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和芯片恋爱了》 第1章 奶牛猫 八月初，谢栖街的日落时间更早了，不到八点，晚霞只剩几缕粉紫色的云烟。 搁在枕边的手机不停响起“叮叮”声，胡溪烦躁地翻身坐起，拿起手机看消息。 九条未读消息，继母发了六条，继弟两条。 手机的光亮映出胡溪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以及冷淡的表情。利落删掉继母的对话框，纤细的手指微微一顿，点开了继弟的消息： “姐姐，什么时候可以告诉我你住哪里呢？” “姐姐，吃晚饭了吗？” 无聊，胡溪瘪瘪嘴。 第一条忽略，胡溪动动手指，发送：“吃了。”实际没吃。 继弟的消息秒回：姐姐，你肯定没吃，你是不是睡觉刚醒？ ……这小子还挺了解我。胡溪羞恼了一下，决定已读不回。 胡溪看了看时间，七点五十四分，摸了摸自己一天没进食的肚子，决定出门吃饭。 这是胡溪搬来北v区谢栖街的第三十天。v国分为五大区域：东v区、西v区、南v区、北v区以及中v区。五大区域里又划分为许多小区域和街道，规模各不等。 胡溪不是北v区人，她家住东v区灯林区，四十一天前她跟她爸爆发了一场大争吵，当天就收拾行李飞来了北v区。 前十天胡溪还在北v区区中心的豪华酒店住着，第十一天卡被亲爹停了，经济一下子变拮据，于是胡溪做了人生第一个大胆的决定，去混乱的谢栖街租了一套便宜的公寓。 胡溪她爸叫胡得绩，据说是早逝的爷爷奶奶对他的期望，胡得绩也确实没有辜负他爸妈对他的期望，早早创业小有所成。 然而胡溪亲妈陶云娜自生下胡溪之后没多久就患了重病，在科技水平如此发达的世纪里也无法治愈，只能用昂贵的药物尽力维持生命。 陶云娜去世后没两年，胡得绩事业突飞猛进，这次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富一代。 可惜，亲爹变得有钱，给胡溪带来的不仅是经济上的宽裕，还带来了一个继母，和一个刚满一岁的继弟，那年胡溪13岁。 很显然，胡得绩出轨了。胡溪以一己之力“孤立”三个人，也就是从13岁那年开始。 四十一天前那场争吵的缘由，其实现在想来很好笑：胡溪买了一双高跟鞋，买完就忘记了，鞋盒一直没有拆，过了一段时间，继母袁欣也买了同样的鞋子，那天正巧胡溪想起来那双鞋子准备试穿一下，看见继母脚上的鞋子，以为她穿了自己的，于是一下子发火了，刚呛了继母几句，亲爹回来了。 一看袁欣那被胡溪呛得无措的眼神，胡得绩也火了，两人口不择言地吵起来，最后让她滚出去住。 于是胡溪滚了。她早就受够了，这该死的一家三口的氛围！ 谢栖街是各种三教九流来往的地方，是北v区出了名的“自由又混乱”的区域，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小区域，独立存在于北v区。谢栖就是这条街初始老大的名字，由于这位老大玩得太花，播撒的子女太多，子女长大后，各个都想上桌吃饭，于是争地盘争得死去活来，也因此谢栖街内部分裂为了好几股势力，均由谢栖子女各自的派系主导着。外面的人想进来玩，可以，但要想发财，就得小心一点了。 等胡溪从19楼公寓下来，天空透着蓝黑，暗色显得大大小小的全息投影更为立体，一些夜宵小摊贩在路边支着棚子，使街道映射出一片或深或浅的暖色。胡溪感受了一下拂面的热气，左右望了望，依旧选了右手边已经吃了五天的沙拉店。 在空调凉气的吹佛下咀嚼掉小半份沙拉，胡溪吃不下了，她手撑着下巴，微垂着眼，上下浓密的睫毛缓慢地轻触，又分开。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胡溪突然想起大学同学兼好友陈橘米说的话：“溪溪！我跟你说，谢栖街的芯片简直是不把咱v国律条放眼里了，在那儿各种犯罪芯片数不胜数，我本来还想在店里多看看，结果人店主一看出我们是外地来调研的，没几分钟就把我们轰出去了……” 其实胡溪来谢栖街，就是因为陈橘米这番话里的“不把律条放眼里”。 她大学专业是“精细武器设计”，这跟原本胡溪要走的道路完全不同，胡溪从小就爱自己画画，但父亲再婚之后，胡溪的内心好像除了别扭和恨就没别的了，她几乎画不出东西了。 高中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看别人讲解、拆解武器时内心会变得很平静，仿佛那些武器下一秒就可以抵在讨厌的人的脑袋上，比如她那出轨的爹、跟他爹出轨的继母、那个生下来就受尽宠爱的继弟。于是她彻底放弃艺术的道路，选择了“精细武器设计”专业。 不过无论她走艺术的道路还是跟武器打交道的道路，胡得绩都是不满的，因为他更希望女儿学商科，做好当一个完美上进富二代的准备。 学这个专业并不能让胡溪把枪抵在讨厌的人的脑袋上，她不会这样做。她讨厌那个家，可是她不想再这么别扭地生活，可是一年年的，胡溪却越来越觉得憋闷得喘不过气，她想去一个新的地方，一个没人认识她，没人管她的地方。于是她来谢栖街了。 胡溪对芯片不太感兴趣。早一两百年前，世界科技水平不断突破，到现在xx66年，v国科技水平几乎已触碰到以往人们想象力的顶端，人类的衰老减慢，人均寿命也延长至平均130岁。科技发展的好处体现在方方面面，但科技犯罪现象也十分严重，芯片犯罪就是其一。 芯片初始是为了使各种电子性能达到最优，但发展几百年，芯片早已不是很多年前那么简单的定义了。现在的芯片功能繁多，除了用于工业、旅游、医疗等，也用于个人，个人芯片主要有娱乐型芯片、陪伴型芯片、功能型芯片等，激活芯片需要一个芯片手环，芯片插入手环，人们戴上手环开机，即可读取芯片的内容。 个人芯片是被严格把控的，公司需要经过严格的审批后才可以生产个人芯片。最早的个人芯片生产公司就在谢栖街，到现在，整个北v区的芯片公司有近三分之二都主要集中在谢栖街，谢栖街的芯片在整个v国都是有名的，但谢栖街并不止于此，并且由于谢栖街有它自己的律条，北v区官方并不能轻易干涉这里，在这里个人芯片比地面上的垃圾还多。 虽然胡溪对个人芯片不感兴趣，但由于专业的原因，对芯片的了解还是不少，虽然不少，但不深。 一个人待了一个月，确实有点无聊了：她决定去买个猫猫芯片。只要激活芯片后，就会获得一只可以互动的活灵活现的全息投影猫咪，一只不用喂食不用铲屎不会死的可爱猫咪。 谢栖街下水道市场是整个谢栖街最大的芯片市场，距离胡溪住的地方大约步行二十分钟。 胡溪不是易出汗体质，但八月初气温尚有三十几度，户外步行二十来分钟还是使她微微沁出了汗液。