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见青山》 第1章 第1章 此时刚过夜半,街巷寂寥,摩托车阵阵轰鸣声划破了静寂萧条的夜。 季久夏侧目看了眼后视镜,秀眉紧皱,低声暗暗骂了一句,后面那辆银灰色面包车已经跟了她三条街。她快速环顾了下周围,已经过了闹市,继续往前走,是东郊别墅区,再这么拖下去,更不好脱身。 前方不远处的红绿灯微微泛着绿色的光,她踩着油门,右手手腕缓缓往下压,车速越来越快,在心底沉默着倒数。 迎面而来的风像是要把她撕碎在这暗夜里,在最后一秒钟,她迅速调转方向,车身向左压的极低,轮胎与地面的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在她调转方向的那一秒,季久夏清晰的感知到身后那辆面包车与她擦肩而过,刹那间,让她仿佛生出一种错觉,等回过神来,后背隐隐泛起凉意。 她来不及细想,只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车冲了出去,拉开较远一段距离,那道车影在她背后渐渐变的模糊。季久夏这时才浅浅松了一口气,减速后顺势拐入右边的小路,行驶了一段距离,在确认安全后,她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右腿撑在地面,摘下头盔,随手把凌乱的发丝挂在耳后,重重呼了一口气。 口袋里面的手机不停的震动,隐在暗处的神情渐渐露出一丝不耐,她拿出手机直接挂断,快速给对方编辑了条消息,点击发送。 【已送达。】 消息发出几秒后,屏幕弹出一条到账讯息,季久夏点开看了眼数额,手机屏幕上散发的光照在她清冷的眉眼上。 对方继而又打来电话,季久夏犹豫了几秒,接通后两人都没有说话。 片刻,对方道:“钱已经打给你了,如果今天晚上的事传出去,你——知道后果。” 耳边传来机械虚拟的声音,是威胁,也是警告。 季久夏当然知道,有些人白天穿的光鲜亮丽,暗地里却做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您放心,规矩我懂。” 略带些沙哑的声音缓缓浮现在这暗夜中。 她挂了电话,手机是老款按键的款式,她打开手机后盖,取出电池,抬手把电话卡扔在远处的草丛中。今天晚上的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季久夏静静坐在那里,吹了会儿夜风,她从右手手腕取下头绳,把凌乱的发丝随意绑在后颈处,余光却不经意间瞥见远处树林中暗处的那抹点点星光。 她停下动作,瞳孔微微收紧,似乎想要穿破这黑夜看清楚那人的身影。 她只能隐约感觉到,对方是个男人。 夜风肆起,虫鸣不止。 直至那抹微光在黑暗中消散,她才驱车离去。 发动机的嗡嗡声渐渐远去,余音中带走的还有匍匐在地上男人沉闷的一声声呼救…… “求你,不要杀我,你想要多少钱,我给……不……我给你双倍的价格,只要你放了我……” 回应他的是沉闷靠近的脚步声。 男人被吓得浑身发抖,说话也磕磕绊绊,脸上似是被什么东西精准砸了一下,他嗅到泥泞的青草中混合着香烟的味道。 是一枚烟头。 / 季久夏住在西城,虽说住在二环以内,可花寨却是出了名的鱼龙混杂。来往在这里人形形色色,每天发生的事也屡见不鲜。 她把摩托车停在靠近主干道的一家超市门口,街边的小贩已经收了摊,路上零零散散的几个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越往里面走,街道越狭窄,食物残渣混合着各种垃圾堆积在下水道口,里面充斥着无法散去的味道。 季久夏习以为常,她走到最里面的那一栋,拐入那扇狭窄的门,电梯口的灯已经坏了很久,也没有人来修,她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站在那里等电梯。 几个毛头小伙嚼着槟榔痞里痞气的从她身边经过,季久夏拿着头盔向后退了两步,惹的那几人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无视他们带着颜色的眼神和讥笑,径直走进电梯后,快速按了几下关门键。 