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道侣的阴湿弟弟盯上后》 第1章 第1章 “听说了吗,澹月真人死了!” “诶,可惜了,传闻他已半步踏入仙道,不日就要飞升了。如今猝然离世,真是天妒英才。” “是啊。不过澹月真人的道侣倒是个面热心冷的,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出来笑眯眯地买菜。” 菜摊前的两位大婶意有所指地看过来。 陶灼夭如同被当头一棒,感到一阵眩晕。 怎么可能,夫君是修真界第一修士,天底下没人是他的对手,他怎么可能会死...... 她心口发凉,好一会才缓过劲,软着腿走到两位大婶跟前,“二位婶子,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一个月前,她的冷症犯得频繁,畏寒到走不出家门。 而作为一个修真废柴,她甚至连基本的护体修为都没有。 澹月为了她,才远行去寻新的灵丹妙药。 这一个多月来,他杳无音信。 这种情况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每一次澹月都能平安归来,因而她也只当是寻常,没把事情往他遭遇不测上想。 眼下乍闻噩耗,她自是不敢相信的。 瘦高李婶原是抱臂斜眼瞄她,见她满脸凄怆,伤心惊讶模样不似伪装,也怔了下,“陶姑娘,你真的不知道吗,澹月真人的尸身已经在天行宗的祠堂里停了许多天了。” 尖锐的痛由心脏流遍四肢百骸,像是被无数支利箭贯穿了,陶灼夭彻底没了力气,手中提着的小土豆滚落了一地。 - 天行宗背靠青水山,从青水镇到天行宗,不过四五里路。 对于寻常修士来说,一个缩地诀眨眼间便能到。 可陶灼夭却只能徒步走上两个多时辰。 正步入六月,天气炎热,等她走到宗门前,已被汗水打湿了眼睫。 不巧,宗门守门的小弟子不认识她,把她拦下了,非要她出示通行令才能放行。 澹月是天行宗的长老,往日都是他直接带她进去的,陶灼夭还是第一次听说有通行令这东西。 “小道友,我是澹月的道侣,麻烦你通融一下,放我进去。”陶灼夭咬了下唇,急得眼眶泛红,“下次我肯定记得带通行令了。” 小弟子摆摆手,不耐道:“天儿热,我不想和你扯,没有通行令,一概免谈。” 说完,他小声嘟囔:“长老怎么可能有一个修为如此低劣的道侣,糊弄谁呢。” 陶灼夭今年二十余二,而面前的小弟子看着最多不过十七,被小自己许多的男孩劈头盖脸地奚落,她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可、可我真的是。” “快走开,快走开。”小弟子上手推攘。 “呀,小道友别动手。” “欺负弱女子,这便是天行宗弟子的气量么——” 忽而一阵夹带着槐花香的凉风迎面拂了过来,陶灼夭闻声抬头,来人站在更高的阶梯上,明亮的日光将他的脸庞照得有如神塑,狭长眼眸因俯视而微阖,使得他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的傲意。 陶灼夭被日光晃了下眼,脱口而出两个字,“夫君!” 对方没应声,等他靠近了,她才看清,他眉心并无红痣,气质较澹月更为邪气。 是澹月的双子弟弟,潜星。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她悻悻闭上了嘴。 而潜星似乎没听见那两个字,他面不改色地步下台阶,一只手随意地搭上小弟子的肩膀,两根修长的手指将块银制令牌吊在半空中,“小道友可看清了?” 小弟子只觉半边肩膀有千钧重,眼前这人虽有着和澹月真人几近一样的容貌,脾性却恶劣得离谱,上次他误将他认成了澹月真人,便被他诓去荒无人烟的玉髓峰找了一个多时辰的仙草。 “看清了,看清了!”小弟子赶忙道,“二位请——” 陶灼夭舒了口气,还好有潜星在,不然恐怕她真的进不去了。 她轻扯了下他的袖口,目光频频投向远处,“快走吧。” ......她不想让澹月等太久。 潜星不动声色地撇开她的手,对小弟子道:“除此之外,你还有该做的事。” 肩膀上的力道仍在加重,小弟子面露痛色,在注意到潜星的眸光流向女人的那一瞬,猛地反应了过来,将腰啪的折成直角,“对不住姑娘!我不该为难你!日后我一定改过自新,与人为善!” 陶灼夭受惊的兔子似的往后蹦了一下,连连摆手,“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小弟子仍弯着腰。 “还不走,不是很着急吗。” 陶灼夭回头,发现潜星已经走出去好几步路了,顾不上鞠着躬的小弟子,她小跑追了过去。 烈日照得人汗如雨下,小弟子在听到识海中那句“半个时辰后定身咒自会解除”后,欲哭无泪。 今日一起值守的弟子与心上人幽会去了,还有谁能来救他啊! - 接元殿的正中心停了一副棺材,边上缀满了黑白相间的花。 陶灼夭一路爬上山,看到眼前之景后,浑身的燥热结成了冰。 日思夜想的人近在眼前,她不敢认,仓皇地问向身旁之人,“潜星,里面真的是澹月吗?” 豆大泪珠在她眼眶里悬悬欲坠,她努力睁大眼,不让眼泪掉下来。 不等潜星回答,里面念往生咒时提到的那个名字就给了她答案。 她的耳边轰的一声,脑子里绷到极致的弦断了,泪水决了堤,等再有意识,她的手已经抚上了棺材中澹月冰冷的脸颊。 他闭着眼,了无生气。 陶灼夭心脏绞痛,她哭着说:“夫君,你睁开眼看看我啊。呜呜,我以后再也不和你闹脾气了,一定乖乖听你的话按时吃药,锻炼身体,呜呜呜,别丢下我......” 空旷的大殿里回荡着女人悲恸的哭声,她的哭声甚至盖过了往生咒的吟诵声,一时间殿内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怜悯地看着女人哭塌了脊背,趴在棺材边上气不接下气。 泪水模糊了视线,心脏仿佛被人剖开了捏碎了。 这种不适感越来越强烈,她难受地捂住胸口,最终跪倒在地。 惊呼声四起,很快有人跑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而陶灼夭双目紧闭,满头大汗,仿佛陷入梦魇。 