使她原本白嫩的脸蛋变得润红润红的，唇色由自然的浅红变成诱人的鲜红。 刚到下水道市场门口，比外面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各式全息投影、热闹的广告音，以及人们高高低低的谈话声便充斥着胡溪的眼睛和耳朵，因为天热，夜晚的市场比白天更热闹，胡溪避着人流，找到一家看起来比较清爽的芯片店，店面招牌非常质朴，店门口甚至没有用全息投影来给自己打广告，胡溪抬头看，店名叫“芯之所向”，她没有犹豫走了进去。 前台坐着一人，正在看电脑，看着年纪顶多三十，此人左边站着一个年轻俊秀的男生，右边站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生，两人看见胡溪走进来，娇滴滴齐声喊：“亲爱的，欢迎光临~” 十分逼真的形象和十分逼真的声音，是芯片的全息投影。 坐着的那个应该就是老板了，见有人进来，他抬头，看见胡溪的一瞬间，眼睛明显亮了一下，接着开口说：“小美女，你要啥？” 胡溪望了周围一圈，店面很空旷，摆出来的芯片很少，甚至没有芯片介绍，她不知道这儿有没有她要的芯片，犹豫着问：“你这儿有猫芯片吗？” 女生娇滴滴抢答：“亲爱的~我们这儿什么都有！”男生则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老板笑了一下，是有点轻蔑的笑，他说：“你要什么样的猫？我找给你。” 什么样的猫……胡溪想了想，说：“就普通的奶牛猫，有吗？” 胡溪妈妈还活着的时候，两个人曾经碰到过一只小奶牛流浪猫，但没等他们接回来，妈妈就去世了，等胡溪处理好所有情绪再去找猫的时候，猫已经不见了。 老板在身前的桌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只蔚蓝色的芯片，问：“你有手环吗？” 显然老板觉得胡溪面相太过纯良，不像是会用个人芯片的人。 但胡溪确实没有接触过这种芯片，所以她还真没有芯片手环。 “没有”，胡溪说。 老板又在桌子里掏了掏，掏出一只银白色的芯片手环，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亮。 “芯片800，手环500”，老板说。 还不等胡溪还价，老板触了触手环，说：“手环没电了，你自己回去充一下，行吗？我给你便宜点。” 又故作帅气地眨巴眨巴眼睛，说：“后面要是对猫的形象不满意，我这儿可以免费给你调一次！” “行”，胡溪接受了，这钱加起来对她来说是很小的钱，她问，“那一共多少？” “原本1300，现在1200！” 胡溪很干脆付了钱，老板将芯片和手环递给胡溪，胡溪没有再停留，干脆利落转身走人。 老板的目光还在身后纠缠着胡溪，他喊着说：“美女，下次有需要再来啊！” 两个全息投影也跟着热情地说：“再见~亲爱的下次再来~” 回到公寓，胡溪将手环放置在客厅充电，接着去卧室的浴室里洗澡。 温热的水流冲走了浑身的粘腻，胡溪微微舒了一口气，有些不可控制地期待起自己的电子猫咪，到底会是一只怎么样的猫咪呢？ 像曾经第一次见到那只可爱的小流浪猫那样，她略略兴奋起来。 芯片手环半个小时就可以充满电，且续航时间很长，一般一两个月充一次，质量好的芯片手环甚至可以一年充一次。 胡溪吹干头发，从浴室出来，到客厅拿起芯片手环，将芯片插进去，戴到左手腕上。手环冰凉凉的触感激起胡溪一丝细小的战栗，她轻触开关，手环上小小的电子加载条正一格一格填满。 70%……80%……90%……100%！ 奶牛猫出现了。 死一样的寂静。 胡溪看着眼前穿着黑色警服，肩宽腿长，身材高大，的……男人。 奶牛猫？ ……里面的衬衫是白色的 奶、牛、猫？！！ 第2章 男人 奶牛猫变男人了。 胡溪觉得这才是自己第一次，真正，认识谢栖街，和谢栖街的芯片业务…… 她此刻终于回想了一下，进下水道市场的时候，广告牌和全息投影确实多半是各种穿着暴露的男男女女形象，正说着一些直白露骨的话语……只是她当时热得烦躁，忙着躲避人流，没顾着注意这些，现在想想，她确实没见到动物的形象出现在广告牌和全息投影上。 她想要的是一个陪伴型宠物芯片，虚拟电子猫，单单纯纯的猫，但显然那里的老板做的不是这么纯洁可爱的生意。在他听来，胡溪要的“猫”，就是“男人”的委婉说法，他理解，青涩的小年轻嘛，而奶牛，就是黑猫警长那样的，而黑猫警长也就是指男人的什么职业呢，警察啊！ 至于老板说的什么对猫的形象不满意，免费调一次…… 好含蓄的话语啊！ 好大的“惊喜”啊！ 胡溪的脸色从白变红，又从红变白，期待的小火苗迅速熄灭，随即燃起一股无语的怒火。 气冲冲地坐到沙发上，胡溪没兴趣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思索着如何解决，是退货还是留着当废物垃圾。但看着看着，她起了一丝兴趣：显然在“形象”上，芯片老板是没有糊弄她的，面前的男人看着也就25、26岁的样子，肩宽腿长，高大挺拔，五官英俊端正，只是肤色不够白，不过也是看着健康的小麦色。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男人的面部表情似乎比她一开始的更疑惑，这是一个芯片初始设定的吗？ 胡溪自觉没有沦落到找男人安慰，更别说是程序设定的虚拟男人了，但这么帅的虚拟男人，聊聊天也没什么，就当找个乐子打发时间，正好她没实际接触过这类芯片。 在她打量这个假男人的“姿色”时候，对方也用如有实质般的眼神扫视着她，片刻后低哑的男性声音在客厅响起：“你是谁？我……是谁？” 声音一般，不够清朗，而且问的这是什么无聊的问题。 “第一句不该问我一声主人好么？”胡溪笑盈盈地说，“或者说你们出厂设置就是这种的？失忆的男人？” “你在说什么？”男人皱了皱眉，低头看着胡溪，“什么主人？” “唔，你是我买来的芯片，我当然是你主人了。”胡溪耐心解释道。 “我不是人？”男人又问。 “你是芯片。” “我是芯片吗……”男人喃喃道，声音低得几乎让胡溪怀疑自己听错，他说，“这感觉真奇怪……” “可能这是程序给你设置的人设吧，失忆的堕落警察，有疑惑感什么的很正常……”胡溪胡诌着，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耗尽了。 “我叫什么？”男人问。 胡溪哪知道，还是说得她取一个，于是她说：“阿道吧。”下水道的道。 “这是哪年？”男人又问。 “xx66年”。