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鹿》 第1章 后事 “是徐为容的家属吗?”女警抬头问。 “是。”女孩戴着黑色鸭舌帽,低声应答。 “在这里和下面那行签字。”女警用手指点了点同意书,顿了顿又说,“先确认没问题再签。” 女孩拿着笔的手停住了一瞬,随即继续落笔。 签完名字后她想把笔盖合上,手却在抖。 女警瞥了一眼:“没事,放在那儿吧。” 女孩还是坚持合上了笔盖,帽檐遮住她的眉眼,只看到紧紧抿住的嘴唇。 把笔放回原位后,女孩拿起同意书,双手递回给女警:“请问……遗体是直接送到殡仪馆吗?” 女警“嗯”了一声,想起视频里的惨状,没忍住又多说了句:“没有其他亲属来帮你处理吗?” 这时女孩终于微微抬起下颌,女警看见一张瘦削苍白的脸颊,两眼通红肿胀。 女孩挤出一丝笑:“就我一个。” 女警的目光落在她刚签完的名字上——“陶楚”。 不是和母亲姓,难道父亲也不在了? “不知道刚才在证物室放的那段视频,能不能给我?” 见女孩含泪望着自己,绝望中带着希冀,女警的心颤了颤。 她瞥了瞥周围,只有师父坐在角落低头看着手机喝茶,别人都去吃午饭了。 她身子前倾,小声说:“按规定,我不能给你——视频是后方车主行车记录仪拍的。” 说罢,她抬起下巴指了指门口,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他在407做证人笔录,快结束了。” 女孩立刻会意,朝她鞠了一躬后迅速朝407跑去。 女警望着她一身黑的背影,又叹了口气。 “你这一上午叹了多少气?”老警察把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 女警知道是被听见了,扭头冲师父笑笑:“人家小姑娘一个人来,像是还在读书的学生,怪可怜的。” “你可怜归可怜,别把自己搭进去。”老警察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起身。 女警连忙接过,边倒开水边问:“师父,我看出来不大对劲,但是不至于提醒两句就把我搭进去吧?” 老警察接过八分满的茶杯,抬起眼皮问:“你看出什么了?” “太镇定了——除了见肇事司机的时候有点失态,其他时候都很克制。要不是她刚刚抬头露出哭肿的眼睛,简直要怀疑母女俩完全没感情。” “哼哼,见司机的时候哭喊那几句也是装的。”老警察被茶烫了嘴皮子瑟缩一下,咽了口唾沫接着说,“这姑娘是惊弓之鸟,绷得紧呢。” “您是说她妈妈的车祸……” “现场的照片和视频你都看过,那个肇事司机像是疲劳驾驶?” “交警没说什么啊,痕迹科的人也没提……” 老警察将身子往后一仰,冲她摇了摇头。 女警顿时领悟——就是没人提出异议,才说明背后有问题! 她不再多问,坐回自己工位,盯着桌上的同意书。 陶楚,她在嘴里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眉头紧皱。 忽然,她听见走廊里传来女孩的声音——“谢谢大哥”。 女警走到门口,看见陶楚进了拐角的卫生间,她立刻跟过去。 陶楚从隔间一出来就发现女警站在洗手台旁边,她下意识回头去看相邻隔间的门把手标识——都是绿色,没有人。 陶楚走到洗手台边,把水开到最大,哗啦啦的水花穿过她的双手。 “姐姐,是还有什么流程吗?” 女警看出她确实如师父所说戒备心很重,凑到她身边问:“你知道逍遥达物流公司吗?” 镜子中的陶楚顿了几秒才回答:“没听过。” 水继续淌着,女警没有再说话。 陶楚微微侧过头说:“谢谢您。” 关上水龙头,陶楚扯下纸沾去手上水珠后默默离开。 在踏出望湖市公安局前,她看见门口有个矮胖的男人正在打电话,眼睛却在往大门看,瞧见自己后又转过身。 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上车,坐进车里后把包往副驾一扔,迅速离开。 她只留意着后方是否有车紧跟,却没发现有辆银色小轿车从公安局出来后,超车到了她的前面。 赶到殡仪馆,陶楚看见前台站着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四角都有摄像头,周围是透明玻璃。 阳光洒进来,让她稍稍感觉安全一些。 坐在空荡的大厅里,她等遗体送到后签字确认。 等待的时候,她一直低头盯着手机里的视频。 视频右下角的时间是1月17日8点43分,因为不是节假日,高速公路上车辆并不算多。 第12秒,橙黄色的大货车突然向左变道,视频拍摄车辆稍稍减速让它。 它的车身还没摆直就继续快速变道,视频里的车主低声骂了一句:“卧槽,连续变道!” 最左边车道有一辆白色小轿车正在行驶,如果大货车及时减速,也就堪堪擦着轿车车尾进入车道。 但出人意料的是,大货车突然加速向白色小轿车冲去。 顷刻间,小轿车被拦腰撞在高速公路护栏上,侧翻后只露出一截白色车尾,车身挤压得极度变形。 惊悚的场景和巨大的撞击声把视频车主吓得立刻急刹,随即被后车追尾,警报声、怒骂声交织。 画面的左下角,那一小截白色车尾冒起滚滚浓烟。 视频结束,3秒后重复播放。 陶楚凝视着这段视频,眼皮鼓胀得生疼,嘴里的甜味淡去,她又剥开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 那辆白色小轿车的副驾上坐着她的妈妈徐为容,开车的人是妈妈的老同学兼公司合伙人邹铭。 “嘭——”视频里的货车再一次疯狂地冲撞挤压,陶楚抬起僵硬的手指颤巍巍地退出。 八年前,妈妈和邹铭伯伯是从江临市被“赶”出来的。 他们是80年代末首都政法高校的毕业生,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被江临市引进后在律法届崭露头角。 邹铭进入司法部门,徐为容则在律所工作,但他们同样嫉恶如仇。 徐为容坚持为最穷苦的百姓、打最难的官司,凭借过硬的专业素质和飒爽英姿的外表,她成了江临市群众心中最信任的女律师,数次登上报纸头条。 可是在风光背后,有数不尽的明枪暗箭。 徐为容被威胁过、殴打过,但从未屈服。 直到有一天,她和邹铭在私密场合疑似接吻的照片被网络文章、杂志小报散播得铺天盖地。 长达两个月的调查“坐实”了传言,邹铭被开除,徐为容因严重违反职业规范被吊销律师执业证书,陶楚的爸爸陶国华也提出离婚。?? 只有陶楚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妈妈,徐为容带她回到老家望湖市生活。 不久,邹铭也来投奔,与徐为容合伙做生意,一起开了公司。 后来,陶楚考上C大的新闻学院,在国外读了三年书,直到昨天接到母亲车祸去世的噩耗,她飞回来处理后事。 含在嘴里的薄荷糖还剩薄薄一片,陶楚用牙齿慢慢碾碎,细小的碎糖铺满舌尖,被一口咽了下去。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起身去领骨灰。 陶楚捧着两盒骨灰盒走出殡仪馆,开着车行驶在郊区空荡荡的路上,开了好一段才遇到一个红灯。 刹车后她望着挡风玻璃外的蓝天白云,冬日难得的灿烂阳光照得人暖融融,她心里忽然冒出来一句“今天天气真好啊”。 她愣了愣神,这不由自主的想法像一记拳头挥在她脸上,直击鼻梁,酸痛无比。 睫毛忽闪了几下,像历经风暴后奄奄一息的蝴蝶扇动翅膀,眼泪随风落雨般扑簌簌落下。 天气再好,对她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短短的一日夜,她去过了交警支队、公安局、殡仪馆……无数冰冷又破碎的场景锤击着她的心脏。 她强撑着处理好一切,现在又该何去何从? 迷茫、不安、恐惧、孤独,交织在一起向她袭来,在这四下无人的地方,她终于能真实地放任自己宣泄情绪。 可也只哭了二三十秒,她估摸着快跳绿灯了,把沾满泪水的手背在衣服上蹭了蹭。 绿灯亮了,一辆银色小轿车从她旁边驶过。 她吸了吸鼻子踩下油门,嗓子里还有两声藏不住的呜咽。 眼角的泪许久没干,可她没有再停下来痛哭——进了城区后人多车多,天色也暗了下来,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开车。 直到抱着两盒骨灰进了家门,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当她看着妈妈房间紧闭着的门,再低头看一眼怀里的骨灰盒,鼻腔的酸意像一股海浪涌上来,激得她紧闭眼睛来缓解。 她捧着骨灰盒走进妈妈的房间,轻轻把它放在桌上。 房间很大,除了床和衣柜,却只摆了一张可升降的办公桌和一个抽屉柜。 桌子上收得整整齐齐,徐为容一向爱干净。 陶楚抽了两张纸,慢慢地擦拭浮尘,目光游移在桌面上一摞摞的文件上。 便签纸上的字迹、报表旁的标注和日历上的勾圈,都是妈妈留下的痕迹。 要好好整理一下妈妈的遗物,陶楚心想,但两天来的疲惫一齐涌了上来,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想着先歇一歇再起来收拾。 她打算先去冲个澡,取下鸭舌帽后露出一头毛寸。 望湖市比C大冷得多,自从赶回来,她还没摘下过帽子。 她对着浴室的镜子,搓了搓额头上被帽檐压出的红痕。 贴身的衣服脱了一半,她忽然想起身上的伤口,将后背转向镜子,瞄了眼肩背上血痂脱落后露出的粉白新肉。 她曲直手臂想拔下套头的衣服,肩背的肌肉线条分明。 耳朵被衣领挂住,她痛得“嘶”了一声,想起耳后还有一道伤口。 她小心翼翼地扯大领口,终于脱了个干净。 她看着镜子里顶着一头毛寸的自己,在灯光映照下,寸把长的头发像是冬天被剃过的草坪,毫无遮挡。 上个月咬牙剃掉沾满油漆的头发时,她还担心过年回家会被妈妈撸着寸头开玩笑。 可现在她回家了,妈妈却不在了。 妈妈永远看不到她的寸头了。 第2章 火种 洗完澡,陶楚换上家居服回到妈妈的房间,开始收拾遗物。 她把桌面上的文件都收进抽屉,想着等会下单几个收纳箱。 中间的抽屉还有妈妈的一寸证件照,她看得出神。照片上的徐为容一头中长直发,穿着黑色西装,目光坚定。 布满细碎伤痕的手轻轻抚过照片,陶楚想着明天把它扩印放大做成遗照,好用来上香祭拜。 最下面的抽屉有个密码锁,四位数。 陶楚盘腿坐在地上捏起锁,转动密码——“0128”,她的生日日期按从小到大的顺序排列。 咔哒,锁开了。 自从八年前来到望湖市,家里无论是新办了一张银行卡,还是哪里添了一把锁,徐为容全都让女儿把密码背下来。 当时她觉得是因为妈妈终于把自己当大人看待,两个人相依为命、毫无保留,曾为此欢喜过。 可事到如今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不由得猜测是不是妈妈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拉开抽屉,皱了皱眉头——里面只有一部手机和一根充电线。 手机是陶楚上初中用过的诺基亚5300,淘汰之后早就不知道扔在哪。 没想到居然在妈妈手里,还被珍而重之地锁起来。 她拿起旧手机向上推,手机剩的电不多,滑盖手机的触感陌生又熟悉。 首页显示有条未读短信,署名是“HP”。 看到这个缩写,她脑子里猛地蹦出一个名字——“Harry Potter”? 《哈利波特》是她从小看的书,难免先冒出来这个想法,随即觉得自己想得太偏,摇了摇头。 她点开短信—— “勿回江临,一切小心!” 陶楚的心一阵狂跳,再细看时间,1月17日8点零3分. 是妈妈出车祸的当天早上! 这个时间妈妈和邹铭伯伯已经上了高速,但旧手机被留在家里。 如果妈妈看到了这条短信该多好…… 陶楚蹲得腿有些发麻,脑子也嗡嗡地疼,她索性坐在地上向后仰倒,靠着床尾,望着天花板上的灯。 车祸果然不是意外,这个人是谁?怎么会知道有危险? 陶楚又拿起旧手机,想翻看妈妈和对方之前联系过的信息,却发现被删得一干二净。 她缓缓坐直身子,把这个手机号复制粘贴到浏览器搜索栏,果然是江临市的号码。 妈妈就是死在了回江临的高速上。 陶楚盯着这枚红白相间的小手机,不死心地继续翻阅,可是一无所获。 这条信息,是留下的唯一线索。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按下了回拨键,心脏砰砰直跳,期望能得到一个答案。 线路通畅,对方没有关机。 可是她等了几十秒,最终无人接听。 她的心从峰顶再次跌回了谷底。 她又点开了那条短信——短短的六个字,本来可以救下妈妈和邹铭伯伯的命。 如果妈妈带上了旧手机,如果对方早一个小时发来短信,如果对方早点发现异常…… 这些想法想海波一样,一浪一浪涌上来,冲击着她的心。 但她知道——没有如果,妈妈回不来了。 她攥着旧手机,像是要攥住眼下这种饱含悔恨的心情,把它死死按在心口上。 只差一点妈妈就能避开这场灾难,就差这一点…… 货车“嘭”地撞上去的声音、血液凝固后殷红发黑的颜色,在她耳边和眼前反复重现。 她不甘心。 陶楚抱膝坐着,怔怔出神许久。 直到她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沉沉夜幕,原本明亮温馨的家里,此刻只有她一个人。 夜已经深了,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先把邹铭伯伯的骨灰送回去——他就住在前面的5号楼,家里有他家的备用钥匙。 她站起身,掏出自己的手机想看一眼时间,正巧进来了一个电话。 又是闻耘生。 从昨天夜里开始,他的电话和短信就没断过,但她实在不想理会。 闻耘生和她是青梅竹马,他爸爸闻韬当年作伪证,是把她妈妈和邹铭伯伯赶出江临市的人之一。 在她离开的这八年里,闻耘生一直没有放弃和她联系,虽然她从未回复过只言片语。 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还当他们和从前一样,一厢情愿,固执己见。 眼下他突然这么着急地联系自己,多半是知道了车祸的事。 陶楚没有主动挂断,她带上手机和钥匙,关好灯和门,捧着骨灰盒进了电梯。 走进电梯后她想了想,按下B1——从地下车库穿过去应该不会遇见小区邻居,省得吓着别人。 进了邹伯伯家,她把骨灰盒放在客厅的桌子当中,作揖鞠躬:“伯伯,明天我买好香炉和水果再来拜你。” 说完她朝书房走去,想找出邹铭伯伯的证件照,明天一起去扩印,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 可打开书房的灯后,陶楚愣住了。 房间里一片狼藉,原本在书柜里的各种书籍本子铺得满地都是,电脑主机横着放倒在桌上,侧机箱盖被拆开后扔在一旁。 陶楚心中警铃大作——那些人来过这里了! 看样子连电脑硬盘都被拆走了。 也是,人命都敢害,入室偷窃对他们来说算得了什么…… 陶楚下意识扭头想要逃离,可刚转过身,她突然联想到自己家——那些人应该还没去翻找过,否则妈妈的旧手机肯定被拿走了。 旧手机! 她摸了摸家居服上衣的口袋——还好,刚才顺手放进去了,她稍稍安心。 她咽了口唾沫,那些人应该不会放过自己家,她得回去拿身份证,立刻出去住酒店! 她回身准备关掉书房的灯,却注意到紧紧拉着的窗帘,估计是他们来偷东西时拉上的。 这间书房朝南,透过窗户能看见自己家。 她脑子里冒出疑问:那些人为什么暂时先放过了自己家? 一边想着,她一边鬼使神差地走向窗帘,悄悄扯开一条缝。 邹铭叔叔家在5号楼7层,自己家在6号楼15层。 她不自觉就抬头去数,13层、14层、15层—— 她的家,灯亮着。 可出门前,她明明关了所有的灯。 她心脏怦怦直跳,盯着客厅透光的窗帘,隐隐约约看见里面有人影。 陶楚像掉进了冰窟窿一样全身发颤,动弹不得——他们来了! 如果不是自己凑巧出来了,那现在…… 不,不是凑巧。 陶楚捏着窗帘的手在颤抖,连喘气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们应该是看见灯熄灭,以为她已经睡觉才闯进来。 如果自己没有从地下车库走,而是坐电梯到一楼,应该会被他们逮个正着。 更让她呼吸一窒的是,有个人走到了家里客厅的落地窗边,身影透过窗帘越来越清晰。 下一秒,那人哗啦一下扯开窗帘,低头径直看向陶楚所在的位置。 陶楚吓得立刻蹲下,但来不及了——这里的灯亮着! 他们来这里翻找过,所以清楚地知道邹家的门牌号。 所以发现她不在家里后,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她是不是在5号楼。 快!快离开这里! 陶楚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她死死咬住牙,攥紧外套领口飞奔冲出房门按下电梯。 幸好电梯还停在7层,现在去地库开车应该还来得及,毕竟自己家楼层更高,他们下来得更慢。 但踏进电梯的那一刻,她有些不安—— 这么密闭逼仄的地方,万一有人在一楼堵截,按了“上”和“下”,等电梯门一开,自己就无处可逃了。 她想了想,进电梯按下“1”后立刻退出来,从消防通道飞奔下楼。 她每一步跨两三个台阶,脚步落地“咚咚”的声音伴随着感应灯明明灭灭,像在无声催促她。 她使出拼命的劲头跑到地下车库,钻进车里一踩油门直冲出地库。 轮胎在橡胶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隔着窗户听起来都叫人毛骨悚然。 她喘着粗气,嗓子里像冒着火一样。 一道道减速带完全拦不住她,车身猛烈起伏晃荡,像她此刻忐忑惊惧的心情一样颠簸不稳。 冲出小区侧门后,她扫了两眼后视镜,发现暂时没有人和车追赶,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强打起精神漫无目的地开了十几分钟,才拐到一条小路靠边停下,思考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那些人如果是为了搜找证据,明明可以趁自己不在家的时候早早下手,就像他们闯进邹铭伯伯家那样。 但他们好像并不心急,没有打草惊蛇,而是选择守株待兔。 为什么呢? ——噢,反正证据就在家里跑不掉,等她回了家,他们灭完口再把她家翻个底朝天,做出入室抢劫杀人的样子。 陶楚盯着车窗前空无一人的小路,只有几盏昏暗的灯。 如果自己死了,这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人去深挖车祸的隐情。 阴差阳错,她侥幸逃过死劫。 可是今晚他们失了手,肯定不会就此放过自己。 该怎么办? 报警,然后继续留在望湖市东躲西藏? 正想着,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这么晚,应该不是闻耘生,陶楚心里有点忐忑。 她拿出一看,显示是望湖市公安局。 她盯着手机,直到屏幕再度熄灭——大概率是小区保安报案,可她现在怎么敢回去? 那些人背后的势力无法小觑,妈妈在望湖市生活了这么多年,恐怕从来没有逃离他们的监视,所以才会死在了从望湖回江临的路上。 那么……望湖市公安局还可信吗? 万一这个电话是引诱她重回瓮中呢? 陶楚只觉浑身发冷,她紧了紧领口,抬眼看向后视镜。 本来是提防后面来人来车,她却看见镜中自己一头毛寸和奶黄色的毛绒领子,眼睛满是疲惫茫然。 她静静盯着这样陌生又滑稽的自己,眼里的神采渐渐聚了起来。 被追杀的惊慌无措渐渐散去,只剩愤懑和恨意沉淀后压在心头。 她攥拳捶在方向盘上,骂了一句:“真他大爷的窝囊!” 杀了她的妈妈,还要来杀她,逼得她半夜仓皇出逃,像只“丧家犬”一样狼狈不堪。 她绝不会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她立刻盘算起来,看了一眼手机电量,还剩13%。 身份证没带,手机快没电,好在车里的油剩得不少,跑高速的话差不多够600公里。 不,不,她还有一样东西。 她去摸左边的兜——妈妈的旧手机! 她的心怦怦直跳,发来提醒短信的“HP”一定知道车祸背后的秘密。 陶楚低头看着这枚小小的手机,它和自己一样,是仅存的火种。 既然是火种,就该燎原。 她用仅剩的电量打了三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打给陶国华。 “爸爸……”陶楚一开口就是哭腔。 对方好像刚从睡梦中醒来,嘟嘟囔囔应声道:“嗯……啊?楚楚啊,出什么事了?” “爸爸,妈妈昨天出车祸去世了,家里被人翻得乱七八糟!我好害怕,我想去找你……” “啊?你等等,这……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想想……你、你现在在哪呢?还安全吗?” “我从家里跑出来了,不知道能去哪儿,爸爸……” 电话那端沉默了数秒才有动静。 “楚楚,这样,你听爸爸的,先找个酒店住下,保证好安全。好好睡一觉,嗯……爸爸明天再跟你联系。” 陶楚听他吞吞吐吐说着不痛不痒的屁话,啜泣着答应:“好,爸爸,你一定要来接我,我好怕……” 挂断后她看了一眼手机右上角,还剩下9%,心疼被浪费的电量。 第二个电话,她打给了朋友岑乐。 电话那端是欢快的背景音乐声,甜美的女声传来:“粉丝宝宝们稍等,我接个电话噢——喂?” “我手机电量不多,我说你听。我大概凌晨三点到江临市,你带个可靠的人到高速入口接我,黑色SUV,尾号9208。” 音乐声戛然而止,直播间里的粉丝看到女主播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好的呢。” 第三个电话,陶楚用旧手机拨给了“HP”,依然没有人接。 她把新旧两个手机都关机保存电量,黑色的SUV在深夜中疾驰,驶过弯道、桥梁和隧道,走在她的妈妈不久前经过的路。 在安静的夜里,她只听得见被玻璃隔绝掉大半的风声,整齐的路灯伫立在两旁,无言地为她送行。 她没有时间感慨,没有时间哭泣。 猎枪已经抬起,她逃过了一枪,要赶在下一枪射出前先予以还击。 把她逼到绝境,要她无路可逃? 那她就向猎人的老巢奔袭而去,让他们也尝尝措手不及的滋味。 第3章 江临 凌晨2点,岑乐就已经等在高速出口。 湿冷的夜晚,零星飘起了小雪,岑乐一扫镜头前的精致美丽,裹着黑色羽绒服,穿着雪地靴,在车边不安地来回踱步。 主驾坐着小助理,正昏昏欲睡地陪她等。 这个点出高速的车很少,而且基本都是货车。 3点10分,岑乐看见一辆银色小轿车路过,不到一分钟,黑色SUV下了高速径直驶来,岑乐快步迎上去。 她看见比自己更加潦草的陶楚——一身奶黄色家居服,脚上靸着毛绒豆豆鞋,脸色苍白疲倦,最让她震惊的是那一头毛寸! 岑乐倒抽一口冷气,忙不迭地脱下羽绒服披在陶楚肩上:“怎么这副样子,出什么事了?” 小助理也赶忙下车,和岑乐说:“姐,外头冷,你先上车。” “这是我助理小琳。”岑乐向陶楚介绍。 陶楚冲小琳点点头:“辛苦你这么晚出来一趟。” 还没等对方讲句客套话,陶楚就接着说:“麻烦帮我把车加满油,储物箱里有现金。加完油之后停在离岑乐家不远的公共停车场,商场或者路边都可以,谢谢。” 小琳愣了愣,连忙接过陶楚的钥匙。 陶楚坐进岑乐的车,红色小轿车里到处都是毛茸茸的饰物,还有着清甜的香水味。 陶楚靠在蓬松柔软的颈枕上,调了调座椅。 向后倾倒的一瞬,她僵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困意袭来。 在沉入梦乡前,陶楚简单交代了情况:“我妈妈出车祸去世了,和江临市那伙人脱不了干系,我刚刚也差点死了。” 岑乐听得心惊肉跳,忍不住踩了一脚刹车,扭头去看她。 可陶楚已阖上双眼,好似睡着了。 她再次起步,开得很慢很稳,趁着一个红灯停下,借着路灯打量着陶楚。 最近三四年生活安稳之后,岑乐出国去看过一次陶楚,那时二十出头的她和记忆里的模样区别不大。 长高后褪去了婴儿肥,虽然没有从前爱说爱笑,但依旧自信满满,充满活力。 可现在的陶楚瘦了很多,高高的鼻梁侧面长出一颗小痣,下颏棱角分明,连睡颜在寸头的映衬下都带着冷硬的味道。 皮肤白皙得有些透明,眼下的青灰色更加明显,疲惫又憔悴。 岑乐把车里的空调温度又加高了些,想让陶楚好好睡一觉。 她刚把车停进地库熄了火,陶楚就睁开眼了。 回家后,岑乐指了指次卧:“床褥被子都是干净的,先去睡一觉。” 陶楚却摇摇头:“没时间睡了,天一亮我就得走,免得被人跟到你家。” 岑乐听出她是不愿意给自己惹麻烦,也不多劝:“行,那说正事。” 她给陶楚找了个充电器,先把手机充上电。 然后两人窝在沙发上,开了一盏落地灯,一圈圈的光晕罩在墙壁和她们身上。 陶楚简单地讲了这两天的经历,岑乐听得眉头紧皱。 接着,陶楚从家居服的口袋里拿出那枚诺基亚旧手机递给她:“放在你这儿,找到适配的充电器,保持开机状态。如果有人打电话或者发短信,立刻告诉我。” “好。”岑乐接过手机,小小的一个,却沉甸甸,她顿时觉得使命重大,“我肯定好好拿着,你放心吧!” 岑乐噔噔噔跑回卧室,先把旧手机放好,又去冰箱里拿了两瓶咖啡。 “那你接下去打算怎么办呢?” 陶楚接过咖啡,喝了一大口。 “先得保住命,天亮之后我去找陶国华——他虽然自私,但不至于没人性。” “也对,毕竟是亲生女儿,他肯定会收留你。” 陶楚想到他接到电话后推三阻四的态度,露出讥讽的笑。 “光凭亲生女儿可不够,要对他有价值才行——陶国华把升官刻进骨子里,前几年就听说他调转矛头,开始和闻韬那一伙人对着干。我稍微透一透口风,让他以为我手里有闻韬的把柄。” “那你现在除了那条短信,还有别的线索吗?” “看起来有没有线索,比实际上有没有更重要。” 陶楚说完,看岑乐一头雾水,解释道: “幕后黑手以为我有线索,所以想灭口,我需要在寻求庇护的同时显得毫不知情——当他们评估除掉我的风险大于收益,才有可能放过我。” 见岑乐眨巴了两下眼,缓缓点头,她才接着往下说。 “至于陶国华,现在我露出点端倪,他也许就能留下我。但是如果我一直挖不出新的线索,给他带来的麻烦多于用处……” 岑乐喃喃道:“他就会像当年和你妈妈划清界限那样……放弃你。