潜星拍打她的脸颊,大声呼喊她的名字,“陶灼夭,陶灼夭,快醒过来!”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从她心口飘出—— “嗬——”陶灼夭深吸一口气,苏醒过来。 白光飘到了半空中,变成道缓缓展开的卷书, 上面写着她与澹月结契的誓言。 契,由相爱着的人的心头血为引,写下刻入灵魂的羁绊。 一个人一生只能结一次契,而现在,陶灼夭与澹月的契,在空中燃烧殆尽了。 与此同时,陶灼夭左手无名指上的那圈红线也褪去了,只留下一道细白的,有如烙印的瘢痕。 吟诵往生咒的长老们见契自毁,纷纷不可思议道:“只有元神灭了,契才会无法再维持,澹月真人这是魂飞魄散了!” “到底是谁将澹月真人伤到这种程度!” “天行宗一定会捉出凶手,替澹月真人报仇雪恨!” ...... 他们在说什么,陶灼夭已经听不清了,她愣愣地看着契自毁,看着澹月同样变得干净的左手无名指,他们的过去也随着那张契一同消散了。 此后,下葬、盖棺,澹月的脸一点点埋没在阴影下,她都像个木头人一样,眼神空洞。 所有人都沉浸在澹月惨死的悲伤中,因而也没人注意到,有道白光在黄土落下前,悄无声息地射到了棺盖上。 潜星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动,他收回手,扶上陶灼夭瘦弱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嫂嫂振作点,兄长在天之灵,想必也不愿看到你如此伤心。” 吊唁的人逐渐散去。 时近傍晚,风雨欲来,潮热的风吹动陶灼夭的发丝。 她忽然问:“为什么不告诉我,澹月出事的消息?” 她的声音轻如蚊蚋,若不是潜星听觉敏锐,几乎要以为她是在自言自语。 他顿了下,回道:“因为还在商讨,是否还有挽救的办法。” 陶灼夭追问,“所以找到办法了吗?” “......没有。” 她的眼睛涩得像被刀刮过,一想到澹月孤零零在灵堂里躺了那么久,而她却连夜都没为他守过,她就要喘不过气来,“你什么办法也没有,却害得我只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我真讨厌你。” 说完,陶灼夭头也不回地跑下了山,好像再多留一秒,她就会做出无法控制的事来。 陶灼夭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潜星收回视线,弯下腰,捻了捻澹月坟头上新鲜的泥土。 莹白如月的半透白光在他指下展开,如同一个保护结界或者说像个封印,完完全全地将澹月的坟笼罩住。 “讨厌我?”他兀自笑了,“澹月,你安心睡吧。接下来,该轮到我了。” - 夜半三更,青水镇上一间寻常小屋里仍亮着灯,里头传出断断续续的哭声。 昏暗烛火下,陶灼夭伏在案前,抱着澹月的衣裳痛哭流涕。 她完全沉浸在悲伤中,以致于门何时开了,也毫无察觉。 玉色手指从身后抚上她肩头,脸颊上的泪被轻柔抹去。 她扭头看去,是一张和澹月一模一样,令人神魂颠倒的脸。 那人狭长眼眸微睐,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她耳旁,“嫂嫂别哭了,兄长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如此伤身。点上安魂香,夜里好眠。” 潜星少有如此温声的时候。 陶灼夭接过他给的安魂香,想到白日对他说的那些近乎迁怒的话,有点无地自容。 抽抽搭搭地道了歉:“对不起潜星......我明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还对你说那种伤人的话。我、我那时候脑子乱成浆糊了。” “嘘,”潜星为她点燃一支安魂香,白烟袅袅升起,“什么都别想,好好睡一觉吧。” 临走前,他体贴地带上了门。 陶灼夭躺在黑乎乎的房间里,情绪过度释放后的疲意很快汹涌袭来,她紧抓着衣裳的手松了松,进入了梦境。 ...... 陶灼夭在黑暗中走了很久很久,她气喘吁吁,始终无法找到一个出口。 “有没有人啊,有人吗?”她边走边喊,但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 她不禁害怕起来,这个空间仿佛没有边际,寂静得诡异。 不知又走了多远,前方终于有了点光亮。 一束光从天幕射下,刺破了密不透风的黑色。 靠近后,陶灼夭却在光圈外止住脚步——她的正对面,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威严地端坐在太师椅上。 明与暗的交界线将他一分为二,光线落在衣裳上,反射出昂贵布料独有的光泽感。 而他的胸膛以上,全部模糊不清。 像具无头男尸。 陶灼夭被心里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但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胆怯,她吞咽了下津液,小心翼翼道:“你好,能麻烦问下,青水镇怎么走吗?” 开文了[撒花]求评论求收藏[撒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1章 第2章 第2章 陶灼夭的头颅随着男人起身的动作往上仰。 丝滑如水的缎面衣料漾起几道波澜,男人走进了光圈。 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也完完全全暴露在了阳光底下。 眉心一点赤红小痣,如同观音再世,似妖似神,艳得杀人。 陶灼夭惊讶到说不出话来,她张口,便是不成调的泣音,“夫、夫君......” 她分明亲眼看见澹月入殓盖棺。 可眼下,他货真价实地出现在了她眼前。 陶灼夭不愿多想,没等澹月张开双臂,便横冲直撞地扑进了他怀里。 “呜呜,夫君,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你那么厉害,谁都不可能是你的对手!”