胡溪觉得这芯片也就人物外形设计得好看了，别的基础功能太差，连基础的时间同步功能都没做到。 男人没有说话，显然还在疑惑。而胡溪对芯片男人的新奇劲儿也似乎过去了。 她总是这样，很少有东西能让她维持长久的兴趣，这些年坚持下来的，似乎只有对那一家三口的厌恶。 想到这儿，胡溪心情又不好了。 房间一如往常般寂静了下来，胡溪拿过沙发边上的手机。 已经九点多了，手机里有几条未读消息，胡溪打开来看，是继弟和她亲爹发的消息。 继弟每天都给她发消息，这不奇怪，但她亲爹也就停卡那天发消息通知了她，这还是第二次给她发消息。 胡溪先看了继弟的消息： “姐姐，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姐姐，你要好好吃饭。” “姐姐，回家好吗？” “或者你告诉我，你住哪儿？我不告诉爸妈。” 照旧忽略前三条消息，胡溪看着最后一条，呵，信他就有鬼了。 不过，真奇怪，明明自己从小到大都对他不好，但他为什么总是这么亲近她呢？ 回一个吧，胡溪想。 “我饿不着我自己，少来烦我。” 胡朝允：“姐姐QAQ” 胡溪没有再理他。 接着点开亲爹的消息：“住哪儿？你阿姨想给你寄石榴。”因为胡溪喜欢喝石榴汁儿，家里收购了一个石榴园，每年到季节了胡溪都会喝个够。 那次大争吵之后，胡溪就和继母再没有过任何对话，恢复了父亲再婚前几年那时的态度，不接继母的电话，也不看继母的消息，只偶尔理一下继弟。她以为这个僵持状态还会持续很久。 胡得绩这算是先服软了吗？ 可是……那些长年累月的矛盾、争吵、伤心，都在那次大吵里彻底爆发了，没有胡溪想象中痛快，她好像是个占据主场优势的战士，手握弓箭，大杀四方，可等战争停止，她自己却也是遍体鳞伤。 她知道胡得绩是想知道她的住址，再进一步打探她现在的生活，看她过得是否好，她也知道胡得绩也就停了她三天卡。 她可以肯定他是后悔那天说出的话的。 可是她不后悔，那天她说出的话，就是她想说出的话，与其说她是被迫“滚出去”的，不如说她是主动走的，所以她不想再轻易回去，不想延续那长达十年的别扭，这十年她过得非常糟糕。 她今年23岁，她不知道接下来的生活会怎样，因为她的心情总是憋闷的时候更多，快乐的时候很少，很难打起精神为自己的生活做规划。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么回去。 胡溪沉沉地呼了一口气，关掉胡得绩的对话框，没有回复。就这样吧。 “我是个警察？”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低头看着自己的着装。 胡溪都忘了客厅有个芯片开着，正收拾着情绪准备起身去卧室，就被这突然响起的男人声音吓了一跳，试问独居的人谁不能害怕…… 她轻轻抚了抚胸口，蹙了一下好看的眉，条件反射性坐回沙发，没好气地说：“对啊，有人设很正常，你穿着警服，那不就是个警察吗？只是可能程序太垃圾……你的别的兄弟姐妹，各行各业的可多了。”唉，至少不算劣质得彻底，知道身上的衣服是警服。 男人走到胡溪面前，微垂头看着她，胡溪本身不算矮，身高168厘米，但他看着还比她高接近一个头，加上一身黑色制服也不显瘦削的身材，所以虽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还是让胡溪觉得有点压迫感。 他说：“不，我是说，我脑海中有一些当警察时的片段，嗯……不是说我穿的衣服。”大概是刚开机，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胡溪想从刚才看到胡得绩消息的低落中脱离出来，于是很努力地酝酿好奇心，问他：“比如呢？” 男人声音依旧哑哑的，胡溪不知道他的声音可不可以调整，他慢慢地说：“好像是在执行任务，有个人在我背后来了一枪，看不清样子。” “啊……”胡溪想，还是警匪片呢……就是不知道是正道的光还是黑吃黑。 “你现在想表达什么呢？给我讲你的人设？”胡溪又问。 男人表情沉静，他说：“有没有可能，我是个人，‘我’是我的意识体？” 他看着胡溪的双眼。那是一双很美的眼睛，但此刻透露着无聊，接着他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念头很强烈。” 胡溪思索了一下，站起身，径直走向男人，然后像穿过任何全息投影一样穿过了男人的身体。 接着回头，打了个哈欠，说：“我不知道你这个念头为什么这么强烈，但今天我困了，不想听了，以后再说。” 接着摁下了手环关机键。 她寂寞疯了才会在这儿听一个芯片胡编乱造呢。 第3章 意识体 关于芯片男人说他自己可能是个意识体这事儿，胡溪没有一丁点当真。 胡溪有听说过意识体芯片的事情，这在v国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意识体芯片，很直白地说，就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将其意识提取出来，再植入芯片里。 对被提取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很痛苦的死亡过程。芯片出现初期还有些受害者被打着有钱赚或者留作纪念的幌子骗去提取，之后某一个新闻的曝光，让大家都清楚了提取过程。 胡溪也看过那个新闻。 意识体芯片出现初期，人们都以为提取意识制作芯片是一件无痛的事，在这之后意识主体也会存活。 于是，有一对相恋五年却因双方家庭激烈反对不得不选择分手的情侣，花大笔钱找到制作意识体芯片的路子，想在分手前互相送给对方自己的意识体芯片留作纪念。结果两个人一去不回，失踪一段时间后，双方家庭以为两人私奔，愤而报警，最终警方找到了两人的下落——在某个破败肮脏的芯片黑诊所，两人死状惨烈。 之后警方又破解了黑诊所的监控记录，原来情侣俩人刚到地方时，看着周围的环境就已经后悔，但送上门的实验体，黑诊所怎么可能放过。男人先被强制提取，痛苦的嚎叫声及其惨状吓呆了被绑住的女人，最后女人挣脱束缚想扑上去救男人，却被□□晕了过去，之后的提取过程也同样叫人感到惊悚。而因为黑诊所的条件实在是太差，两人的意识也并没有提取成功。 双方父母看了监控视频后跟疯了一样在警局大哭，后来又边哭边埋怨对方父母，最后升级为互殴。之后没多久，又各自有了新的小孩，后便没有下文了。 这个新闻可以说消除了绝大部分人对意识体芯片的无知和盲目追捧。现在除非极端的情况，否则没人愿意被提取，要提取也得在法律体系的监督下进行。