你这也太险了,既得装天真无知,又要暗中调查,里里外外都得提防……” 陶楚苦笑:“和这些人斗,就得玩虚虚实实才有活下来的可能。” “那你要怎么查线索?” “陶国华会想办法的。我越显得犹豫胆怯,他会越急着让我接近闻韬那伙人。” “闻韬现在经常上新闻。你爸现在什么职位?接近起来恐怕不容易。” “一山还有一山高,陶国华最擅长的就是抱大腿,不过眼光和脑子实在有限,不能全指望他。还好闻韬的儿子闻耘生一直在联系我,从他下手应该不难——李鹏程你还盯着吗?” “当然!我进网红圈子除了挣碗饭吃,就是为了接近李鹏程身边的人。”岑乐一听到李鹏程的名字,目光顿时变得锐利,“怎么,李鹏程和你妈妈的车祸也有关系?” “昨天有个女警察和我提起‘逍遥达物流’,我猜肇事货车司机就是这个物流公司的。搜了一下,股东之一就是李鹏程。” 岑乐点点头:“没错,逍遥达是和他有关系。李鹏程自从找了新靠山,就洗白开了地产公司,后来酒旅、餐饮、物流这些行当都掺一脚,成立了一个‘江临元茂集团’。” “李鹏程和闻家来往很多?我查到闻耘生留学回国后,进了这个集团当总经理。” “之前一般,最近两三年很密切。自从周秉诚前几年进了省里,江临市就靠闻韬罩着,李鹏程这条看门狗最会找主人了。” 陶楚点点头,这些信息对她来说简直是及时雨:“还好有你在江临。” 自从八年前离开江临市,陶楚本以为除了偶尔过年回来探望祖父母之外,自己不会再和江临市有什么关联,对这些人事都不再上心。 “哎呀,那些二代最喜欢找些小明星、网红喝酒聚会热场子,我在这个圈子里,只要留点心打听打听,这些事情不难知道。” “那闻韬和李鹏程的关系到底怎么样?密切到不怕沾上人命官司背黑锅?” “这就说不好了。他们勾结在一起,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到底是完全一条心就不清楚了。李鹏程心狠手毒,闻韬可能会防着他吧。” 说完岑乐又皱着眉头摇摇头:“但是闻耘生一直在江临元茂集团,最近一些大的活动都有露面,关系应该还可以。” 陶楚听她又提及“闻耘生”,问道:“最近有什么大型活动吗?” 岑乐拿出手机,翻开江临元茂集团的公众号,点开一篇推文给陶楚看。 “过年期间有个‘江上寻梦号’的长江游轮首航活动,动静不小,请了不少的明星、网红。我也被邀请了——别担心,我用的是网名‘笛莹’,身份证上也改成和我妈妈姓。你要是想去的话,可以用我助理的名义上船。” 陶楚点了点头:“行,我先看看能不能通过别的途径上船,万一到时候被人认出来了,会牵连到你——像这种结交权贵的好机会,陶国华应该不会错过。” 岑乐不置可否,问起她剃寸头的事,两人聊着聊着天已经蒙蒙亮了。 岑乐收到小琳发来的消息:“小琳说她停好车了,在马路斜对面的商场B1层,我让她现在把钥匙拿过来,再给我们带两碗面好不好?你好久没回来了,想吃热干面还是牛杂面呀?” “都行,没什么胃口,少买点。” 等小琳送钥匙的空当,岑乐回平时直播的书房翻箱倒柜,最后捧着一套衣服和一顶黑栗色的假发出来。 “因为直播经常要换造型,我有几十顶各种颜色的假发,有些是专门定做的,发质特别好,戴上去也自然!这顶发色比较日常,你试试看嘛。” 陶楚接过来往头顶一扣,就要起身去照镜子。 “哎呀,这样戴会露馅的。你先去换衣服,等会儿我来帮你戴。” 等陶楚换上衣服,岑乐把她按在椅子上,一边细致地替她调整假发,一边教她。 “先定好发际线的位置,再把自己的头发往里藏,最后把边边角角都卡住——我就说咱俩头型差不多,果然合适!” 陶楚走到镜子前,看着顶着黑长直发的自己,陌生又熟悉。 岑乐把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冲镜子里的陶楚眨眨眼:“要接近公子哥呢,要么就是像我这样走网红路线,要么就是端庄大方、得体温婉那个类型。你熟悉闻耘生,应该知道他喜欢哪种。” 陶楚努力回想,可闻耘生在她记忆里像是被水浸过的墨迹,模糊不清。 她曾喜欢他、厌恶他,后来又试着回避他、遗忘他…… “很久没见过他了,随机应变吧。而且我也没打算靠外表勾引他——肤浅的喜欢帮不上我这种要命的忙。” 岑乐却笑了笑:“人都是视觉动物,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靠着旧情最多能缅怀一阵子。可如果想旧情复燃,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下的,更何况是他们那种活在声色场里的人呢?” 岑乐想把自己这几年做网红的心得一一教给陶楚,可时间实在来不及,只好给她转发了一堆化妆、发型、穿搭的教程。 “说不定呢,闻耘生还是喜欢你随性自然的样子,可是也没必要打无准备之仗——你这么聪明的脑袋瓜,看几个视频就什么都会了。” 陶楚明白她是在为自己盘算,点头答应。 “停车地址我也转给你了,随时联系。”岑乐扬了扬手机。 “好,记得删消息。” “我懂的,路上当心点呀。” 第4章 回家 陶楚开车前往自己原来的家,这几年江临市发展迅速,路边到处都是围起来的工地,要不是有导航,她恐怕找不到路。 这个房子原来是徐为容单位的福利房,用比市场价便宜一些的价格买下来,所以即使后来徐为容被诬陷后失去工作,也没有被收回。 离婚后徐为容带女儿去了望湖市,房子就留给了前夫陶国华居住。 三十年前,徐为容和陶国华经人介绍相识。 一个是被引进的高材生,一个是本地书香世家的独生子,相貌登对,一拍即合。 两人恋爱一年后结婚,婚后因为徐为容工作繁忙,聚少离多,直到三年后才怀上陶楚。 陶国华空有一副好皮囊,自身没天赋也不肯努力,不像父母桃李满天下,也比不上妻子有才干、能吃苦,却自命不凡,时常抱怨自己不被赏识。 眼看着徐为容事业有成、步步高升,陶国华却只能靠父母的关系留在江临大学当讲师,讲了十几年,千托万请才升了副教授。 两人过着过着,才发觉不是一条路上的人,逐渐貌合神离。 后来徐为容的老同学邹铭调回江临市北滨区,二人来往密切,有风言风语传出。 陶国华却不敢质问——他眼见升正教授无望,把主意打到了行政职务上,想借用妻子的人脉关系为自己铺路,但妻子一直不肯答应。 不久,徐为容和邹铭在私密场合疑似接吻的照片被网络文章、杂志小报散播得铺天盖地。 徐为容坚称是被污蔑,说当天是自己生日,在场的还有自己的丈夫陶国华和另一位在江临市横湾区工作的朋友闻韬。 但长达两个月的调查“坐实”了传闻,闻韬和陶国华双双否认在场。 陶国华选择作伪证,是因为他曾偷听到妻子和邹铭正在开展暗中调查,调查对象李鹏程团伙聚赌和收债的后台,那可是自家招惹不起的大人物。 加上闻韬又拿仕途和钱财威逼利诱,陶国华最终选择作伪证。 不久,闻韬从江临市最穷最远的横湾区里调至市里,火速提拔。 次年,陶国华升任学院的副书记,但此后数年位置再没动过,托了几次闻韬也没有回音。 他觉得自己是受到前妻查案连累,周秉诚和闻韬怀疑自己不够可信。 于是他多方打探、费心钻营,搭上了周秉诚的对头隋立勇。 那段时间,周秉诚和隋立勇都在想办法进省里,互视对方为挡路石、眼中钉,但前年周秉诚先升一步去了省里。 陶国华一个在学校里连教书都教不出成绩的人,怎么会有办法帮隋立勇挖到周秉诚的黑幕? 苦于没有门路,陶国华一直在隋立勇圈子的外围打转,始终无法升职。 直到昨夜他接到女儿的电话,一夜未眠。 他推测徐为容出意外,多半是因为她查到关键性证据才被灭口,所以才有人闯进家里搜找东西。 陶国华也确实担心女儿的安危,没人能确定她到底知不知道徐为容死前查到的线索,他担心幕后黑手为了保险起见把她也一起杀了。 虽然父女俩现在关系疏远,但是在陶楚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徐为容工作忙,只能由陶国华每天接送小陶楚上下学。 那是春夏秋冬白天黑夜的陪伴和等待,父女俩也曾亲近无比。 陶国华不想看到女儿和徐为容一样惨死,但除此之外,他也寄希望于女儿真的掌握周秉诚一派的把柄。 到时候,陶国华把找到的证据献给隋立勇,别说区区学院的一把手,就是整个江临大学的一把手也不是没可能! 但陶国华也有顾虑——他知道陶楚最近几年都在国外读书,未必清楚徐为容在调查什么。 假如陶楚真的一无所知,自己贸然接她回江临市,可能会给自己和家人招惹危险,他现在的妻子许菁也未必能接受和继女一起生活。 陶国华犹豫纠结了一夜,抽完了两包烟,一大清早被许菁勒令去好好刷两遍牙。 他心不在焉地刷着,听见有人敲门。 陶国华以为是送奶工或者快递,听动静是许菁去开门了,他就自顾自地漱口。 “陶国华!” 突然,许菁高声喊着他的名字,他敏锐地察觉到怒气,赶紧放下牙刷和杯子,过去看怎么回事。 他没料到陶楚竟然连夜开车到江临市,出现在家门口。 陶楚看着眼前的陶国华微张着嘴,牙膏沫子淌出来糊了半个下巴,震惊又迷茫。 她垂着眼皮一脸委屈地小声喊着:“爸爸——” 陶国华先是尴尬地瞄了一眼撇嘴蹙眉的许菁,又发觉把自己和许菁把陶楚堵在了门口,看着消瘦憔悴的女儿,陶国华有些不忍。 “来,先进来——”陶国华让开半个身子。 陶楚不去看许菁,“听话”地挤进门口,礼貌地问:“是不是要换鞋?” “没事儿,不用不用,先坐下歇会。开了一夜的车,没睡吧?” 陶楚默默点头。 她扫了一眼自己原来的家,茶几上挨挨挤挤放了好几盘瓜果点心,电视柜两端各摆着一盆年宵花,玻璃上贴着红色窗花,沙发后面的墙壁上还挂着喜气洋洋的全家福。 她慢慢走过去,看着照片上的一家人。 陶国华穿着绛紫色带金色福禄纹的唐装坐在圈椅上,旁边坐着穿大红色旗袍的许菁,挽着他的手臂。 许菁的女儿许泠泠穿的是嫣红配金丝的汉服,戴着油光锃亮的假发髻,插着几朵塑料簪花,两只手分别搭在陶国华和许菁的肩上,微微俯身靠近他们。 三张脸凑得那么近,不知道是不是在一起生活得久了,看上去倒真像是一家三口。 好一幅亲热、俗气又刺眼的全家福。 “楚楚,来,喝水。” 陶楚转身,接过陶国华递来的杯子,笑得有些哀伤:“这张全家福拍得真好,本来妈妈说今年过年也带我去拍一张。” 刚靠在沙发上的陶国华听了这话,稍稍坐直身子,有些不安。 他搓了搓手:“唉,楚楚,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们都要节哀,你妈妈肯定也不希望你太过伤心。” 许菁看见陶楚只觉得晦气,正巧女儿许泠泠穿着睡衣走出房门,揉着眼睛问:“妈,我爸又怎么了?干嘛一大早就凶他?” “啧——怎么这么没礼貌?也不知道打个招呼,一大清早就这样出来,快回去换衣服!有客人来!”许菁故意扬起声调。 陶楚听出她指桑骂槐,低头抿了一口水,当作没听见。 许泠泠被妈妈劈头盖脸说了一通,正觉得莫名其妙。 她扭头一看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长发女孩,猜到是陶楚,顿时明白为什么妈妈火气这么大了。 她起床气还没散呢,又窝了一肚子火,回去换衣服的时候重重拍上房门。 陶国华夹在中间,面皮有点绷不住。 正好有些事情要问陶楚,他站起身说:“楚楚,跟我去书房聊聊。” 这间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原来是徐为容的书房,现在却堆满了杂物,只在临窗的地方辟出来一块放书桌的地方。 从刚才陶楚踏进这个家,她就觉得记忆里宽敞明亮的房子变得拥挤杂乱。 这间杂物房里只有一把椅子,陶国华先一屁股坐了下去,陶楚只能站着,左边是耷拉着的毛绒兔子玩具,右边是落满灰的纸箱。 刚才被许菁母女俩撂了面子,陶国华心里也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不是让你先找个酒店住下吗?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就直接过来了?” 陶楚听他责怪自己,瓮着声音说:“我从家里逃出来太匆忙,没带身份证,也不敢回去拿……” “噢——”陶国华听见陶楚带着哭腔的声音,心中不忍,随即解释,“爸爸是觉得路这么远,你又开夜车过来,多危险!” “爸爸,我没有办法,不知道能去哪里——”陶楚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啜泣起来,“奶奶年纪大了,血压又高,我不敢去找她,怕她知道妈妈出车祸的事……” 陶国华也有些动容,轻轻拍拍她的头。 听她话里的意思是想留在这里住,可陶国华想到许菁母女,有些为难。 他试探着问:“你妈妈的车祸……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也不太清楚,接到消息我就赶回望湖,一直在签各种字,稀里糊涂地把后事都处理完了,一回到家才发现被翻得乱七八糟……” 陶国华继续追问:“你觉得家里被人翻过和你妈妈出车祸,两件事有没有关联?” 陶楚沉默片刻,摇摇头:“我不知道。” 陶国华心里有了数,陶楚这个反应,说明她绝对思考过这个问题。 否则听见自己提出这个猜测,她应该是震惊和愤怒的——得知自己的妈妈可能是被人害死而非意外去世,绝不是陶楚现在的反应。 她只是避重就轻,暂时不愿意说出真实想法而已。 不过也可以理解,刚刚经历这么大的变故,正缺乏安全感。 陶国华决定先留下她,等她愿意敞开心扉了再问个究竟。 “你先坐一会儿。”陶国华决定去说服许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回家 第5章 准备 陶楚留在书房里,含着薄荷糖静静等着,对门外不时扬起的争吵声置若罔闻。 过了十几分钟,陶国华面带笑意地走进来:“楚楚,你这段时间就在家里住下。等会儿许阿姨把书房收拾出来,你先将就将就。” 陶楚猜到许泠泠不会同意和自己住一间房,况且她也担心被发现假发的事。 “谢谢爸爸。我会尽量注意,不给您添麻烦……” 陶国华看着女儿依旧乖巧,想到她可能还手握周秉诚、闻韬等人把柄,也露出欣喜的笑来。 许菁极不情愿地进来收拾,等陶国华一离开,她就垮下脸对陶楚说: “你爸说了,最多住到过年,年后你就搬去你奶奶家——她九十平米的房子就住一个人。我们家就这么大点地方,三个人住着都嫌挤……” 听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陶楚似笑非笑地说:“原来我们一家三口住的时候,倒没觉得房子小。外面的人想挤进来,当然就不够住了。” 正蹲在地上铺褥子的许菁脸色铁青,她起身瞪着陶楚:“你不愿意就出去找地方住,莫来我家讨人嫌……” 陶楚把腿翘起来,手轻轻地敲在书桌上,桌子上还有她小时候调皮刻下的字。 “你家?你不知道这个房子写的是谁的名字吗?你和你女儿能住在这里,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我回我自己的家,你有什么资格发表意见?” 许菁自知理亏,气得把脚边的枕头一踢,扭头出去找陶国华告状。 陶楚并不怕她告状——陶国华当年出轨许菁,就是被刚上初中的陶楚发现的。 陶国华怕陶楚告诉徐为容,赌咒发誓说再也不来往,哭嚎说不想失去家庭。 当时的陶楚既怕妈妈伤心,又不愿意父母离婚,就暂时没有告诉妈妈。 不过,即便陶国华哄着求着,陶楚从此也不再让陶国华接送,两三年没和他好好说过一句话。 徐为容问起来,她只说自己叛逆期,陶国华也不敢批评一句,反倒帮她说好话。 直到后来陶楚发现陶国华似乎真的没有和许菁再来往,父女俩的关系才逐渐恢复正常。 可陶国华离婚后不到三个月,许菁就跟着离婚,两人火速领证摆酒,可见关系从没断过。 所以在许菁这件事上,陶国华自己心虚着,不敢来质问自己的态度问题。 陶楚蹲下身自己把铺盖捋平整,又把许菁刚刚踢过的枕头拿去客厅,换了一个沙发上的靠枕。 转过身,陶楚和坐在餐厅里吃早饭的许泠泠大眼瞪小眼。 许泠泠咽下嘴里的粥,刚准备挑衅两句,陶楚却只白了她一眼,径自回房——不过是个刚上大学的傻妞,陶楚没工夫搭理。 果然如陶楚所料,陶国华并没有因为许菁的事来找自己,反倒在吃午饭的时候说起给陶楚买日用品和衣服的事。 许菁自顾自地给许泠泠舀海带排骨汤,当作没听见。 陶国华只好指派到人:“我下午还要去趟学校,再说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懂这些。许菁,你下午带她们去逛逛街,我报销!” 说到最后,他拿着筷子的手一挥,豪迈得意地笑起来。 许菁瞪了他一眼——什么报销?把左边兜里的钱掏出来放进右边罢了! 但是许菁也不想当着陶楚的面吵起来,让她看笑话,于是不吭声就当作答应了。 下午,陶国华把家里唯一的一辆车开走了,陶楚只能开上自己的车,载着许菁母女。 许菁说导航去彩虹市场——那是江临市最早的小商品批发市场,五十块能搞定所有日用品,两百块砍砍价能买两身冬天里里外外的衣服加一双鞋。 陶楚没搭理她,直接把车开到了市中心的商圈。 许菁看她要往最贵的商场地库开,怕被狠宰一顿,使劲拍着驾驶座的背面:“你干嘛?这儿的东西我们家可买不起!” 陶国华再怎么说也是江临大学的副教授,他们又不用还房贷车贷,怎么会没钱? 许菁出门拿的手包、许泠泠身上穿的大衣也不是便宜货,纯粹恶心自己罢了。 陶楚丢下一句:“各逛各的,少管闲事。要去彩虹市场,你们自己打车去。” 等许菁母女磨磨蹭蹭地下了车,陶楚把车门一锁就去坐电梯。 她看着电梯里各个楼层的品牌,默默在心底盘算。 反正在这儿也住不了多久,床褥被子将就将就算了,等年后再说。 洗漱用品买常见的牌子就行,行头得置办得好一些,为参加过年的长江游轮首航活动做准备。 大衣、羊绒衫、连衣裙总要买两件,护肤品和化妆品按岑乐列的清单来…… 噢对了,得买首饰和包包撑场面,先去一楼的奢侈品店看看。 陶楚的手机里绑定了徐为容的几张卡,钱的事倒不用愁,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许菁母女悄悄跟着陶楚,发现她一出电梯直接就进了Cartier,两眼一黑。 在外面守了十几分钟,看她拎了小袋子出来,转身又往Celine走,不多一会儿拎了个中号袋子出来。 许菁咬着牙给陶国华打电话,让他准备好大出血,许泠泠开始扯她袖子:“妈,她进爱马仕了。” 许菁忍不住冲着电话吼:“让你嘚瑟,报销的大话嘴巴一张就放出去了!好,现在人家去买爱马仕了,我都还没有买过爱马仕,她凭什么……” 可陶楚看上的几款不止要配货,还得至少等两个月,她既不想做冤大头,也没时间等。 看见陶楚空着手从爱马仕出来,许菁母女松了口气——幸好陶楚还有点理智。 但陶楚并没有离开一楼的奢侈品店,又逛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拎着四五个袋子回地库,先放进后备箱。 陶楚长到二十五岁,也是头一次花这么多钱。 但事到如今,这些钱如果能换成对她有帮助的东西,才算是有价值。 可许菁心在滴血,哪里还有心思逛街。 许泠泠勾着她的手臂撒娇:“妈,她都买这么多了,咱们凭什么两手空空地回去?难道爸的钱只给她花?过年的时候咱们不是还要去坐游轮嘛,我还没有适合宴会穿的裙子呢!” 许菁一想也是,自己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凭什么一扭头就被陶国华充大方给了陶楚。 但她也还没有失去理智,奢侈品就算了,她带着许泠泠去逛二楼和三楼的女装。 陶国华晚上一开门,就被客厅里各色各样的包装袋震住了——尽管许菁下午已经打过电话,可他实在没料到家里的三个女人这么能买。 陶国华看向刚从书房出来的陶楚,笑容有些僵硬:“楚楚,买了不少啊。” 陶楚眨了两下眼睛,小声说:“爸爸,这些……不是我买的。” 她指了指书房:“我的日用品都已经放进书房了,衣服和包包我怕家里没地方放,都还在车后备箱里。” 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许菁见陶国华看向自己,清了清嗓子解释:“是我和泠泠两个人的。一人几件,看上去多而已,还不抵陶楚一个包呢。” “许阿姨不是没和我一起逛吗,怎么知道我买了什么包?”陶楚微笑。 许菁找补了一句:“我在二楼逛的时候,瞧见你在奢侈品店里进进出出。” “噢——”陶楚懒得和她纠缠,看向陶国华,“爸爸,许阿姨买了这么多衣服鞋子,开销不小,您给她们报销就行。妈妈给我留了一些钱,目前够用的。” 听了这话,陶国华和许菁都松了一口气,脸上都露出笑容来。 陶国华又客气了两句,作势要给陶楚微信上转账,被许菁连忙打岔引开:“我和泠泠今天挑了两条裙子,特别合身,换上你看看!” 陶楚一听,也不回书房了,坐在沙发一角看母女俩换上新裙子,踩着高跟鞋走台步,满脸的兴奋得意。 陶楚正在想,这看着不像过年走亲戚穿的新衣服,倒像是晚礼服,陶国华就开口:“你们倒是挑好了,给我买礼服了吗?平时上班的西装都旧了。” 许菁瞥了一眼陶楚,拉着陶国华说:“下回给你买,回去说、回去说。” 陶国华却想起下午打听到闻耘生会上船的消息,他转过身看向陶楚:“楚楚,新年有个游轮首航的活动,你想去吗?” 一听陶国华居然要带陶楚一起去,许菁母女对视一眼。 陶楚心中暗喜,装作懵然无知地问:“是小时候坐过的那种海上邮轮吗?” “是长江游轮,叫‘江上寻梦号’,从江临出发,四天往返。你要是想去,我就托熟人问问还有没有票。” 陶楚一脸犹豫:“可是妈妈刚去世,参加这种活动感觉不太好……” 许菁心想,下午逛街血拼的时候怎么不记得?现在来装孝顺。 不过她也不希望陶楚这个尾巴跟去,于是顺着话说:“也有道理,还是热孝期,就让她在家里休息吧。” 陶国华却格外坚持,他看向陶楚:“到时候头七已经过了,不要紧的,而且我也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陶楚只好“为难”又“顺从”地点点头。 陶国华见说服了她,心里松快,接着说:“大年二十九那天我带你去看望奶奶,等大年三十我们就在船上了,没办法团年。” 许菁本来就对带陶楚上船不满,一听这话直接一巴掌拍在陶国华后背,把他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你忘记那天要陪我回娘家了?我们家二十九团年!” 陶国华显然是忘了:“那、那就换一天带楚楚回去看我妈……” 陶楚盯着陶国华,一字一句轻声说:“没事的爸爸,我一个人去看奶奶吧。我现在只有你们这两个最亲的人了,毕竟过年,我想和亲人在一起。” 许泠泠算是看出来妈妈不是陶楚的对手了,插嘴说:“爸,你中午陪我妈回去,晚上跟陶楚去吃团年饭不就行了?” 陶国华如梦初醒,连声说:“对对对,这样安排,都能顾得上,还是泠泠反应快!” 他喜笑颜开地拍了拍许泠泠的头,陶楚默默看着他们父慈女孝的亲近模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准备 第6章 奶奶 腊月二十九那天下午,陶国华醉醺醺地回家,睡到天快黑了还不肯醒。 陶楚见实在叫不起陶国华,许菁站在一旁抱着手干看着,陶楚猜测多半是她撺掇陶国华喝高,好耽误自己回奶奶家。 陶楚不敢一个人夜里开车出门,怕有人趁自己落单下手,既然陶国华去不了,那就拖上许菁母女。 她当着许菁的面给奶奶打电话:“奶奶,我爸喝多了,让许阿姨和许泠泠陪我一起回去看望您。” 许菁眉毛一挑,瞪着“先斩后奏”的陶楚。 陶楚却自顾自地继续说:“我知道您不愿意瞧见她们——但是晚上我一个人开车害怕,好久没回来也不认识路。嗯,好的。” 许菁气得火冒三丈:“谁要跟你一起去?!” 陶楚耸耸肩:“反正我已经和我奶奶说了。你们俩要是不去,她肯定会跟我爸告状。” 陶楚回书房穿大衣,许菁看她拎起陶国华提前买好的年货,拿起车钥匙,叮叮当当地就准备出门,想到老太太的刻薄脾气,还是没忍住开口:“你等等——” 陶楚的奶奶李玉芝是江临大学新闻学院退休的老教授,丈夫去世后,一个人住在老校区的单元楼里。 她一打开门,看见日思夜想的孙女,忙上前去捧着她的脸:“噢哟,怎么瘦了这么多!” 陶楚笑笑:“这段时间比较忙。奶奶,这是爸爸买的年货。” 陶楚弯腰把几盒年货放下,李玉芝看见她身后尴尬笑着的许菁母女,点了下头:“来了。” “是啊,妈,我们一起来看看您。”许菁说。 平日许菁跟着陶国华浑水摸鱼叫两句“妈”,李玉芝就当作没听见。 可今天陶楚在,这声“妈”就太扎耳朵了。 “叫我李阿姨就行。”李玉芝说完就揽着陶楚往沙发走,手搭在陶楚的腰上,简直抓不到肉,“不行,这太瘦了,身体怎么吃得消!” 陶楚自从上大学,一直在练散打,只是看着精瘦,身体并不弱。 不过最近两个多月没办法锻炼,肌肉是掉了一些。 刚坐下,李玉芝就打开一盒进口糖的盖子,塞了一把糖给陶楚:“太妃糖,你小时候就爱吃。” 陶楚低头看着包装精美的糖,想起小时候只有在过年的时候,爸妈才会放开一天两颗糖的限制,她一到奶奶家,就像掉进糖罐的小耗子。 最近这段时间,她的兜里从没缺过提神醒脑的薄荷糖。 与之相比,现在掌心里的太妃糖像是儿时梦里的泡泡,美好但不可触碰。 李玉芝看她低着头只看不吃,拿起一颗剥去糖纸往她嘴边喂:“现在的女孩子啊,都怕吃糖长胖,一颗两颗有什么要紧的,你这么瘦,多吃点怕什么?” 陶楚愣了一下,看着奶奶殷切的笑容,还是张开嘴含了进去。 真甜啊,浓郁的奶香让人想倚靠在沙发上惬意地眯起眼睛,这种无忧无虑的快乐,就让自己再享受一分钟吧。 许菁母女看她们俩亲亲热热地聊,识相地坐在一边。 桌子上摆了不少坚果点心,许泠泠看着桌子上那盒被打开的糖,伸手去拿。 李玉芝瞥了一眼,说:“你倒真会挑。” 许泠泠抓着糖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许菁这下倒真有点生气,小孩子吃两颗糖怎么了?反正都已经打开了。 她刚准备维护女儿,李玉芝又说:“这是我学生昨天来看望我的时候拿的,是托去瑞士考察的朋友带的,因为记得我说过孙女爱吃糖。” 原来是特意给陶楚的,许菁暗骂老太太偏心,眼神示意女儿别管她、继续吃。 看着许泠泠吃进嘴里,李玉芝才笑盈盈地接着说:“我这个学生,你们也认识——泠泠,是你爸爸。噢,是你之前那个爸爸,费寻。” 许泠泠一愣,呛得咳起来,许菁连忙起身去拍女儿的背。 李玉芝本就抓着陶楚的手,看见陶楚在偷笑,她也促狭地捏了捏孙女的手掌心。 