她揪着他的衣襟给自己擦眼泪,“你一定是有难言之隐,才暂时不能回来见我。我、我都懂!” 生怕澹月说出自己真的回不来了之类的话,陶灼夭连说辞都为他准备好了。 滚烫的手揉上她的后颈,一股酥麻之感直冲天灵盖,她霎时软了半边身子,紧接着,便被两根指头掐着下巴,半是强迫地抬起了头。 她哭花了眼,看不清澹月脸上的神情。 听不见他说话,不由得有些心慌,试探般喊了声,“夫君?” 而似乎正是这声呼唤,将他点燃了。 疾风骤雨般的吻落了下来,嘴唇被灵活的舌描摹着,软舌被对方勾着轻口允,里里外外都被吻透了。 不拘于此,对方诱哄她:“乖,张嘴,让夫君再亲亲。” 陶灼夭面红耳赤:“嗯…夫君,慢点,我要喘不过气了。” 她从未见过澹月这样。有些羞赧。 却还是乖乖将口张开,任他夺取。 天旋地转,后背落入了云一样的柔软中。 她放开抱着澹月的一只手,往后摸了摸,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铺着云锦的床榻。 真神奇。夫君的修为越来越深厚了。 腰间束缚忽然一松——腰带散了。 陶灼夭睁着双水汪汪的杏眼,猜到澹月的意图后,浑身都泛起了淡粉色。 都说小别胜新婚,实打实算起来,他们大概有三十八天半没见面了。 情到浓时,自是想更进一步。 只是——那根腰带为何系到了她手上?! 陶灼夭懵懂地看着澹月,直到两指宽的发带覆上了她的眼,绕到她脑后打了个结。 她被翻了个面,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 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的感知便会被无限放大。 每次角虫碰都带来深深的站栗。 她扭过头,半边粉白的脸像是池塘里随风摇曳的莲,她呼吸不稳,檀口微张,露出点藏在里头的殷红丁香。 作乱的手指似乎也发现了,于是半途改道,探了进来,激得她眼尾溢出几滴泪,洇湿了水青色的发带。 “唔,夫君别、别,我受不住了。” 双手被束在身后,她艰难地挪动着膝盖,没扭出多远,便被抓着拖了回去。 后背触到了微凉的衣料,到现在为止,澹月竟连外衣都没脱。 “啪”一声脆响,陶灼夭浑身一颤,惊呼:“啊!” 清脆的巴掌落在身上,被招呼的部位火辣辣的,像是给她逃跑的惩罚。 她将脸死死埋进被子里,身体同只跳上岸的虾一样,随着声响时不时弹动几下。 只不过,她这虾看起来是个十成熟。 呜!闷死她算了! 一段时间不见,夫君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坏把戏。 她连连求饶,“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呜,我再也不跑了!” 精疲力尽后,她窝在他的怀里,几缕乌发黏在她湿透的脸颊边,称得她更为肤白胜雪,唇粉如樱。 她听着澹月平稳的心跳声,心中思绪万千。 从前总以为他无所不能,是她引以为傲的珍宝,熟不知他不是刀枪不入的金刚,也有受伤的时候。 只是知道这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她小声问:“夫君,你什么时候能回家?我好想你。”抱着澹月腰的手收紧了些,仿佛怕他跑了。 耳畔胸膛传来酥麻的震颤,也不知那是愉悦的笑,还是声短促的冷笑。 陶灼夭心跳加快,没等到澹月的回答,便被一声尖锐的鸡鸣打断了—— “咯咯咯!!!” 阳光从窗缝照进寝居,空气中漂浮着数不清的细小尘埃。 躺在床上的女人猛地睁开眼,她浑身湿透,大汗淋漓。 “呼,呼!” 陶灼夭呼吸急促,骨头酸痛无比,仿佛在田里种了一晚的稻。 她用手按压胀痛的太阳穴,拼命回想梦的最后,澹月对她说的话。 可是,什么都没想起来。 她压根不知道最后澹月有没有回答她。 “可恶的公鸡,好不容易夫君入梦,你却打断我们相聚。”陶灼夭气呼呼的,“我今晚就炖了你。” 一个人的灵魂若是全然泯灭,便无法再在他人梦中出现。 埋在黄土下的那具尸首,她更偏向于是澹月金蝉脱壳的幌子。 “还好,夫君还在,他总有回来的一天。我也要努力养好身体,在家等夫君回来。” 她自言自语,嘴角高高挂起,人生又有了希望。 下床洗漱完毕,陶灼夭刚推开门准备出去买菜,便撞上了前来找她的潜星。 她眼冒金星,捂着额头问:“潜星,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同于她,潜星的这一夜,似乎睡得极为踏实。 眼角眉梢都写着餍足二字。 那股爽利劲简直要溢出来了。 陶灼夭一怔,不禁用揶揄的目光上下打量他,“你这是...和哪家姑娘好上了?说来听听。你哥哥虽不在,但我也能做主,替你上门提亲。” 他们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真金白银比不上侯爵,但修炼的法器、秘籍、丹药,应有尽有。 天下没人不想飞升成仙。 潜星笑意愈深,目光炯炯地盯住她:“确实有这么个姑娘。” 陶灼夭咧开嘴,八卦道:“别卖关子了,你兄长知道了,也一定会替你高兴的。” 潜星的婚事一直是她和澹月的牵挂,但潜星郎心似铁,拒绝了无数对他芳心暗许的姑娘。 这下好了,等澹月回来,说不定家里小侄子、小侄女都能满地跑了。 潜星闷笑:“兄长知道了,怕是不会高兴。” “怎么会,我和澹月一直期盼你能成家,孤身一人总是寂寞的。” “倘若她已经和人成亲了呢?” 陶灼夭瞠目结舌,“什、什么?!” 她满脸扭曲,语重心长道:“这不好吧......要是她丈夫知道了,不得把你打个半死。这种事咱们还是别做了,搞不好要出人命的。天底下好姑娘多得是,慢慢找,肯定能遇见你的正缘的。” 潜星轻挑眉梢,“这有什么,成亲了就代表两人是真心相爱吗,成亲了难道就不会和离吗。” 陶灼夭三观已震碎。 “我——” “好了,不说这个了。”潜星打断了她,“我来是想问问你,昨晚睡得如何,安魂香起效了吗?” 各种不能播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陶灼夭眼神躲闪,“嗯,挺有用的,谢谢你。” 