出了电梯,走到长廊的尽头,门缝中被塞了好几张小卡片,季久夏轻轻扫了一眼,顺手抽了出来,打开门后扔进了垃圾桶。 房间只有十几个平方,只放了张床和沙发,墙角处放着两个行李袋,里面是她抽空打包了的行李。 她关上门窗,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又深深呼了一口气,躺在单人沙发上的那一刻,有种如释负重的感觉。手肘不小心碰到一旁的抱枕,火辣辣的疼,她抬起胳膊,上衣的袖子被磨破,左小臂蹭破了皮,血淋淋的,丝丝冒着血珠,皮肉蹭破的地方还沾染了许多沙石。 季久夏解开衬衣的扣子,小心翼翼褪去放在一旁。她轻轻朝着胳膊处吹了口气,似乎想要缓解伤口处带来的疼痛。 沙发旁的边桌上乱七八糟的放着许多医疗用品,她随手翻了翻,找到半瓶碘伏和一包用的只剩下几根的医用棉签。 季久夏用棉签沾了碘伏,轻拭着伤口,又拿出一瓶喷雾,径直朝胳膊喷了上去。 她死死咬着唇,直到痛感减轻了些,才缓慢站起身去洗漱。 卫生间更是小的可怜,转过身只一步的距离便是一堵墙,季久夏简单用凉水洗漱后,抽了两张面纸潦草的擦了擦脸上的水。 手里拎起一张毯子抱在怀里,身体无力的侧躺在床上。为了避免蹭到伤口,左手垂在边沿。 这一夜季久夏睡的并不安稳,胳膊密密麻麻的发疼。 次日天刚蒙蒙亮,被突如其来的电话吵醒,季久夏迷迷糊糊的接通,对方毫不留情的给她下最后的通牒。 她依旧闭着眼,头脑昏沉,敷衍了一句便直接掐断电话。 “知道了。”喉咙干涩,说话的声音也沙哑。 季久夏睡意全无,左手臂慢慢活动了下。她睁开眼,在床上躺了片刻。这附近的房子都要拆迁,房东限她在这周日之前搬出去。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日历,还有六天。 找房子容易。 可价格便宜,交通便利的房子却不是那么好找。 昨天晚上睡的晚,此刻头疼的厉害,像是被无数针扎了似的。她强撑着起了床,穿戴整齐后扫了眼摩托车的钥匙,决定今天乘公交车去公司。 许是周一的缘故,周围的人都无精打采的,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办公室内只回荡着她不停敲打键盘的声音。 季久夏编辑好最后一句文字,点击保存,发送给张耀年。 距离中午下班还有半个小时,她打开浏览器,看着租房网站上发布的信息,她大致浏览了一下,房子的价格定位高的有点离谱。 她看的认真,以至于没有发现身后悄悄凑过来的身影。 “你打算找房子啊。” 一道幽灵似的声音传到耳边,季久夏猛然回头,眉头微蹙,眼神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她稍稍向后移了下,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不喜欢与人近距离接触。 舒悠立马道歉:“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小姑娘今年刚毕业,工作勤恳认真,平日里稿子被打回来十几次,脸上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有次撞见她私下偷偷为自己打气,倒像是二次元中的元气少女。 “没事。”她淡淡道。 “福安小区有出租房子的,那边距离公司也不远,公交地铁都挺方便的,最重要的是不是群租房,不过小区内住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价格应该也不算太贵,我外婆家也在这个小区,前段时间无意中小区门口看到的,你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季久夏迟疑片刻后,轻道:“谢谢。” 舒悠眨了眨眼,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似是对这一声道谢‘受宠若惊’。她在办公室内时常沉默寡言,出去跑新闻也独来独往,是出了名的不好相处。 今天实在是没办法,走投无路才硬着头皮找她帮忙修稿子。 