费寻是李玉芝的得意门生,跟着她读硕士的时候,带着女朋友许菁来家里吃过几顿饭,许菁就此认识了已婚的陶国华。 后来许菁再没登过门,李玉芝听费寻提过他们结婚生女的消息。 等她再见到许菁,是十几年后——和徐为容离婚不久的儿子带着许菁上门,说他们要在一起。 所以,李玉芝对许菁实在是喜欢不起来,连带着许泠泠也不待见—— 昨天费寻上门,除了来看望恩师,主要就是来打听女儿许泠泠的境况。 他说很久没见到泠泠,她平时也不怎么回消息,不知道女儿过得好不好。 养了十几年,当爹的还惦记着女儿,想着法儿地打听近况,做女儿的怎么能半点亲情不念? 李玉芝看着许泠泠呛得通红的脸,说:“以前还没发现,怎么泠泠越长越大,和费寻看着反倒不像了。许菁,你说是不是?” 陶楚也扭头去看,许泠泠慌忙低下头,无措地去扯妈妈的袖子。 许菁挤出笑说:“女大十八变,再说现在上大学了会化妆,一天一个样,我有时候都认不出来。” 陶楚似有所悟:“仔细一看,泠泠的五官和我还有点像呢……” 许菁和许泠泠都变了脸色,李玉芝宠溺地摸摸陶楚的脸:“瞎说——” 许菁刚想顺着老太太的话说,谁知道李玉芝接着就是一句:“你比她可好看多了。” 许菁这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忍得满脸通红,连晚饭都没吃下几口。 祖孙俩吃着饭聊着天,李玉芝说看新闻上国外最近很乱,学校里也不安生,关心陶楚毕业会不会受影响。 陶楚咽下嘴里的米饭说:“说不好,可能……有的人不太好拿到毕业证和学位证。” “不要紧,C大新闻学院那套未见得比我们江临大学的好,回来读也是一样的,最要紧的是安全。” “嗯,还是有点可惜,再有小半年就毕业了——而且学籍也不好办。” “学籍的事你不用操心,费寻就在教育口,该走什么手续问问他就清楚了。” 陶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晚上回去后陶楚收拾好带上船的行李,看了会岑乐的直播,等她中间休息的时候打电话过去。 “这几天有人联系旧手机吗?” “完全没动静诶,明天上船我把它也带上吗?” “嗯,带上吧。” “我们俩到时候是装不认识?万一你爸爸认出我呢?” “我爸满脑子都是这个局长,那个校长,点头哈腰都来不及,没心思注意小姑娘。” “哈哈哈那就好。对了,前几天参加一个party,有个叫李跃的说‘江上寻梦号’的活动是他一手操办,我以为又是个吹牛装X的,结果一打听,他居然是李鹏程的私生子!” “私生子?” “对,据说李鹏程当年在酒桌上吹嘘自己的成功学,说男人要有眼光,放胆去赌。 他的第一赌是赌对了岳丈,结婚之后岳丈给钱给人帮他搞事业。 第二赌是赌对了局势,当年他一看风向不对立刻改头换面。 第三赌就是赌对了靠山,说的应该就是周秉诚,他不敢报大名。 要我说啊,他老婆拿自己家的资源去赌一个男人的良心,真是失策,结果婚内没儿子,李鹏程自己去外面生了一个。” “那看来首航活动就是这个李跃的首秀了?” “估计是的。当心点,这人有点疯的,那天喝多了闹起来没人拦得住,我一看情况不对就趁早溜了——对了,那些教化妆小心机、撩人技巧的视频你看了没?明天就要上船见到闻耘生了,临时抱佛脚也抱起来呀。” “知道了知道了……”陶楚苦笑着挂断电话。 第7章 寻梦 大年三十下午,陶国华一家三口外加陶楚,一起登上“江上寻梦号”游轮。 这是一艘崭新的白色江轮,加上顶层甲板一共有七层,船身挂着庆祝首航的彩带和标语,静静停泊在长江边。 可惜天公不作美,阴沉的天气怎么拍也不如蓝天白云好看,码头上一群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不停地找角度。 办理入住后,游轮开始缓缓行驶。 陶楚的船票订得晚,住在5楼一间单独的舱房,陶国华一家三口住在4楼。 她拿出晚宴的裙子换上,特意挑的是长袖不露肩背的款式,岑乐还帮她选了合适的妆容,她拿出手机打开视频对照着在脸上描画。 还没化完妆,陶国华就来敲门,挤进来后殷勤地等在一旁,说许菁母女迫不及待,他已经让她们先走一步。 陶楚猜他是有话要说,果然刚出舱房门,陶国华就一脸为难地说:“刚刚听说闻韬父子俩好像也在船上,估计等下晚宴会遇到。” 陶楚听了这话,立时停住脚步。 陶国华劝她:“说起来两家也是旧交情,之前确实是有过矛盾……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没必要闹得太僵,场面上还是要过得去,听话。” 陶楚抬起头看向他,目光坚定:“不,晚宴我就不去了。” 陶国华看到她这个反应,心里暗喜—— 如果只是为陈年旧怨,按陶楚最近乖巧顺从的表现,肯定会答应忍气吞声。 现在态度这么坚决,明显是怀疑她妈妈的死和闻韬有关系。 试探出了女儿的底,陶国华终于有把握,他叹了口气:“其实,我怀疑你妈妈的车祸不是意外。” 陶楚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一眨不眨,却抿着嘴不说话。 陶国华看她仍在提防,清了清嗓子打算先打感情牌。 “当年作证的事,我也是身不由己——那天是你妈妈过四十岁生日,为了想哄她开心,我还特意回你奶奶家拿来相机,想着中午和她朋友们聚一聚,晚上我们自家人也可以记录留念。” 陶楚心中一动——相机? 那时候智能手机还没有普及,要想拍清楚一些的照片,都会用相机。 既然是为了记录留念,那当时应该拍了不少照片甚至视频——如果其中出现了闻韬或者是陶国华,就能证明他们当时做了伪证! 陶楚立刻追问道:“当时拍的照片还在吗?” 陶国华暗想女儿脑瓜子真是转得快,但是作伪证这事自己也有份,要是用照片的事拉闻韬下水,自己也得脱层皮。 于是他说:“照片啊……不记得有没有洗出来,而且你许阿姨搬进来也扔了不少东西,原来的老胶卷老照片很多都不在了。” 那就是有照片,陶楚心想。 可眼下还没到图穷匕见、逼他拿出照片的时候,于是陶楚只默默点点头。 “你妈妈的死,多半和闻韬、周秉诚脱不了干系,这几天看着你,我就在想啊,要是当年我硬气一回,不吃闻韬那套威胁,可能你妈妈也……唉,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陶楚看他一脸苦大仇深,也跟着眉头紧锁:“那现在该怎么办?” 陶国华攥住女儿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要是想给你妈妈报仇,咱们父女就得一条心!” 陶楚一听这话,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她啜泣着说:“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想报仇,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做。如果知道您也是这么想的,我早就说心里话了。” “好,那你得听爸爸的话!”陶国华一副终于下定决心的模样,“你妈妈一定是找到关键线索才被灭口,你知不知道她查到了什么东西?” “妈妈每次去C大看我,都会转机去茂屿呆几天,我听她打电话的时候提起过‘赌场’。” “茂屿”、“赌场”! 陶国华立刻联想到江临元茂集团旗下有座“海上逐浪号”邮轮,被人称作“海上销金窟”,不止有赌场,如果是顶级VIP,能见识的“好东西”更多。 听说只有大人物才能被邀请成为顶级VIP,富商削进了脑袋都难挤进去——钱在权面前不值一提。 而投资这座邮轮的霄云资本总部,就在茂屿! 陶国华如获至宝,按着陶楚的肩膀问:“还知道别的吗?” 陶楚皱着眉想了许久,最后只摇了摇头:“妈妈她从不主动和我提起工作的事。” 陶国华略有些失望,但是这些线索已经很有价值了,于是他叮嘱陶楚:“这些事不要再和别人提起,爸爸这就联系大领导——有他支持,给你妈妈报仇就有希望了!” 陶楚连连点头。 她看着陶国华走到甲板边上的栏杆前打电话,微弓着腰,缩着脖子,脸上满是讨好的笑——这副谄媚的样子,不开视频给领导看真是浪费。 陶国华在电话里刻意强调自己是如何根据前妻的车祸推断出周秉诚一派的真实目的,又把保护女儿、问出“赌场”线索描述得极为不易。 隋立勇当然对老对头周秉诚的把柄很有兴趣,但是一来线索还不明确,二来陶国华女儿可能还有危险,他交代陶国华在确保女儿安全的前提下好好深挖。 挂了电话后,陶国华喜不自胜,大步走回女儿身边。 “我记得你原来和闻韬的儿子闻耘生关系很好,等会要是见到他,找机会多套点话——挖出内幕才好给你妈妈报仇!” “我……我很久没和他联系了。” 陶国华看女儿尴尬胆怯,鼓励道:“青梅竹马的情谊总还是在的——你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只要碰上面,保管那小子神魂颠倒!” 见女儿垂着头还是不说话,陶国华心急了。 他已经在隋立勇那里夸下海口,如果过几天回到江临毫无进展,他怎么交代? 于是他摆出做父亲的权威,沉下脸教育道:“你已经二十五六岁了,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还可以随心所欲地撒娇任性。成年人本来就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你要多想想你妈妈。” 陶楚抬起眼,看着满脸凝重恳切的陶国华,只觉得心凉。 她为了妈妈主动走上铺满荆棘利刃的路,和陶国华别有目的地哄劝着、诱骗着,将她引入虎狼环伺之境是完全不同的事。 他轻描淡写她可能遇到的危险,用她妈妈的血海深仇来道德绑架,好斩断她的退路。 自以为高明地扮演着保驾护航的慈父、指引迷途的明灯,可实际上只是拿她当作献给权力的祭品。 还好——还好她不是一个全心依赖父亲的女儿。 陶楚缓缓点头,换来陶国华的欣慰笑容。 她挽着陶国华的手臂,踏进人声鼎沸的晚宴大厅。 璀璨灯光,映照着高挑颀长的陶楚。 她穿着银色菱格亮片长裙,白色羽毛装饰的裙边随着同色尖头高跟鞋的每一步轻轻摇摆。 一头柔顺明亮的头发披在耳后,露出长水滴钻石耳环,衬得她脖颈纤长。 当她环顾四周,耳环摇曳,目光如星,引来许多人驻足欣赏。 可陶楚只觉得自己像一只茫茫然踏入黑暗森林的稚鹿,这富丽堂皇的声色场上,唯有她在明处。 何人何时何处会射出一发子弹,她无从得知。 她能做的,唯有尽快攀住下一棵藤蔓,朝悬崖顶上爬去——不过,还得试试这棵藤蔓可不可靠。 陶国华带着她同众人寒暄交际,期间也有几位男士前来搭讪,但直到晚宴开始,陶楚都没有发现闻耘生的身影,连岑乐和其他的明星、网红们也没瞧见。 她拿出手机想问岑乐,刚好收到她发来的几条消息。 “宴会大厅都是叔叔嬢嬢吧?” “公子哥都在顶楼的私人派对。” 紧接着是一张照片,明暗的灯光、舞动的人群和岑乐一只举着香槟酒杯的手。 此时,有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登上宴会厅的主舞台:“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你们来到‘江上寻梦号’参加首航活动,我是江临元茂集团的副总经理李跃,也是这场活动的主办人……” 陶楚收好手机,从手包里拿出一颗薄荷糖含进嘴里,默默打量着台上这个梳着背头、浓眉细眼的李跃。 “本次首航活动还有一个特别惊喜环节,根据各位船票号码进行抽奖。 特等奖1名,奖品是‘海上逐浪号’邮轮六天五晚豪华阳台房船票两张。 一等奖2名,本次‘江上寻梦号’游轮船票免费。 二等奖3名,每人可获得购物长廊5000元代金券一张。 三等奖5名,每人可获得价值3000元的旅拍套餐。 在返航前,将公布获奖名单,请大家保存好船票,尽情享受此次旅程!” 李跃在欢呼声中鞠躬致谢,起身时似乎是看向了陶楚所在的方向,陶楚连忙低下头,手里还跟着众人一起鼓着掌。 陶楚担心李跃已经盯上了自己——在江临市地界,躲在陶国华家里还能保得一时安全。可上了李家的船,光靠陶国华肯定是保不住自己,得快点和闻耘生碰面。 她再次拿出手机,回复岑乐:“我要去顶楼。” 第8章 重逢 岑乐收到陶楚消息后,抬眼一扫,看见闻耘生正在泳池旁边和人说笑。 她扭头看向顶楼电梯口的一排保镖——到底怎么才能让陶楚进派对? 和保镖说有个小姐妹要上来? 不行,会暴露自己和陶楚认识,再打听消息就难了。 等陶楚到电梯口,自己在附近想办法制造点动静,引闻耘生看过来? 这乐队的歌一首比一首high,自己就算是放声尖叫都未必能吸引人注意。 不管了,先去保镖那里探探口风,岑乐想。 她刚走过去,电梯门忽然打开——是李跃。 岑乐认出他之后一愣,李跃看见她拎着小包像是要乘电梯,走过来打招呼:“怎么,笛莹小姐又要先走一步?” 完了,上次party溜号被他记住了。 岑乐扬了扬手机,笑得很甜:“上面太吵了,我去回个电话,等下就回来啦。” “那好,希望笛莹小姐给我一个好好招待的机会。” “李总这么客气,我……” 电梯门再次打开,一袭银色长裙吸引了岑乐的目光,她不由得停住话头。 李跃顺着她的目光转过身,看见了陶楚。 他眼睛一亮,笑着迎上去:“陶小姐!” 陶楚和岑乐心里都是咯噔一下,果然被李家盯上了。 岑乐怕自己刚才话说到一半太过明显,主动走上前冲他们俩点点头,又看向李跃:“李总,那我先去回电话咯?” 李跃笑着应了一声,随即又看向陶楚:“陶小姐是来找闻总?” 陶楚不置可否,微笑着说:“我听说顶楼有派对,就来凑凑热闹。不知道李总欢不欢迎?” “这是什么话?陶小姐愿意赏光,是李某的荣幸!陶小姐,请。” 他伸出左手为陶楚引路,喧哗拥挤的人群渐渐让开,男男女女一声声叫着“李总”,好奇的眼却死死盯着陶楚。 碧蓝的泳池边有座高高的香槟塔,闻耘生穿着一身灰驼色斜纹西装,和周围擎着香槟的人不同,他手里的双层水晶杯装的是烈酒。 本该清脆的碰杯声被喧闹的音乐淹没,闻耘生仰起头,准备一口喝尽剩下的酒,忽然察觉到旁边的动静。 他侧过身,透过晶莹剔透的香槟塔,隐约看见人群里的那一抹银色。 陶楚迎上闻耘生的目光,站在原地不动,远远望着他。 那个记忆里温柔可亲的少年,那个会放弃跟朋友们一起打篮球,只因为陶楚跳皮筋少了个站桩的工具人,可怜巴巴地喊他“耘生哥哥”而心软的人。 她只静静看着,他忽然就动弹不得。 原本激情四射的乐队演奏声变得嘈杂,缤纷律动的灯光妨碍他的视线。 又或者——声浪和灯光最好能将他完全掩盖,以免他这般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她眼前,还没来得及褪去这几年在人前扮上的皮囊,狼狈不堪,不知所措。 闻耘生一瞬间有些恍惚,那真的是陶楚? 八年前他失去陶楚的音讯后迅速回国,铺天盖地都是唾骂徐为容的新闻。 陶楚已经跟随母亲离开江临市,不再回复他的任何消息,那样决绝。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又为什么被陶楚抛下。 他向所有可能知情的人寻求真相——他的父亲闻韬,陶楚的父亲陶国华…… 可他们和报纸上全都是一套说辞。 一旦他继续追问,他们就三缄其口、避而不谈。 他明知道这中间一定有阴谋和欺骗,可没有人可怜他,肯告诉他实情。 他在二十岁的盛夏被抛弃,被敷衍搪塞,被劝着忘掉陶楚,被哄骗着、推搡着踏上新的人生道路。 他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想找人问个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这样失去了她? 无数条消息石沉大海,电话拨过去线路畅通,但永远没有人接。 他的心总在畅通的一瞬间燃起希望,又在无人接听的语音传来时跌回谷底。 这八年的音讯断绝像一把钝刀,来回割磨着他的心弦,不知哪一天会耗断脆弱的最后一厘。 他日思夜想,等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江上寻梦号”? 可她确确实实就站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双手交叉在身前紧握着,似乎有些不安。 她是什么时候回的江临? 又是被谁带上了船? 为什么旁边站着李跃? 他的心思飞快转着,大步走到她面前,连一句“好久不见”的寒暄都无心讲,抬起手就想带她离开,去到一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把这八年问一个明白。 可李跃向前跨了半步拦在他们中间,也挡住他伸向陶楚的手。 “闻总,别着急上手呀。”李跃笑着说,“不和大家介绍介绍陶小姐吗?” 介绍什么? 他以什么身份介绍她? 八年来音讯断绝的青梅竹马? 闻耘生无心应付李跃,他偏了偏头,视线越过李跃的阻挡,看向咫尺之遥的陶楚。 她默默凝望着他,一言不发。 她瘦了太多,闻耘生心想,这段日子对她而言该有多难熬。 这八年里,他错过了多少本可以陪伴在她身边的时光。 “楚楚,我有话和你说。” 本该是一句温柔的请求,闻耘生却因为音乐声太过嘈杂不得不提高声调,听上去有些强势,陶楚瑟缩了一下。 “闻总,别吓着我的客人。”李跃拍了拍他的肩膀,回过身对陶楚说,“陶小姐,闻总平时一向怜香惜玉,今天大概是喝了酒有些激动,见谅啊。” 闻耘生被李跃这副自来熟的样子气笑了,自己和陶楚之间轮得到他来挑拨是非? 闻耘生干脆利落地打掉李跃的手,把他推到一旁。 李跃当着这么多人被扫了面子,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眼看正要发作,陶楚侧身对李跃说: “李总,既然闻总有话要讲,能不能请乐队换首轻柔点的曲子?” 李跃脸色稍稍和缓,似乎对陶楚温柔礼貌的态度很受用。 他眯着眼睛点点头:“悉听尊便,陶小姐。” 闻耘生见不得她和李跃有来有回地说话,却不理会自己。 李跃刚迈步去交代乐队,闻耘生就迅速上前抓着陶楚的手腕,往泳池旁边的沙发上带。 陶楚毕竟是练过的人,下意识就要扯过闻耘生的手朝下扣压,还好及时控制住本能,假作柔弱无力地被他牵扯去。 岑乐刚回到顶楼,就看到闻耘生拉拽着跌跌撞撞的陶楚,心里暗骂:这么粗鲁?旁边就是泳池,要是按陶楚的脾气来,高低给你踹下去喝个饱! 她回到人群当中,听着相熟的网红小姐妹在议论陶楚的穿着和身份。 她假装吃瓜,想找个更好的角度悄悄观察,却发现站在舞台旁边的李跃正举起手机正对着陶楚的方向。 虽然之前觉得李跃这人有点疯,想离他远一些,但岑乐又担心他要对陶楚下手。 犹豫片刻,她还是朝李跃走了过去。 另一边的闻耘生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陶楚肩上:“顶楼风大。” 陶楚只穿了一件适合室内宴会的礼服,他的西装外套还残留了温热的体温,确实暖和许多。 可她作势要取下,瞥了眼周围:“好多人看着呢……” “让他们好好看。”闻耘生凑近帮她把外套领子拢紧。 看她的睫毛颤了颤,微微偏过头回避,闻耘生摸了摸她的头发:“怕什么?” 陶楚情不自禁往后躲了躲,闻耘生讪讪垂下手臂。 侍者又为他送上一杯威士忌,他此刻无心喝酒,随手放在了地上。 棕褐色的烈酒在水晶玻璃杯里荡漾,从陶楚的视线,泳池里的碧波也与之一道摇晃。 “楚楚,你为什么会上船?”他的目光不停地扫视人群,尤其是留意李跃的方向。 陶楚不说话,弯腰拿起他放下的酒杯闻了闻。 闻耘生怕她要喝,伸手想夺过来。 陶楚不答他的话,只看向他,问:“是心情不好吗,喝这么冲的酒?” 面对她的关心,闻耘生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明明是在派对上谈笑风生,可又怎么能对刚刚失去母亲的陶楚大方承认。 他捂住杯口压下去想拿回来,好借此躲避这个问题,陶楚却不肯松手。 拉扯之间酒杯倾斜,威士忌尽数洒在闻耘生的西裤上。 浓郁淳烈的酒香溢开,夹杂着冰冷辛辣的触感刺激,陶楚“哎呀”一声,慌忙去手包里翻纸巾。 闻耘生低头看了眼顺着裤腿滴下的酒液:“我去换一下。” 陶楚停下翻找,点头说:“也是,天气冷。” “跟我一起走。” 他伸出手。 陶楚看着眼前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她曾无数次地握紧它,此刻却犹豫着迟迟没有动作,任由这只手停在半空中。 夜晚派对尽是纵情享乐的人,男女一起离开意味着什么,不必多言,更何况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闻耘生。 陶楚摇了摇头。 闻耘生看她缩在沙发里抱着双臂,低垂着眼,睫毛的影子映在眼下,孤独又疏离。 他放下手,撑着沙发靠近她,低声在她耳边说:“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陶楚抬起眼,发觉他近在咫尺——眉眼轮廓和少年时的模样渐渐重合,只是比从前更加棱角锋利,那记忆里被水浸湿的墨影终于清晰。 眼里的关切不似作伪,他究竟是不是那株可靠的藤蔓呢? 她把投靠陶国华作为保命的第一步,是因为有血脉亲情作为保证。 可到了不得不踏出第二步的时候,她心底里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们是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可八年过去了,眼前的闻耘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敢轻易下判断。 陶楚定定地看着他,直到萨克斯风的独奏为深情忧伤的爵士乐划上句点。 “闻耘生。” 她轻轻唤了一句他的名字。 薄荷的甜香钻进他的心里,他不自禁地再贴近一毫,呼吸相闻。 随着乐声暂歇,周遭安静了一瞬。 陶楚紧紧攥着外套,盯着眼前的他,低声说了一句:“我害怕。” 这三个字明明说得那么轻,刚出口似乎就能被江风吹散。 可加上她眼角忽然滑落的那滴泪,犹如山石轰然砸落在闻耘生心里。 她的身不由己,她的惴惴不安,他在这一瞬间全部感同身受。 八年前她遭遇变故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今天,他终于不用再让她独自经受恐惧和痛苦。 闻耘生攥住她冰冷的手,放在脸旁:“别怕,有我在。” 第9章 反锁 在不远处看得津津有味的李跃,扭头问一旁的岑乐:“怎么样,是不是很般配?” 岑乐抿了口香槟,笑着附和:“李总也嗑CP呀?闻总旁边好像是刚刚坐电梯上来的那个女孩嘛,什么来头?” “我们闻总的青梅竹马——好些年没见,久别重逢可不得黏在一块?” “噢——”岑乐点点头,“难怪每回遇到闻总,周围也没看见女友、女伴,原来是有白月光。” 李跃“啧”了一声:“这月光可不白,她妈可是当年新闻头条的主角,被扒掉一层皮,想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呀?”岑乐眨着眼,好奇地凑近,“我最欢喜听八卦了!” 李跃看过几回她的直播,没想到线下说话也这么娇滴滴的,叫人心里发痒。 他贴近她耳边,热气呼在岑乐耳朵上,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权色交易,和上面有一腿。” 李跃看岑乐一动不动,只有睫毛忽闪忽闪,他抬起手拨了拨她的耳垂:“这么害羞?” 害羞你大爷,岑乐在心里骂他八辈祖宗。 一家子黑心烂肺的缺德玩意儿,这私生子嘴里和手上都不干净,岑乐恨不得一把给他撅进江里喂鱼。 她气得呼吸急促、面红耳赤,在李跃看起来却以为是胆怯紧张。 他伸出手臂搭在她身后的栏杆上,将半个身子朝她那侧压过去,看着她白皙柔软的脖颈,心旌荡漾。 因为岑乐站的位置人少,陶楚留意到她和李跃在一起,两人靠得很近,不是正常的社交距离。 她担心岑乐有危险,于是对闻耘生说:“快去换衣服吧,冷。” 闻耘生见她不仅没有缩回手,还这么关心自己,情不自禁地吻了吻她的手指,随即牵着她起身离开。 李跃在发现他们离开后,也自以为绅士地牵起岑乐的手吻了吻手背,留下一句“晚上等我”,然后迅速跟上闻耘生和陶楚。 岑乐立刻给陶楚发消息,告诉她李跃偷拍和跟踪的事,然后从包里翻出酒精湿巾,把手背擦了一遍又一遍。 悄悄跟着陶楚上到顶楼的许泠泠被拦在电梯口,纠缠了十几分钟,保镖依然没有放她进去,却正好被她遇到要离开的陶楚和闻耘生。 之前陶国华想巴结闻韬的时候,许泠泠在酒桌上见过几回闻耘生。 那时候她才十五六岁,正是少女心萌动的年纪。 因为之前就听陶国华提起过闻耘生和陶楚青梅竹马,她自认为比陶楚年轻可爱,生出过取而代之的心思。 可谁料陶国华不争气,没抱紧闻韬的大腿,许泠泠也没什么机会再见到闻耘生。 当初订船票的时候,她就想过会不会遇到闻耘生——现在确实遇到了,他却和陶楚在一起。 许泠泠盯着他们紧牵着的手,见他迎面走来,下意识调整表情,挤出甜美笑容打招呼:“闻总——” 闻耘生根本没有看向一旁的许泠泠,含糊应了一声不算失礼,直接带着陶楚进了电梯。 踏进电梯,闻耘生刷了自己的卡。 许泠泠眼看着电梯下到6楼不再动,不死心地想坐另一台电梯想跟去,可发现6楼贴着“臻享套房”的金标,不刷卡按不了楼层。 她窝了一肚子火回到宴会厅,和陶国华告状。 许菁让陶国华好好管管陶楚,陶国华却完全没放在心上,满心只为女儿已经接近闻耘生高兴。 许菁哼笑一声:“难怪她今天刻意打扮,原来是为了攀高枝,哪有一见面就跟着男人回房间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许泠泠忍不住跟着添油加醋:“爸,刚才顶楼人特别多,都看见陶楚和闻耘生打情骂俏又一起离开,今晚肯定整条船都会传遍了,连累我们也都抬不起头,太丢人了!” 听她这么一说,陶国华开始担心万一传到隋立勇的耳朵里,会不会以为陶楚实际和闻家是一伙的,连带着也不信任自己——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陶国华匆匆离开宴会厅,再次给隋立勇打电话汇报进展,刻意强调是自己安排女儿去套闻耘生的话。 