不明显?他在追你啊,哥们儿。用他自己的方式。” “追我?”穆祉丞像是被这个词烫了一下,“可是……这太奇怪了。” “哪里奇怪?喜欢你,所以对你好,天经地义。”张峻豪终于放下手机,看着他,“倒是你,老穆,你在这儿纠结什么?你要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就干脆点,把东西扔他脸上,告诉他别再烦你。你要是……啧,你自己想清楚。” 穆祉丞哑口无言。把东西扔王橹杰脸上?他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很不舒服。他做不到。 于是,局面就这样僵持着。王橹杰用他沉默的方式,固执地进行着一场一个人的战争。而穆祉丞,则在这场他被迫卷入的、无声的追求里,心乱如麻,进退维谷。他习惯了被目光追随,却不习惯被如此具体而沉默地爱着。那片他试图忽略的潮汐,并未因他的回避而退去,反而以一种更深入、更渗透的方式,漫过了他心防的堤岸。 第5章 第四章 那次意外的共同加练,像在穆祉丞和王橹杰之间那片冰冷的僵局上,凿开了一个微小的透气孔。气氛不再那么令人窒息,一种古怪的、带着试探的平静开始弥漫。 穆祉丞混乱的心绪,在反复咀嚼那晚张峻豪的话和自己加练后的感受后,逐渐沉淀出一种自以为清晰的想法。他认定,王橹杰所谓的“喜欢”,大概率是一种长期关注下产生的混淆,是把对师兄的仰慕、对强者天然的靠近欲,错误地解读成了爱情。毕竟,他们之间真正的、平等的交流少之又少,王橹杰了解的可能只是舞台上、镜头前的那个“穆祉丞”,而非完整的他。 既然如此,作为年长者,作为被“错爱”的对象,他有责任,也有义务…… gently (温柔地)把这只迷途的羔羊引回正轨。他觉得,只要王橹杰想明白了,意识到那只是一种崇拜,一切就能回归“正常”——一种他可以坦然接受、不必背负心理压力的正常相处。 这个念头一旦形成,反而让他松了口气。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刻意躲避王橹杰的目光或存在,甚至开始主动创造一些“正常”的交流机会,试图在其中植入他的“矫正”课程。 于是,日常的细碎时光里,开始掺杂进穆祉丞状似无意的“教导”。 在食堂,他们又一次“巧合”地坐在了同一张桌子。王橹杰安静地吃着盘子里的西兰花。 穆祉丞斟酌了一下,用聊天的口吻开口:“欸,你觉不觉得,有时候会把对某个人的欣赏,误会成别的感情?就像……嗯,比如你很喜欢一个歌手,会听他的所有歌,买他的专辑,甚至模仿他的穿搭,但这只是一种……崇拜和向往,对吧?” 他说完,小心地观察着王橹杰的反应。 王橹杰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了穆祉丞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什么波澜,既没有赞同,也没有被冒犯。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对付那颗西兰花,仿佛穆祉丞刚才只是在评论今天的天气。 穆祉丞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有点挫败,但又自我安慰:他听到了,他需要时间思考。 声乐合练的休息间隙,大家散坐在练习室的地板上。 穆祉丞拿着水瓶,坐到离王橹杰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旁边的人听:“真正的喜欢,应该是更复杂的吧?不仅仅是看到对方闪光的一面,还要能接受对方所有的……嗯,平凡、缺点,甚至是不那么美好的一面。而且,得有那种……想要平等站在一起的感觉,而不是仰望。” 王橹彼时正靠着镜子休息,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听到了,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极淡的、意味不明的弧度。然后,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依旧沉默。 穆祉丞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任何回应,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觉得王橹杰可能是在消化这些话。 公司组织观看经典爱情电影学习情感表达后,回去的路上,穆祉丞和王橹杰恰好前后脚。 穆祉丞快走几步,与他并行,试图延续话题:“电影里那种悸动和承诺,感觉离我们好远。我们这个年纪,可能连自己真正要什么都还没完全搞清楚,感情这种事,太早下定论,以后会不会后悔?” 这一次,王橹杰终于有了点不同的反应。他停下脚步,转过头,认真地看向穆祉丞,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路灯的光晕,也映出穆祉丞带着些许劝导神情的脸。 “我想得很清楚。”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和坚定,没有任何犹豫或迷茫。 穆祉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直视和笃定的回答弄得一怔。 