舒悠笑笑,“没事儿,大家都是同事嘛。” 这时有人喊着去吃午饭,舒悠便叫她一起。 季久夏婉拒,“不了,我下午有个专访。” 舒悠听到吃饭,文件夹被随手放在办公桌上,季久夏盯着蓝色封皮,不由怔愣。 / 那天下午的专访结束的时间比预计中的要早许多,季久夏看着还早,回想起上午舒悠说的话,便想着去看看房子。 老式居民楼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加破旧,路过一家小吃店时停住了脚步,中午加急给她改了稿子,下午又要专访,她还没来得及吃午饭。 门头的红字招牌褪去了颜色,细看,边角处还有一层斑驳的蜘蛛网。门上挂着透明帘子也变得泛黄,被两条黑色麻绳系在两侧。两扇玻璃门上贴着‘馄炖、饺子’的字迹。季久夏走了进来,店虽小,里面却被打扫的很干净,老板坐在一张餐桌前围着围裙低头剥蒜,老式半导体收音机播放着戏曲。 察觉到有人进来,老板笑脸迎道:“你看吃点儿什么,饺子、面、混沌都有。” 季久夏看了看墙上贴着的菜单,“一小份混沌。” “先坐,稍等啊。”老板关了收音机,端着蒜进了后厨。 老式油烟机发出轰轰的声响。 季久夏静静的坐在那里,静默的盯着地板上折射进来的日光,后背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 少顷,老板手脚麻利的把混沌端了过来,“都是今天下午包的,桌子上有醋和辣椒,喜欢吃辣自己放。” 比起外面寂寥的街巷,老板的言语中多了些烟火气。 她吃不了辣,从小就是。 碗里的混沌滚烫,季久夏低头,拿着勺子吹了两口,还是有些烫。她嚼的很慢,味道也还不错。 “老板,还是老样子。” 一道身影缓缓遮住了她背后的光,男人的嗓音像是被火烧过一样沙哑。 隐约间,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汽油的味道。 店内走廊另一侧的凳子被拉开,生锈的凳子腿和瓷砖的摩擦声异常刺耳,季久夏闻声转头,只见男人理着寸头,身上洗得发白的黑色短袖上印着xx汽修店的字样。 似是察觉到异样,男人抬眸顺着望过去。 冷漠的眼神中掺杂着几丝散漫,他掀起眼皮,眼神稍显锐利。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凝视,也仅仅是一秒。 心跳仿佛漏跳了半拍,季久夏强迫自己坦然移开视线,她站起身,从钱包内拿出零钱递给老板。 走出餐馆后,那种不适才隐隐消散。 那人的眼神若说凶狠,倒也谈不上。不过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使人喘不上气。 脸上就差写着‘我不好惹’。 第2章 第 2 章 她跟着手机导航,找到目的地,小区门口贴了许多张A4纸打印的出租房屋的信息,或许是时间太久,风吹日晒的,有的已经模糊不清,季久夏随便找了一个,看着是刚贴上没几天,她拿出手机先给房东打了电话,询问了现在看房时间是否合适后,对方便告诉她具体的门牌号。 小区内诺大的梧桐树遮住了些许阳光,透过树叶缝隙,零零散散落在地上。适才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后被此刻被阵阵凉意袭来。 季久夏绕了一圈,小区确实有年头了,建设老旧,都是步梯房。她找到具体位置后,看到一楼有扇门是开着的,她走近,站在门外核对了门牌号,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吧。” 声音很轻,让人瞬间联想到江南春日细雨绵绵。 “您好,我是来看房子的。”季久夏抬脚进去后,站在玄关处。 室内茶香四溢,女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五十多岁的模样,目光柔和,语气轻慢,头发用一根檀木素簪挽了起来,颇有些南方女子的温婉。 “姑娘,先坐,喝点茶。”她笑盈盈的。 她还是一如既往礼貌性的婉拒,“谢谢,不用了。” “外面天气热,我这个地方也不太容易找,茶是刚泡的,你尝尝。” 对方过于热情,她再拒绝,反倒显得刻意矫情。 