隋立勇却说他糊涂,根本没听明白自己之前的交代——现在最要紧的是保证好陶楚的安全。 无论她是否一无所知,都要当作知道关键情报来对待。 越周到的保护越能引起周秉诚和闻韬的戒心,如果他们下决心要灭口,就是最快抓住他们把柄的机会。 如果陶楚现在出了意外,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陶国华听得背后冒冷汗,担心到嘴的鸭子飞了,连连答应立刻叫陶楚回来。 踏出电梯后,陶楚轻轻挣开了闻耘生的手。 他停下脚步看向她,陶楚拿出手机晃了晃:“许泠泠肯定要和我爸告状,我得先打个预防针。” “何必看他们脸色?” 陶楚一边小声应着“没办法,寄人篱下嘛”,一边点开岑乐的消息。 得知李跃没有再纠缠岑乐而是跟了下来后,她松了口气,回复岑乐后收起手机。 闻耘生打开房门,抵住后对她说:“当年你知道你爸和许菁的事,跑来我家哭了一宿不肯回去,现在和他们住在一个屋檐下怎么受得了?” 陶楚撇了撇嘴:“形势比人强,有个落脚的地方又还算安全,已经很不容易——我又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了,哭一哭还有人哄。” 听她这几句带有撒娇意味的埋怨,好像又回到了亲密无间的少年时。 如果没有这些风波,他们两个人现在会是什么样呢? 闻耘生眼眶有些发酸,他背过身往吧台走去:“想喝什么?” 陶楚正在欣赏他的套房,一进门就看见整面的玻璃窗,隐约可见江畔的山峦形状,白天的江景应该很美。 单是客厅就比自己整个舱房大了两三倍,摆了一套多人位沙发还宽阔得可以跳舞。 她的手搭在细腻柔润的真皮沙发上,随口应了一句“都行”。 闻耘生抬手去拿雪碧:“没有柠檬,只有冰块,将就一下。” 他见识过陶楚淋着雪回家,冻得鼻头发红,也要嚷嚷着雪碧必须加冰的倔脾气。 陶楚听见他的话,愣了愣神——她早就不喝雪碧了,但他不知道。 但当她接过闻耘生递来的杯子,还是抿了一口,扑面而来的清爽刺激还是原来熟悉的味道,真让人怀念。 “你先坐,我去换身衣服。”闻耘生说。 他快步走进卧室,一边褪下被浸湿的西裤和袜子,一边留意着客厅的动静,隐约听见陶楚手机铃声响起。 抽出纸巾擦了擦腿上的酒渍后,闻耘生拿出新的西裤换上,却忽然听见客厅里陶楚踩着高跟鞋走路的声音。 闻耘生来不及系上皮带,匆匆打开卧室门,看见她拎着小包已经走到门口。 “别走!” 陶楚回过头,看见闻耘生慌乱急切地冲了出来,赤脚踩在地毯上。 她顺着向上看,他黑色西裤的上沿露出一圈墨绿色的边。 “我爸打电话让我回去。”陶楚小声解释,抬起手指了指他的腰间。 趁闻耘生低头看的时候,她连忙离开——陶国华在电话里像催命似的,就差广播找人了。 正在整理的闻耘生听见她拧门把手,再顾不上其他,迅速跨前几步按住刚开了一条缝的门。 门“啪”地一声合上,陶楚被突如其来的这股力压在了房门上,背部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他靠得太近,陶楚的长裙又极为修身,两人紧挨在一起,曲线贴合。 陶楚被抵在了房门和他的身体中间,有些慌乱。 闻耘生意识到自己越了界,可当他准备退后一步的时候,发觉陶楚又去拧门把手,似乎是想逃离。 可他们八年没有见过面,怎么能就这样放她离开? 闻耘生左手高高举起按住房门,右手绕过陶楚的腰。 陶楚本以为他是来搂自己的腰,心头一颤,准备去扭扯他的手腕,却听见房门“咔哒”一声被反锁。 陶楚忽地怔住,她没想过从前百依百顺的闻耘生敢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可她反倒不慌了——好,闻耘生,我倒要看看你敢拿我怎么样。 她屏住怒火,不紧不慢地在狭小的空间里侧转过身。 肩头、腰胯不时与他的身体碰触,连裙摆的羽毛拂过他的脚面,激得他浑身绷得僵硬。 她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闻耘生,头顶的灯光映在他的脸上,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投下的阴影。 她抬起下颌,挑眉问他:“怎么,要来硬的?” 第10章 领带 闻耘生看着她眉梢眼角蕴藏的嗔怒,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这脾气才对! 小时候,她多半是无事乐一天的状态,眉开眼笑,话密嘴甜。 一旦闯了祸,两手交叉在身前,头一低,喊声“耘生哥哥”,自己就得背锅。 还有就是生气的时候,啧,尽说些叫人气得牙痒痒的话,偏偏她又脑子转得快,一句接一句,他有理也变没理。 最后她还要轻轻踢两下他的脚后跟,问他知不知道错。 这回闻耘生学聪明了,对她的诘问避而不答,反问她:“陶国华凭什么管这么宽?我们才说了几句话,他一个电话就把你叫走?”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上船吗?”陶楚扬了扬手机,“就是陶国华带我来的。” 闻耘生看她有对抗情绪,压下自己心底的焦躁,问她:“船上的事没有那么简单,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告诉我。” 陶楚却在他的怀里抬起双臂,舒展身姿,顾盼间的眼神带着挑衅的意味: “我就是被系好蝴蝶结、喷上香水、装进礼品盒里带上船的——就是这么回事。” 闻耘生的眼睛不知该往哪里看,偏偏她又这么坦然张扬。 他叹了口气,收回左手捏了捏眉心:“陶国华为什么让你打扮成这样?” “他说船上有很多江临的政商名流……” “这是李家的船,陶国华不会不知道。”闻耘生想到她和李跃一起出现,“他既然急着打电话把你从我身边喊回去,明显不是冲着我。那就是李跃?!” 他的声调扬了上去,陶楚撇了撇嘴:“我又不认识李跃,凶什么凶。” 闻耘生努力按下心里的火气,嘴上却仍然说:“不认识还一起上顶楼?刚看见我的时候,一句话都不和我说,只一口一个李总……” 陶楚看他皱着眉,摆出一副要训人的架势,她也驾轻就熟地拣起老套路,眼睛一瞪: “你在江临过惯了花天酒地的潇洒日子,以为人人都像你这样什么都随着性子来?! 我就是今天第一次见到李跃,你爱信不信! 这么久没见面,莫名其妙地就凶我……” “不是凶你——” 陶楚推开他:“怎么不是?你一上来不是质问陶国华的动机,就是纠结李跃,有关心过我这些天怎么熬过来的吗?” 闻耘生张口结舌,他问她为什么上船不就是担心她的处境吗? 而且明明这些天都是她不肯接电话,怎么倒打一耙? “我打了电话……” “李跃一个副总都知道我上船了,一见到我就喊‘陶小姐’,你不是总经理吗?两个眼睛都拿来看美女不知道看名单,一张嘴只用来喝酒不会打听?” 陶楚看他愣在原地,气得胸膛起伏,就知道老招式依然管用。 她一开始扮柔弱给了他反锁房门的勇气,不露露獠牙真当小姑奶奶好欺负? “没话说了吧?”陶楚搡了他一把,转过身开始拧门锁。 突然,她腰上一紧,被他腾空抱起转了一圈,被迫远离门口。 陶楚双脚落回地面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顿感受辱! 还是对他太放松警惕,否则怎么可能任由他就这样抱起自己、不做反抗? 她还没有尝过在他面前丧失主导权的滋味——这次也不能例外。 偏偏闻耘生还不肯松开手,从背后抱着她:“怎么,脾气一上来又要摔门走人?” 陶楚垂着头不说话,闻耘生怕她真恼了,扶着肩膀将她转过来,微微俯身想看她的表情。 陶楚却伸手攥住他的领带,将他扯向自己。 她仰起头,眼里满是浸润着泪光的怒火—— “我凭什么不能发脾气?我妈妈死在回江临的路上,大货车拦腰撞上去,‘嘭——’地一下……他们不让我看遗体。” 闻耘生的喉头滚了滚,想开口劝慰,可陶楚并不给他机会。 温热的领带被她捏在手里,越收越紧。 “我抱着骨灰回家,他们闯进来想杀我,我连夜开车逃回江临,穿着毛绒家居服——黄色的,好不好笑?” 她微微歪着头问他,笑意却不达眼底,手里的领带又收紧了一分。 闻耘生明明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可此刻却像是听凭她左右、任由她宰割一样,毫不抗拒。 他心甘情愿地躬下身子,俯首靠近。 “我回了家,还是原来那个地方,可现在是陶国华和许菁的家。我妈的书房堆满了杂物,我就在那里打地铺睡了一个礼拜,晚上好冷。” 陶楚泪水盈眶,手上的动作却毫不留情。 闻耘生有些喘不上气,却不敢打断她说话。 他急促地喘息了两下后,双眼通红地盯着她,等她继续开口。 一滴泪顺着她的腮边淌下,陶楚把手里的领带慢慢地又绕了一圈: “当我在经历这一切的时候——高高在上的闻总,你在做什么?” 随着她的动作,闻耘生脖颈上逐渐露出青筋。 他脑袋发胀,双耳嗡鸣,却不舍得挣扎逃离。 为求缓解,他只能慢慢向她靠近,错开她的眉眼鼻唇,擦着她温热的脸颊,最后倒向她的颈窝。 他的重量并没有全部猛地压在她的身上,陶楚惊讶于他在这种时刻还能保持理智,也并不想闹出人命。 她手心一松,闻耘生终于能顺畅呼吸。 听见他在耳边大口喘息,陶楚甚至还能感受到他胸腔的扩张,嗅到威士忌和薄荷糖的气味交织在一起。 她忍不住抬手想推开他,却被他张开双臂紧紧揽住。 他轻抚着她垂落在身后的长发,声音嘶哑:“对不起,楚楚……对不起……” 陶楚怕被他发现假发,挣脱了他的怀抱。 闻耘生怅然地看着她,他们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中间却像无法逾越的深海高山。 终于,他问出那个萦绕心头八年之久的问题:“我爸……是不是和八年前的事有关?” 果然,陶楚迅速抬头看向他,盯着他的眼睛却不说话。 “否则你怎么会离开得那么干脆,再不理我。”闻耘生眼角渗出眼泪。 陶楚听出他话里的伤心和埋怨,却不以为然,冷笑反问: “所以——你猜到你爸背叛朋友,诬陷我妈和邹伯伯,但你依旧选择背靠着他,安安稳稳做着元茂集团的闻总?” 闻耘生怔怔看着她:“我以为,他只是没有站出来帮他们说话……” 在闻耘生眼里,父亲闻韬曾经一直在一线忙碌奔波。 闻韬年轻的时候在村里扶贫,碰上天气不好,要抢种春稻,村里又有村霸生事,他日夜盯守,连老婆生孩子都没能赶去医院。 他在田里接到母子平安的电话,看见四周都是辛勤耕耘的景象心里快慰,所以给孩子起了“闻耘生”这个名字。 后来闻耘生渐渐长大,闻韬工作调动回到城区,一家人结束两地分居。 随着职位升高,闻韬不必再那么忧劳,他们住进了大院。 体弱的妻子可以在家休养,儿子闻耘生上了江临最好的中学。 从农村考学出来,闻韬一路吃苦打拼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对于少年时的闻耘生而言,有这样的父亲着实是骄傲。 后来他出国读书实习,多少也明白父亲身处现在的位置,不可能做到每一件事都正直干净,难免要权衡利弊,也会有身不由己。 但父亲在他眼里依旧是值得尊敬的——虽不敢称为君子,但也绝不至为小人。 他从未设想过父亲会背叛和诬陷朋友。 陶楚看着闻耘生难以置信的样子,哼笑出声: “谁又能想得到呢?二十几年的老同学、老朋友,闻韬只需要承认一句当时他也在场,我妈就不用被肆意抹黑、吊销执业资格证。可是他没有——他说他不在,换来了连连高升。” 闻耘生张了张嘴,想问这其中会不会还有误会,可陶楚并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闻韬还让我爸也一起否认在场,你知道的,陶国华那个人想升官想疯了。噢对了,他还胆子小——他知道我妈被诬陷是因为得罪了大领导,赶紧离婚划清界限,正好还能和许菁在一起。” “难怪,难怪他们都对这件事避而不谈。”闻耘生低着头自言自语。 “所以——”陶楚抬手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看向自己,“你要我怎么相信你是干净的?你和闻韬,和陶国华,又能有多少不同?” 迎上陶楚审视提防的眼神,闻耘生顿感羞愧,面如火烧。 他对她的境况一无所知,还以为牢记着节庆生日、毕业升学,一次不落地给她发去信息,就算是情意深重。 以为那些拨出去无人接听的电话,都能证明他的牵挂。 他所有的自哀自伤在她血肉剥离的痛苦面前,显得那么可笑。 一厢情愿、固执己见,只不过是感动了他自己。 如果一切都如陶楚所言,那他就是安然享受着父亲背叛、诬陷徐阿姨后带来的权势地位,还“假惺惺”地关怀着她的安危。 “那徐阿姨的车祸……”闻耘生颤抖着问出这个害怕知道答案的问题。 陶楚微微垂下眼帘,银色珠光眼影似两片映着月色的湖,随着她转了转眼珠,水波荡漾。 她轻声反问:“你觉得呢?” 闻耘生陷入沉默——他只知道李家手上沾了不少人命官司,所以见到陶楚和李跃一起出现在“江上寻梦号”,他下意识就生出提防之心。 可如果自己的父亲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呢? 忽然,门铃声响起—— 第11章 电话 闻耘生和陶楚看向门口,随即对视一眼。 “估计是陶国华。”陶楚说。 “他没有卡,进不到六层——应该是李跃。” 闻耘生示意陶楚先进自己卧室,陶楚摇了摇头:“等下看见我从你卧室出来,更说不清了。” 她看闻耘生依旧不愿开门,轻推了一把他的背:“总不能一直躲在你这里。” 门一打开,果然是李跃。 “闻总啊,人家陶小姐的父亲找来我这里,说联系不上女儿。五分钟之内见不到人,他就要报警了。” 李跃伸长脖子往里张望,看见陶楚后上下扫了一眼,然后挥了挥手。 “陶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你和闻总叙旧——船上的时间还长,要不改日再聊?” 陶楚低头看了眼手机:“哟,快十点了。一时聊忘了,还麻烦李总跑这一趟。” 说完她朝门口走去,拨开闻耘生抵着门框的手,却被他反手握住:“我送你。” 李跃盯着他们紧握的双手,笑得灿烂:“那我就不打扰了。” 回到房间后,李跃立刻拨通电话:“爸,看到我发的照片了吗?闻耘生和徐为容的女儿有一腿!” “老子哪有工夫看照片?直接做掉,手脚干净点!” “陶楚他爸和闻耘生都在,现在下手不保险。而且爸,您不是早就看闻韬不顺眼了吗?”李跃猛吸一口烟,兴奋地出谋划策,“不如把陶楚带去您那!” 李鹏程靠诱人赌博、暴力催债发家,做过不少出格的事,名声一向不错的闻韬不愿和李鹏程太过密切。 可李鹏程帮周秉诚解决了不少烦心事,深得周秉诚信任。 不过手下人多路子杂,有几回犯下的事太大,李鹏程自己兜不住,就推到闻韬这里。 闻韬吃过几次闷亏,后来为了避免惹火上身,就未雨绸缪地给李鹏程使绊子。 两人虽然没有撕破脸,但是私底下互相看不上。 李鹏程一向觉得闻韬假清高、真小人——大把的钱照收,遇事推三阻四就算了,还给自己挖坑,连儿子都派来自己这里当监工。 周秉诚再有几年就要退了,到时真由闻韬说了算,自己哪能落得了好? 好在闻耘生没他爹那么老谋深算,遇上个小青梅就转了向。 听了李跃的提议后,李鹏程细想了想—— 陶楚要是死了,徐为容的事就彻底了结,闻韬父子也会翻脸。 如果陶楚被闻耘生保下来,自己顺势挑拨几句,周秉诚一定会怀疑闻韬是借儿子的手保下证人,好留条后路。 所以陶楚无论死不死得成,对自己这边都是有利的。 “行,把她带来吧——动静小点,船上有客人。” “我办事您还不放心?”李跃吐出一口烟圈,“闻耘生那小子成天装得人五人六,这回让他掉层皮!” 陶楚只让闻耘生送到了六楼的电梯口,他回到自己房间后松了松领带,想解开衬衣最顶上的扣子。 食指勾着领带时,他忽然想起陶楚刚才攥紧缠绕的动作,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他慢慢解下领带,握在手心里摩挲几下,折好放在枕边。 随后他拿起她没有喝完的雪碧,冰块融化后的水滴顺着杯壁淌下,在桌上洇了一片。 他握在手里一片冰冷,走到阳台上吹着江风。 喝了一口雪碧,散了气的甜水并不好喝,他胸中的烦闷也难以纾解。 这场猝不及防的重逢像响亮的耳光扇在他心上,逼得他无法再回避—— 他的父亲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 为什么要作伪证诬陷徐为容阿姨? 车祸的真相,父亲究竟知不知情? 如果徐为容阿姨是被人谋害,那陶楚岂不是危机重重? 必须要保护好陶楚,让她安全下船…… 至于徐为容阿姨的事……等过两天他要当面向父亲问个清楚。 陶楚回到五楼,一开电梯门就看到急得团团转的陶国华。 看见女儿安然无恙地回来,陶国华长舒一口气,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打听到什么了?” 陶楚摇头示意,等进了房间,她靠墙站着,双手紧攥着手包的链条,小声说: “闻耘生他……变化很大,还没讲几句话就动手动脚。还好爸爸你去找李总,我才找到机会逃出来。” 陶国华心里百味杂陈,他当然不愿意女儿被占便宜,但是如果没打听到新的线索,回到江临市可怎么跟隋立勇交代。 陶楚看着陶国华叉着腰来回踱步,一口接一口的叹气声入耳,陶楚无措地低下头。 最后,陶国华食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走近陶楚: “机会难得,楚楚,你还是要好好利用在船上的时间,多套点话——当然,也要注意安全。” 末尾那句转折,多余得可笑。 陶楚点头答应,把陶国华应付走了。 她终于能换下束缚的晚礼服,摘掉假发,双手撑在洗手台前长出一口气。 一抬眼看见镜子,她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稍微变长了一点的毛寸,好像没有那么扎手了。 手指作梳,从根根直立的短发间穿过,像游鱼穿过卵石遍布的浅池。 她侧身扳过肩头,去瞧肩背上的几道疤痕,依旧很明显。 她忽然想,如果闻耘生看见这样的自己,会是震惊,还是嫌恶? 她回想起刚才近在咫尺的脸,设想他可能出现的表情,随即又觉得自己现在根本不该考虑这些无聊的事情。 她心虚地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去包里翻出薄荷糖含进嘴里,熟悉的冰凉味道涌入喉中,她稍稍安心,走进浴室。 痛快地洗了个热水澡,褪去一身寒气和戾气后,陶楚窝在被子里和岑乐打电话说起今晚的事。 岑乐说李跃发消息约她去房间,自己只当没看到。 陶楚担心李跃之后还会继续招惹她,岑乐却说这些公子哥的新鲜劲儿来得快去得快,哪有那么执着的。 刚挂了电话准备睡,陶楚忽然又接到岑乐打来的电话。 她接通后问:“怎么,还有话忘了说?” 对面却没有声音。 陶楚愣了几秒,以为是岑乐误触。 刚要挂断,她忽然反应过来——是有人正在给旧手机打电话,岑乐是在转播! 陶楚迅速坐直,不敢再随便开口说话。 她心头狂跳,左手攥拳,静静地等了十几秒,对方却挂断了。 岑乐这时候才开口:“是‘HP’打来的!” “我就知道!”陶楚捶了几下床,兴奋大喊,“如果‘HP’再联系旧手机,不管是电话还是短信,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岑乐连声答应,又问:“你刚才一接通就开口说话,对方还没袒露身份,应该没事吧?” “毕竟那人不确定这枚旧手机在谁的手里,暂时不出声也能理解。等慢慢建立起信任,我就有机会知道更多线索。” 岑乐这才放心地笑起来:“那就好,夜里睡觉我就把它放枕头边上,保管不错过一条消息!” 挂断电话,陶楚长出一口气,盯着天花板上的灯陷入沉思。 她原本计划通过接触闻耘生,来深挖周秉诚一派的内幕。 可是这其中的不确定性太多—— 一来,经过今天的试探,闻耘生恐怕还没有接触到最核心的内容,一旦他袒露保护自己的立场,肯定会被更加提防。 二来,即便闻耘生能拿到他们违法犯罪的证据,也不代表他会统统交给自己,毕竟闻韬绝对脱不了干系,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大义灭亲? 相较而言,还是“HP”这边的线索更加直接和安全。 不过,对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联系自己呢? 难道是知道自己正在“江上寻梦号”上? 这个电话会不会暗示着什么? 她辗转难眠,思索着这通电话背后可能隐藏的含义,直到天光微亮才昏昏睡去。 第12章 中奖 醒来时已经到了中午,陶楚一看手机,居然有几十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 她还没来得及一一点开,闻耘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楚楚,你在哪?!” “在房间,怎么了?”陶楚打了个哈欠。 “房间号多少?我去接你——等我,不要自己出门!” 陶楚挂断电话,点开陶国华连着几条带着感叹号的消息,明白了闻耘生火急火燎的原因—— 午宴的时候,李跃当众宣布中奖名单,竟然是自己得了特等奖“海上逐浪号”邮轮的船票。 海上销金窟主动向她敞开了大门,只等着她迈步踏进去。 陶国华为此兴奋激动,闻耘生却惶惶不安。 如果昨夜“HP”没有打来电话,陶楚或许会为了得到线索,咬牙登上“海上逐浪号”。 可现在,她还要不要冒着生命危险上船呢…… 岑乐也知道了中奖的事,劝她慎重。 她一边洗漱一边给岑乐回着消息,没多久就听见门铃声响起,她才想起来假发还没戴。 她给闻耘生发一条“稍等”的消息,可才过了一两分钟,门铃声再次响起。 她高喊一声:“等一下!” 这次只安静了半分钟,门铃声就又响了,且连续不断。 陶楚本来就为了“海上逐浪号”的事心烦意乱,一声又一声的催促听得她恼火不已。 她压着躁火,对镜仔细检查了下假发,套上件大衣往门口走去:“催什么催……” 开门前,陶楚透过猫眼先看了一眼—— 门口竟然站着陶国华、闻耘生和李跃三个人。 凑这么齐,找她打麻将?! 难怪门铃都快被按断气了…… 这三个人一起来,肯定是为了中奖的事,估计要吵吵一阵子。 陶楚翻了翻眼睛,打开门后猛地愣住。 她微张着口看着眼前三人:“呀,怎么……都来了?” 陶国华往门里挤:“哎哟我的好姑娘,怎么这么能睡?消息不回,电话也不接!” 李跃把着门框,迈出一只脚卡在门口,紧跟着陶国华往里走。 “陶小姐,恭喜你中了我们的特等奖!明天到达港口后,您可以直接登上我们的‘海上逐浪号’。” 只剩下一个闻耘生还在门外,他默默地冲陶楚摇着头,陶楚示意他也进房间来。 她关上门,回头看见房间里已经被塞得满满当当。 小圆桌旁的三把椅子已经被陶国华和李跃占了俩,闻耘生站在剩下的那一个旁边。 陶楚走过去,闻耘生将椅子稍稍拉开,待她要坐下时稍稍往里送了送。 她回头冲他微微颔首,闻耘生向侧前方进了半步,站在她的身侧。 陶楚微笑着看向斜对面的李跃:“李总,我原计划是趁过年假期在‘江上寻梦号’陪陪家人,年后收假还要回去上学,实在没时间去坐海上邮轮……” 陶国华把手肘撑在桌子上,身子往前倾,紧盯着陶楚: “楚楚——我算过时间,来得及!明天是初二,等你坐完‘海上逐浪号’回到港口才初八,国外开学不是都挺晚吗?” 陶楚咬着后槽牙,脸上笑意不减:“爸,我年后还有别的安排,没准备在江临留那么多天。” “那……那有这么好的机会度假休息,不能错过啊!”他拼命冲女儿使眼色。 李跃一看有人替自己当说客,原本坐直的身子顿时放松,向后靠着椅背,目光在这对父女间来回扫视。 闻耘生把手搭在陶楚肩膀上,看向陶国华:“叔叔,昨天和楚楚聊起来,我还欠她一场滑雪,准备初五带她飞法国,机票已经买好了。” 陶国华瞄了眼害羞得垂下眼的女儿,没料到他们俩进展这么快,顿时犹疑不决—— 看样子闻耘生对楚楚很上心,这倒是好事,结伴旅行多少也能套到些话。 “海上逐浪号”上的信息虽然更有价值,但万一楚楚遇到危险,说不定连人带证据都回不来,得不偿失。 陶楚看陶国华抿着嘴不说话,趁热打铁。 她轻轻推开闻耘生的手,作避嫌状:“爸,您要是不放心,我就不去法国了。确实……确实也不太合适。” 陶国华看女儿退缩了,连忙拍着桌子说:“你们两个青梅竹马,耘生是我我看着长大的,我能有什么不放心?!你想滑雪就去……” 李跃打断他的话,挑眉看向闻耘生:“闻总,你不参加‘海上逐浪号’五周年庆典了?闻大领导要是知道你临时撂挑子跑去阿尔卑斯山滑雪,估计要发脾气了吧?” “和你不相干。”闻耘生瞥了眼李跃。 李跃被他这一句呛得窝火,掏出手机开始发消息。 突然,门铃又响了。 陶楚皱着眉,打麻将的阵容都凑齐了,还能有谁来?许菁母女?总不会是岑乐吧? 她透过猫眼,看见一个穿着米白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站在门外。 她想了想身后的三个人都在,应该没什么安全问题,于是打开房门。 那人见到她后眼睛一亮、笑容满面:“Surprise!楚楚!” 陶楚那句“请问你找谁”卡在喉咙里,盯着眼前的男人努力回想。 一米八出头的个子,肩宽腿长,长得不错,见过应该有印象。 男人跨前一步,把住她的双臂将她往怀里带,陶楚下意识踩上他的脚准备侧身肘击。 男人却像是预测到她的招数,右手向上扳住她的肩膀,在她爆发之前弯腰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伤口都好了吗?” 陶楚怔住,男人拍了拍她的背,继续轻声说道:“耳朵后面……和这里。” 陶楚停下反抗的动作——这人不仅知道她在国外受伤的准确位置,还能找来这里,她能想到的只有…… 闻耘生快步向门口走来,喝道:“松手!” 男人放开陶楚,站直身子,笑着冲房间里的几个人点头示意。 “你们好,我是楚楚的男朋友沈应昌。” 陶楚脑子一嗡,怎么就是她男朋友了?! 大哥你不提前对对剧本就直接开演了?! 闻耘生顿住脚,盯着耳背泛红、还没转过身的陶楚。 听了这话,陶国华坐不住了,他不安地盯着闻耘生阴晴不定的脸,问陶楚:“楚楚,这……这是怎么回事?” 