但黑市上违法的意识体芯片依旧在不断上市，要么用来满足猎奇的人的癖好，要么作为报复他人的手段。于是意识体芯片变成各区警方重点打击的芯片犯罪类型之一，量刑也远高于其他芯片犯罪的量刑。 除了那对情侣，目前警方已公布的侦破的案件表明：无论提取成功与否，被提取的对象都会死亡，那残存的人类意识也不会再记得自己的过往。往往是警方艰难摸着线索找到流入市场的芯片，最后等案子审理完，将芯片当做当事人的遗物交给其亲属。 提取意识体的过程实在是太过残忍，严重违背人性，所以才会被警方如此严厉的打击。因此即使是在如此张狂的谢栖街，也应当不会有芯片自称自己是意识体的情况，因为人只要是脑子没病就不会给自己找麻烦，一旦有这种情况，买到芯片的客人要么会去找老板退货，要么就直接将芯片交给警方。 更多的会选择交给警方，因为谁都害怕哪天自己也被迫提取意识变成一张芯片，就算想死也不能这么死。所以管你芯片是不是真的意识体，被找着错了就等着停业整顿或者直接关门吧。 再者，就算真出现这种情况，也不该这么衰的让她碰到吧，她只是想要个芯片猫而已！ 第二天，胡溪没有像往常一样睡到自然醒。 而是被叫醒的，一道来自脑子里的低哑的男人声音吵醒了她。 “醒醒，你手机一直在响。” 胡溪迷迷糊糊睁开眼，没找到声音来源。大概是做梦呢吧，眼皮不受控制垂下，胡溪准备继续睡觉。 “别睡了，处理一下你的消息。”声音又响起了，男人……是昨天那个芯片的声音。 不对！胡溪猛地起身探向芯片手环。 “我昨晚上关掉了呀。”她看着关机状态的手环，疑惑地喃喃。 “是的，但不影响我说话。”男人定气闲神的声音响起。 啊？ 胡溪愣了，为什么？这种芯片也不是多高级的东西，按理来说关掉或者没电，里面的东西就会休眠，就像关掉一台在运作的机器一样。 胡溪将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男人说：“或许跟我觉得我是个意识体有关。” 这种“隔空对话”实在太诡异，就跟自己得了精神分裂一样，胡溪沉默了一下，还是将手环开机。 此时是早上七点多，阳光早已从窗帘未合拢的缝隙间溜进卧室，将房内晕染出一种暧昧的朦胧。胡溪眼前闪了一下，男人的身形清晰地呈现在她的面前，依旧是昨晚那副模样，只是表情游刃有余得多。 “所以我昨晚关机后，你也一直‘醒着’？”胡溪问。 眼前的胡溪还略带一丝将醒未醒的困意，穿着浅黄色丝质睡衣，一头柔顺的长黑发顺着她的动作耷拉在一侧，只是面色冷白，眼睛直直的看着男人。 男人笑了笑，那笑意转瞬即逝，他说：“是的，关机只是将我从‘有形’变为‘无形’，不过我昨晚上比较迷茫，想独自理理思路，所以没打扰你睡觉，直到刚才你的手机一直振动，打断了我的思路。” 胡溪没有立刻去查看手机，她直截了当问：“那你的思路理得怎么样了？” 男人说：“实际上，进展几乎没有，我只感觉我被困住了，不过我似乎非常了解芯片——我这种情况绝对是不正常的。” “非常了解芯片？什么意思？” “我知道芯片的种类，如果我是虚拟人物，那么我应该有一套完整的服务路径和服务常识，但我没有，虽然有可能是芯片程序编写bug的原因。但我记得一种意识体芯片犯罪：提取真人意识，植入芯片。” 这也是胡溪昨天睡前想到但没当回事的。 但是，“就凭这点也不能说明你是意识体，说不定你只是那些垃圾玩意儿研究没成功的失败品。”胡溪依旧没法相信。 她更多的是觉得这个芯片在植入故事的中途产生bug了。 “那怎么解释你关机后我还在‘运作’呢？”男人盯着胡溪说。 胡溪起身“唰”地一下将窗帘拉开，室内一下子变得敞亮。 她说：“或许那是失败品对人的副作用，你个程序说的话有什么好相信的。” 男人没说话。 胡溪突然想到自己可以先上网查一下，于是她说：“我现在就看看是不是有你这种副作用存在！” 男人走近胡溪，停在离胡溪约半臂远的地方，既能看见手机显示的内容又不至于过近，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胡溪看见自己的未读消息，熟练地忽略，打开网页输入“芯片手环关机后芯片依旧运作”，点击搜索，跳出来一大片内容，胡溪一个个看。 “xx芯片手环如何关机……” 不是，这都不会？虽然是一个老款手环，但，开关不是很明显在那儿吗！ “芯片关机后芯片还能运作吗？” 问题比较接近，胡溪点开一看：太穷了交不起电费了，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就不给手环充电了，但我离不开我的女神缪缪，没有她我的夜晚可怎么渡过啊！所以兄弟们，怎样才能在没电后让我的女神继续出现？ 热心群众1：兄弟，饭都吃不起了还想着你那二俩肉呢。 热心群众2：告诉科技公司，让他们当个事儿办。 热心群众3：同求！ 热心群众4：兄弟，啥芯片，推荐一下。 热心群众5：建议割以永治！ ……200%是个不正经的娱乐型芯片。胡溪麻木地想。 边上的男人轻轻笑了一声，严肃的氛围消散了，胡溪瞪过去，男人朝她摊了摊手。 深吸一口气，胡溪接着看下一条。 “手环关机后芯片怎么不运作了？” 这才是正常的啊……略过。 “手环有电，但是芯片怎么没法激活？（配图）” 热心群众：你没开机。 这真的是xx66年吗…… 接下来依旧略过略过略过略过…… 胡溪心累。 “有没有觉得其实我还算是个聪明的‘芯片’了？”男人开玩笑说。 胡溪对着男人扯出一个笑。 正准备退出网页，胡溪突然看到最下面有一个小两个字号的标题，写着：“为什么我手环关机后，芯片里的东西却还在？” 胡溪屏住呼吸，跟男人对视了一下，男人示意她赶紧点开。 满屏的蓝，“SORRY!NOT FOUND! ” 胡溪愤怒地叉掉网页，走到床边坐下。 男人走到她对面，想了想，还是说：“看来我这种情况是有的。” 胡溪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长发，该死……她只想找个东西解闷，并不想莫名其妙变成什么意识体芯片主人或者什么lucky特殊芯片拥有者啊！ 想了想，她说：“这样吧，今天带你去老板那里，让他检测一下。” 男人说：“我对出现前的事情没印象，那个老板可行吗？” 胡溪敷衍地笑笑，精致得生人勿近的五官一下子变得俏皮起来，说：“行不行的，都得带你去那儿。” 她要去！退！货！连芯片带手环一起！ 不给男人再开口说话的机会，胡溪很快地说：“好了，你先安静一会儿，我看看消息。” 男人颔首，往客厅走去。 胡溪去卫生间收拾了自己，凉水冲走了最后一丝困顿，出来后尽量让自己不去想有个芯片男人在公寓里这事儿，她拿过手机，看未读消息。 