王橹杰说完,却没有继续争论或解释的意思,只是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确认对方是否接收到了这个信息,然后便收回目光,重新迈开步子,走到了前面,留下穆祉丞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那套“矫正”理论突然有点摇摇欲坠。 清晰?他清楚什么?穆祉丞皱着眉,觉得这小孩儿真是固执得可以。但他转念一想,也许这只是少年人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可能错了。他迟钝地将其理解为王橹杰仍在“思考”过程中的一种倔强表现。 就在这种一个试图“拨乱反正”,一个沉默坚守的古怪平衡中,公司的一纸通知,再次将两人拉到了同一间办公室。 经纪人李哥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并排站在眼前的两个少年,脸上是惯常的、看不出深浅的职业性笑容。 “叫你们来,也没别的事,”李哥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一个来回,“就是随便聊聊。最近外面关于你们的讨论,热度一直很高啊。公司呢,也注意到了一些……嗯,积极的反馈。”他顿了顿,观察着两人的表情,“所以,想听听你们自己的想法。你们两个,现在……关系怎么样?” 这个问题抛出来,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滞了一下。 王橹杰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屏住呼吸,等待着穆祉丞的回答。他会怎么说? 穆祉丞似乎也没想到会被直接问到这个,他愣了一下,随即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一种尽量轻松自然的语气回答道:“我们?就……挺好的啊,朋友嘛。” “朋友”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却像一颗投入王橹杰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涟漪。不是“师弟”,不是“同事”,是“朋友”。尽管知道这可能只是应付公司的说辞,但王橹杰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一股微小的、带着酸涩的喜悦悄悄蔓延开来。他甚至不敢抬头,怕眼底的情绪泄露太多。 李哥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朋友好啊!年轻人,就是要多交流,互相学习。”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上了更明显的引导意味,“既然关系不错,那……公司这边有一些后续的企划,觉得你们可以适当增加一些互动,比如下一次团综里安排一些双人任务,或者微博上……” “李哥。”穆祉丞的声音打断了经纪人的话。 王橹杰抬起头,看到穆祉丞的眉头已经蹙了起来,脸上那点轻松的伪装褪去,露出了明确的、不容置疑的拒绝。 “我觉得没有必要。”穆祉丞的声音很清晰,带着一种罕见的强硬,“我不想刻意去卖什么。” 这个词从他嘴里直接说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让王橹杰刚刚升起的那点微末喜悦瞬间冻结。 穆祉丞转向经纪人,语气坚定:“我希望大家关注我,是因为我的舞台,我的业务能力,是因为我是穆祉丞。而不是因为我和谁绑在一起,不是因为那些……被刻意制造出来的噱头。”他的话语间带着一种属于他的骄傲和坚持,“之前那些……若有若无的安排,我希望也可以停止。我不想靠这种方式获得关注。”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小锤子,敲打在王橹杰的心上。他站在那里,感觉四肢一点点变得冰凉。原来,那些他暗自窃喜的“巧合”,那些让他觉得靠近了一点的公司安排,在穆祉丞眼里,是如此令人排斥、甚至需要明确拒绝的东西。 那他呢?他王橹杰的存在,他那些小心翼翼的靠近,在穆祉丞看来,是不是也是这种“噱头”的一部分?是不是也让他觉得……困扰和厌烦? 所谓的“朋友”,果然只是为了应付公司的说辞吧。在他心里,自己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带来麻烦的、需要划清界限的“绑定对象”。 李哥似乎没想到穆祉丞会如此直接和坚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试图缓和气氛:“祉丞,你别激动,公司也是为了你们的热度考虑……” “热度应该靠实力挣,而不是靠这些旁门左道。”穆祉丞的语气没有丝毫松动,“我希望我的路,能走得堂堂正正。” 办公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李哥看着态度坚决的穆祉丞,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的王橹杰,最终叹了口气,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们的想法公司会考虑。先出去吧。” 