李跃把头往后一仰,大笑起来:“可真热闹!” 陶楚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 她怯怯地看向房间里的众人,拽了拽“沈应昌”的西服袖扣:大哥你说句话啊,我怕接不住你的戏。 沈应昌抓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身前带:“楚楚,帮我介绍一下各位吧。” 陶楚点点头,稍稍稳住心神,先介绍起陶国华:“这是我爸。” “叔叔您好!”沈应昌上前伸出右手,陶国华露出僵硬的笑容,回握了一下立刻缩回来。 “李总我知道的,昨天首航晚宴上见过。”沈应昌也和李跃握了握手。 “昨晚陶小姐的银色长裙闪耀全场,沈先生没瞧见吗?”李跃冲他笑笑,“怎么上船一天一夜了,这会儿才见到?” “我临时有点事耽搁了,到场比较晚,只听见李总发言的最后几句,也没找到楚楚。” 陶楚立刻打圆场:“我昨晚离场比较早……” “她昨晚和我在一起。”闻耘生走到他面前,主动伸出手,“闻耘生。” 陶楚咬牙,现在是争风吃醋的时候吗?尽添乱! 但是她怕沈应昌不认识闻耘生,说漏嘴,连忙补了一句:“这是我以前在江临的朋友……” 沈应昌稍稍敛起笑意,看向闻耘生:“之前倒没有听楚楚提过——不过,幸会幸会。” 闻耘生脸色更沉,握住沈应昌缓缓伸出的手,轻轻晃动了几下却没有松开。 陶楚低头瞥了一眼,两只手交握处发白,不知道使了多大的力气。 她捏了捏拳头,现在她只想尽快结束混乱的局面,确认清楚沈应昌的来历。 于是她扭头对李跃说:“李总,中奖的事情就先聊到这里,稍后我再通过闻总联系您。” 说完又看向陶国华,笑着说:“爸,等下我去找你。” 最后她回过身,看着两个还没松开手的男人,陶楚真想白眼翻到天上。 她一手握住一边的手腕,虎口和指节一齐发力,迫使他俩撒手。 闻耘生没料到陶楚有这么大的力气,惊讶地看过来,却被陶楚瞪了回去。 沈应昌眼里却含着笑意,陶楚甚至还看出一丝……赞赏? 行吧,更加印证自己的猜想了,陶楚心想。 她听见李跃和陶国华起身走动的声音,只剩下最后一个闻耘生。 闻耘生见她看过来,立刻摇头:“我不走。” 李跃正好走到他们身边,顿时停住步伐,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三个,像是要留下来看好戏。 陶楚此刻真想一把扯下闷在头顶的假发,用力揉搓自己的一头长毛寸,怒吼一句“统统给我滚出去”! 大爷的,巴掌大的舱房挤了五个人,李跃你丫要是想看戏,要不先给老娘换成大套房? 一个个穿得西装笔挺、人模人样,没人有点眼力见? 好在陶国华终于发挥了点作用——也可能是他不想留下来受煎熬,他拍了拍挡路的李跃:“李总,走啊。” 门开了又关,陶楚送走两尊瘟神,一回过身——呵,这两人都坐下了。 第13章 男友 沈应昌端坐在桌前,扫视着房间内的陈设。 闻耘生却只殷切地看着站在门口的陶楚,夹杂着两分委屈、一分幽怨。 这眼神看得陶楚心里发虚,像是要她好好给个交代。 她能给什么交代? 她怎么知道天上会突然掉下来一个男朋友? 早知道有这么一出,她就不会昨晚上赶着去钓闻耘生。 这下好了,她成了背着男朋友勾搭竹马的渣女,现在“正房”“小三”相对而坐,留下中间那把椅子给她。 偏偏她还不能解释,否则就拆了沈应昌搭的台。 想到这儿,陶楚瞪了眼沈应昌——想让自己配合,好歹先打个招呼啊! 陶楚梗着脖子,两手插进大衣口袋壮气势,摸到了薄荷糖。 她忽然明白,敢情有人摸出一根烟吞云吐雾五分钟,看起来神情凝重,实际上心里疯狂在想:怎么办怎么办我该编点什么才能瞒天过海…… 陶楚单手去掉薄荷糖的的包装,含进嘴里,坐在他们中间后翘起腿,沉默不语。 她的大衣下只穿了一件睡裙,光着的小腿露出半截轻轻地晃着。 闻耘生看出她不大高兴,于是稍稍转过身子看向沈应昌。 “沈先生是怎么认识楚楚的?” “在学校里。” “噢,沈先生也在C大读过书——现在在哪里高就?” 沈应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还在读博。” 闻耘生紧绷的肩膀稍稍松快了些,露出笑意。 “难怪,是看着比我们年纪都大一些。博士生可不容易——读的什么专业?” 陶楚咬住薄荷糖,瞄了一眼沈应昌。 闻耘生读的是法律,又在元茂集团工作了几年,如果沈应昌随口报一个常见的文科商科,闻耘生醋劲起来多追问几句比个高下,怕是要露馅。 她脑子飞快转着,只听见沈应昌说:“分析化学。” Nice! 陶楚弯了弯嘴角,尤其是看到闻耘生愣住,她连忙低头咬住嘴,怕笑出声来。 “噢,理工科——我和楚楚读的都是文科。”闻耘生点点头,“这年头就业不容易,好像还有什么天坑专业的说法。不过沈先生都读到了博士,想来是打算从事学术研究。” “如果闻总不打算帮我找工作的话,就业方向就不麻烦您操心了。”沈应昌看了眼陶楚,“我们还有话要说。” 陶楚看出他失去耐心了,于是挤出笑对闻耘生说:“要不,你先回去?” 闻耘生不接话,坐得稳如泰山,只默默地盯着陶楚,看得她心虚不已。 可眼下火烧眉毛的事是确认沈应昌的身份,才好明确下一步计划,毕竟还有个“海上逐浪号”张着血盆大口等着自己。 只好先把渣女人设坐实了。 陶楚走到闻耘生旁边,微微弓腰轻声说:“我昨晚晕船,这会儿还头疼,刚睡醒就被这一堆事情砸在脸上,你让我缓缓——‘海上逐浪号’的事,晚点我再联系你。” 闻耘生抬眼,发觉她脸色是不大好,难怪今天起得晚。 她好声好气给了台阶下,纵使不情愿她和沈应昌独处,闻耘生也不想她夹在中间为难。 况且沈应昌不过区区一个在校学生,哪里能了解陶楚现在的处境,更别说保护好她。 “海上逐浪号”的事,她只能和自己商量。 闻耘生心里有了底,站起身和她说:“好好休息,我订了锦翠主厨餐厅的位置,等会儿来接你。” 陶楚松了口气,正在点头,却发觉闻耘生抬起手要来摸自己脸,立刻往后躲。 闻耘生只碰到了她的下巴,看她瞪大眼睛像只受惊吓的小鹿,他忍不住笑了笑,改成揉头顶。 怕她会恼,他只轻揉了两下就松手离开。 陶楚不禁在心底感叹,竞争欲真是让人胆肥的东西,当着“正牌男朋友”的面动手动脚,闻耘生真是不怕挨打…… 门刚一关上,沈应昌就笑出声:“揉头发你倒不躲了,不怕被发现假发?” 果然,也知道自己剃头发的事。 陶楚眼皮一撩,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还好意思笑,男朋友?你难道不应该怒发冲冠上去和他打一架吗?” 沈应昌耸耸肩:“我这人比较看得开。” 说着,他摘下眼镜放在桌上,起身脱去外套搭在椅背。 陶楚看到他衬衣下隐约显现的肌肉块,又见他快步走到门口、窗边四处检查,忍不住说:“总该自报家门了吧?” 沈应昌检查完窗外,回过身手肘搭在窗沿上冲她一笑:“我是Hannah的同事。” 听到“Hannah”,陶楚心里有了数,但为求保险,她还是继续说: “Hannah这名字不少见,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谁?” 沈应昌笑着摆摆手:“行,我拨个电话。” 他拿出手机,按下号码后递给陶楚。 没过几秒电话就接通了:“Hello?” 陶楚听见熟悉的女声,露出笑来:“Hannah,it’s me,Grace。” “Wow! He found you!”对方也很欣喜,换成了略带英文口音的普通话,“你那里还好吗?” “家里的事处理好了,我自己……嗯……不算太糟吧。” “节哀,后面的事,那个沈……沈应昌会尽力帮你的,他是我的同事和好朋友。” 陶楚忍不住扭头去看他,他举起手掌晃了晃,无声地说了句“Hi”。 “好的阿姐,我知道了。那边最近消停些了吗?” “现在只有零零星星的人闹事,没有大乱子了。你好好照顾自己,到时再见!” “好,多保重。” 沈应昌接过手机:“警惕性不错,是好事。有Hannah作保,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陶楚点点头。 Hannah是负责C大片区的华裔女警,去年下半年学校发生动乱,陶楚所在的大学是集中点之一。 陶楚利用新闻专业的特长,通过社交媒体和学校演讲稳定舆论,配合当地警察维持秩序,因此认识了Hannah。 Hannah对于没能在现场保护好陶楚十分愧疚,加上同是华人,她在陶楚受伤后多有照顾,陶楚在离开C大赶往江临前也曾告知Hannah家中变故。 只是……陶楚没想到会有人来江临。 “这里的事和C大动乱有关联?”陶楚问。 沈应昌笑着摇摇头:“案情细节无可奉告,还是来说说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吧——你打算去‘海上逐浪号’吗?” 陶楚一般把“无可奉告”约等于肯定回答,如果是这样,沈应昌为了查案,应该希望自己去“海上逐浪号”吧? “还没想好。我感觉……上船太危险了,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有道理。”沈应昌慢慢地点了几下头,“那我们明天到了港口就下船,连这艘船也别停留。” 这话倒是出乎陶楚意料:“真的可以下船?你不用去调查吗?” 沈应昌摊了摊手:“我这不是顺着你的话说,让你高兴高兴嘛。能不能下船又不是我说了算,你以为李跃那么好说话?” 陶楚的眉头皱成一团,敢情逗自己玩呢?! “你能不能严肃一点?!” 沈应昌看她一脸嫌弃,笑得更开怀了:“知道你见过不少警察,应该都是一本正经的。我这人算是另类,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祝我们合作愉快!” 陶楚看着他伸出的右手,想到他从天而降上演的一出好戏,对于他的“另类”有了具象的认识,不禁犹豫要不要回握。 沈应昌却一把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象征性地晃了晃,像火速签订了某种契约,生怕对方反悔。 “船大概是明早9点到港口,最迟今晚,李跃一定会找你,大概率是直接威胁你上船。所以晚上呢,你可以去赴闻耘生的约,看看他是条可以抱住的大腿,还是个草包少爷——我很大方的,你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他一通分析完,真诚地看着陶楚眨了两下眼。 怎么,还要感谢他的慷慨大度? 陶楚低下头不想看他,以手扶额。 偏偏他话还不停:“如果闻耘生不靠谱,那就只能我陪你上船了——特等奖是不是双人船票来着?到时候上了船,咱们就见机行事……” 陶楚腾地一下站起来,沈应昌顿时停住话头。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咬牙说:“我还没有吃饭,你先回房间去吧。” 沈应昌识相地拿起眼镜戴好,交换联系方式后起身离开。 临出门前,他又回过身叮嘱了一句: “晚上好好打扮打扮,多少能增加点成功几率——他冲冠一怒,咱们就省了不少事。” 他赶在陶楚快步走来、重拳出击前,飞速闪身出门。 陶楚倚着门,气得胸闷。 什么人啊这是,Hannah明明那么干练,怎么有这么不靠谱的同事和朋友? 陶楚拿出手机打给岑乐吐槽,可电话接通后,她甚至不知道从何说起。 沉默了几秒,她开口说道:“大概在半个小时前,我突然多了一个男朋友……” 第14章 晚餐 走廊里的沈应昌回头看了眼房门,脸上嬉笑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 手机震动,他低头一看,是Hannah发来短信: “陶楚骨子里很正,而且做事情有自己的想法,收敛一下你的独特风格。” 他挑挑眉,想着Hannah之前转来的视频,摸了摸耳朵。 那是在深夜的校园里,陶楚戴着口罩独自站在台上,刺眼的灯光在她的头顶上方。 台下英文奚落辱骂声不断,她恍若未闻,拿着喇叭一字一句诉说着自己的立场。 学生们蜂拥而上,夺过喇叭推搡驱赶陶楚,高声宣扬着暴力对抗警察。 维护陶楚的几个人冲上台据理力争,从口角纷争演变拳脚相向。 更多的人涌上台,人手有限的警察来不及制止。 虽然已经是秋天,这里依然潮湿闷热,背景声音里似乎还有蝉鸣加入吵嚷,直到几声尖叫刺破夜空。 陶楚淹没在人群里,包围她的学生嚎叫着口号,响应声一片。 拳头、腿脚、利刃,通通向她逼近。 路灯笼罩在头顶,却照不清那些人各色面容。 等到大批警察赶到时,陶楚趴在朋友身上,被泼了一身红色油漆,淌得满地都是,触目惊心。 陶楚强撑着地缓缓起身,Hannah冲上去扶起她——她的背面是油漆,正面染的是朋友身上的鲜血。 视频的最后,镜头贴得太近,甚至能看见她被油漆裹缠得一绺绺的长发,半遮住她那双瞪得滚圆的鹿眼。 眼里映着的红色,不知道是油漆,是鲜血,还是涌动的怒意。 沈应昌抛起一枚硬币,在空中抓住,却不看正反面,只用拇指摩挲着它的棱。 现在的陶楚,心底压抑的怒火和恨意远不低于那时。 沈应昌想起岩浆翻滚的火山,他像是已经嗅到了爆发前的硫磺扑鼻。 他缓缓删掉准备回复的“知道了”,换成一句“没道理给火山加盖,我来帮她透透气”。 Hannah秒回两个字——“神经”,沈应昌大笑两声按下电梯。 门打开的一瞬,他看见对面镜子里的脸残存着笑意,但是遮盖不住眉梢眼角透出的戾气。 他凑近,用食指往下按住眉尾,随即勾起嘴角,又是一副温柔和善的好人脸。 和岑乐打完电话后,陶楚也冷静下来了。 虽说沈应昌这人看起来不大靠谱,但是有他帮忙总比自己单打独斗好。 毕竟岑乐只能暗中联络,不像沈应昌打着男朋友的旗号能随时在身边。 只是现在她需要想办法善后——凭空多出来这个男朋友,陶国华和闻耘生那边都得有个交代,尤其是闻耘生。 沈应昌讲话虽然戏谑,但话糙理不糙,闻耘生确实是她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关键的人。 她随便垫了两口面包,边化妆边打电话搪塞陶国华。 陶国华念了半天经,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牺牲小我顾全大局”,一会儿旁敲侧击,一会儿道德绑架,归根到底就一个关键——她必须挖到有价值的线索! 不管是勾搭闻耘生也好,还是登上“海上逐浪号”也罢,总之不能两手空空地回到江临。 “楚楚,爸爸教过你做人的道理,该明哲保身的时候要聪明,但是不能一味胆小自私!” “你自己的小情小爱我不管,但是你要想想,你妈妈是被人害死的,我们怎么能苟活偷生?除了我们,谁还会帮她讨公道?!” 听到这几句,陶楚停下描眉的手。 她看着镜子里化了一半妆的自己,为了遮住眼下的青黑,她着重上了遮瑕,没扑腮红的脸毫无血色。 镜中人拿起一管口红,旋出浓烈的正红色膏体,用小指指腹蘸取,一遍又一遍地在唇上涂抹加重。 擦去嘴角逸出的一抹红痕,她俯首对着放在桌上的手机说:“我知道了,爸爸,我今晚去见闻耘生。” 闻耘生在接到陶楚电话后,一刻也不愿等,直接从安全通道飞奔下楼,跑到她的门口,喘匀了气才按响门铃。 门打开后,他却没有看到陶楚,只听见她在门内说:“你先进来,帮我看看哪对耳环比较合适。” 他推门走进去,看见陶楚正在对着镜子试戴耳环。 她穿了一身黑色丝绒长裙,泛着柔和明亮的光泽,腰间嵌着细钻勾勒出曲线。 裙长至小腿一半,他的目光顺着薄如蝉翼的黑色丝袜,滑向七厘米高的锋利细跟。 陶楚转过头,抬眼看向他,浓眉媚眼、雪肤红唇,和昨晚灵动的淡妆完全不同。 在经历了中午的插曲之后,她这样地精心打扮意味着什么,闻耘生再明了不过。 他忽然觉得让秘书去查她男朋友的背景实在可笑又多余,几个小时的心情起伏挣扎,在这一刻成了黎明破晓前值得等待的黑暗。 他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慢慢走近她:“彩宝有些花哨,还是钻石的更衬你。” 陶楚从善如流,将那对钻石耳环递给他,稍稍抬起下颌,将一侧的耳朵靠近他。 闻耘生嗅到了若隐若现的玫瑰荔枝甜香,才察觉自己离她如此之近。 他贪婪地深吸一口气,拿出耳环为她戴上。 耳针穿过的一瞬间,他的心也紧了一下。 “每次戴耳环的时候会不会痛?” 陶楚轻笑出声,回首看他:“头一回给女孩子戴耳环?” 他看着她的眼波流转,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她的耳廓: “你忘了?你初中毕业的时候嚷嚷着要打耳洞,怕家里不同意,拉着我陪你去,结果发炎了好久。” 手指落在她薄薄的耳垂上,他用指腹托起:“我怕你现在还会疼。” 陶楚睫毛微颤,忍不住别过头——到底是他的记性太好,还是她太健忘。 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清楚到让她深深意识到自己的残忍。 闻耘生却以为她还在回避和挣扎,他从背后拢住她的腰,垂首依偎在她颈边。 冰凉的钻石耳环触碰着他的鼻尖,他低声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可是……” “不要提他——不管他和你有过什么故事,都比不上我们之间的感情。如果不是因为八年前那件事,我们早就该在一起……” “可是八年前的事和我妈妈的车祸,都是切切实实地发生了,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会骗自己。” 她的语气蓦地冷了下来,闻耘生害怕地收紧手臂,想留她在怀里。 “你要我怎么做,我该怎么做?他们做错了事,可我是干净的,楚楚,你看看我——” 他转到她面前,俯身看着她:“我不想、也不会变成和他们一样,我会尽我的一切保护好你,求你不要……不要再因为他们抛弃我……” 陶楚听着他的剖白和恳求,压住心里的钝痛,开口说:“那你带我走吧——法国也好,哪里都好,我不想回江临了。” 她看见他眼里燃起了光,迸发出如愿以偿的喜悦变成了紧紧的拥抱快要把她淹没。 她倚靠在他肩上的脸却毫无笑意。 两人并肩到了锦翠主厨餐厅,落座靠窗的景观位。 点完菜,闻耘生选了一瓶酒,问陶楚要不要小酌两杯。 李跃却突然出现,旁边还跟着岑乐。 岑乐冲陶楚眼神示意,李跃直接拖来旁边的椅子大喇喇地坐下。 陶楚低头去看手机,果然发现岑乐十分钟前已经发来消息:“他要用奶奶威胁你。” 李跃敲了敲桌子,打断正要说话的闻耘生:“别急,我说几句话就走。” 说完,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枚太妃糖,放在陶楚面前。 “听说陶小姐爱吃糖。” 和奶奶家里那盒糖同一个品牌。 好在有岑乐提前通风报信,虽然陶楚只提前了十几秒看到消息,但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她并没有伸手去碰那颗糖,只笑着岔开话题:“李总把我当小孩哄呢。” 她偏过头喝了一口柠檬水,不再看李跃。 李跃不知她是没理解自己的意图还是装傻,于是把糖往她面前又推了推。 “老人家才爱哄小孩,听说陶小姐的奶奶是高级知识分子,难怪陶小姐这么有气质。” 这下连闻耘生都听出威胁的意思,他抓过太妃糖扔回李跃怀里,站起来说: “你少拿这些下作手段,在我这行不通。” 动静不小,周围的客人都纷纷看过来。 李跃却没有生气,只低头看了眼手机:“闻总,你不接电话,闻市长打来我这里了。” 他撩起眼皮看向闻耘生,笑得得意。 闻耘生先看了眼陶楚,她抿着嘴唇眼里很是不安。 李跃把手机屏幕举到了闻耘生面前,他一把拿过来挂断后对李跃说: “我们要吃晚餐了,别再来倒胃口。” “嚯,架势够大呀闻总。”李跃接过手机冲他晃了晃,“话我已经带到了,后果自负。” 他看着面色铁青的闻耘生,笑得更加开怀,起身揽着岑乐的肩离开。 等他们走远,陶楚小声问:“你一直不接电话,这样真的能行吗?” 闻耘生也知道逃避不是办法,但是他更怕食言后失去陶楚。 他轻轻笼住她放在桌上的手,笑着说:“没事——你如果担心奶奶,我让秘书过去看看。” 陶楚点点头,闻耘生正准备联系秘书,却收到了一条消息。 “你和陶楚一起来。” 是父亲。 他回了一个字:“不”。 “周已经知道陶楚会上船,你如果不带,就是李家带来。” 周秉诚……要见陶楚? 闻耘生心头狂跳,这几乎已经坐实了陶楚母亲车祸的推测…… 他不敢抬头去看陶楚的眼睛,想打字,手却在发抖。 陶楚发觉他表情异常,在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后,悄悄给沈应昌发去信息: “搭档,我们得上船了。” 第15章 拉锯 收到沈应昌秒回的“OK”后,陶楚看向一脸凝重盯着手机的闻耘生。 陶楚没时间在这里陪他纠结挣扎。 闻耘生听见她起身时推开椅子的声音,蓦地抬起头,不安地看着她。 “陶国华有急事找我。” 她拎起小包转身就走,没有留给闻耘生挽留的时间,他抓着手机快步跟上。 另一边的李跃看到这一幕,一口干掉杯里的酒,双眼眯成一条缝。 岑乐示意侍者帮他斟酒,然后拿起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上他的。 “这一杯为我昨晚没有接到电话赔礼道歉。”岑乐轻声细语。 李跃正在兴头上,爽快地仰头干掉这一杯。 岑乐双眼发亮:“李总好酒量。” “这里的酒一般,等明天到了海上,喝起来才痛快。”他一顿,脸上浮出得意的笑,“还有好戏看。” 岑乐心头一动,双手托腮眨巴着眼问:“什么好戏呀?人家也想看!” 李跃挑了挑眉,拿乔起来。 “‘海上逐浪号’可不是谁都能上得去——要看你有没有诚意了。” 岑乐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滥色鬼,还不知道陶楚会不会上船,总不能先把自己搭进去。 岑乐装作使性子,将头一扭:“白夸你大度了——看来还在生我的气,故意难为我。” 李跃看出她在撒娇,凑近揽住她的细腰捏了捏:“把我哄高兴了,下次带你上船。” 岑乐听见“下次”,立刻意识到不对,也顾不得被他占便宜,顺势朝他靠了靠。 “怎么还要下次呀——”她在他怀里扭了扭肩头,蹭得李跃心都乱了。 他低头闻着她身上的馥郁甜香,轻轻咬了咬她的耳朵:“这次有事情要忙,乖。” 岑乐屏住恶心反胃的感觉,继续问:“是刚刚和闻总吵起来的事?他一点风度都没有,不像你——” 她怕问得太明显,连忙又给他颗甜枣,勾着他西装里的衬衣领口,将他扯得更近了些。 “他刚刚对你那么不客气,我看着都替你生气。” 说完,她忽然松开他的领口,笑得媚态横生。 李跃听她替自己打抱不平,心里更畅快,刮了刮她的鼻头:“放心,他后面有的是苦头吃——你看我像吃闷亏的人吗?” “不像。”岑乐摇摇头,“人家也想见识见识你收拾人的样子嘛。” 她再次暗示,如果李跃依旧拒绝,那“海上逐浪号”的封闭程度和危险程度不言而喻——陶楚绝不能上船。 果然,李跃装作没有听懂,只说着**的烂话:“我先收拾收拾你。” 说完就俯身要来亲岑乐,岑乐半真半假地一把推开他。 “说得好听。”岑乐软声软调地发脾气,“明天你是不是就要出海了?谁知道你回来还记不记得我?” 李跃还没来得及再哄两句,岑乐趁势起身走人。 临走前朝他抛了个媚眼:“你要是真有心,回来再联系我。” 李跃的怀里突然空了,怔怔地看着她婀娜的背景,哑然失笑。 这个笛莹,有点意思。 岑乐进了安全通道,抱着双臂拍掉身上的鸡皮疙瘩,然后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打给陶楚,却没人接。 “大姐啊,闻耘生都自身难保了,你别耗时间跟他掰扯啊……”她小声嘀咕着。 陶楚此刻已经甩脱了闻耘生——当她站在陶国华门口,闻耘生确认她不是去找沈应昌,才放下心。 他和陶楚说自己去甲板上打电话,等会回来接她。 陶国华打开门,看到陶楚的打扮后眼睛一亮:“哎,这样就对了!现在快七点了,还没去见闻耘生?” 陶楚的眼泪涌了出来:“爸,他们要你陪我一起去‘海上逐浪号’!” 陶国华顿时脸色一变,拉过她问:“怎么回事?我……我去干嘛?!” 陶楚示意他进房间细说,扫了一眼,许菁母女都不在。 “我听您的话去见闻耘生,他答应会带我下船离开。可是李跃突然来威胁我,说……” 她啜泣起来,妆都花了。 陶国华心急如焚,转着圈地问:“到底说什么了?!” 陶楚吸了两下鼻子,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必须陪我出海,否则许菁和许泠泠别想回到江临。” 陶国华如遭雷击,他多少听说过李家的手段,只是没想到李跃能这么明晃晃地威胁。 “海上逐浪号”是什么地方,说起来是让他陪着陶楚去,不就是要拿他当人质吗? 陶楚比他有利用价值,别到时候陶楚保住了小命,他回不来…… 但是如果不去的话,许菁和泠泠就可能有危险。 陶楚看他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样子,明白他被吓住了。 “爸,我实在没想到会这样连累你们,我不该回江临。”她哭得伤心,“我去求李跃,让我一个人上船,放你们平平安安回家……” 陶国华瞥一眼女儿,咽了口唾沫,问她:“能行得通吗?” “总得试一试——这里又不是他们的地盘,应该不敢太肆无忌惮。” 陶国华脸色稍稍和缓,可陶楚下一句就是: “不过你们回了江临的话……” 陶国华直叹气,摸出一盒烟去窗边抽起来。 证据还没有挖到,麻烦却来得太快,陶国华肠子都悔青了。 现在找隋立勇也没用,八字没一撇的事,凭什么动用资源来保他们一家? 眼下只能自己想办法从船上脱身了,他回过头看向满面泪痕的女儿。 “楚楚,你想,如果我们一起出海出了事,许菁她们孤儿寡母的势单力薄,也没办法帮我们讨个公道。如果我们分开,我先回江临,李家忌惮着我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你在海上也会安全一些。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你有个锤子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 如果自己真出了事,陶国华八成连吱都不会吱一声,第一时间把头埋进沙子里躲好。 