挺好的,点上就睡着了,梦里还有亲亲夫君。 就是有点累人。 甜蜜的负担啊。 “那就好。我那儿还有很多,快用完了和我说一声。” 陶灼夭受宠若惊,潜星竟然变得如此细心。 或许是因为澹月去世了,他成了家中唯一的男人,开始将照顾寡嫂的责任往自己身上担了吧。 她心中感动,越发为他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而忧愁了。 潜星低头瞥了眼陶灼夭手里的菜篮子,“要去买菜吗。” 陶灼夭眨了眨眼。 “今天还能吃上土豆丝么?” 哦,上次买的都摔坏了...... “能!” 和潜星聊了会天,耽误了点功夫,陶灼夭到菜场的时候,人家已经在收摊了。 大太阳照得人发晕,她摇了摇昏沉沉的脑袋,在剩下的小土豆中挑挑拣拣。 手脚有点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快看,那不是陶灼夭吗。” “澹月真人刚下葬,她孝衣不穿,白花不戴,还穿了件光鲜俏丽的粉色,怕不是早盼着真人死了。” “白瞎了澹月真人的一片真心!” “这种没良心的女人,该被千刀万剐!” 对于大爷大娘的咒骂,她充耳不闻,面不改色地挑着小土豆。 澹月没死,她干什么穿丧服? 她就要高高兴兴,漂漂亮亮的等夫君回来。 “张大娘,麻烦帮我算下,这里多少钱。”她把选好的菜递过去称重。 卖菜的张大娘早年因为身体原因,摘了半只眼球,外貌看起来有点吓人,别人都不爱到她这儿买菜,只有陶灼夭,每天雷打不动到她这里买菜,很多时候她都劝她,你家没那么多人,可以少买点。 陶灼夭却总是笑着说,家里两个大男人,吃得完。 这样一个善良的姑娘,怎么可能不为丈夫离世而伤心呢? 她只不过是表现得坚强了点罢了。 这些人是在戳她的心窝子,在她伤口上撒盐啊! 张大娘心疼她,“那些臭老娘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大娘知道你心里难过。今天这些菜不要钱,大娘请你。” 陶灼夭不干了,菜都是张大娘辛苦种出来的,谁的钱都来的不容易。 她丢下钱拎着菜,转头就跑。 闹哄哄的菜场忽然安静了,大家好奇地看着出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穿着高级弟子服,腰间配剑的修士们。 这些修士可和那天守门的小弟子不一样。 他们气势汹汹,长剑唰的拦住陶灼夭去路,吓得她冷汗直冒。 “各位道友,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小心翼翼问。 为首的男人比对着画像上下审视她,“不错,你就是陶灼夭。你的道侣澹月涉嫌盗取我宗秘宝,请你随我等走一趟。” 此言一出,现场一片哗然。 第3章 第3章 “我的菜!”陶灼夭悲愤地叫了声。 那些修士们押着她,啪嗒啪嗒的把她新买的菜踩成了烂泥。 一路上,不论陶灼夭说什么,那些人都不回应。 好像把她当成了空气。 两侧的景象越来越陌生,不知道他们要把她带到哪儿去,她心里充满了恐慌。 直到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在座监狱样式的建筑前停下。 门匾上张牙舞爪地写着——暗狱。 她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绿豆大的青水镇,还藏了这么个阴森冷僻的监狱。 她被关了进去。 暗狱里头黑得人发毛,唯一的光源是道路两旁昏暗的油灯,冰冷的水从头顶滴下来,砸到陶灼夭脸上,她抹了一把,放到鼻子底下轻嗅,有股骇人的血腥气。 陶灼夭:...... 她强忍住想尖叫的冲动,咬着牙把僵硬的手指甩了甩,再视死如归地把手指头上的血擦在了衣服上。 为首的修士把她带到了审讯室,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有的上面还有暗沉干涸的血。 燃烧的火把逼到她眼前,修士道:“澹月窃取了宗门秘宝复生丹,而后畏罪自戕。我知道他把复生丹交给了你,快点交出来,你还能少受点苦。” 陶灼夭表示,她怎么不知道? 复生丹,顾名思义,是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稀世珍宝,也是天行宗的镇宗神丹,自宗门创立之初起,仅存有两颗。 但无论它有多么珍贵,都和她无关。 澹月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 他们完全是诬蔑! 陶灼夭愤懑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澹月绝不会做这种事,有能耐拿出证据来!” 修士猛地掐住她的手,将她手腕翻转,几根手指重重按在她筋脉上,“你的脉,曾死过一次。这就是证据。” 陶灼夭呼吸一滞,眼前有片刻发黑。 她疼得脸色发白,修士见状松开了手。 “你胡说什么!”她又气又怕。 死脉只能在死人身上出现,修士的言外之意,是她曾经断过气。 人死不能复生,而复生丹,恰恰又是天底下,唯一能让死人复活的神丹。 原本坚定不移的态度,在这一刻有了动摇。 难道她真的大病过一场,并且生命垂危,澹月为了她...... 可为何她对此一点印象也没有。 陶灼夭太阳穴处的神经针扎似的刺痛。 澹月不在身边,心中纵有万千疑惑,也没人能为她解答。 但抓人,也得讲究个人证、物证,公平、公正。 这里只有一个凶神恶煞的修士,凭什么仅凭他一人说辞,就定下澹月的罪! 别跳进他的陷阱。陶灼夭暗暗提醒自己。 她抬起头,眼白上隐隐爬了几道血丝,跳跃的火光照在她美丽又脆弱的脸上,显得对面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像种欺凌。 可这个看起来风吹就能倒的人,偏生硬着语气说:“澹月从未做这种事,我也从未见过什么复生丹,你们不过是找个理由坏澹月的名声。