早上六点四十： 胡朝允：姐姐，今天我要去完成一个实践活动，看张姨给我榨的石榴汁。 胡朝允：图片 胡朝允：很好喝！（微笑表情） 早上七点： 胡朝允：姐姐，你不好奇我的实践活动吗？ 早上七点十五： 胡朝允：姐姐！ 胡朝允：好吧，你肯定还没起床。 胡朝允：今天我要去瑞洛区的区一医院当志愿者，就是一人一机器人为一组。 胡朝允：因为妈妈不赞同我以后当医生，她希望我先了解一下医院的情况再考虑。 胡朝允：她说我才12岁… 其实是因为她更希望我学商科（不开心）。 胡朝允：但是爸爸赞同我学医，他说我做什么都可以。 胡朝允：除了当乞丐。 胡朝允：和罪犯。（哈哈大笑） 为什么胡朝允学什么都可以，而她就必须被要求读商科呢？ 是因为他还小，觉得他还没定性所以顺着他说？ 还是因为宠爱他，真心觉得他做什么都没关系？ 胡溪的高中成绩一直很优秀，而胡得绩也早早要求过她大学必须读商科。然而她就算弃学不读，也没考虑过他的话，因为她就是不想让他顺心。 看到胡溪的录取信息后，胡得绩气得那一整个暑假都没有理会她。胡溪也不在意，她跟朋友出去旅游了一整个暑假，到开学前一天都没回家，而是直接飞去了学校。 好友陈橘米也发来了几条消息，七点二十左右发的。 “溪溪，要不要来我这里玩一下？” “我最近在学校附近吃到了一个超级好吃的牛排，带你去吃吃。” “来吗来吗？” 陈橘米是胡溪的大学同学，也是她最好的朋友，陈橘米虽然在东v区读书，但其实家住南v区，本科毕业之后也回了南v区继续读研究生。陈橘米的研究生专业方向是“芯片内置武器方向”，谢栖街有着全国最多的芯片种类，这也是她会去谢栖街的原因。 陈橘米知道胡溪一个人跑去谢栖街后，非常担忧，在她看来，谢栖街那种地方能是胡溪这种十指几乎不沾阳春水的富二代待的吗？何况胡溪长那么出众，这不就是兔子自己进入狼窝吗？她非常不安，觉得自己承担了一部分胡溪的安全责任，所以每隔一两天就会来问候一下胡溪，并且拐着弯让她离开谢栖街。 但胡溪没有一次不是拒绝她，于是陈橘米乐观地想：山不见我我自见山。干脆她自己主动过去好了，依旧被胡溪严词拒绝，并表示她突然过来的话会严重影响她俩的友谊。 胡溪这人某种程度上非常轴，所以陈橘米妥协了，但表示胡溪必须每两天跟她联系一次，要是超过两天没联络，她会立马冲到谢栖街来找她，必要时刻完全可以牺牲掉她俩的友谊来挽救胡溪的生命。 胡溪笑得不行，拿她没办法，就答应了她。 这次，胡溪照旧先报平安，然后回复她：以后来。 陈橘米没立刻回复，胡溪知道对方正忙着。 反正是睡不着了，胡溪走出卧室，男人正站在客厅的窗边往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径直走进厨房，打开储物柜，胡溪想找点东西吃。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她侧头，男人正看着她空空如也的柜子。接着转头继续观察。 厨房很干净，可以看出来几乎没用；客厅刚才也看了，很整洁，可以看出住在这里的人很仔细地分类了每个物品的归处；没有男性使用的物品。 “很干净。”观察完，男人说。 胡溪瞥了他一眼，说：“需要我说声谢谢夸奖吗？” “力气留着吃饭吧。”男人视线擦过她瘦削的身体。 “……” “砰！”胡溪猛地甩上柜门，出门！ 第4章 芯之所向 “这脾气……”男人感叹道，识趣地后退了一步。 实际上胡溪没什么胃口，有食物的话就吃，没食物的话，那不吃也行，不过被男人那语气刺了一下，胡溪决定立马出去大吃一顿。 想到这儿，她又忍不住想刺对方一句，嘲讽地说：“呵，我想吃就吃，总比你想吃吃不了好！” 男人挑了下眉，说：“你说得对。” 胡溪不承认自己从对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调侃。 胡溪知道自己瘦，她本就高挑纤细，现在离家四十来天，因为心情不佳吃得太少，又瘦了不少，看着更是清冷“冻”人了。 穿好鞋子，她冷冷地通知男人：“我要关机了，你记住不要在我脑子里说话。” 话一出口，胡溪才发现从昨晚到现在，她说的话比她前几十天加起来都多。 男人没有提出抗议，大概作为一个几乎啥也不知道的芯片，也无话可说。 胡溪的公寓在一幢42层高的大楼里，房间号1904。 大楼里没有人类管家，需要什么在手机上呼叫机器人就行，交纳租金直接打给公寓的收租账户。 别的胡溪就不清楚了，就像她不清楚一层楼有几户“邻居”那样，她从不关心这些。 电梯来得很快，胡溪本想先吃饭再去找芯片老板退货，但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退货再去吃饭。 事情解决了吃饭才会更香。 出了大楼，日光更强烈了些，路边的全息投影广告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暗淡了一些，而表面全玻璃覆盖的大楼却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胡溪闭了一下眼，抬起一只手作为遮挡，低头输入目的地，呼叫了一辆无人驾驶小车。 她今天没有慢慢走过去的兴致。 男人从头到尾都很安静，不知道是不是又继续思考去了。 胡溪胡乱琢磨着。 小车来得很快，行驶路途也很短，不到两分钟便到达下水道市场东门。 胡溪将芯片手环摘下，拿在手里，寻着昨晚的记忆往“芯之所向”走去。 天气原因，白天的下水道市场比夜晚要安静一些，但也就一些，那些妖娆的男男女女全息投影，依旧在光天化日之下尽情地展露着自己，只要不断电，就永远不消停。 上次胡溪没注意，这次她停下脚步细细看了一下，形象挺多样的：制服、女佣、小家碧玉、柔弱少年、肌肉男保镖…… 甚至看到了一只可爱的小狗，小狗上面浮动着的店名叫“永远毛茸茸”，可惜胡溪已经没兴趣再买宠物芯片了。 拐个弯，很快就要走到“芯之所向”。胡溪拧起眉。 隔着段距离，胡溪便看见店门紧紧关着，门上似乎贴着一张纸，她走近一看，是老板的留言，上面写着： “有事外出，半月后回。” 连个手机号都没留下……这心得多大啊！万一有大客户呢！ “看来得十五天后才能知道我是不是意识体了。”突然，男人说。 “嗯嗯，对，就你会认字。”胡溪说，接着突然反应过来，惊讶地说，“你能看见周围？！” “对，你能看见的我都能看见。” O！M！G！胡溪震惊了。 她感觉有那么几秒自己灵魂出窍了，整个人直愣愣站在原地。 等回过神，她急急地再次求证，问：“我关机了你、你也什么都能看见？