季久夏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视线扫过客厅,套内面积大约一百多个平方,三室两厅的格局,装修是以前的老式风格,布艺沙发颜色素净耐看,却又带了些古朴典雅。 摆放在茶几上的茶具很精致,青蓝色的杯身,上面刻画了一只白梅,给人一种很特别的韵味。 茶汤清亮,她端起后浅尝一口,口感清香纯和,恍若雨后清晨,茶山上烟雨朦胧的清冷感,却又带着一丝悠远的苦涩。 但她对这些不太懂。 她放下杯子,坦言道:“不好意思,我平时不怎么喝茶。” 女人笑说:“没关系,我这儿难得来一位客人。我家是三室一厅,南边的次卧想要租出去,来,我带你看看房子。” 她拿起一旁的手杖,艰难站起身,季久夏这时才发现,女人的腿不太方便。 次卧的门已经提前被打开,里面被打理的干净整洁。季久夏目光落在床上,上面的用品明显是有男人在住。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女人开口解释道:“我还有一个儿子,他平时不常回来,偶尔回来一次,也不会在这里过夜。你如果觉得不太方便,我回头……” “月租多少钱。”季久夏直接问。 房间朝南,虽说是在一楼,但胜在窗外没有树荫遮挡,采光挺好。 她不在乎合租的是否有男性,用石膏板隔开的房子她住过,和五大三粗的男人也合租过,只要房租价格合适,其余的事情对她来说无关紧要。 她办事从来不拖泥带水,当即签过租房合同,交付定金后,女人便把外门和房间的钥匙交给了她。 站的时间有些久,女人的腿有些不适,她轻道:“阳台的洗衣机和厨房是公用的,客厅的卫生间我平日不会用,所以卫生这方面你不用担心。” 知道现在的女生爱干净,徐锦华特意解释一番。 季久夏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她会解释这些。 她低头,收起自己的那份合同放进背包内,“徐阿姨,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大概这周我会搬进来。” “好。”徐锦华点点头,似是快要支撑不住。 季久夏察觉到她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的难堪,便转身快步离去。入户门她刚才进来时没有关,左脚刚踏出一步,突如其来的一道碰撞迫使她猛然退后两步。 她紧皱着眉,低头捂着鼻子,倒吸一口凉气。痛感迅速蔓延到大脑,一阵眩晕感袭来,仿佛鼻骨断裂一样,她一手扶着门框,缓了几秒,看了眼捂着鼻子的右手,确定没有流血后,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季久夏这时猛然反应过来,对面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他五官凌厉,眼眸漆黑却很平静。 是他。 男人单手揣进口袋,另一只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食指钩着一份混沌,他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眼神寡淡又冷沉,眸光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 季久夏和他短暂对视了几秒。 对方神色淡淡,却莫名惹的她心底一阵阵发紧。 大约是撞在他胸骨上,鼻子酸疼的厉害。 季久夏蹙眉,后悔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快要把‘诸事不宜’四个字写在脸上。 徐锦华拄着手杖艰难走了过来,神情焦急,语气关切的问道:“要不要紧,去医院检查一下,别把鼻骨撞坏了。” 面前的男人依旧一言不发,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季久夏摇摇头,刚才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只剩下隐隐的余酸。她强忍着不适,侧身从他身边经过,余光瞥见带着白色袖套的手臂上隐约透出的纹身。 