如今夫君不在,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家,还不是任你们磋磨。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背叛他的事,就算杀了我,我也做不出来。” 两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里掉了出来,陶灼夭连忙擦去了,红着眼眶继续瞪那个修士。 修士:“......既然如此,还要请陶姑娘在这儿暂住段日子了。” 他打了个响指,身后的牢门应声而开。 陶灼夭用不着他催,自己走了进去,她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草垫坐下,抱着膝盖怒瞪修士。 一直到修士的脚步声消失不见。 修士不做停留地向外走去,候立在道路两侧的其余修士,如跟随领头羊的群羊般,一个接一个的跟在他身后。 而穿过暗狱的大门,他们的身形奇异地委顿下去,一件件空荡的衣服掉在地上,取而代之钻出来的是一只只黄皮子。 他们两腿岔开,走路僵硬,大部队摇摇晃晃,东倒西歪,最后停在了一棵巨大的槐树下。 “来了啊——” 拉长的语调,懒洋洋地从槐花丛中传来。 洁白如雪的槐花,簇拥着一张昳丽的脸,发出声音的男人正半躺在横斜的树枝上,手中夹着根细长的水烟,悠悠的吞云吐雾。 黄皮子们战战兢兢地点头,七嘴八舌道:“大仙放过小的们吧!小的们知错啦!小的们已经按照您的指令办好事啦!” 潜星坐了起来,把银制烟管砸了下去。 最闹腾的那只黄皮子挨了一下,捂着嘴不敢说话了。 杀鸡儆猴,黄皮子们全都乖乖闭嘴了。 “你们在我的地盘上糟蹋良田,坏了我的规矩。”他说话不疾不徐,下面的黄皮子却吓破了胆,两股战战时,脚间的镣铐便显了出来,“人们为我塑金身,奉香火,我既受了他们好处,就得为他们做些什么。拘你们,也是情有可原。这道理,你们都懂吧?” 黄皮子们点头如捣蒜:“懂懂懂!小的们再也不敢啦!大仙放过小的们吧!” 潜星曲起一条腿,支着下巴欣赏他们恐惧的表情。 若是有高级修士路过,便能一眼看出,这哪儿是什么大仙,分明是个十足的妖孽! “事情还没完呢,别着急。” - 牢房内森冷漆黑,硕大的老鼠不时从脚边经过,陶灼夭对这些爬行类动物天生恐惧,躺在稻草堆上,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浑身汗毛都倒竖了。 “快睡吧,快睡吧,说不定梦里就能见到澹月了。”她闭着眼催眠自己。 然而在这样的环境中,她彻夜难眠。 翌日一早,陶灼夭便被修士拖起来继续审问。 坐在对面的人恶意说着诱导的话,令人不胜其烦。 “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我不知道!”陶灼夭撕了他们逼她签字画押的文书,白花花的碎片散了一地。 说完,她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牢房里阴凉,她在简陋的稻草堆上躺了一夜,在三伏天里染上了风寒。 修士似乎被她爆发出的气势震慑到了,一时间没敢再逼她,叫人将她遣回了牢房。 陶灼夭又冷又饿,一大清早被审到现在,她连口热水都没喝上。 这群修士太狠毒了,想用这样的法子,让她屈打成招。 她觉得身体又在发冷了,于是把那堆稻草盖在身上,充当保暖的被子。 脑子里像是进了浆糊,自吼完修士后,陶灼夭的意识便一直昏昏沉沉。 她在这儿,睡不安稳,也清醒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呼唤她的名字。 “陶灼夭。” 很平静的音调,却瞬间将她从昏沉的意识中拉了出来。 陶灼夭睁开烧红的眼,望向牢门。 “你怎么来了?我是在做梦吗?” 门上粗重的铁链蜿蜒着掉在了地上,吱呀一声,陈旧的牢门被推开了。 男人先是跟身边的修士交流了一下,接着才朝她走过来。 他手上提了个朱红色的食盒,手柄处,几根手指白得晃眼。 陶灼夭的视线紧紧追随着他,在他支起餐桌,布菜的空隙,她忍不住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饱含思念地唤道:“夫君......” 指腹仅感受到了一秒的温热,她便被打掉了手。 “嫂嫂这是饿昏头了。” 火辣辣的痛意如一盆冷水,将陶灼夭浇醒了。 她后知后觉地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脸上火烧过似的红,“对不起,是我糊涂了。” 牢房里光线昏暗,她看不清潜星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原谅她的冒犯。 如果换做是她,好心看望人,却被认成他人,还被无故非礼,她也会觉得不快。 好在潜星似乎没有在意,他打开食盒,将香甜的玉米粥和小笼包拿了出来,“吃吧。” “昨天我找了你一夜,以为你还在因为兄长的事,厌恶我......”他侧对着她坐,脸偏向一旁,头低垂着,剪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不是的,咳咳,我绝对没有那样想!”陶灼夭嘴里的粥没来得及咽下,呛了两声,“我是被这些修士带走了,事发突然,也没来得及给你留信。” “嗯,现在我知道了。”他转过头,陶灼夭借着微弱的烛光看见,他唇边似乎有抹若有如无的笑意。 她反应过来,他是在提之前她骂他的事。 不禁腹诽道,真记仇啊。 等陶灼夭吃完早膳,潜星起身将碗筷收拾好,从外面抱进来一床棉被。 陶灼夭站在一旁,吃惊地看着他铺床,“那些人居然准你把棉被带进来,我还以为他们要冻死我。” 潜星带来的棉被很大,他将棉被折叠成两层,底下那层充当垫被。 铺好床后,陶灼夭躺进去试了下,果然如想象中一样柔软舒适,棉被里还带着清新的皂香。 她将被子扯过头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座冷酷残忍的监狱所缺失的温暖,在今天清晨抵达了。 “喂!