一有风吹草动,举家搬迁逃离江临。 陶楚在心里骂了两分钟,陶国华忐忑不安地盯着她,直到烟灰烫了手。 他倒抽冷气地甩着手,陶楚泪眼凄然地说:“爸,你是我最亲的人了,我不忍心让你冒险。可我也真的害怕,我不敢一个人出海上船。” 陶国华还想劝说,陶楚却接着说:“不如这样,沈应昌现在还在‘江上寻梦号’上,我去求他陪我一起。但是不知道李跃会不会同意换成他……” 陶国华眼睛一亮,把烟头往窗外一抛,“嘭”地一声合上窗户,兴奋地冲到陶楚面前。 “这个主意不错!你快去找沈应昌——先把妆重新化化!李跃如果不同意换人,我就在这里闹他个天翻地覆,谁也别想好过!” 呵,这时候倒是敢豁得出去了。 不过陶楚要的就是他这句话,由陶国华向李跃开价码才有用,他为了保命,总能想法子要李跃答应。 否则光凭她自己提出来,很难带沈应昌上船。 现在还差闻耘生了。 她擦掉晕开的眼线,褪去大半的眼妆加上红红的眼眶显得委屈可怜。 闻耘生见到她,果然冲上前问:“怎么哭了?” “李跃威胁了陶国华。陶国华让我必须上船,不要牵连他们一家人。” “我已经让人去守着你奶奶了——陶国华一家三口算什么,管他们死活?” “可是陶国华手里有当年的证据,他说如果我不去‘海上逐浪号’,就别想拿到证据给我妈妈报仇。” 陶楚掩面而泣,哭得声嘶力竭。 闻耘生把她抱在怀里,感受到她的颤抖,心也被哭碎了。 她被自己的父亲这样利用胁迫,该有多绝望无助。 偏偏自己又无法帮她逃出生天…… 刚刚他也给父亲闻韬打了电话,父亲透了几句口风,他大概猜到“海上逐浪号”五周年庆典的真实目的。 以他之前了解到的规模和耗费,不难猜到这次的鱼有多大多肥。 加上父亲、李鹏程和周秉诚都要登上“海上逐浪号”,这次的活动肯定是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陶楚这样的变量,一定会被他们牢牢控制住。 单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扭转陶楚要被带上船的决定。 他也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中,只能在冬夜的寒风中抱紧他的女孩。 “耘生哥哥,我知道你尽力了。”陶楚瓮着声音说。 她喊“耘生哥哥”的声音,八年来多少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此刻这四个字却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真的尽力了吗? 为什么还是要眼睁睁看着她踏入未知的险境? 那些追捧吹嘘的声音让他忘了自己的斤两,在面对权力和暴力的巨轮时,他只是一叶小舟。 他把她抱得更紧,不敢应她。 “有的路,我逃也逃不开的。”陶楚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既然没有选择,我就试一试。”她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万一,能走通呢?” 她稍稍用力,挣脱了他的怀抱。 “我会想办法活下去——沈应昌是外籍,身份比较敏感,带他上船保险一些。” 在她的凝视下,闻耘生说不出争风吃醋的话,他既然食言,就没资格干涉她的决定。 他抬起手抹去她腮边的泪珠,低声说了句:“好,听你的。” “你还是会保护我的,是不是?耘生哥哥。” 她的双手交叠在一起,不安地看着他,要一句承诺。 闻耘生点点头,对她的信任感到万分歉疚,再次把她拥入怀中。 第16章 入侵 陶楚被闻耘生送回房间,临别时他说明天一早来接她。 陶楚想着明早自己应该会和沈应昌在一起,但是这一天过得实在太累,懒得多说——闻耘生要来就来吧。 刚关上房门打开灯,陶楚就看见卧室的门没有关,猛然意识到有人闯进过她的房间。 她冲进卧室,发现行李箱倒在地上,里面的衣服物品散落一地。 她跪在行李箱旁翻检察看,忽然听见卫生间有细微的声音——有人在里面! 在邹伯伯家窗口抬头看见的那一幕出现在眼前,她立刻摸出手机。 闻耘生刚刚走开,折返回来应该很快。 可她犹豫两秒后,拨给了沈应昌。 电话很快被接通,陶楚带着哭腔说:“我房间进小偷了,行李被人翻得乱七八糟。” “来了,别挂电话。” 和陶楚想的不谋而合,她继续说:“我也不知道呀……我刚刚就是出去吃了个饭,大概是五点多出的门,嗯,还去了我爸那里,又在甲板上呆了一会儿……” 她从行李箱里摸出刮眉刀攥在手中,口中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时不时呜咽两声,眼睛死死盯着卫生间的门。 大约过了一两分钟,陶楚听见门铃声,她边起身边说:“好,我知道了,有人按门铃,我去开下门。” 她快步走过去,看了一眼确认是沈应昌后打开门。 沈应昌右手按着侧腰,左手想拉她出来,示意她躲到身后。 陶楚摇摇头,指了指卫生间,说:“你这么快就下来了呀,也好,我不敢在这里睡了,没想到船上也会有小偷——晚上我去你房间吧。” 沈应昌看出陶楚不想让入侵者察觉自己被发现,于是他用下巴指指门外:“好,我帮你拿行李。” 陶楚用一只脚抵住门:“行李箱合上带走就好,今天实在心累,其他的等明早再回来收拾。” 沈应昌应了一声,迅速拎起行李箱离开,嘴上还说着:“你是不是粗心的毛病又犯了,忘记关好门?这里的房门不像酒店里的能自己合上,看着像是回弹,实际上关不牢。” “哎呀你别唠叨我,我都已经吓得不行了……”陶楚推着他离开房间,立刻关上门。 两人快步走向电梯,一路上继续演着戏,直到进了沈应昌的房间,才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是喊我下去打架。”沈应昌把行李放好,扭头看她。 “这船上卫生间这么小,藏一个人了不起了。真想打架,我自己就够了——但我觉得没必要这么早暴露实力和意图。” “那就只能委屈你在我这凑合凑合了——不过,你怎么不叫闻耘生过去?英雄救美的好机会,也正好能挑拨他和李跃对立。” 他看陶楚沉默了,给她递了瓶矿泉水:“你不会是不忍心他左右为难吧?” 陶楚接过水,白了他一眼。 “你别只对我横——我可是气都不带喘地跑上楼救你,没功劳也有苦劳。” 他看陶楚只喝水不说话,像是心虚,忍不住敲打她:“心疼男人,就是错误的开始。” 陶楚听着他这不知道哪引用来的名人名言,重重地把矿泉水瓶放在桌上,瞪着他: “你能不能动点脑子?换成闻耘生,我能在门口跟他使眼色打暗号?他傻不楞地冲进卫生间的话,我到底是装柔弱还是看他挨揍?如果收不了场,我就该被绑着去‘海上逐浪号’了,哪有机会坐在这跟你计划上船之后该怎么办?” 沈应昌挠挠头想了想:“我概括一下——你就是觉得闻耘生比较菜,不管是战斗力还是脑子。” 说完他得意一笑:“还是我这个搭档靠谱。” 陶楚绝望地拍了几下桌子:“大哥,你只是装我男朋友,不是真的男朋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跟他比来比去?” 沈应昌耸耸肩:“男人嘛。算了,说回正事,我出海上船的事敲定了吗?” 陶楚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她拿起来一看,是陶国华来电。 “楚楚,你放心!我已经豁出去我的老脸,逼李跃答应沈应昌陪你上船。你不知道,当时我把110的号码都输好了,他要是不答应,我就举报他……” 陶楚没心思听他吹嘘自己的功绩,打断他:“爸,你是什么时候去找的李跃?” “啊?”陶国华一愣,想了两秒,“半个小时前吧,说完我心里舒坦,就去二楼的餐吧喝了两杯,刚回房间。” 陶楚心里有了数,敷衍几句后挂断电话,和沈应昌说: “我盘算了一下,李跃没必要这时候对我下手,突然安排人闯进我房间应该是因为突然被陶国华要挟。” “他怀疑你有问题?” 陶楚点点头:“可能察觉到是我在撺掇陶国华对抗,要确认我是不是有备而来,所以翻了我的行李。” “行李里有没有什么露馅的东西?” “没有,都是日常用品。” 陶楚想到那枚旧手机,还好放在了岑乐那里——刚刚好像看到她发了一些消息,但是忙着给沈应昌打电话,没来得及细看。 她摸出手机,岑乐每条消息后面都是长长一串感叹号。 “不要上船!!!!!” “我都放下身段牺牲色相了,李跃还不肯带我上船,水太深了,很危险!!!” “闻耘生自己都要吃苦头,别指望他!!!明天靠岸一定要想办法离开!!!” 陶楚仿佛被她摇着肩膀晃着脑袋,满耳朵都是她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陶楚苦笑着给她发去消息:“不得不上船了,你千万别去,收好旧手机。海上不一定有信号,大概率还会收手机,到时候我们可能会断联。” 岑乐秒回:“你一个人去吗!!!” 陶楚的眼睛又被吼声震撼到了。 “还有新男朋友。” “。。。他能有用吗?你确定他真是警察吗?” 陶楚瞥了眼站在窗边发消息的沈应昌,从背后看,肩背肌肉发达,腰腿站姿一看就是练过的,应该能打。 “有用……吧。” “你犹豫了,我害怕了。” “别玩梗了。刚刚有人偷闯我房间,就是他来帮我的,警戒性和动作看起来是行家。” “啊?!这么危险,抓到那个人了吗?” “没,不想暴露,我现在在沈的房间。” “我好担心你啊,这还没去海上呢。” “总会有办法的。” “呜呜呜,到时候断联了,我怎么睡得着觉!我不回江临算了,就在港口蹲着等你回来!” “太明显了。” “主要想第一时间确认你安全!!!大不了说我在等李跃!” 陶楚拿她没办法,回了句“好,那你自己也注意安全”,然后起身朝沈应昌走去。 沈应昌听见动静,熄灭手机回过身。 “晚上怎么睡?”陶楚问。 “你睡床,我打地铺。”沈应昌把手机塞回裤兜里。 陶楚看他这么绅士,主动说:“那我帮你铺吧。” 沈应昌看她去忙碌,说了句:“我出去打个工作电话,五分钟就回来。” 他出了房间往甲板走去,在走廊尽头撞到了一个男人肩膀:“不好意思,走快了。” “没事。”男人顿住脚步,看了他一眼。 沈应昌冲他点点头,到了甲板上才拿出手机发消息:“东西收好,明天等我上船后打电话确认。” 对方回复:“你确定旧手机不在陶楚身上?” “她一天见几回闻耘生和李跃,穿着裙子又只带个小手包。你既然在行李箱没翻到,那就是她交给了信得过的人。” “逐浪号可没人接应你了,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沈应昌发完这句,长出一口气,揉了揉头发往回走。 他刷卡进了房间,听见里间传来淋浴水声,意识到陶楚是想趁自己出去的几分钟快速洗个澡,以免尴尬,可自己回来得太快。 于是他就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听见她从浴室出来,也不主动说话。 直到陶楚拿毛巾裹着头发出来,确认是他进来才散开毛巾,露出一头长毛寸:“回来了。” 她镇定自若地擦着头发,沈应昌倒是第一次这么近看见她的寸头。 她满身红油漆的那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而现在刚洗完澡的陶楚穿着干干净净的长袖长裤 ,素颜的脸上白皙无暇,双眼镇静淡漠,和当时的狼狈愤怒模样判若两人。 陶楚也察觉到他的表情太过深沉,不像之前嘴欠时那样嬉皮笑脸。 她想到他刚刚是出去接工作电话,问道:“怎么,有坏消息?” “没,就是看到你的头发——”沈应昌挤出个笑,“想到C大的事了。那些油漆……花了很久才洗掉吧。” 清理被油漆浸染的伤口时的剧烈疼痛,满屋子的消毒水味道,用油搓揉皮肤的时候牵扯到刚刚缝合的伤处…… 痛苦的记忆涌上来,陶楚反而觉得把头发剃干净的那一刻是最轻松的。 沈应昌看她脸色很不好看,后悔多问一句,立刻打岔:“我去看看我的地铺怎么样了——” 陶楚伸手摸了摸半干的头发,跟在他身后走进卧室。 沈应昌本来就是找借口,夸了两句陶楚心细之后就去拿换洗衣服,把自己关进卫生间。 陶楚拿出手机翻看起记录伤口愈合的照片,忽然收到了闻耘生的“晚安,明早见”。 陶楚回了“晚安”,想到明天还要早起回房间收拾剩下的行李,扯着嗓子喊了声:“我先睡了,明天我五点半起。” “好,我陪你一起——”沈应昌应了一句。 陶楚定好闹钟,钻进被子里。 身处陌生的环境,还有个近乎陌生的男人在同一个房间,明天又要出海,陶楚本以为自己会很难入睡。 可不知道是昨晚通宵没睡,还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她竟然睡得很安稳,连沈应昌什么时候洗完澡出来都不知道。 沈应昌路过床的时候瞄了一眼,发现她已经睡着,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睡吧,明天还有硬仗要打。 第17章 逐浪 陶楚收拾完自己房间里剩下的行李,刚和沈应昌走出房门,就在走廊里遇到了闻耘生。 沈应昌打眼一看,这人抓了头发,换了一套全新的行头,穿着锃亮的皮鞋,一副孔雀开屏的模样。 再瞥一眼从醒来就处于紧绷戒备状态的陶楚,沈应昌暗笑,闻耘生这是抛媚眼给瞎子,白费功夫。 见闻耘生要替陶楚拿行李箱,沈应昌大方松开——腾出一只手后,他直接去牵陶楚。 陶楚疑惑地看向他,他笑得温柔,开口安慰:“别怕,有我在。” 闻耘生在一旁死死盯着他们牵起来的手,偏偏又不好多说什么,索性走在前面,眼不见为净。 陶楚想挣脱,沈应昌却凑在他她耳边低声说:“等下就要碰到李跃,既然是以情侣名义上船,好歹装个样子。” 果然如他所言,李跃和一群身穿黑色西装的保镖已经在甲板等着了。 李跃一看他们三人的表情,顿时觉得让沈应昌上船不失为一个好事——闻耘生吃瘪的样子可太叫他舒心了。 陶楚看见有零零星星的旅客拎着行李下船,岑乐也在其中。 李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解释道: “那些是临时有事,不随船返回江临的旅客。” 陶楚扫了一眼周围,这是内陆江河的船港,海轮的吨位是江轮的数十倍,不可能停泊在附近。 “下了船,还要多久才能到‘海上逐浪号’的港口?”陶楚问。 李跃笑得神秘:“我们直接上船。” 陶楚和沈应昌都是一愣。 直到他们下到船舱最底层,看到停泊在江轮旁的一艘游艇。 李跃挥手得意一笑:“欢迎——” 围着陶楚的保镖也伸出手示意她上船。 竟然动用了游艇来接,根本不给他们上岸的机会。 陶楚庆幸还好没有暴露出正面反抗的意图——按照李家这么缜密的安排,真的像岑乐说的那样没办法轻易挣脱。 利用陶国华达到让沈应昌上船的目的,已经在危险的边缘了。 闻耘生把行李给了保镖,他自己先一步跨上游艇,转身向陶楚伸出手。 陶楚怔了一下,还没想好该作何反应,沈应昌却已主动松开了紧牵着的手。 陶楚原本是想借力上游艇,以为闻耘生只会扶自己一把,谁知道他抓住手腕后就不松了,拉着陶楚直接坐下,紧挨着她。 沈应昌上船后瞟了眼闻耘生,坐在了陶楚另一侧。 李跃饶有兴致地坐在他们对面,张开手臂搭在两旁看热闹。 众人刚刚坐稳,游艇已经开始驶出港口。 今天倒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艇尾的浪花雪白耀眼。 只是陶楚无暇欣赏美景——保镖走到了她的面前,请她交出手机。 虽然知道违拗不了,但是按常理也该反驳几句。 “这就是中特等奖的待遇?”陶楚沉下脸看向对面的李跃。 李跃翘着腿,一副主人家的派头。 他笑笑:“陶小姐也请理解一下,我们五周年庆典有很多明星和大人物,当然要做好预防照片和视频流出的风险。” 陶楚反问:“这种庆典活动难道不是该请媒体好好报道吗?怎么还严防死守?难道是有什么不能拍的?” “很多事情,亲身经历的人没觉得有什么,可如果放到网上,被别有用心的人一解读就不好说了。” 李跃顿了顿,忽然前倾身体,露出玩味的笑容: “就好比现在陶小姐坐在闻总和沈先生中间,我当然知道你们‘光明正大’,可如果被人拍下来一发,难保不会有人嚼舌根说陶小姐左右逢源——我们主办方也是想尽力为客人们避免这种困扰。” 陶楚气得别过头去不说话。 沈应昌面对杵在面前摊开手的保镖,他拿出手机,在放在对方掌心前又收了回来。 他小声问李跃:“那我们……这几天怎么联系?” 李跃看他斯文,也不刁难:“沈先生放心,每个房间里都配备有座机电话,还有管家24小时服务,不会出现任何让您困扰的情况。” 沈应昌点点头,犹犹豫豫地把手机给了保镖。 陶楚看他演到位了,也准备收个尾。 她瞪了眼李跃,不情愿地拿出手机。 闻耘生见李跃看向自己,挑了挑眉:“你敢收我的?” 李跃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头发,仰起头眯眼享受着冬日早晨的阳光,无所谓地笑笑: “我对闻总的手机没兴趣——不过为了庆典能顺利举行,闻总还是看好自己的手机。” 陶楚心中了然,这话既是敲打闻耘生,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真到了关键时候,就算是把李跃打晕了硬抢手机,她也得拿到手,更别说是听话的闻耘生了。 游艇上的人心思各异,几乎没人主动开口说话,陶楚摸出一颗薄荷糖含进嘴里。 眼看着江水渐渐变宽,她抬头看向前方广阔无际的水面——到海上了。 转弯又行驶了十几分钟,“海上逐浪号”出现在视野里。 随着越来越靠近,这艘庞然大物与周遭的对比越来越明显。 两层楼高的出入境大厅在它面前犹如薄薄的一张纸,游艇停泊在巨轮旁边,像人脚下的一粒小石子。 连“江上寻梦号”和它比起来,都像孩子手里的玩具。 他们下了游艇,陶楚站在岸上抬头望去,灰白色的游轮足足有百米高,站在尾端一眼看不到头。 巍峨冰冷,像一头巨兽趴伏在浑浊的海面上。 口中的甜味已经淡去,陶楚低头又拿出一枚,看着李跃往前走,她慢慢跟上。 陶楚本以为会带他们一行去出入境大厅办手续,隐隐担心沈应昌的证件会不会露馅,可李跃却直接引他们径直往上船通道走去。 她立刻去看沈应昌,他眼里也是一样的警觉锐利—— 竟然能绕过检查!这背后的本事不言而喻。 难怪之前也不问一句他们有没有随身带着护照。 更麻烦的是没有出入境的记录的话,如果真在境外出了事,追查起来将会更加棘手。 一阵卷着腥气的海风吹过,正在登船的陶楚打了个寒颤。 她的长发被吹起,沈应昌从侧面看到她警惕戒备的眼神,察觉到她的不安。 他紧紧地握了握她垂在身侧的左手,本想立刻松开,却冷不防被陶楚回握住。 沈应昌不由得扭头看她。 她的手纤长却有力——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握住他。 但陶楚并没有看向他,而是平视前方西装革履、笑容满面迎接他们的侍者,面容已经沉静下来。 这一刻,沈应昌忽然想到古时候横刀立马的战士,在奔赴沙场前将手中所持的刀戟轻轻互碰。 这艘海上巨轮就是他们的战场,只不过他们两个赤手空拳前来。 全身而退还不够,要的是斩获更多的线索。 他们踏入金碧辉煌的宾客服务大厅,很是空旷,并没有“江上寻梦号”首航那天的排队人群。 陶楚看见前面登船的几个人都被引导到单独的小会客室里,正准备询问的时候,一个侍者迎上前。 他站得笔直,颔首微笑:“陶小姐、沈先生,我是你们在‘海上逐浪号’的管家,你们可以叫我Peter或者孟管家,接下来的旅程由我竭诚为你们服务。” 陶楚上下扫了一眼他——偏瘦,中等个子,没什么肌肉,容易制住。 她笑着点点头:“你好。” 孟管家侧身让开,引他们去一旁的会客室,闻耘生默默跟在后面。 等陶楚和沈应昌坐下,孟管家说:“两位的房间在1608,是豪华阳台房,可以欣赏海景。行李已经提前送上去了,两位是想先到餐厅用午餐,还是先回房休息呢?” “先回房间吧。” “这是两位的房卡。”孟管家双手奉上,“请两位跟随我来,电梯在这边——闻总,请您稍等,这是您的管家Richard。” 站在孟管家身后的侍者鞠躬微笑。 “楚楚,今天起得早,你先休息,午餐可以叫到房间,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座机联系我——我的房间在几号? ” “闻总,您住在顶楼套房VIP9。”Richard 说,“房间座机的内线号码是0599。” 等陶楚和沈应昌一起离开后,闻耘生对Richard 说:“我要住在1608隔壁。” Richard 笑容不减:“好的闻总,我这就请李总帮您安排。” 不到一分钟,李跃就进来了,笑得一脸暧昧:“闻总放着顶楼套房不住,去16楼住阳台房?” “那就把她的房间升成套房。”闻耘生说,“差价挂我的帐。” 李跃耸耸肩:“不是钱的事——顶楼套房已经满了。这次的庆典有哪些级别的人来,你应该也清楚,何必让你父亲担风险呢?” 闻耘生皱了皱眉头,说:“给我保留VIP9,再开一间1609。” 李跃不置可否,只回头看了眼,Richard 立刻说:“好的闻总,您稍等。” 第18章 窥伺 “够宽敞的,比江轮的房间大多了。”一进房间,沈应昌就感叹。 他把行李箱随手一放,在房间里四处走走看看。 从进门玄关摆放的黄铜装饰物,到客厅茶几上的小摆件,他每一样都细致地打量,嘴里还不住地称赞:“装修也不错,真有钱。” 今早沈应昌专门提醒过陶楚,只要对方脑子没坏掉,“海上逐浪号”的房间就一定有针孔摄像头和窃听器等着他们。 所以陶楚看他在客厅和卧室摸索,她就打开行李箱,借摆放护肤品和毛巾进洗手间去搜找。 洗手间的摆设本来就很少,藏摄像头不太容易,但陶楚不确定有没有安窃听。 她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进门先洗手,养成习惯!” 沈应昌一听,立刻会意。 “啰里啰嗦的。”他一边抱怨一边朝洗手间走去,“我还没问你和闻耘生的事呢,你倒先摆上谱了!” 他一进洗手间,就看见陶楚指了指耳朵。 陶楚已经把洗手池的水龙头打开了,沈应昌跨前几步把淋浴的也打开:“不知道这船上的热水出得快不快。” 陶楚踮脚凑近他耳边,说:“没有放针孔的地方,窃听不确定。” 沈应昌点点头,低声和她说:“客厅有两个疑似针孔,门口柜子角和电视旁边,卧室的在窗帘盒上,窃听还没摸到。” “去阳台说。”陶楚反应很快。 沈应昌露出欣赏的笑,把水一关,又演起来。 “我去抽根烟。”他先朝阳台走去。 “你答应我戒烟的,不许抽!”陶楚跟上去。 两人拉开阳台的门,扫视一圈。 除了落地窗就是两个户外躺椅,没有放针孔摄像机的位置。 外面风噪、杂音很多,窃听也不管用,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最多是室内电视机旁边的摄像头会扫到一点影像,于是他们趴在栏杆上商量起来。 “旁边既然设了出入境大厅,说明正常的旅客是要办理手续才能上船,只有某些特殊的人上船才会跳过步骤。”沈应昌俯身看着底下的建筑顶。 “‘海上逐浪号’直接打破了这个限制——所获的利益到底有多大,才能冒这个风险?” “你应该有机会见识到。”沈应昌偏过头去看她。 “但前提是活着把消息带出去。”陶楚迎上他的目光。 “消息还不够,要切切实实的证据。不过手机被收了,行动也受限制,难啊。”沈应昌叹了口气。 对于陶楚而言,这趟海上之旅至少还能为她多带来一个线索—— 昨晚她叮嘱岑乐,从今早就开始用旧手机联系“HP” ,大概率对方不会接通。 如果在“海上逐浪号”启航前后,“HP”的提示音有变化,比如突然开始提示不在服务区,那对方很有可能就在船上。 陶楚虽然对沈应昌的警察身份不再怀疑,但“HP”主动联系自己后的第二天,他就从天而降,难免让陶楚产生联想。 可旧手机是自己的最后砝码,不能轻易提出用来试探,只能用这种方式间接验证。 沈应昌看着陷入沉思的陶楚,发现她的假发边缘没有固定好。 他轻声说“别动”,然后抬起手想帮她整理。 陶楚看他忽然凑近,忍不住想往后躲。 “帮你弄头发,别跑啊。”沈应昌嘀咕了一句。 陶楚“噢”了一声,想着或许是因为今天起得太早,心里装着事,没太留意这些细节。 还好是沈应昌发现,万一是闻耘生看见…… “咳咳。” 旁边突然传来刻意的咳嗽声,但陶楚的头发还在沈应昌手里,她不敢转身乱动,疑惑地抬眼去看沈应昌:“怎么了?” 沈应昌瞥见闻耘生正站在隔壁阳台 ,阴沉着一张脸盯着自己。 他笑着说:“没事宝宝,隔壁应该是个老烟枪,出来抽烟清清嗓子。” 陶楚因为他的恶心称呼和阴阳怪气眉心打结:“你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头发好了没?” 沈应昌不慌不忙地细细整理:“别着急呀,马上就好,你再靠近一点。” 闻耘生忍无可忍,开口喊道:“楚楚——” 陶楚一个激灵,没料到是他在旁边,连忙冲沈应昌使眼色,沈应昌看她的眼神已经从着急到愤怒,马上就该揍人了,连忙松手。 “理好了,宝宝。”他笑得乖巧。 陶楚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果然是闻耘生。 他两手撑在侧面的栏杆上,离他们俩只有不到两米。 陶楚不由得在心里暗骂这邮轮的阳台房太抠搜,一点**都没有。 这个距离,胆子大一点的人都能想办法爬过去。 闻耘生眼看着他们两个人贴在一起,心里不是滋味。 他住到她隔壁是想保护她,不是来看他们两个你侬我侬。 “楚楚,你能过来一下吗?” 陶楚迟疑着扭头去看沈应昌,脸上写着“大哥我想去,你配合一下”。 沈应昌却垮下脸摇摇头,陶楚一时间也拿不准他是在代入角色,还是建议自己不要擅自行动。 闻耘生扬起声音又说:“还有十分钟左右就要启航了,我要去见我爸——去之前我有话想和你说。” 这话都说出来了,沈应昌只好幽怨地看着陶楚答应。 陶楚刚离开阳台,沈应昌忍不住开口嘲讽: “闻总的手段可真叫人开眼,像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怎么,准备半夜爬来我们阳台?” 闻耘生懒得搭理他,急着去开门迎接陶楚,“嘭”地一声关上自己的阳台门。 他打开房门,陶楚挤出微笑看着他:“怎么住到旁边了也不先打个招呼?” 他侧过身请她进来:“我是想过去打招呼,刚进房门拉开窗帘,就发现你们在外面……卿卿我我。” 