不仅仅只是能听见？” “对，是通过你的视角，你看见什么我就只能看见什么，你听见什么我就只能听见什么，不如开机的时候自由。”男人说，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晴天霹雳，这下，即使对方不是意识体也很可怕了！ 胡溪庆幸早上没有选择关机，而是让对方去了客厅。 不然她换衣服的全过程不是都会被看到？ 即使对方不是个真男人，胡溪也不想被看光光！ 幸好，幸好。 但一想到老板的留言，胡溪又烦躁了，她说：“这下好了，我得再跟你待半个月了！” “你放心，非必要的事情我不会打扰你。”男人说，语气很是自若。 接着又强调：“把我放在客厅就好。” 胡溪羞恼，他什么都清楚！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这已经不是打不打扰的事情了，很诡异啊……” 怎么办，好想晕倒啊。 停下来缓了一下，她又接着说，越说越激动：“一开始我以为是手环坏了，无法正常关机导致你还运行着，但现在你居然能通过我来看来听，我担心你是不是跟我的脑神经连接在一起了，天呐，好烦！”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男人说。 胡溪，一个连恋爱都没跟男人谈过的女人，就这么突然地跟一个男人公用大脑了。 现在最好的情况就是祈祷这个男人是个程序设定的男人，而不是某个意识体提取案的受害者。 此刻，胡溪开始后悔自己大学的时候太过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好好学关于芯片的课程，毕业后也全吃喝玩乐去了。 也不关注科技新闻，都不知道这几年芯片发展成什么样了。 她的专业或多或少也涉及到芯片的领域，哎，当初多学点，说不定对现在这种情况多一点把握，那么也会少一点慌张。 但后悔以前做过的事情也没用。 胡溪将自己的思绪扯开，她想到另一个办法：直接将芯片交给警方。 芯片类的案件有专门的芯片犯罪组负责侦办，他们会替她解决这事儿。 可是万一芯片真的跟她的脑神经连在一起了，后续麻烦事就不少了，她得去医院做剥离手术，到时候无论如何都会惊动她爸，而她暂时不想见她爸。 这个办法暂时不考虑。 还是等老板回来吧，到时候要再不行，就交给警方。 她的心情还没调理好，这样至少还能有个半月的缓冲期。 想了好计划，胡溪便说：“我不想兜圈子，就直接说了，半月后我会将你退货给老板，如果不成功，我会把你交给警方，不管你是程序还是意识体，到时候都跟我无关，明白吗？ 她一口气说完，等着男人的回答。 男人沉默了一下，说：“好。” 胡溪吐了口气，如释重负般，说：“那事情就这么定了。” 胡溪的慌张也就那么一会儿。 事已至此，走一步是一步吧。 就算对方真是个意识体，其实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反正又不是她提取的。 只不过会提前结束她自我逃避的日子罢了。 将自己安慰好了，胡溪站在原地，转头左右看看。 下水道市场东门这一片的店面差异还蛮大的：有的店面光鲜崭新，比如这个“芯之所向”，有的却显得十分破败。 破败的店门口总是站着那么一两个痞子样打扮的男人，多数正抽着烟闲聊。 吹来一阵热乎的风，发尾挠着胡溪裸露的手臂，她抬手理了一下浓密的长发。 注意到附近有男人往自己这边张望，胡溪觉得厌烦，正打算离开，脑子里的男人说话了。 语气有点迟疑，他说：“我好像来过这里。” 胡溪停住，她“嗯？”了一声。 男人努力组织语言：“你左前方，有个店叫“和睦”，看见了吗？” 胡溪侧头看去，确实有这么一个店，从外面看店铺挺新，日式风格，招牌复古，店正开着，门口摆了个接待台，一个穿旗袍的气质挂全息投影女性正坐在那儿。 “看见了。” “我对这个店的感觉很熟悉，似乎是去过。” 胡溪想了想，说：“会不会那是你上一个卖家？” “嗯？”男人不解。 胡溪解释说：“比如说，有没有这种可能，我不是你的第一个买主。第一个买到你的人也碰到了跟我一样的情况，把你退货了，之后‘和睦’那家店的老板忽悠‘芯之所向’的老板接手了你，最后你又被我这个倒霉蛋从‘芯之所向’那里买走了。所以你才会觉得那里眼熟。” 男人沉默了，显然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没办法，他有点记忆但不多，实在不知道胡溪说的这种情况是不是会有可能性。 “哎，”胡溪反而不相信自己那番话，她说，“如果真是那样，那芯之所向老板的心理素质算是不错了，他昨晚把你卖给我的时候表情可淡定了呢。” 自己推翻自己，胡溪沉默了，男人也沉默着。 两个人沉思着。 四周喧闹着。 不远处走来一个留着小平头穿着松垮的年轻男人，他径直走到胡溪面前，滑溜溜地说：“美女，找啥呢？” 胡溪瞟了对方一眼，没动，也没说话。 小平头显然不介意美女的冷淡，他继续自顾自展开话题：“找这家老板呢？” 这句问到了重点，胡溪淡淡地“嗯”了一声。 “哎哟，那你以后可能都见不着他啦！”小平头的声音里透着幸灾乐祸。 胡溪一愣，问：“为什么？” “哎！你不知道吧！”小平头见总算引起美女的兴趣，立马叽里咕噜起来，“昨天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吧，谢六公子带着一群手下冲到这家店里来，说他的一箱东西丢这里了，要老板交出来。老板说没有，谢六公子不信啊，一群人守着老板把店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最后谢六公子发话说给他三天时间，要是三天后还没找到他的东西，老板就他妈死定了！” 说到最后一句，小平头语调高高扬起，最后他总结：“别看老板贴了这个留言条子，实际上是障眼法，人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呢！” “你说的都是真的？”胡溪对对方说的话表示怀疑。 时间点能这么巧？ 小平头咧了下嘴，侧头指了指离“芯之所向”不远处的一家店，说：“看见那家店没，我家的！这距离，昨晚发生了什么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距离确实很近。 胡溪沉默了，她抬头望天，天还是一如既往的蓝，但她觉得自己变得好累。 脑子里的男人突然出声：“谢六公子是谁？” 胡溪也不清楚，她对谢栖街的“丰富历史”只知道个大概。 她问小平头：“谢六公子，是指谢栖的第六个儿子？” “不是亲生的，是谢栖的某个情妇的前夫的儿子。”