里面的人,时间到了!”守门的修士将牢门敲得哐哐响。 陶灼夭连忙揩掉眼角的泪花,从被窝里钻出来,“我送你。” 两人隔着栏杆道别,她絮絮叨叨交代道:“家里的鸡每天早晚都要喂稻谷,大概一盆的量;还有我的那些花,最近天热,中午记得搬进屋里,不然会晒死,等傍晚太阳下山了,再浇些水......” 潜星轻笑:“说得好像你再也回不来似的。” 陶灼夭心头一梗,依照那些修士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她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出去...... 她鼻头发酸,眼睫颤得像只欲飞的蝴蝶。 她听见潜星叹了口气:“别怕,我一定会让你出去的。” 猛然抬起头,见他一脸正色,毫无玩笑之意。 陶灼夭沉在谷底的心,仿佛被一只有力量的手,稳稳托了起来。 她破涕而笑,“嗯,我相信你。” 不管如何,把这当成一个期许吧。 在这种地方,有希望总好过没希望。 临走前,潜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往后兄长不在,由我来替他照顾你。” 陶灼夭眼眶发热,挥了挥手,“好了赶紧走吧,我没事的。” ...... 八面威风的修士领着潜星出去,一跨过那道门槛,修士便脱了人皮,伏低做小地缩在他跟前。 黄皮子挠了挠头,“大仙,那女人看着身体不好,再熬个几天,恐怕会大病一场。” 潜星朝他投去一眼,“你这么心疼她,不如替她受罪?” 黄皮子脸色陡变,左右开弓扇了自己几下,赔笑道:“小的随口一说,大仙千万别当真。” 潜星自然看出陶灼夭状态不佳,她脚步虚浮,脸色青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这——还远远不够。 在彻底占有她之前,他要一点一点,洗去澹月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黄皮子见大仙神色阴郁,不敢打扰,只能眼巴巴地等候他发令。 半晌,潜星淡声道:“继续审。” 第4章 第4章 陶灼夭在暗狱里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吃不好睡不好,迅速消瘦下去。 本就苗条的腰肢,细得一手就能掌控了。 修士的审讯准时到来,每当那些充满恶意的质问响彻在耳畔,她都在心中暗自祈求,潜星能快点来带她回家。 事实上,自那日分别后,潜星再未出现。 她等啊等,等到走廊上的煤油灯都燃尽了,她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那些修士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偌大的暗狱静得人发慌。 “夫君,我好害怕啊......”她躲在被子里默默流眼泪,纤长的睫毛被泪水粘成一簇簇,眼尾洇开漂亮的红。 没有人回应她,她哭得更伤心了。 她向来不是外放的性格,哭起来也一副受尽委屈的可怜样。 晶莹的泪珠在眼窝处汇成了一汪小清泉,清泉蓄满了,便溢了出来,接着迅速地没入鬓角。 不一会儿,被子上就被打湿了一大团。 陶灼夭哭累了,眼睛闭着却怎么也睡不着,太阳穴仿佛被无数根针扎着,她的每一次呼吸都会伴随着难忍的刺痛。 就这样半梦半醒地到了天亮,她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本该抓她去审讯的修士没有出现,陶灼夭有了点喘气时间。 她抱着脑袋靠在墙边,感觉自己快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阔别几日的修士头领出现了。 陶灼夭余光瞥见那抹紫色弟子服,头疼得更厉害了。 她索性闭上眼,假装看不见。 修士轻声细语道:“陶姑娘,陶姑娘,你睡了吗——” “......” “美丽的陶姑娘——” “......” “可爱的陶姑娘——” 陶灼夭打起十二分警惕,从手臂里抬起眼,“你到底想干嘛?” 修士虎躯一震,拍了拍胸脯,“还好,还没死!你可以走了,门口有人来接你。” 陶灼夭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看见潜星越过狱卒,向她走来。 她问:“关了我这么久,为什么现在又肯让我离开了?” 修士抓耳挠腮,“真是对不住,我们搞错了,不关澹月真人的事......诶诶,你别哭啊,快看,这些都是天行宗准备的赔罪礼,仙丹、灵芝、圣水、法器...你还有什么想要的,都、都可以说!” 陶灼夭闭上眼,两行清泪顺势流下。 一想到这段日子来,她的□□和精神上遭受的巨大折磨,都不过是一个的“误会”,她就觉得荒诞无比。 “哈哈...你们诬蔑澹月偷窃,将我监禁,逼迫我认下罪状,种种恶行,一个轻描淡写的‘误会’便能揭过?”她的牙齿在打颤,嘴唇轻微发抖,她不得不用力掐住掌心,以此维持镇静的样子,“我会讨个公道回来。” 她掐得太过用力,什么时候流了血也没发现。 还是潜星掰开她的手,用他的手挡住她受伤的手心,她才察觉到有些疼。 潜星歉然地看着她,“我来晚了。” 陶灼夭瘪了瘪嘴,抹了把泪,摇头,“这不怪你。” 她不屑于那些赔罪礼,连个眼神都没分过去,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噩梦的牢笼。 扶着墙想站起来,腿却软得像面条,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潜星在她身前蹲下,两手背到身后,越发显得肩膀宽阔伟岸,“上来。” 陶灼夭伸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两腿麻得迈不动,她正想着该如何体面而不失优雅地把腿挪过来,便听见潜星的声音有些发冷: “你在磨蹭什么,我对你没有兴趣。或者你觉得你行的话,也可以选择自己走回家。” 