鼻间似乎残留着一丝机油的味道,季久夏没由来的心烦,心中腹诽他没礼貌,都什么年代了,还这么非主流,纹几个纹身,真把自己当大哥了? 徐锦华对于儿子的态度颇为不满,“清屿,你怎么也不给人家道个歉。” 刚走出几步的季久夏顿了顿,她在心底默默重复了一边,脑海中浮现刚刚那张冷郁的脸,不禁翻了个白眼冷笑,这名字和男人的适配度为零。 清屿侧目看了眼走远的背影,淡淡收回视线,他眸低暗沉,神情却不露声色。 回首关上门,他扶着徐锦华坐在沙发上,看到桌子上那一套茶具,看似漫不经心道:“稀客啊,普洱都喝上了。” 这套紫砂壶徐母在家中并不常用,平日里隔三岔五的拿出擦拭一番。在他印象中也只用过那么几次,今天倒是让他诧异。 言有所指。 徐锦华自然听的出,她端起杯子放在鼻间轻嗅,茶凉了几分,但那独有的陈香还在,她慢慢品着,转眼看向清屿,直接告诉他,“你今天既然得空回来,先别着急走,把你房间的东西收拾一下,衣柜和书桌都整理出来。” 清屿走进厨房,从橱柜中拿出一个碗,转眼看向徐锦华。 毕竟是自己擅自做主把他的房间租了出去,徐锦华轻咳一声,眼神不自然的看向别处。 她原本想着,自己儿子不常回来,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坐坐便走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租出去,每个月还能收点房租。或是小区太过老旧,租房广告已经贴出去这么多天,期间没有一个人打电话来询问。 今天好不容易有人来看房,并签订了合同,却不曾想他今天会回来,还把人家小姑娘得罪了。 徐锦华暗叹他回来的不是时候。 清屿倒是没说什么,他把混沌腾到碗里,袋子扔进垃圾桶,端了出来。 “我把你的房间租了出去,和那小姑娘签了一年的合同,以后你再遇到人家,道个歉。” 清屿眉眼微挑,显然没有把刚才的意外放在心上。 经徐母这么一提,他想起那张苍白憔悴的脸,那确实是一场意外,他估摸着确实是把她撞狠了,可对方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眼里却带着一股韧劲儿。 “我住哪儿?”他靠坐在那张单人沙发上,姿态慵懒。 徐锦华眼神看向另一侧。 清屿顺着看了过去,叹了口气,无奈道:“妈,那房间已经多少年没人住了。” 里面堆放的都是一些杂物,放了张一米五的床,虽说打扫起来倒也不麻烦,但房间里面没有空调,夏季闷热,住在里面简直是蒸桑拿。 徐锦华却道:“你常常不在家,两三个月才回来一次,我腿脚不方便,平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房子租出去也好,也不能常空着,更何况,我打算再过几年,回老家去。” 徐锦华年轻时因为一场意外,摔断了腿,后半辈子要依靠着手杖度日。这些年,她都已然看开,可当年犯下的错,依旧是断在心头的一根余刺。 这是在怪他。 “妈。”清屿扶额,找了个借口,“店里这段时间忙,以后只要有空,我就回来看您。” 目的达到。 徐锦华端起碗,尝了口混沌,还是以前的味道。 她笑着说:“我看那小姑娘挺合我眼缘,虽说不太爱说话,但肯定是个好相处的,不过……她太瘦了,你说呢?” 她拿起手杖,戳了戳清屿的小腿。 清屿敷衍的点点头,他倒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是。” 他闭目小憩,徐锦华看着他略显疲惫的脸,也没再说什么。 随手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嗡嗡的震动,清屿坐起身,接通电话后,听筒里传来一道男声。 “哥,那姑奶奶又来了。” 清屿皱眉道:“我不在。” “已经说了好几遍了,可人家不听啊,我看今儿个是非见到你不可。” 清屿脸上没什么表情,直接挂断了电话。 徐锦华放下手中的碗,轻道:“你有事的话,去忙吧。” “她什么时候搬进来?”他随口问了句。 “这周。”徐锦华说,“对了,人家有名字。” 她翻开茶几上放着的另一份租房合同,又看了一眼。 “名字还挺好听的,季久夏。”徐锦华喃喃自语。 