最后四个字,咬牙切齿。 陶楚尴尬地别过头,小声说:“没有……就是外面风大,他帮我理理头发而已。” 闻耘生想到刚才的情形,两个人面对面贴得那么近,分明是在亲吻。 他忍不住俯身逼近她,陶楚朝后退了一步,背抵着玄关柜。 “是这样帮你吗?”闻耘生用指尖轻轻拨开挡住她眉眼的长发,看她惊惶不安地抬起眼,他又嗅到了薄荷糖的味道,想到在“江上寻梦号”和她重逢的那晚。 顺着腿流下的威士忌,她缠绕在手掌上的领带,两人紧贴着的身体,闻耘生的喉头滚了滚。 沈应昌也见过她那么美的样子吗? 闻耘生忽然想到两个舱房紧挨着,如果隔音不好,如果他们两个人…… 他一设想到那样的场景,心里的酸醋裹着怒火就一拱一拱。 不行,他绝不能放陶楚回去。 闻耘生揽住她的腰,俯首吻在她的嘴角:“看到你们在一起,我实在忍受不了。” 陶楚全身紧绷,她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推拒甚至发火,可一枚又一枚轻吻落下,她却没有躲开。 妒忌和**能让他更好地臣服。 闻耘生察觉到她的默许,轻蹭了蹭她的鼻尖,看到她轻垂眼帘并无愠色,才敢真正吻上她的唇。 薄荷味的甜香沁着的柔软双唇,他吻着八年来魂牵梦萦的女孩,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膛。 他想到只隔着一堵墙的沈应昌,这几天的嫉妒埋怨在这一刻统统烟消云散,她在他的怀里,切切实实属于他。 他吻得更加用力,发觉陶楚有些喘不上气。 他稍稍松开,笑她:“不会换气?他没有这样亲过你?” 最后一句明明是挑衅,却让陶楚暗暗心惊——不会在这里露馅了吧。 于是她双手勾上他的脖颈,眯着双眼看向闻耘生:“他会的可你比多。” 这句话像滚油泼在了火上,闻耘生沉了脸色,搂住她的手收得更紧,像是迫不及待要向她证明些什么。 陶楚怕他真被激得昏了头,掐了掐他的后颈:“你喊我来,不是说正事的?” 闻耘生低头就含住她裸露出来的侧颈,哪里顾得上什么正事。 温热的触感和轻咬的酸麻让陶楚忍不住嘤咛了一句,闻耘生听见这一声,脑子和身体愈发滚烫,紧紧地抵住她。 陶楚却还记得他引诱自己来的话,捶打着他的背:“不是要去见你爸吗?刚刚说十分钟,现在还有几分钟了……” “管他几分钟。”闻耘生一把抱起她往卧室走去,嘴唇又去寻她的锁骨。 陶楚顿时心慌不已——这把火点大了。 第19章 皮囊 “放开我!” 闻耘生不肯松手,也不肯松口。 他甚至在想,最好她再叫得大声一点,让只隔一堵墙的沈应昌听到。 他把她举得更高,攥着她胡乱摆动的小腿搭在自己的腰上。 “闻耘生,你给我停下!” 话音刚落,陶楚就被压倒在床上,夹在柔软和坚硬中间。 他满心都是把她占为己有,再也不要和她分开。 她身边不能有其他人,只可以是他。 陶楚察觉到他的疯狂,努力克制住出手反抗的本能,停下挣扎。 她的声音冷静了下来: “看来沈应昌说得没错,你从头到尾都是别有企图,根本不是想帮我。” 听到她的话,闻耘生不由得停下动作,喘息几下后,他抬眼去看她。 她的脸被凌乱的长发盖住了大半,他不敢去拨开,怕迎上她愤怒失望的眼睛。 他缓缓起身,胸膛起伏不定,深吸几口气才让发热的头脑和身体渐渐冷静下来。 “楚楚,我太心急了,对不起——” 陶楚躺着没有起身,一句话也不说。 这种沉默让闻耘生感到惶惶不安,他等了片刻,依然没有动静。 他只好小心翼翼地跪趴在床上,挪到她身侧,伸手轻轻撩开她的头发,手在颤抖。 看见她满脸的泪痕,闻耘生脑子一嗡,连忙去擦拭。 手背触碰到她冰凉潮湿的脸,他不禁懊悔起来。 “楚楚,我错了,你别哭……都是我的错……” 她的眼泪擦也擦不完,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对他的话无动于衷。 一看就是被他刚刚冲动的行为吓住了。 他急切地用双手捧着她的脸,把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前。 “是我昏了头——你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不要不说话。” 陶楚却只默默淌泪,连抽噎声都没有。 闻耘生从没有见过她这样。 以前她生气,总是要一口气骂个痛快,绝不会委屈自己。 现在这样安静流泪的陶楚,让他感到害怕。 他抓着她的手,用力挥向自己的脸,陶楚却使力收了回来。 他无计可施,眼里尽是哀求,等了不知多久,陶楚终于看向了他。 “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她的声音很轻。 没有声嘶力竭地质问,却比任何怒骂都让闻耘生感到震动。 他想起曾经求她相信自己是干净的,可他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他嗫嚅地重复着“对不起”,无法再多辩解一句。 没能阻止她上“海上逐浪号”已经是他食言,她被迫踏入险境,可最先让她受到伤害的却是自己。 陶楚像是缓过来了一些,她坐起身,用袖子胡乱擦掉满脸的泪,下床去找刚才挣扎时甩掉的鞋子。 闻耘生从背后看着她蓬乱的长发和伶仃的身影,他有种直觉—— 如果现在就这样放她离开,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她不会再给自己机会。 “楚楚,我们谈谈好吗?”他不敢上手去拉扯,只能跟在她身后央求着。 “没什么好谈的。” 她走向客厅,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 “我保证不会再伤害你,我想保护你——船上很复杂,我们先坐下来聊一聊。” 陶楚转身看着他,眼里尽是冷漠怨恨。 “保护?和你上床才能得到你的保护? ” “我不是这个意思……”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他的话,他知道是父亲在催促,但怕陶楚趁自己接电话时夺门而出,犹豫着不敢接。 陶楚也猜到了,抬脚要走。 他只好用身体挡在门口,在她的怒视下接通电话:“爸,我马上过去——楚楚和我一起去。” “你带她来干什么?!”手机里传来吼声。 闻耘生没有回答,结束通话。 陶楚的眼里都是戒备提防,他解释说:“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再相信我,你亲自去看、去听,再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我不知道你又想玩什么把戏,没工夫奉陪。” “我打算当面问他关于你妈妈的事——” 陶楚停下推搡他的动作,抬眼盯着他。 在她的注视下,闻耘生如芒在背,心中焦躁,忍不住抬手松了松领口。 “他会说实话?”陶楚冷笑。 “不知道。”闻耘生摇摇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会尽力帮你去查到真相。” 陶楚看火候到了,摆出思索的模样等了片刻,才终于松口:“去见一面也行,好久没见了。” 闻耘生听出她话里蓄势待发的怒火,明白这场会面一定有风浪。 不过,他对自己的父亲还是有一定信心—— 虽然父亲不得不被裹挟进徐为容阿姨的事情里,但是他至少不会对陶楚下手。 毕竟陶楚是他看着长大的,加上她才二十多岁,还没有出校园,和钱权斗争八竿子打不着。 最多会起些争执,他当然会站在陶楚这一边,让她明白自己的立场和心意,好挽回刚才的错误。 陶楚答应之后,提出回去换一身衣服,让他在门口等两分钟。 她一进房门,沈应昌立刻从沙发上弹起来:“我怎么刚刚听见动静不太对?!” 话是质问的语气,眼神却是关心。 陶楚扔下句“没事”,火急火燎地冲进卧室拿出件长裙,示意沈应昌跟她进卫生间。 门一关上,沈应昌就说:“不用开水龙头了,我连天花板都摸了两遍,没有窃听设备。” 陶楚放下心,站进浴缸里,把浴帘一拉开始换裙子,边换边说: “我想了办法让他带我去见闻韬——周秉诚和李家肯定是想找机会把我灭口,我去探探闻韬的底,看看有没有机会能争取到他的保护。” 背过身的沈应昌表情凝重:“闻韬混了这么多年,几十年老朋友的交情都可以抛弃,你只是个晚辈,最好别抱太大希望。” 顿了顿,他又说:“直接去见他,其实还不如通过闻耘生——你藏在幕后,让他们父子去吵。” 窸窣的穿衣声停下,陶楚“哗啦”一下扯开帘子。 沈应昌下意识转过来看她,却发现她的背还露在外面——气窗的光洒在她身上,白皙的背上有几道凹陷的伤疤,深深浅浅。 他有些无措,迎上陶楚的目光后连忙说:“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换好了……” 他慌忙地又要扭过头,陶楚却说:“没关系,帮我拉一下拉链。” 她跨出浴缸,将背转向他。 沈应昌“噢”了一声,捏住她腰间那枚细小的拉链,轻轻往上提。 拉链很丝滑,她的一道道疤痕逐渐被深蓝色的丝绒裙包裹起来,严丝合缝。 他细心地撩起她的假发,把拉链拉到最上面,再把假发放下。 沈应昌忽然觉得陶楚像是用假发和衣服做了一层皮囊,遮住伤口,遮住过往。 他现在……算是窥见了她的内里吗? 背对着他的陶楚却表情凝重——沈应昌竟然知道闻韬八年前诬陷她妈妈的事。 他如果真的是国外警察,即便调查过牵涉其中的闻韬,也不至于将他的生平了解得如此彻底。 况且当年她妈妈和邹铭伯伯的事,没有几个人相信他们是被冤枉的,怎么沈应昌刚才的话却像是笃定闻韬不是好人? 他到底是不是警察? 又为什么不想让自己见闻韬呢? 沈应昌看她低着头没有转过身,以为她也在犹豫要不要去,于是想着再劝一劝。 “船上有多危险你也知道,犯不着主动去招惹他们。” 陶楚松开紧皱的眉头,缓缓转过身,冲他笑了笑:“放心,我不会闹起来,万一闻韬心软了呢?” 沈应昌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小姑娘还是有天真的时候。 他帮她把搭在肩上的长发理好:“你如果坚持想去就去吧,注意安全。” 陶楚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笑着点点头。 第20章 闻韬 闻耘生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每走几步就翻过手腕去看手表。 直到陶楚打开门,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挤出微笑,故作自然地说:“正好到饭点了,我让人送餐到套房,边吃边说。” 陶楚不置可否,跟着他往电梯走去。 一路上闻耘生都在偷看她的表情,但陶楚的心思都用在分析沈应昌的身份和目的上。 到了套房门口,陶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如果沈应昌不完全可信,那她现在的每一步就更要打起精神。 不用惊慌,不要害怕,她在心底默念。 本就是孤身一人而来,至多再回到孤身一人的状态。 闻耘生按响门铃,陶楚瞟了一眼门牌号——闻韬竟然只住在VIP5。 他们这些人极其重视位置,包括但不限于座次顺序,房间号也是一样。 甚至可以说,这就是他们毕生追求的东西。 她往旁边扫了一眼,不吉利的4号果然跳过,闻韬前面还有三个位置更高的人,说不定连周秉诚都没资格住在VIP1。 闻耘生自己的套房是在VIP9,他们父子中间还有三个人,其中应该有李鹏程。 飞快思索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这么多大人物齐聚在这里,周秉诚一派最害怕发生的事情是什么呢? 陶楚想到妈妈原来抱怨过天天开会,办公室的小年轻们个个忙着会务、悬心吊胆,没时间干正经活。 规格高、内容重要的会,不允许携带手机等电子产品进入,禁止录音、录像、拍照。 和“海上逐浪号”的这场庆典,有异曲同工的地方。 他们怕出纰漏,怕泄密,怕给上级以及自己惹麻烦。 有人打开了门,不是闻韬,是个面熟的中年男人。 “耘生来了——”他喊得很亲热,话音刚落看向陶楚时,他脸上殷勤的笑容收了收,点头说,“陶小姐。” 陶楚想起来了,这人是闻韬的远方侄子,好像叫闻磊。 大概十年前,他在闻家借住过一段时间,说是到江临找工作,陶楚见过几次。 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成了闻韬的秘书? “领导还在书房打电话,你们先在客厅稍坐一会。”他引他们往前走。 刚踏上“海上逐浪号”的时候,陶楚还没有觉得有多么豪奢,所谓的“海上销金窟”和五星级酒店区别也不大。 也许是它平时也对普通游客开放,公共区域不用也不敢做得太招摇。 可踏进闻韬的这间VIP套房后,陶楚在关门时就留意到房门是加厚的,像是防弹的双层钢板。 走廊里铺的是金棕色的柚木地板,沉静幽深,陶楚往前走了几步,嗅到若隐若现的檀香。 玄关竖着一面百宝镶嵌的螺钿花鸟屏风,在灯光映照下泛着七彩斑斓的火彩。 屏风前的供桌上摆着一尊双耳衔环的大铜瓶,斜插一枚遒劲松枝,梅花与山茶兼得清雅与秾艳。 绕过屏风,陶楚终于看见了客厅的景致。 不知不觉间,船已经驶出港湾,透过两层楼高的落地窗,将碧蓝海景尽收眼底。 阳光在海面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陶楚站在窗前,冬日里的太阳无论如何算不上灼热强烈,却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想到从殡仪馆带着骨灰开车回家时,透过车窗看到的蓝天白云。 她的妈妈死不瞑目,闻韬却享受着这样奢靡恣意的生活。 楼上传来关门和脚步声,陶楚应声回头,看见闻韬正腆着肚子笃悠悠地下楼。 或许是因为胖了不少,闻韬看着并没有比八年前显老,额头锃亮泛着光。 他丝毫没有回避陶楚的眼神,脸上甚至还挂着和从前一样和蔼的笑容。 “楚楚啊,好久不见,长这么大了——” 虚伪到令人作呕的寒暄。 陶楚也带着笑,向前迎了两步:“是呀,好久不见,闻伯伯。” 说着,她主动伸出右手。 闻韬没有丝毫犹豫,抬手虚握住陶楚,却被她结结实实地攥住手,重重地晃了两下。 也是陶楚先松开了手,闻韬缓缓收回,感叹道:“总还记着你原先含着棒棒糖的样子,这下真感觉长成大人了!” 陶楚笑意盈盈地看着他:“难为您还惦记我,连我小时候的事都记得——今年我就要26岁了,可不是大人了嘛!” 闻耘生看着他们叙旧时的融洽模样,心底更焦躁了。 两个骨子里都是暴脾气的人,彼此心知肚明地演着戏。 闻耘生觉得这屋子已经充满了煤气味,一丝火星子就能爆炸。 他解开衬衣顶上的扣子,正准备开口说话,门铃声响了。 “应该是送餐的人。”闻耘生看向站在一旁的闻磊。 “我去拿。”闻磊点点头。 “你们一早过来,路上辛苦了。”闻韬往餐厅走去,“这里的菜色还可以,楚楚来尝尝——听说你在国外读书,海上邮轮应该坐过吧?” 陶楚看向闻耘生:你看,连你爸都知道我在哪里,这几年就你傻呵呵地只知道发短信、打电话。 闻耘生的脸色难看起来:“爸,你什么时候知道她在国外读书?” 刚落座的闻韬瞥了儿子一眼:“怎么,我还要跟你汇报?” 啧,爹味加官腔,双重buff。 陶楚自顾自地坐下,闻耘生没有坐在父亲右手边,反倒贴着陶楚坐下。 鱼贯而入的侍者们推着几辆餐车,有条不紊地把十几道菜摆在桌上。 “小磊,你也坐下一起吃。”闻韬说。 闻磊正在挑选闻韬爱喝的酒,他拿起一瓶笑着走过去,一边倒酒一边说:“您好久没见耘生和陶小姐,我就不打扰了——船上餐厅这么多,好多我还没尝过。” “噢,那好,你去吧。”闻韬应了一声,拿起筷子笑着对陶楚说,“来,楚楚,别客气,动筷动筷。” 陶楚拿起闻磊刚斟好的酒:“伯伯,我先敬您一杯。” “看看楚楚——你小子什么时候能这么懂事?”闻韬笑瞪了儿子一眼,举起酒杯。 闻耘生看着他们俩的杯子越来越近,他攥着自己的不肯抬手。 “您知道我妈妈的脾气——小的时候,如果我在饭桌上不懂礼貌,她可是要拿筷子敲我手背的。” 说这话的时候,陶楚直勾勾地盯着闻韬,看他是否真能做到毫无触动。 果然,闻韬擎着酒杯的手顿了顿,还没碰上陶楚的杯子就收了回来。 闻磊听见他们起了这个话头,连忙跟着侍者一起出了房间门。 闻耘生看着满脸沉痛的父亲,自顾自地喝了一口酒。 “当时听见你妈妈出事的消息,我正在总部开会。不瞒你说,会议后半程讲的内容,我是完全没听进去。”闻韬摆了摆手,长叹一口气。 陶楚并不接话,默默看着他。 “你妈妈比我还小两岁,论虚岁才刚到五十,正是干事业的好年纪。怎么这么突然……人就没了……” 闻韬摘下眼镜放在桌上,捏了捏两眼中间的鼻梁,嘴唇嗫嚅颤动,像是在哭。 陶楚把手臂搭在冰冷的桌面上,往前凑了凑,想瞧瞧他能不能挤出来眼泪。 他油润的脸上被挤出苦大仇深的沟壑,陶楚却没看见成滴落下的眼泪。 哽咽许久,闻韬才接着说:“楚楚,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比谁都痛。不过啊,人要往前看,你还这么年轻——相信你妈妈也会希望你过得幸福。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有什么困难就和我说。” 说完,他戴上眼镜,满怀真挚地看向陶楚。 陶楚只眨巴几下眼睛,泪水就淌了出来:“我只想平平安安,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看见她哭,闻韬终于也被触动得落下两滴泪。 “是啊,没有平安健康,其他什么都是空的假的。”闻韬慨叹道。 陶楚伸手想去拿桌上的纸巾,闻耘生立刻抽了几张起身递给她。 他迎上她的泪眼,忍不住说:“你别怕,有我在。” 陶楚不说话,只接过纸巾擦掉腮边的眼泪,眼下的却不急着擦。 闻耘生看向父亲,发现他低着头喝汤,似乎想装作没听见。 在旁边听他们一来一往地说了半天,陶楚没有表现出咄咄逼人,应该是因为不想现在撕破脸。 既然她明确说了“只想平平安安”,那就交给他来开口。 闻耘生直接看着父亲说:“船上的这几天,楚楚就和我住在一起——她去哪儿,我去哪儿。” 闻韬被呛住,拿餐巾捂口咳嗽的间隙拿眼睛去瞪儿子,却发觉他根本没在看自己。 因为闻耘生正沉浸在陶楚的“满怀感激”的眼神里,心头发软,想着她是不是已经原谅了自己之前的唐突。 第21章 伤口 “耘生,你跟我到书房来一下。”闻韬放下筷子起身。 闻耘生看向陶楚,示意她放心:“你先吃饭。” 陶楚看着他们父子俩先后上楼的背影,慢悠悠地转回头,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一关上书房的门,闻韬站着就开始教训他:“你从小到大都是嘴比脑子快,耳根子又软!现在由得了你做主吗?” “如果连我都保不下来陶楚,那看来您这么多年打拼出来的地位也没什么用。”闻耘生针锋相对。 “你也知道要靠着你爹我——如果我站不住,别说陶楚了,就是连你也得遭殃。现在有多关键,你不知道?!少给我惹麻烦!” 闻耘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涨得通红的脸:“知道。” “周秉诚到了这个年纪、这个位置,还想往上爬一步,费了多少钱多少人才搭了这个台子。李鹏程那条看门狗就是要咬死所有拆台的人,你偏偏赶着送上门……” “徐为容阿姨就是被他‘咬死’的?”闻耘生盯着他问。 闻韬屏着一口气,脸色由红转白,背过身走到椅子前缓缓坐下,去拿桌上的烟。 烟似乎是船上备好的,还没拆封,旁边还摆着一个水晶烟灰缸。 闻韬拆开一角,倒出来一根烟。 闻耘生看出他心里确实不好受——自从母亲患病,他就戒了烟。 闻耘生从那之后几乎没见过父亲抽烟,只有一次例外,就是给奶奶守灵那晚。 父亲抽了一根又一根,一句话都不说。 闻耘生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可父亲却没有拿出打火机,只是捏着那根细细的香烟,用指尖一段一段地掐着。 闻耘生静静等着,不只是陶楚需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己也需要。 他必须清楚他的父亲在这场事故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是事后知晓倍感沉痛,还是听见风声默许纵容,抑或是……始作俑者? 不知等了多久,那根烟已经被掐成了一丝一缕,闻韬的指甲缝里都是烟草碎渣。 “陶楚妈妈的事,你不准再过问,也不要在陶楚面前提。” 闻耘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称呼,反问:“你不敢提‘徐为容’三个字?” 这句话像是扎在椅子上的针,闻韬跳了起来:“我就说你小子嘴比脑子快,迟早惹祸!” 闻耘生丝毫没被吓住,反而往前迈了一步继续追问: “你就是心虚,八年前我问了你多少次陶楚为什么离开江临,你不敢说是你诬陷徐为容阿姨!如果不是你干了这样的事,我怎么会到现在才和陶楚重逢……” 闻韬紧咬着腮帮,气得额上青筋乍起。 他怒瞪着对面的儿子:“大人的事你知道什么!” “对,我不知道,那你告诉我,你说啊——说徐为容阿姨的事和你毫不相干,说你手上没沾她的血……” 陶楚隐约听见楼上传来吵架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吃完最后一口菜,嘴角挂着笑。 忽然“嘭——”地一声,像是重物掉落在地,陶楚皱了皱眉,起身往楼上看。 如果真打起来,她还是得象征性地拦一拦。 她刚迈上两步楼梯,就看见书房的门被打开,闻耘生捂着额头快步走出。 “怎么了……”陶楚看见他指缝里渗出了血。 闻耘生用另一只手拉着她:“没事,我们回去。” 陶楚看见闻韬也走了出来,站在二楼俯视着他们,仍是满面通红,一副怒火未消的样子。 守在门外的闻磊看见闻耘生出来,刚准备打招呼,看见他受伤后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船上有医生,我叫他们去你房间。” 闻耘生顿住脚,转身向右手边的走廊走去:“让他们到VIP9。” 陶楚被闻耘生带到了套房,她坐在沙发上,从茶几上拿起纸巾盒抱在怀里,帮他擦脸上和手上的血迹。 “怎么还打起来了?”陶楚问。 “把他逼得太急,拿烟灰缸来砸。我正好又往前上了一步,否则的话……应该是砸在肩膀上。”闻耘生乖乖闭上眼睛,任由她擦拭。 陶楚实在没料到他会伤成这样,心里难免不忍。 她拉开他覆盖在额头上的手,发现伤口倒没有想象得深,只是创面比较大。 可能只是烟灰缸的侧面擦了上去,不是角磕在头上。 “不知道需不需要缝针,船上不一定有无菌室,一时半会也靠不了岸……”陶楚捧着他的头喃喃说着。 闻耘生听她关心,顿时也不觉得疼了,还反过来安慰她:“没事,这种小伤只是看着唬人,最多留个疤,头发挡挡就看不见了。” 陶楚尝过缝针的滋味,知道没他说得那么简单。 按说小伤口其实只要做好清创,不在无菌室里缝针也没关系。 但是像闻耘生伤在额头,肯定是要打麻药才好缝针,如果有条件最好再拍个CT或者核磁,看看有没有被烟灰缸砸出什么问题。 船上条件有限,万一真留下什么后遗症,陶楚的心里也过意不去。 “医生怎么还不来!”陶楚把几团浸血的纸巾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起身去玄关柜附近翻找医疗箱。 还没找到,门铃就响了。 陶楚透过猫眼一看是闻磊和医生,才打开门。 闻磊来不及和她说话,直接领着医生冲进去,后面还跟着抬支架的人。 “哎哟,你怎么还坐着?快,把他扶上支架——” 看这个架势,船上应该是有专门诊疗的地方,陶楚松了口气。 “楚楚——” 陶楚应声走过去:“怎么了?” “你陪我一起去。”闻耘生仰躺在支架上,向她伸出一只手。 闻磊在一旁已经急得直跳,恨不得把陶楚薅上直接打包带去。 陶楚犹豫了两秒,点点头。 “快,快送去医务室!” 闻磊在前面开路,陶楚跟着担架一路小跑。 医务室和服务大厅在同一层,好在船上乘客数量少,出了电梯畅通无阻,很快到了医务室。 医生给闻耘生清创的时候,他疼得冒冷汗,却不敢握疼了陶楚的手。 他轻轻松开,对她说:“别看,到帘子外面坐一会儿等我。” 陶楚当然不怕伤口和血腥——她早就亲身经历过了。 她又抓紧他搭在床边的手,掌心里汗津津的,却没什么温度。 “没事,我陪着你。”她轻声说。 看见闻耘生紧闭双眼弯着嘴角,这副样子还乐得出来,陶楚忽然觉得他傻得可爱。 不过,这下可真算是为了她“头破血流”。 最后擦拭的时候,医生下手比较重,额头传来剧烈的刺痛感,闻耘生忍不住颤了几下。 陶楚连忙握紧了他的手,用大拇指轻轻摩挲他的手背,闻耘生紧绷的脊背缓缓放松下来。 “闻总,怎么受伤了?!”李跃猛地扯开帘子,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看见陶楚在他的病床前,李跃“恍然大悟”:“和沈先生打起来了?你说说,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年轻,怎么还冲冠一怒为红颜呢?” 闻耘生懒得理他,刚好医生说要缝针,请其他人出去等候。 李跃不肯放过,在门外继续抓着陶楚说话:“陶小姐的魅力可真大,这才刚开船不久,闻总就负伤了。我本来还想邀请您参加晚宴,这一出场,怕不是要腥风血雨了。” 陶楚小声说:“李总别开玩笑了,闻总受伤是意外。” 李跃其实已经听到消息,闻耘生是在闻韬的房间里受了伤,只不过不好直说,另外他也想拿闻耘生开开涮。 闻韬父子向来爱摆谱,不知道哪里来的优越感,李跃瞟了眼在旁边虎视眈眈的闻磊,连哈巴狗的都把自己当藏獒。 “看闻总的样子,今天的晚宴怕是不方便出席。这是邀请函,欢迎陶小姐和沈先生来参加。”李跃递给她一枚香槟色的信封。 陶楚陷入两难之中—— 现在她只想躲在闻耘生身后,隐藏自己复仇的意图,在保证生命安全的前提下扰乱他们阵脚,收集线索,以待来日。 按照这个原则,她守着闻耘生不去参加晚宴肯定更安全。 但是如果沈应昌能去的话,或许能拿到有用的线索。 