陶灼夭搬起自己麻木的腿,跳上潜星的背,趴在他背上小声说:“我腿麻了。” “......”潜星的脊背僵了瞬,语气有点不自然,“那就抓紧了,掉下去我可不管。” 陶灼夭搂紧他的脖子,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棉被,“等等,被子还没拿。” “不重要的玩意儿,扔就扔了。” 回到熟悉的建筑下,陶灼夭跨过火盆,用柚叶水洗了澡。 她以为暗狱中糟糕的记忆能随着灭了的火盆、泼出去的水一同消散,但直到夜半三更,她仍睁着眼未眠,她才发现,自己是这么脆弱不堪。 任何飞吹草动都能让她心跳加快,她在夏日里用被子包住头,险些闷死。 翻来覆去躺在床上,她突然想起上次潜星送给她的安魂香,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她再次点燃了它。 白烟升起,很快她进入了梦乡。 …… 第一感觉是热。 像被一条巨蟒紧紧缠住,陶灼夭感到胸口滞闷,难以喘息。 “醒了。”说话者语气笃定。 陶灼夭的眼皮很沉重,被什么湿热柔软的东西舔舐着,她缓缓睁开眼。 眯着一只眼看过去,嘟囔道:“唔、夫君,别闹我了。” 澹月的视线长久地在她唇上停留,陶灼夭被他眼中毫不遮掩的炽热吓到了,缩了缩脖子,“我今天不想......” 她已经好久没睡过安稳觉了,只想和澹月躺在一块儿,说些体己话。 但澹月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她更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 **过后,陶灼夭累得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她靠在澹月怀里,任由他把玩她的手。 澹月的手不轻不重地捏在她左手无名指指根,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瘢痕。 陶灼夭觉得很丑,她往后抽了抽手,没成功。 “很难看吧,我也不喜欢。”她没什么安全感地揪着他的一缕头发,往他怀里钻,“可恶的天道,明明你没有死,却毁了我们的契。” 瘢痕处被反复摩挲,细微的痒意和钝痛泛了起来。 “是挺难看。”她听见澹月说。 陶灼夭眼眶微红,闷声道:“哦。” 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对着澹月背过身,不说话了。 澹月在她身后躺了下来,摸过来捉着她的手,“雪肌膏可以祛疤痕,在药柜的第二层,每天早晚用两次,半个月左右可以减淡。” “减淡有什么用,契毁了,红线**,这个疤以后会一直在!”陶灼夭有点赌气的成分,“你要是这么嫌弃,当初就不应该和我结契!” 她嘴上放着狠话,小珍珠倒是很诚实地掉了几滴。 澹月不顾她的抵抗,将她翻过身来,“怎么不高兴了。” 阔别许久的关怀,如一滴水打破平静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陶灼夭捶了他一下,“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坏!我都说不要了不要了,还一直欺负我!你还嫌弃我!” 那力道打不死人,在对方眼里更像耍娇。 陶灼夭被他看得心里发虚,明明自己没错,反倒不敢抬起头。 她小声嘀咕道:“你太坏了,我......” 后面未言尽的话,皆被吞入腹中。 陶灼夭舌根发麻,过多分泌的涎液从口角溢出,顺着下巴流了下去,她顿时软下了刺骨。 两人分开后,气息都有些急促。 澹月将手举到她眼前,富有磁性的嗓音带着点撩人的沙哑:“你摸着良心说,到底快不快活。” 陶灼夭耳根通红,“我没有。” 他凑到她耳边,声音像把钩子要把她的心从耳道勾出来,“快说。” 陶灼夭的心脏快要爆炸了。 这样的夫君太过霸道任性,有点陌生,但、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陶灼夭适应得很快,马上就唯唯诺诺小媳妇样道:“...快、快活极了。” 后面几个字她黏在喉咙里似的,说得含糊不清。 说完,她还小心翼翼地觑了眼他的反应。 澹月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下,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他呼吸沉重,眼神晦暗不明,继而垂首,复又重重吻上她。半晌,两人分开,他闭了下眼,“别勾我了,你身体吃不消。” 陶灼夭委屈,到底是谁的错啊! 后背贴了具火炉般的身体,澹月问她,“当真没有什么要同我讲的?” 他的声音低沉,像有股魔力,在诱惑她开口。 陶灼夭本是不想提这事的。 这显得她对澹月不够信任。 无风不起浪,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不向本人讨个说法,她不会安心。 就问一问吧,问一问又不会掉块肉。 她不想让澹月为她担忧,于是刻意隐去了被关在暗狱时受到的磋磨,“嗯,夫君,最近有个事很奇怪,前段时间嘛,有人说你窃取了天行宗的复生丹,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嘛!” 澹月脸色未变,眼神中却透出淡淡的怜悯。 陶灼夭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她转过身,没有安全感地紧紧抱住澹月劲瘦的腰身,“他们一定是骗我的,对吧?” 澹月拢着她的肩膀,反问:“你觉得呢?” 她觉得这不可能,但气氛太过古怪,“我想听你说,你说什么我都信。” 澹月缄默片刻,却道:“复生丹是我盗的。” 陶灼夭仿佛被闪电劈中了。 她脸上的表情僵住了,恍惚间看见天上的月亮掉进了沟渠。 或许他有难言隐情。 她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 他道:“因为,你死了啊。” 