清屿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站起身,“妈,店里有事,我先走了。” “你房间的东西打算什么时候搬。” 清屿无奈扯了扯嘴角。 亲妈无疑。 他想了想说:“明天。” 说完,便开门而出。 下午五点多,正值小学生放学,前面路口拥挤的水泄不通。人群嘈杂,上了年纪的老人零零散散的在马路两边摆摊卖菜。 清屿坐在车内眉头紧皱,偏偏这个节骨眼遇到堵车,他等的焦急,从车窗外探出身看了眼路况。 紧接着,便听到有人扯着嗓子高声喊:“久夏——这儿——” 第3章 第 3 章 季久夏下意识的转身回头望,周围全是家长牵着学生,路边占满了电瓶车,位置狭窄,连走路也变得十分困难,她踮起脚尖,四处环顾,在马路对面的红绿灯下看到了施言。 施言手里拿着两只雪糕,额头上急的满头大汗,脸颊晒得红红的,朝她挥手。看到她的那一刻,季久夏脸上的神情松弛了几分。 她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浅笑,抬手向她示意。 夏末的天气最是闷热,迎面吹来的风夹杂着燥热,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衣服粘黏在身上,惹得心烦意乱。 行走时擦身而过的风轻轻掠过她的头发,她随手挂在耳后,露出略显白皙的脖颈。她穿过人群,脚步仿佛也变的轻盈。 “我那么大声你都没听到?你在干嘛,想男人啊。”施言递给她一支雪糕,言语夸张道,“我的天,今天三十九度,你居然还穿外套。” “哪有什么男人,你就爱开我玩笑。”话一出口,季久夏微愣,想起刚才那个叫清屿的人。 脸上突然起来一阵冰凉,施言把雪糕放在她脸上,笑着说:“给你降降温。” 季久夏眉眼笑意更深。 她把头发用头绳随手挽了起来,脱下浅蓝色格子衫系在腰间,里面搭了一件白色修身短T,手臂上的伤口红肿一片,有风吹过,瞬间觉得清凉了些,稍稍缓解了痛意。 “现在还有卖这种雪糕啊。”她撕开包装纸,咬了一口。 浓郁的奶油香在唇齿蔓延开,味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施言:“在这附近买的。” 季久夏点头道:“现在好多地方都买不到了。” 两人并肩而走,施言忽然拽着她,手指忽然凑了过来,指着她,季久夏下意识的向后躲。 “你鼻子怎么了?” “没事啊。” “都肿了!” 施言声音颇大,引得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目光。 季久夏连忙道:“今天不小心碰到了,没什么事。” “我的大记者,拜托你照顾好自己吧,三天两头的受伤。”施言满眼心疼,她轻轻拉起她的胳膊,“我刚才都看到了,一份工作而已,至于这么拼命吗?” 季久夏把胳膊悄悄藏在身后,“你车停在哪儿了,我要热死了,快走吧,我要吹空调。” “季久夏,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施言跟了上去。 她指着左边那条路说:“我租了新房子,在那边的小区。你看这附近的环境要比我现在住的地方好多了吧。” 施言:“是不错,可这边的小区也太老了。是房东直租吗?合租的有没有男性?” 她慢慢的回答,“是房东直租,没有男性,房子在一楼,我也不用每天爬楼梯了。” “你也太辛苦了,别把自己搞的这么累。”施言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我最近研究了新品,今天晚上你帮我品一下,尝尝味道怎么样。” 季久夏笑着点点头,说好。 施言指着她的伤口:“你都这样了,居然还笑的出来。” 季久夏歪头,“那怎么办,见到你太开心了,我哭不出来。” “好啊,你现在居然会开我玩笑了。” 两人在路边说说笑笑,谁都没有注意到从旁边缓慢行使而过的面包车。 清屿开的很慢,适才的交谈一字不落的传入他耳中。 记者? 他懒散的靠坐那里,低眸思索着,手肘随意搭放在车窗上,露出满是纹身的花臂,单手向右转动方向盘时,目光下意识的看向后视镜,那抹清秀的白渐行渐远。 他收回视线,缓慢行使到主路。 思绪一时间被什么打乱,他从口袋中拿出烟盒,里面只剩下一支折断的烟,他皱了皱眉,连带着烟盒随手扔在了副驾驶。 