从办公室出来,走廊的光线有些昏暗。穆祉丞似乎想跟王橹杰说点什么,可能想解释自己的话并非针对他个人。 但王橹杰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在穆祉丞开口之前,王橹杰已经猛地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拐进了旁边的安全通道,身影迅速消失在楼梯的拐角。他逃离的姿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决绝。 穆祉丞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心里莫名地堵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没有说错什么,他只是在捍卫自己的原则。可为什么……看着王橹杰那样离开,他会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从那天起,王橹杰的“逃离”进入了新的阶段。这不再仅仅是情感上的退缩,更添了一层清晰的自我约束。 他严格执行着“不制造任何CP素材”的行为准则。 食堂里,如果看到穆祉丞常坐的那张桌子还有空位,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另一张更拥挤、距离更远的。 上下班的车上,他会刻意选择与穆祉丞对角线最远的位置,如果避无可避,他就全程戴上耳机,闭上眼睛假寐。 公司安排的联合活动,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即使沉默也停留在可见范围内,而是会尽可能地待在镜头边缘,或者干脆躲在其他队友身后。 他甚至重新调整了自己的练习时间,如果打听到穆祉丞会在A练习室练到晚上十点,那他宁愿去更旧、设备稍差的B练习室练到十一点。 他的目光依然会不受控制地追寻那个身影,但一旦有与对方视线交汇的风险,或者有任何可能被镜头捕捉到同框的机会,他会立刻、迅速地移开,仿佛对方是什么灼热的、需要避开的光源。 张函瑞把他这些行为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橹杰,你没必要这样吧?公司不搞就不搞呗,你们正常相处就行了,干嘛把自己搞得像在躲瘟神一样?” 王橹杰只是摇摇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不想给他添麻烦。” 他记得穆祉丞在办公室里说的每一个字——“不想靠这种方式获得关注”、“旁门左道”、“堂堂正正”。他不想让自己,成为穆祉丞走向“堂堂正正”道路上的绊脚石,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 穆祉丞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比之前更甚的疏离。起初,他以为王橹杰只是在闹别扭,过几天就好了。他甚至尝试过像之前那样,在走廊遇到时主动点头,或者试图抛出话题。 但王橹杰的回应,只剩下一种礼貌而遥远的客气。他会回以点头,但目光接触的时间短到可以忽略不计;他会回答话题,但答案简洁到无法延续任何对话,然后迅速找借口离开。 穆祉丞心里那点因为坚持原则而产生的坦然,渐渐被一种莫名的烦躁和……空落落的感觉所取代。 练习休息时,他习惯性地看向某个角落,那里不再有那个安静的身影。 录制间隙,他下意识地寻找,却发现对方坐在离他最远的人群另一端。 他甚至在一次活动结束后,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四代练习生的宿舍楼下,看着那扇熟悉的窗户透出的灯光,站了好一会儿,却找不到任何一个上去的理由。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当王橹杰真的如他所愿,彻底退出他的生活辐射圈,不再送来那些沉默的礼物,不再用那种固执的眼神望着他,不再试图创造任何可能的交集时,他并没有感受到预期的轻松和解脱。 反而,像是习惯了某种背景音的存在,当它突然消失时,四周安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 他看着王橹杰仿佛自我隔离般的身影,偶尔会捕捉到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安静的落寞。那个在走廊里说着“我想得很清楚”的少年,此刻正用最决绝的方式,践行着另一种形式的“清楚”——清楚自己的感情不被需要,清楚自己的靠近是一种负担,于是选择彻底远离。 穆祉丞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那套关于“崇拜与喜欢”的理论,是否真的那么正确无误。如果只是崇拜,会因为被拒绝捆绑,就失落至此吗?会因为不想给对方添麻烦,就做到这种地步吗? 他站在舞台中央,享受着属于他的、纯粹的灯光和欢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瞥向那个永远停留在光影交界处的角落。 那里,潮汐似乎正在彻底退去,留下一片空旷而寂寥的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