小平头薅了把自己的平头，热心解释。 胡溪不解：“那为什么排第六，叫谢六公子？” 小平头说：“因为那个情妇是谢栖的第六个情妇！” “问他谢六公子在找什么东西。”脑子的男人又说话了。 胡溪咬咬牙，忍住暴打自己脑袋的冲动，继续问小平头：“那你有没有听到谢六公子说在找什么东西？” 小平头“切”了声，说：“芯片啊！说是一箱芯片被老板拿走了。” “可你不是说老板说他没有？”胡溪问。 “对啊！我看那老板的表情，比窦娥还冤呐！像是真的没拿过一样。” “那为什么谢六公子这么笃定东西一定在他那儿？还要求三天之内必须给出。”胡溪问。 小平头这下没有讲解的自信了，他含糊说：“这我也不清楚了！不过老板逃了，这下没拿也变成拿了！” “不过他要是不逃，估计下场也很惨，谢六那个人……哎不说了。”小平头噤了声。 “看来这个谢六很难搞。”脑子里的男人说。 胡溪能从小平头的话里听出来，这个谢六是她并不想接触的那类人。 “你打算怎么办？”男人问。 胡溪心说还能怎么办。 一，她不确定她和男人这种情况是由于芯片手环故障还是芯片故障。前者好办，后者，还得分辨一下是程序故障还是意识体导致； 二，她不知道他是不是这么凑巧就是谢六公子要的那箱芯片里的一个。不是最好，是的话……是的话，烦！ 所以首先，她要去买个新的芯片手环，好的，高级的，测试一下。 其次，如果测试结果是芯片手环的问题，那么好，她以后关机不用了就行。 如果是芯片的问题，她就再等半个月，如果半个月之后老板确实没有回来，那，到时候再说。 不过这个打算现在没法告诉男人，因为小平头在场，她不能让别人知道。 幸好这芯片没有变态到感知她的所思所想。 这时小平头又说话了。 对方居然露出了一丝羞涩，他说：“美女，可以加个v信吗？” 胡溪噎了一下，拒绝了。 “不了，不过我想买个芯片手环，你家有吗？” 对方有点伤心，说：“好吧。” 他又下意识看了看她白皙纤细的手腕，那里只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 看见手环在她手上拿着，问：“有有有！你这坏了么？” “嗯。”胡溪顺着对方回答道。 “美女你这买的啥芯片？”小平头边往店里走边开始开启新话题。 经过这么一会儿，胡溪看出来对方是个自来熟，但她并不想多说。 “普通的存储芯片。”她只说。 “哦……这个在我们这片销量不高，市场北门那边比较多。不过手环反正通用，问题不大。”小平头说。 小平头家的店叫“下水道老戴芯片”，店面看着有点年头了。 小平头指着招牌介绍说：“这店是我爹开的，现在传给我哥和我了！哦，我叫戴越！” “你哥叫戴超？”胡溪问。 小平头哈哈大笑，说：“不，我哥叫戴卓。” 脑子里的男人轻笑了一声。 胡溪努力屏蔽这精神分裂一般的感受，等小平头笑完，她问：“我要个好一点的手环，在哪儿？” 小平头领着胡溪走到手环柜子那儿。 隔着洁净透明的玻璃，胡溪认真地看完每个手环的介绍，最后指了指一个标价4000的银白色手环，说：“这个吧。” 小平头人看着表面油滑，但做生意的动作却很利索，他小心又快速地拿出手环，说：“美女干脆！你要现在就用还是打包？” 胡溪想了一下，还是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试吧：她担心试出不好的结果的时候自己的表情会失控。 “打包。” “好嘞！”小平头开始打包。 打包好了他又想起先前被拒绝的事情，试图挣扎一番，扭捏说：“美女，真的不加个v信吗？” 看着对方难得露出来的一丝少年气，胡溪忍不住想笑，但还是无情拒绝：“不。” “哎！行吧！”小平头也并不死缠烂打。 胡溪拎着东西走了。 走出下水道市场，她拿出手机准备打车。 脑子里的男人又冷不丁出声：“那个男人看着不错，你其实可以跟他加个联系方式。” 小平头？她？他和她？ 这他妈什么眼光，胡溪怒了。 她这么这么漂亮一美女！ “你要是喜欢他你可以钻进他脑子里！”胡溪吼出声，“而且他看着连20岁都没有！” 阿道安静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歧义，解释说：“对不起，我的意思是加了联系方式，说不定以后打探消息用得上，他看着很好套话。” 男人的声音嘶哑，给胡溪一种温柔又很有诚意的感觉，但她不想买单。 她觉得一个上午还没过，自己已经很累了。 于是她说：“用不上他，我要是运气好，今天就可以摆脱你，要是运气不好，也不过是再等个半个月。” 第5章 认命 话毕，男人安静了一下，说：“好。” 听着仿佛认命了一般。 胡溪莫名难受，跟有根针在扎自己头皮似的。 但，一个没有实体的芯片男人，又能做什么呢。她嘲讽地想。 胡溪想到那个逃走的老板，连一个活着的人都身不由己呢。 周围有路人经过，胡溪不想被当作一个对着空气说话的疯子，没再出口呛声。 继续拿手机的动作，手指点了点屏幕，她这才发现手机没电关机了。 难怪刚才跟小平头聊天期间一直都很安静。 想了想，她上次充电还是一周以前，还是两周以前？嗯……有点久远了。 从小平头店里带出来的凉气已经消散，即使站在树荫下，也躲不开无处不在的热意。 热烘烘的，让人有点焦躁。 “这下只能走回去了。”胡溪看着天上的大太阳，有些绝望地想。 慢吞吞走回公寓，打开大门，房内一如既往地安静，只有空调在发出微弱的运转声。 终于感受到久违的凉气，胡溪心情平静了许多，她走到客厅将手机充上电。 拆开新买的芯片手环的包装，新手环电量有个七八十，胡溪将芯片从旧手环上拆下，插入新手环，接着开机。 男人出现了，对方抚着额头，看着胡溪。 胡溪没说话，又关机。 男人消失了，胡溪吸了一口气，有些期待。 “我还在。”三分钟之后，男人说。 啊……啊，啊！！！胡溪想尖叫。 唉。看来运气不好啊，胡溪十分郁闷。 又将男人放出来，胡溪郁郁地坐到沙发上。男人也跟着走到她身边。 胡溪抬眼看他，控诉对方：“你浪费了我4000块钱！” 男人说：“这不能怪我。” 胡溪愤怒：“不怪你怪谁！”确实不是对方的问题，但她总得找个人来怪，老板跑路了，现在就只能怪这个还在手里的芯片了。 便宜没好货啊，但凡她当时买个几千块的芯片呢！ 可惜悔之晚矣。 男人扯了扯嘴角：“你自己说的，十天后就可以‘摆脱’我了。” 他问：“你打算怎么‘摆脱’？” 胡溪没好气，没直接回答，而是问男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谢栖街吗？” 男人目光深邃地看着她：“嗯？” 