到店里后,清屿把车停在后门。 这时候店里不太忙,头顶的风扇呼呼的扇着,也丝毫不减一丝暑气,全文涛和五丰两个人闲着无聊,坐在一旁打起了扑克。 五丰扔了张老K,脑袋向外张望了一眼。 “还没走?”全文涛问。 五丰:“没呢,在外面站了将近一个小时了吧。” “要不你去送瓶水?” “别,那姑娘看着可不好惹。”五丰立马拒绝。 他们两人也属实纳闷,这姑娘开着豪车一身名牌,从上个月开始,隔三岔五的往这儿跑,也不修车,只说是等人。两人都以为是清屿惹的桃花债,打电话告诉他后,结果对方态度淡淡的,一直这么晾着。 清屿进店里后倒了杯水,五丰看到立马站起来叫了声哥。 “人呢?”一饮而尽,他把杯子放在桌上。 全文涛指了指大门外,“等了一个小时。” 清屿没有说话,朝外面看了一眼。这家汽修店是他前几年盘的,现如今只是挂了个名,店里所有的收益和支出交给了全文涛和五丰两人,他空闲时偶尔会来一趟。 红色跑车停在汽修店门口,肆意张扬,女人戴着墨镜站在那里,并没有要进来的打算,黑色包臀裙衬出姣好的身材,隔壁五金店的老板站在门口吊儿郎当的吹了声口哨,一脸戏虐。 清屿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不急不忙走了出去。 “回去。”傍晚西晒的阳光刺眼,他微眯着眼眸站在那里,淡淡开口。 话音刚落,女人抬手就是一个巴掌。 清屿偏了偏头,舌尖顶着右脸颊吸了口气,眼底略过一抹无奈。 全文涛和五丰在门口看戏,看到这一幕,两人倒吸一口凉气不敢上去制止。 她堵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他的人,心底默然升起一团无名的火,穆宝珠取下墨镜,扔在他身上,口中咄咄逼人,说出的话也不留情面,“你是怎么做到对所有的事情不闻不问的,不是说好要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的吗?我在学校等了你一整天,你人呢,天天守着这个破修理店,难道你打算要在这里待一辈子吗?” 年幼时一句敷衍的话却被她当了真,清屿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清屿弯腰捡起地上的墨镜,小心翼翼的用衣角擦去上面沾染的灰尘,伴随着动作,胳膊上的肌肉紧绷,即使戴了冰袖,还是露出肩膀处的纹身。 穆宝珠直直的看着他的动作,是那样卑微,隐忍,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阳光落下,照的她眼睛发疼。 “宝珠,别闹脾气。”清屿置若罔闻,把墨镜递给她。 她赌气不接,清屿把墨镜塞她手里,转身拾步而去。 穆宝珠气急,他还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她也清楚的知道,清屿今天能够见她已经是最大的妥协,她再傻,也不会这么轻易放他走。 白皙的脸庞涨的通红,她急忙追了过去,拉着他的手腕,声音也放软了几分,小声的喊了一声,“二哥。” 清屿顿住,这一声‘二哥’让他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 穆宝珠继续道:“二哥,我饿了。” 她从小便是这样,性子傲慢,但在清屿面前,却懂得妥协。 清屿转身,视线从她脸上划过,终归是于心不忍。穆宝珠是个被宠坏了的公主,她从小没吃过苦,娇蛮任性,想做什么事儿全是凭着自己的心情,他知道,来这里找他也是瞒着穆家的人。 “松手。”清屿沉吟片刻。 穆宝珠愣了下,默不作声的跟着他来到街角处的便利店。她坐在窗边,看着清屿买了桶泡面接了开水,右手撑着下巴,心低隐隐泛酸。 清屿把泡面放在她面前,面容寡淡,语气冷硬不容拒绝,“吃完回去。” 穆宝珠不满,她缓缓眨了下眼,“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回穆家。” 清屿静静地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小姑娘比以前长高了不少,脾气也大了。