只要沈应昌是想调查这艘船上的各种内幕,就算是陶楚的“战友”。 虽然陶楚内心对沈应昌的确切身份和目的有疑问,但是有Hannah作保,陶楚基本相信沈应昌不是坏人。 陶楚不想做首先背叛“战友”的人,断绝沈应昌的机会。 她接过邀请函,冲李跃微笑:“谢谢李总。” 李跃看她识相,吹着口哨扬长而去。 闻磊看了眼陶楚,欲言又止。 陶楚装作没看见,先拿着邀请函,大不了她到时候说要照顾闻耘生,推脱不去就行,但是现在拒绝的话,就完全没有余地了。 缝完针,闻耘生起身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额头上的纱布太碍眼。 “这个要贴多久?” “3天左右,如果恢复得比较好,没有红肿、渗液的话,就可以拆掉了。我们每天会到您的房间进行换药,请您不要随意拆下纱布,也不要沾水,以免感染。” “好的,谢谢。” “我们会把忌口的食物直接告知餐饮部,每天送合适的餐食到您的房间。” 闻耘生点点头,迫不及待转身离开房间去见陶楚。 可陶楚一见到他,就扬起手里的信封:“我得回一趟1608,把李跃的邀请函给沈应昌。” 听见“沈应昌”三个字,闻耘生觉得伤口疼了起来。 第22章 糖果 沈应昌打开房门,一眼就发现闻耘生头上的伤,立刻去拉陶楚的胳膊。 “他欺负你了?!”沈应昌扬起声调,语气急切。 闻耘生还在莫名其妙,陶楚顿时明白——沈应昌应该以为她忍无可忍揍了闻耘生。 她按下沈应昌的手,示意他别激动,想进了门再和他细说。 可陶楚刚走进房间,沈应昌“啪”地一下关上门,吓得她猛地回头——他竟然直接把闻耘生关在了外面。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楚楚!” 沈应昌大声说:“怎么,你还好意思带他进我们房间?!” 话看似是说给陶楚听的,沈应昌却是朝着门外吼,他背在身后的手朝陶楚摆了摆,示意她去洗手间等着。 可陶楚听闻耘生还在不停地敲门,只好先走过去,隔着门说:“你在外面等一等。” 敲门声停了下来。 “好,我等你。” 沈应昌忍不住挑眉咋舌,小声说:“这委屈劲儿,不知道的以为你把他怎么了。” 陶楚瞪了他一眼,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洗手间。 “他和他爸吵起来,被他爸拿烟灰缸砸中了头。”陶楚说。 沈应昌脸上戏谑的表情消失无踪:“闻韬下手这么狠?!” 陶楚把餐桌上的对话简单复述了一遍,他听完后说:“这些话也还好,不至于让闻韬生气到失控吧。” “我听见他们父子俩在书房里吵起来,具体内容不清楚。” 陶楚看沈应昌眉头紧皱不说话,眼睛半垂着。 她站的角度能看得到他眼球在左右转动,嘴唇紧紧抿着,显然是在快速思考分析。 自从沈应昌出现,陶楚还没见过他有这么大反应。 闻韬砸伤闻耘生,为什么这么出乎沈应昌的意料,值得他格外严肃警惕? 陶楚不错眼地盯着他,忽然看见他的眉头松开来,甚至脸上还重新挂上了点笑意。 他抬眼问陶楚:“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 陶楚拿出信封递给他:“李跃给的邀请函,让我和你一起参加今天的晚宴。我不太想去,你可以去。” “‘碧水雅宴’,名堂挺多,连着装都有这么多讲究。行,我去长长见识——不过,我建议你也去瞧瞧。” “为什么?” 沈应昌却不肯多说,他低头把邀请函放进信封:“只是个建议。” “你最好说清楚。”陶楚板起脸来,“我本来可以直接拒绝李跃,是不想断了你的路才收下邀请函——你全都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 看着她眉梢眼角透露出来的提防和不悦,沈应昌笑了笑:“你会做饭吗?” 这种卖关子的话让陶楚对他的耐心快消失殆尽,她抱着手臂问:“什么意思?” “热锅上如果只有几滴油,就算烧得冒青烟,遇上水花最多‘滋啦’一声。要想闹出大动静,至少得把一大锅油烧得滚烫,哪怕只洒进去一滴水,也会‘噼里啪啦’地嘣个不停,没准哪个油花就能溅到人眼皮子上。” 他笑嘻嘻地比划着,陶楚却看出他眼里的认真。 他这个说法,倒和陶楚之前看到闻韬套房次序时的联想不谋而合。 只不过在看到闻耘生受伤后,她在激进和保守之间选择了后者。 有人替她激进,她何必再冒险? 她只有这一条命,要留着给妈妈报仇。 路还长着,现在死在这艘船上就像石沉大海,无人知晓,太不值得。 “我不去。”陶楚起身往外走,推开卫生间房门前说了句,“你自己注意安全。” 沈应昌没有说话,等她离开后,他轻声说了三个字:“晚上见。” 陶楚拧开房门,倚着墙的闻耘生眼睛一亮,立刻挺直了背,朝她伸出手。 她忽然想到以前在网上刷到的视频:金毛守在门口等主人下班回家,一看见主人就疯狂摇尾巴。 她好像不该这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可是看见他额头上的伤和渴盼的眼,她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接下来的几天还要住在一个屋檐下,拉个手算得了什么。 闻耘生在攥住她的手以后,一颗心才安定下来。 他庆幸自己没有退缩,用实际行动让她重新信任自己。 只要她能明白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受点伤也无所谓。 两人刚回到套房,闻耘生说:“你先坐,我去拿个东西。” 陶楚坐在沙发上,打量着四周,之前忙着帮他处理伤口,没怎么留意环境—— 这里的设计装饰和闻韬的套房完全不一样,目之所及的沙发、椅子和落地灯都是典型的包豪斯风格。 每次妈妈去国外看望她的时候都是住在酒店,一些老牌酒店用的就是包豪斯风格,简洁经典又不失质感。 如果每个套房的风格都完全不同,设计和硬软装的费用恐怕要翻好几番。 她不由得想到晚上的“碧水雅宴”,估计也是大手笔。 说不好奇是假的,只是她清楚好奇心会害死猫,还是老老实实躲在套房里吧。 最好是看几个日出日落,平平安安下船,回到江临看看能否联系上“HP”,再做打算。 她正想着,忽然被蒙住双眼,她下意识想反扣手腕,却听见闻耘生的声音:“猜猜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礼物?” 陶楚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她靠在沙发上晃了晃翘着的脚:“又不是小孩了,还来这一套。” 闻耘生的手松开,落在她腮边,轻轻拧了拧:“在我面前就是小孩——来,吃糖。” 他坐在她身旁,把一个米黄色的扁长礼盒放在她的膝盖上。 礼盒边缘是斜体 “teuscher”排列成的花纹,中间写着“TRUFFES”。 陶楚低头看见熟悉的logo一愣,随即忍不住露出笑:“船上竟然有这家店?我在国外看到过几次。” “船上可没有——昨晚我知道你要上‘海上逐浪号’之后,让人在打烊前买好,从申城连夜送到港口。”他眼巴巴地邀着功。 “谢谢。”陶楚轻声说。 还没掀开盖子,她就已经闻到了松露和巧克力的馥郁甜香。 她的胃口早就被他摸透——从小到大,不管他是出国旅游还是读书,都会挑当地最有名的巧克力带回来送给她。 “teuscher” 曾经是她最喜欢的巧克力之一,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 在他的殷切注视下,她打开盖子,看见造型各异的一颗颗巧克力嵌在盒子里,排列得整整齐齐。 小时候,她最喜欢把不同口味的巧克力挨个尝一遍。 它们严丝合缝地被固定在盒子里,像是藏在土里的圆润蘑菇头,等着她一个个拔出来。 那个时候哪顾得上认什么英文法文,吃到哪个口味算哪个,全靠自己闭上眼睛慢慢品。 因为家里有限糖的禁令,她就把巧克力藏在闻耘生家里,一天去吃上十几颗。 她常常吃得手指缝都是融化的巧克力,嘴角的深棕色要拿指腹揉搓才能洗掉,闻耘生就在旁边笑着看她吃。 她向来护食,偶尔大发慈悲分闻耘生一颗,他都不敢要。 那是她最无忧无虑、惬意快乐的日子,多么遥远。 盯着这些琳琅精致的巧克力,她不自觉地舔了舔齿根。 这些日子尝够了薄荷糖的清凉刺激,她怎么会不馋巧克力的浓郁甜美? 闻耘生发现她低头看了很久,却没有拿起来吃,忍不住问:“怎么了?” 他怕她的口味已经变化,这礼物并没有送到她的心坎上,而自己还傻傻地以为算是惊喜。 陶楚扭过头,看着局促不安的闻耘生,忽然觉得……他也像是巧克力。 即便从始至终都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和目标,她也不得不承认,从知道妈妈去世的事情以来,从他这里得到的温暖和爱意是最多的。 或许对他而言,她是八年未见、失而复得的青梅。 可他又何尝不是她记忆里最中意最甜蜜的糖果。 她害怕,怕沉溺在糖果的快乐里,耽于现状,畏首畏尾,日渐麻木。 就像她明明是为了保命才躲在这间套房,不能因为他的甜言蜜语和落地窗外的碧蓝海景,就以为自己是来恋爱和度假。 有太多能拦住她脚步的理由,连平稳坦途于她而言,都算是诱惑。 在她开口拒绝这盒巧克力之前,门铃声忽然响起。 闻耘生起身去开门,她松了一口气,盖好盖子后轻轻把它放在茶几上。 第23章 雅宴 闻耘生只从猫眼里看了一眼,立刻快步赶去客厅拉起陶楚往楼上走:“李鹏程来了,你躲在房间里不要出来。” 他把陶楚推进卧室,扫了一眼房间:“这里面该有的都有,把门反锁好,听见我来再打开。” 陶楚不是不知道李鹏程来这里的目的,但是看闻耘生如临大敌,还是笑了笑:“知道了——怎么像交代小孩别给陌生人开门?” 闻耘生按着她的肩:“你要是知道害怕,反倒是好事。我是担心你听见什么动静,不要命地冲出来——要不是来不及找钥匙,我简直想把门反锁上。” 听着门铃声催促,陶楚推了推他:“快去吧,我心里有数。” 闻耘生往外走了两步,在门关上之前又忍不住回头交代:“不要开门,外面交给我。” 陶楚点点头,把门反锁上。 她背贴着门,扫视着宽敞明朗的卧室套房,盯上了书桌前那把椅子。 她把椅子推到门口,坐下来听着外面的动静。 李鹏程双手插在西装裤兜里,手下人把门铃按了一遍又一遍,听得他心里烦躁不已。 门打开的一瞬间,他顿时换上关切忧虑的表情,往前迈了两步挤进去:“耘生,听见他们说你受伤了,我真是一刻都坐不住,赶紧来看看你。” 闻耘生挣脱开被他攥住的双手,笑了一下:“客气了,小伤而已。” 李鹏程也不在门口和他纠缠,领着人就往里走:“伤在头上,不能不重视。而且又是在我们船上受的伤,我当然要来关心关心,责无旁贷啊!” 闻耘生看着他们一群人鱼贯而入,暗暗庆幸提前让陶楚躲了起来。 “这么兴师动众,我怎么担得起?”闻耘生已经冷下了脸。 “知道你想好好养伤,我们也不多加打扰。不过听说陶小姐和你在一起,怎么没看到?”李鹏程也懒得绕圈子,转身问他。 “有什么事?”闻耘生盯着他。 “陶小姐是中了特等奖的贵客,今晚的碧水雅宴她可是主角,着装、首饰我们都准备好了,邀请她先到贵宾室。”李鹏程笑得殷勤。 “她要照顾我,就不去了。” “耘生,你这就不对了。人家男朋友还在船上呢,你把人扣在自己房间算怎么回事?真闹起来多难看?” 闻耘生听他拿沈应昌说事,气笑了:“那你让他自己来找我。” 李鹏程看他不肯松口,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和领导打包票的吗?我带不走陶楚,他今晚也不用参加宴会了。” 闻耘生想起刚才父亲暴怒的样子,明白李鹏程这句话不是诈自己。 周秉诚本来疑心病就重,连自己进了江临元茂集团这几年,都没有直接接触过他们最核心的“业务”。 不过闻耘生有自己的办法探听,从合同、合规和法律风险他熟悉的领域,也能摸出些门道。 可周秉诚今年已经56岁,他如果不更进一步,眼看就要准备退休养老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眼下这么关键的时候,周秉诚能上一阶,鸡犬升天。 李鹏程看闻耘生不说话,知道他怕了,于是又浮起笑来:“话带到了,我倒是不介意空手回去。” 闻耘生看他理了理黑色西装的袖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是摆在台面上的阳谋,逼着闻耘生做选择。 一端是他的父亲闻韬,原本能跟着周秉诚一道再上一层楼,却因为自己面临着被怀疑被打压的危险。 到了他们这样的位置,不进则退,更何况还有虎视眈眈的李鹏程父子。 如果父亲失去了周秉诚的信任和重用,趁势而上的李鹏程头一步就是拔掉自己这颗插在江临元茂集团里的眼中钉。 但他现在还不能离开。 原本是为了父亲,现在也是为了在天平另一端的陶楚。 门内的陶楚并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但是听见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她做好了对抗的准备。 突然,门外传来了闻耘生的声音。 “楚楚,开门,是我。” 陶楚打开门,闻耘生垂着眼不敢看她。 这表情她不陌生,“江上寻梦号”她盛装打扮坐在他对面,他低头回了两条消息后就露出这样心虚歉疚的脸色。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一而再再而三地寄希望于闻耘生的保护。 结果,她照样被带上了“海上逐浪号”,现在看样子也逃不出李鹏程的手掌心。 她的目光微微上抬,盯着他额头上的伤——肯为她头破血流不是作假,权衡利弊后不得不屈服也是板上钉钉。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默默走出房门,闻耘生想去拉她的手:“我陪你一起……” 陶楚说不上愤怒,她好像被冷水兜头泼下来,砸得清醒过来。 她轻声说:“你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再这样纠缠不清对谁都不好。” 明明是不急不躁、充满理解的一句话,却比任何指责和怒骂都让闻耘生觉得害怕。 可他无法说出苦衷,太像为了挽回尊严而夸下海口,他不想再一次让她失望。 等他做成的那一天,她和父亲应该都能理解。 但他想保护她的心没有改变。 陶楚离开时看了一眼桌上那盒巧克力,庆幸自己顶住了诱惑,没有去尝。 沈应昌看到她回来丝毫不意外,可他难得识相地没有去问,只说有人打来电话,邀请他们去贵宾室试穿礼服。 说白了就是要整出点花架子哄着上面的人高兴,衬托出他们的地位。 陶楚在贵宾室一露面,李跃像嗅着血腥味的鲨鱼立刻出现。 他看见她身边站着沈应昌,一边介绍向陶楚这次的晚宴规格多高、场面多大,一边试探她和闻耘生究竟怎么样了。 陶楚问东答西地敷衍着,知道他是在看守自己。 全妆化好后,她不让化妆师动手,自己把头发盘了起来,直到她换上纯白的中式礼服,李跃的眼神忽然不对劲了起来。 沈应昌也发觉了,有意挡在他们中间。 可直到晚宴开始前,李跃的眼睛就没离开过陶楚。 陶楚心里一阵阵恶寒,想到岑乐之前被他纠缠,不禁也为岑乐担心。 踏进大厅,陶楚不得不承认确实从没见识过这样的晚宴。 整个穹顶是水墨烟雨,透着濛濛的光,四周的墙壁是连绵青山和淙淙流水,耳边传来雨打竹叶的声音。 众人穿的都是浅色中式礼服,不知哪里投射的竹叶影子隐约映在人的身上。 宾客成了画幕,景中有人,人亦为景。 陶楚落座后,眼看着渐渐云收雨霁,穹顶变幻出初晴的天光。 随之墙壁有新芽展叶、娇花吐蕾,鸟雀呼鸣声四起,映在身上的换成了蝴蝶振翅、柳枝摇曳。 等到人将将坐满,陶楚已经看完了春夏秋冬、雨雪晴霜,却依旧没有循环,名山大川、河海江湖、诗词碑刻、古今名画,一幕幕从不曾重复。 大厅里只摆了三张圆桌,她早就扫过几圈,大名鼎鼎的明星有不少,还有几个少男少女,看身段像是学舞蹈或是戏曲的。 可是,无论是看年纪、看穿戴,都没有贵不可言的人,别说周秉诚,连闻韬和李鹏程都没有露面。 闻耘生倒是来了,不声不响地坐在她的对面,可陶楚根本无心看他。 依旧是李跃主持宴会,寥寥几句活跃气氛后,有歌星上台献唱,也有舞蹈演员在光影间翩翩起舞。 让陶楚感到不安的是,小到服装配饰,大到环境布置、舞美设计,还有到场的明星演员……这种砸钱的大手笔是给谁看呢? 这里像是一个搭起来的戏台,他们在座的都是娱人的戏子,该拍手叫好的看客在哪里呢? 陶楚忽然抬起头,看向变幻不休的穹顶尽头。 这个角度,是绝佳的观赏位。 高高在上,尽收眼底。 陶楚瞥了一眼餐桌上的野生大黄鱼,想到很多海鲜餐馆是让顾客隔着玻璃水箱点菜。 看中哪条石斑,哪只澳龙,现捞现做。 他们现在就像虾蟹,等着被挑选出最大只、最鲜活的。 华服珠宝、脸蛋身段、歌喉舞技都为证明自己与众不同,期待着被一网抄起,呈给上位者。 恐怕坐在这里还毫不知情的,只有这桌上的他们几个人了。 隔壁两桌有人陆陆续续被人带离,再没回来,印证了陶楚的猜想。 沈应昌看她早早放下筷子,好心劝她:“味道不错,多吃点。” 他也看出不对劲了,可是不吃饱哪有力气应付。 陶楚实在没胃口,李跃刚在台上热舞完,看了眼手表,大跨步走下台,手搭在陶楚的椅背上。 “陶小姐已经吃好了?那我们换个热闹的地方玩玩?” 陶楚抬眼问:“什么地方?” 李跃俯身凑在她耳边:“赌场,敢来吗?” 第24章 赌注 陶楚不知道那些离开的人是不是被带去了李跃所说的赌场,但对她而言,这个赌场看起来像是虾蟹被捞起后要拎去的后厨。 “我可是身无分文,没有押注的资本。”陶楚说。 李跃盯着她的侧脸,后悔看走了眼,差点白白浪费这样的资源。 “去玩玩,算我的。”李跃拍了拍她的椅背。 陶楚去看沈应昌,他放下纸巾,欣然答应:“李总都这么说了,盛情难却。” 闻耘生看见他们跟着李跃离开,也起身跟上。 陶楚去过赌场,灯火通明、金碧辉煌,让人忘了时间,沉浸在纸醉金迷的疯狂之中。 她本以为这艘海上赌场也是一样,可李跃却一边引路一边说,那种赌场只是最低级最普通的,赚赚游客的钱而已,这里也有,但不是他们现在要去的。 他刷卡带他们进了专用电梯直通顶层,看了眼跟在后面的闻耘生,他只微微笑着点头,并没有拒绝。 透明的电梯间能看到残阳如血的美景,无边的大海上空红霞满天。 踏出电梯,一扇扇大门层层打开,两侧站着体格健硕的保镖,他们走到了最里间,人声鼎沸。 陶楚站在门口,看见一张可以围坐几十人的大圆桌,中间掏空的地方站着一个身姿曼妙的女孩。 她身上的裙子布料少得可怜,却娇笑着转圈走动展示。 围着她的人或坐或站,个个激动得面红耳赤,不时高呼,手里都拿着扑克牌。 李跃回过头看着陶楚:“来,这边请。” 他领着陶楚等人走进旁边的一个套房,占了整块墙壁的高清屏幕正在直播刚才那间赌场的情形。 陶楚坐下,看着面前茶几上的遥控器,上面有三个按钮,“×2”、“×5”和“×10”。 李跃挤在了陶楚身边,和她解释:“用这个加码,2倍、5倍和10倍。” 陶楚盯着屏幕中间的女孩,问:“这是赌人还是拍卖?” “不,你是定价的人。”李跃拿起遥控器,给她做示范,“左上角是她现在的价格,50万,付了这个价码的人就能上桌,用扑克牌拼点数或者其他玩法,谁赢了她就归谁。” 说完,他按下“×2”,左上角的数字变成了100万,女孩的眼睛一亮,笑得更加灿烂,抬头冲着镜头方向飞吻。 周围的赌徒竟然也没有一个人下场,反而更加喧闹,嚷嚷着快点亮牌。 “这些赌资,女孩能分到几成?”陶楚问。 李跃把玩着手里的遥控器,挑了挑眉:“全归她。” 陶楚当然不信,李跃又补了一句:“如果她有命拿得到的话。” 陶楚顿时变了脸色,默默看着屏幕里赌红了眼的人们。 这不是简简单单、以小博大的赌钱游戏—— 女孩是奖品也是赌徒,她先是要赌庄家给她定的价码,再赌参与的人会不会被上涨的价码吓退、导致赌资锐减,最后再拿自己的命来搏千万甚至上亿赌资。 这艘船的主人也在赌,赌“货源”的质量有多少吸引力,赌这些赌徒心底潜藏的欲念究竟是色、是嗔还是更为疯狂的恶念,这决定了庄家会分文不进还是赌资全收。 挥金如土的赌徒能获得的是一片法外之地,买到在船下不能随意买到的东西,释放自己平时压抑的欲念,一旦无所顾忌就容易过火——这也是庄家所乐见的事。 陶楚看着女孩拎起装满筹码的箱子,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瘦高个子的男人离开,围着的赌徒们毫不可惜留恋,只是高声催促着快点上货。 在这艘海上巨轮上,人可以是货物,其他在陆地上被禁止的东西,当然也可以是用来赌的货物。 陶楚瞥了眼沈应昌,他的嘴唇已经抿成了一条线,一定也猜到了其他的可能。 这些围在桌子旁的赌徒,大概率不是买家本人。 买家应该都像陶楚他们现在这样,藏在屏幕后面开价拿货,等着货被送来手上。 可是,李跃带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 为什么要给她窥见他们赌局幕后的机会呢? 正在想着,屏幕突然切换,像是手机拍照时突然被切成了前置摄像头,画面上是坐在沙发中间的陶楚。 李跃也出现了小半张脸,他挥了挥手笑着说“我不算啊”,随即躲出镜头。 陶楚怔了一下,看见屏幕左上角出现了100万的数字,猛地一惊。 她正准备起身,沈应昌已经反应过来,把她往自己身边拉拽,想让她避开镜头。 可随着她的挪动,摄像头也跟着往左移——她依旧在屏幕中央。 沈应昌揽着她,张手捂住她的脸,把她往怀里带。 闻耘生坐在最右边,离门最近,他起身拉开门,看见一排保镖堵在门外。 他索性把门关上反锁,本想转身去揍李跃,却看见李跃攥着遥控器的手已经按下了“×5”。 数字跳到了500万,屏幕里的陶楚埋头缩在沈应昌怀里。 闻耘生气血上涌,迅速脱下西装外套,快步走到屏幕前,举起衣服去挡正上方的摄像头。 他无法忍受陶楚和标价出现在一起。 可屏幕只黑了一瞬间,顿时切出了九个分屏,是各个角度的摄像头:头顶、左前、左后、右前、右后…… 每个画面的中间,都是陶楚。 闻耘生低头看到这些分屏,后背发凉。 他一个人挡不了所有的摄像头,也无法挡住占了半面墙的大屏幕,更不知道竞价上桌的人在哪里、究竟是谁。 他心心念念要保护的人,就这样被李跃当作货物拿来买卖、任人宰割。 闻耘生转过身把西装砸在李跃头上,李跃刚扯下来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李跃却并没有反击,他举起胳膊去挡住闻耘生的拳头,弯腰去抓掉落在地上的遥控器。 低着头的陶楚正好看见了李跃的动作,她把遥控器踢开,一脚踩在他的手上。 李跃尖叫着拔出手,又被闻耘生揍得抱头缩在沙发上嚎叫,保镖们撞开门闯了进来,把闻耘生架开。 沈应昌拉起来陶楚,两人贴着墙边,想趁乱找机会逃出去,却有两个保镖直奔陶楚而来。 鼻青脸肿的李跃趴在地上摸到了遥控器,直接按下“×10”,指着陶楚咆哮:“老子搞不死她!” 闻耘生一脚踹在李跃面前的茶几上,吓得他一哆嗦:“不就是5000万,来,我跟你玩一把!” 沈应昌拦在保镖和陶楚中间,看向闻耘生:“算我一个——闻总,你付钱,没意见吧?” 闻耘生看着他身后陶楚露出的白色裙角,“嗯”了一声。 李跃被气笑了:“特么还赊账跟老子玩?你们算老几?” “原来船上赌局的规矩能随便改,全是你李跃说了算?不是出钱就能上桌吗?”陶楚问。 这些摄像头背后的人,说白了也就是身份地位更高的赌徒,如果庄家能随便掀桌,这赌局还有什么意思? 陶楚赌李跃在这间全是摄像头的房间里不敢乱说,果然李跃死死瞪着陶楚,恨不能把她生吞活剥,却也只能咬牙认下。 “行,拿牌来。”李跃脱下外套,卷起袖子。 保镖们也松开了闻耘生,站在李跃身边。 “先买筹码。”李跃看向闻耘生。 闻耘生瞥了他一眼:“阿兹慕就够了。这么多摄像头,我不赖账——你呢?” 李跃把一串钥匙拍在桌上,沈应昌扫了眼,最多是一套房子加两辆车,哂笑:“不大够吧。” “你个赊账的哪来这么多屁话?我也有游艇,一起加上!”李跃不耐烦地挥挥手,“发牌发牌。” “拼点还是德扑?”沈应昌问。 李跃还没开口,闻耘生就说:“只有三个人,筹码已经全押,玩德扑的话无所谓大小盲,没人会弃牌,纯靠运气拼大小,完全可以直接翻。” 说完,他看向李跃:“敢直接拼吗?” 李跃眼睛一眯:“有什么不敢?” 陶楚看着开始洗牌切牌的荷官说:“我来吧。” 这一句让李跃变了脸色:“赌场里的规矩,只有荷官可以洗牌发牌。” 陶楚抬头看向正前方的摄像头:“我是被莫名其妙带到这里成了赌注,你作为庄家都上场了,凭什么我不能发牌?这么多人这么多机器盯着,你是怕我做手脚,还是怕有人做不了手脚?” 出老千同样是赌场的大忌讳,庄家亲自上场本来就容易惹非议,李跃的一时冲动反而让他自己受制于人。 一时间,这些摄像头反而成了李跃的约束,毕竟他代表着庄家,代表着“海上逐浪号”。 陶楚看他不说话,就起身走到荷官旁边,拿过牌反复洗切几次后一一发牌、翻牌。 场上前三张是: ??4,??Q,??Q 是有可能出葫芦和同花的牌,陶楚瞥了一眼他们几个人的表情,都没什么波澜。 她继续翻——第四张是??K,又多了红桃成同花的可能性,只有李跃放松眉头,露出笑意。 陶楚摸上最后一张牌,轻轻翻开。 ??4! 同花的概率为0,葫芦的概率大大上升! 李跃几乎已经要笑出来了,勉强屏住后说:“谁先亮?” 沈应昌叹了口气:“我先亮吧。” 一张??K,一张??5。 两对,没能等来同花。 李跃把自己的两张牌高举起来,往茶几上一甩:“葫芦!” ??K,??K——剩下两种花色的K都在李跃手里,是场上能出现的最大的葫芦! 陶楚本来以为他有个Q或者4,能凑出个葫芦,谁知道他起手是对K,难怪笑成那样。 这样一来,基本没可能赢他了…… 李跃看她脸色苍白,更加得意。 他伸手要拽她到怀里:“你这双手怎么这么会发牌?不如做成雕塑摆在我们赌场门口引财,哈哈哈!” “等等。”闻耘生出声阻拦李跃,“还有我的牌。” “你能有什么花头,这牌又凑不了……”李跃还没说完,看到他轻轻扔在桌面上的两张牌。 ??Q,??Q 四条。 陶楚眼睛蓦地一亮! 闻耘生抓起茶几上的钥匙串,抛给陶楚:“Take it,my queen!” 叮当作响的钥匙从李跃眼前飞过,被陶楚一把抓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