胡溪叹气，解释道：“因为我跟家里吵架了，所以我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找清净的！” 男人挑眉：“离家出走？” 胡溪皱眉，纠正他，说：“是散心！散心！” 接着摇晃了下脑袋，说：“也是想一个人理理情绪吧。” 男人问：“所以呢？” “所以，我很纠结要不要把你交给警方，你知道芯片有专门负责的芯片犯罪小组吗？”胡溪问。 男人说“不知道。” 胡溪嘀咕：“啥也不知道，偏就知道意识体这玩意儿……” 男人说：“我能听见。” 胡溪怒瞪对方：“就是说给你听的！” 男人笑，英俊的脸庞一下子变得夺目。 他将话题扯回，耐心地问：“那把我交给警方会怎样呢？” 胡溪欣赏了下对方的皮相，解释道：“虽然你现在怀疑自己是个意识体，可是呢，我们谁也不能确定你到底是原始程序出bug了还是真是个意识体。” “但不管你是哪个，现在你跟我的脑神经连接了，我都得做剥离手术，从而把你从我的脑子里踢出去。” “这个手术，它需要监护人看着。但我现在不想跟我家里人联系，你懂吗？”胡溪说。 “听着是挺麻烦的。”男人说。 胡溪叹气：“可不是吗？而且万一你这芯片又跟谢六公子扯上关系，我都不知道会不会还有更多的麻烦等着我……” “你为什么不想跟你家里人联系？”男人问。 胡溪瞥了他一眼，说：“关你屁事。” 男人安静了。 也就一会儿。 不多时，又变成好奇宝宝，他问：“所以最后你的决定是什么？” 胡溪摊在沙发上，任由浓黑的长发垂落到地上，仰头看着站立的男人，说：“应该还是会把你交给警方吧，毕竟脑子里有个男人什么的……不知道别人是否觉得好玩，总之我不觉得。” 男人垂眼看她，此刻对方形状姣好的眉不自觉皱起，红润的唇也微抿着，白皙的小脸上正显出一些不情愿的情绪来，。 挪开视线，男人说：“说到警方，我会不会真的是个警察？” 胡溪看着一身警服的对方，又想到了该死的“奶牛猫”三个字，她恹恹地说：“别想了，再等十天你就知道了。” 胡溪没有将意识体提取后当事人会死亡这件事说出来。 一开始觉得对方只是个芯片，没必要说。 现在，她觉得对方万一真的是意识体，那听了这事儿就更难受了，毕竟刚觉得自己还活着结果其实是死透透了这种事儿……挺绝望，挺天意弄人。 不想多事，胡溪干脆闭嘴不提。 细长的四肢依旧摊着，胡溪放空着自己的大脑，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一件事。 很快，一直注视着她的男人提醒了她。 “你不吃饭？” 果然，忘记吃饭了！胡溪懊恼。 没事，她经常忘记吃饭，这不算什么重要的事。 但她嘴上不饶人，要发泄自己的不满，于是说：“要不是上午忙你的事儿去了，我早就吃好了。” 男人沉默，说：“某种意义上我的事也是你的事。” “你！” 胡溪好气！但她确实有点饿了，决定不跟对方计较，起身拿过手机。 手机有电的时候就自动开机了，胡溪随便点了个外卖，无聊地开始看消息。 陈橘米十点钟的时候回复了她，是一个ok的手势和一个无奈的微笑，最后说那继续保持联络，然后就又忙去了。 继弟估计上午忙着当志愿者，没空骚扰她。很好。 倒是她爸发了两条消息。 胡得绩：胡溪，回消息。 胡得绩：别任性了！要么回消息要么回家，不然我让你赵叔叔查你的位置了！ 赵叔叔是胡得绩生意上认识的朋友，一个警察。 胡溪一点不担心，这就是她选择谢栖街的原因：想在这儿找一个人，那得费点功夫。 她刚准备放下手机，男人说：“胡得绩，你爸？”声音听着很近。 胡溪“啊”了一声，她吓了一跳。 没好气地说：“你能不能别跟鬼似的。” 话毕，她才反应过来，怒瞪对方：“你偷看我消息！” 对方无辜，说：“我光明正大看的，”他又环视了一圈周围，说：“而且我没别的事可做。” ……她买芯片是为了打发时间，结果芯片本片反而无聊得没事可做。 男人指了指手机，问：“你叫胡溪？” 对方声音哑哑的，显露出些许温柔的感觉。 从男人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挺神奇的，胡溪不自觉瞅了对方一眼，男人正低头看着手机。 回过神，她居然被男人难听的声音迷惑了一下，羞怒：“会识字，多新鲜呐。” 男人被呛了，也依旧好脾气，说：“你要不把电视开着。” 胡溪答应了。 不全为男人，有时候她自己也会放着电视不看，只为了让室内听起来热闹一点。 当然现在多了个会说人话的芯片，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真的变热闹了。 不多时，外卖到了。 胡溪开门从机器人那里接过，走到一旁的餐厅里，将酸奶放到冰箱，接着坐下开始吃饭。 她咀嚼着，像在啃一根木头一般。 真难吃啊，好想找餐厅老板退钱…… 要不自己学做饭吧，但说不定还有半个月就要离开这里了……胡溪胡乱想着。 这天剩下的时间，胡溪跟男人相安无事，她独自在卧室看着无聊的视频，偶尔跟好友闲聊几句。 男人则在客厅看他的电视，胡溪给他调到了新闻频道。 晚上，到了睡觉的点，胡溪走去客厅，男人正靠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看着电视。 她默默将电视音量调为静音，又走回卧室。 一夜好梦。 第二天，xx66年8月6号，胡溪一觉睡到自然醒。 睡饱了，心情自然就好，至少在看到男人的前一刻，她是这样的。 出了卧室，男人依旧坐在沙发上，没看电视，右手搭在沙发边缘，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于是胡溪想起了那些糟心事，心情不可避免受到了一点影响。 男人见她出来，起身跟着她走到厨房。 “跟着我干什么？”胡溪回身瞪他。 “我想去看看那家叫‘和睦’的店。”男人说。 胡溪拿出昨天的酸奶，关上冰箱门，说：“不去。” “为什么不去？” 胡溪喝了一口酸奶，舔舔嘴唇，说：“为什么要去？” 男人绕着她走了两步，说：“我只是想弄清楚我为什么对那儿有熟悉感。” 胡溪不置可否。 男人又说：“不然你打算接下来半个月什么事也不做，就这么跟我朝夕相处？” 激将法。 但胡溪动摇了。她搬来谢栖街几十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房间里自闭，她不想剩下半个月的时间里也这样。 而且，虽然她不想惹麻烦，但她觉得芯片这件事，正好把她从自己的情绪里扯离出来了。 这不就是她来谢栖街的目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