但还是和以前一样,在他面前还是一副小孩子秉性,鼻尖上冒了层汗,他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他淡淡道:“我现在挺好的。” “哪里好了,你还要在这破地方待多久,”穆宝珠的脾气又上来,拿着纸张在手中揉搓,“你再不回去,穆家的家产就要被那两个小贱人分光了,你忍心看着我受她们欺负吗?” 清屿低头浅笑了一声。 穆家家大业大,这几年却低调了起来,但只要在外提起穆家,从商从政的人都要礼让三分。穆信呈是个优秀的商人,穆家这一辈在他手里声望又添了几分,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对待感情,却放浪形骸。 “你笑什么?”穆宝珠不解问他。 清屿问她,“你会受别人的欺负?” 这句话有几分的揶揄。 从小到大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哪里有人能从她身上讨到便宜。 穆宝珠不是听不出来,她撇嘴不说话。 清屿把泡面往她面前推了推。 “什么?”她皱眉嫌弃道,“我才不吃这些东西。” “那我走了。”清屿的耐心快被消磨殆尽。 穆宝珠幽怨的看他一眼,拿着塑料叉子拌了拌,吃着泡面愤愤不平道:“大哥刚接手公司没多长时间,那几个董事仗着自己资历高,私底下没少给大哥使绊子,还有柳如澜,她天天在爸耳边吹枕边风,觉得自己生了双胞胎,恨不得在穆家横着走,那女人最可恶,居然还想让穆少川参与公司的项目,他一个大学还没毕业的人,怎么可能会懂,还好爸没有老糊涂,三言两语把她打发了。” 她把泡面艰难咽下,表情有些勉强。 清屿神色顿了顿,没有多说什么,这不是他一个外人掺和的事。 “穆亦宁更可恨,一遇到事情哭个不停,上次她趁我不在家,进了我的房间偷我衣服。”提起这个人,穆宝珠便咬牙切齿,越说越生气,“二哥,你回去吧,你也是爸的儿子......” 提起柳如澜,穆宝珠心底升起怨恨,眼底也多了些厌烦。 两人心知肚明,清屿是穆信呈的私生子,但穆宝珠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提这件事。 西城几乎人人都知道穆信呈有一个私生子,从未对外公布。这事儿成为人们茶前饭后的闲谈,却又没人知道那人到底是谁。 清屿默不作声,拧开矿泉水瓶,放置她手边。 无心中的一句话,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毫不留情的撕开他尘封在心底的疤。 清屿知道,他的出生,是一个错误,他的存在,更是穆家的耻辱。 “二哥。”穆宝珠心虚,小声道,“我错了,对不起,我不该失手打你的,我只是生气,你走的那年明明说要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的。” 清屿到底于心不忍没有告诉她那只是句玩笑话。 穆宝珠不敢看清屿,低头喝了口水。 清屿从口袋掏出一个吊坠递给她,“毕业礼物。” “什么东西?便宜的我可不要。”穆宝珠向来口是心非,她拿在手里翻看,狐狸吊坠很轻,像是纯手工做的,语气带着调侃反问他,“你亲手做的?需要我说一些感动的话来向你致谢吗?” 清屿挑着眉,平静的说:“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穆宝珠‘切’了一声,从清屿从修理店内走出来的那一刻,她才发现他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上衣洗的发白,肩膀处也破了洞。 她伸手遮住眼前的太阳,声音艰涩,“亲手做吊坠的时间倒不如出去给自己买两件衣服。” 清屿作势要收回去,穆宝珠眼疾手快抢了过来,她放在手心看了又看,隐约看到吊坠上刻着她的名字,她低头浅浅笑了,小心翼翼的收好,挂在与它格格不入的限量版包上。 穆宝珠走之前放了狠话,依旧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下次别想让我来找你了。” 回应她的,是渐渐远去,沉重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