陶灼夭心神俱震,澹月的回答和先前修士说的话重叠在了一起。 但她对此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为何会失了性命,那死而复生的她,又能称之为人吗? 心里一阵后怕,她胆怯地缩在他怀里,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我,我怎么死的?” 澹月的手在她背心轻轻拍着,“我杀的。” 陶灼夭定住了,大脑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运转。 他杀了她? 他杀了她?! 她最爱的最信赖的人,竟然杀死了她! 如此轻描淡写,说出她死亡真相的澹月,更是让她不寒而栗。 在他眼里,她是相互扶持走过多年的妻子,还是一朵路边可以随意折毁的野花野草?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泪水不知不觉湿濡了脸庞,她推开他坐了起来,看着他的双眼,固执地问:“为什么?给我一个理由。” 第5章 第5章 陶灼夭从梦中惊醒,头痛欲裂。 窗外一道紫色闪电闪过,紧接着雷声大震,夜雨倾盆而下。 雨水打湿泥土,奇特的土腥味飘了进来,让她混沌的脑袋恢复了些许清明。 今晚,澹月又入梦了。 但她却忘了很多梦中的细节,只隐约记得,澹月说复生丹是他盗取的。 风光霁月的澹月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 再说,天行宗那行人已经道歉了,澹月分明和复生丹没有任何关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次不是澹月入梦。 一定是她被那群修士折磨久了,魇住了。 对了,她得让天行宗向她和澹月道歉,他们必须布告全天下,还澹月一个清白。 翌日天色刚泛起蟹壳青,陶灼夭便穿戴整齐地站在潜星屋门口。 她轻手轻脚地将昨夜写下的家书塞进他门缝,刚准备走,门就开了。 潜星眼白上爬着几道血丝,看样子有段时间没好好休息了。 在他无言的注视下,她莫名有种小孩离家出走被大人抓包的尴尬感。 她揉了揉鼻子,笑了下,“吵醒你了?正好,那信也不用看了。我准备出门几天,家里的花草麻烦你照顾了。” 天行宗能在修真界众多宗门的厮杀中突出重围,成为天下第一宗门,自然有它的了得手段。 陶灼夭心有预期,这个公道,不会那么容易讨来。 她不想把潜星牵扯进这件事中,毕竟他是澹月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潜星皱眉,“你要去哪?天行宗?” 陶灼夭被戳中心思,底气不足地嘴硬道:“不是啊,就随便出去走走。” 见他目光渐冷,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吧,我是要去天行宗一趟。” 潜星微一颔首,“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陶灼夭不希望他涉险,“你留在家里,我很快就回来。” 潜星轻嗤:“就凭你,恐怕同上次一样,连天行宗的门都进不去。” 陶灼夭脸上红白交加,颜色十分精彩。 她默默攥紧了行囊肩带,现实很残酷,她没找到澹月的通行令。 万一值班的小弟子换了个人,不认识她了,又把她拦下了,她该怎么办。 陶灼夭不得不像残酷的现实低头,与他一同前往。 潜星抓住她的手腕,口中默念不知道什么东西,她只觉眼前白光大作,身体有短暂的悬空,瞬息之后,脚便落在了实处。 她慢慢挪开挡在眼前的手,四周青山高耸,白云缭绕,不远处矗着石碑,上面刻着“白云峰”。 这是从前澹月在天行宗教学弟子们的峰头。 他们竟然已经到了天行宗境内。 陶灼夭睁大了眼,“你会这等法术,为什么上次不直接带我变进来?!” 潜星率先迈上石阶,散漫道:“你也没问啊。” 她一时哑口无言。 灵曦殿外陆陆续续走出放课后的弟子们,陶灼夭直挺挺站在正门口,弟子们像河流一样从她两侧散开。 自澹月殒身后,白云峰的教学长老便换成了清韫真人。 她曾听澹月提起过这人,说他性格孤僻,长久独居于白云峰,不谙世事。性格却正义凛然,是个值得深交的君子。 天行宗的人,她基本上都不认识,只能腆着脸,希望他能看在往日与澹月的交情上,帮帮自己了。 等紫袍弟子们走得差不多了,一个银发苍苍的男人才缓缓走了出来。 瀑布似的白发披散下来,看不清面貌。 陶灼夭正在酝酿如何开口,快走到她跟前的清韫真人突然来了个平地摔,双膝噗通跪地对她行了个大礼。 “使不得使不得,真人快起来!”她一个人拉不动他,朝在旁抱着手臂看戏的潜星喊,“快来帮我一下。” 潜星拎着清韫真人的后颈,拎小鸡仔般把他提了起来。 陶灼夭这才发现,他的两颗眼珠子黯淡无光,原来是瞎子。 待站稳后,清韫真人朝二人拱手道谢。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她顺势问,“想必您就是清韫真人吧,我经常听澹月提起你,久仰大名。” 清韫真人捋了捋花白的长须,“澹月经常同你闲谈么,看来你们关系很近。” 陶灼夭顿了下,“...他是我夫君。” 清韫真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自言自语般嘀咕道:“澹月这小子,何时成的亲也不告诉我。” 提到澹月的名字,他脸上表情便生动起来,从惊喜到惋惜,也在一瞬间,“夫人,节哀。” 而陶灼夭心跳慢了半拍,他们成亲的事澹月竟然没告诉好友,难怪那日天行宗脚下,她会被一个看门弟子拦住...... 思绪乱成了麻线,她深吸口气,压下杂乱的情绪,向清韫真人表明来意:“真人,前段时间我被天行宗的弟子无故扣押,他们多次强逼我在诬蔑澹月盗窃复生丹的文书上画押,我誓死不认,被磋磨了几日后,那行人突然自认有错放我离开了。但他们是在菜场强行带走的我,菜场人多口杂,有关澹月盗窃的流言蜚语很快就会传遍修真界。人们听到‘澹月窃取复生丹’,却永远不会知道事情的真相。” “此事关乎澹月生前身后的名声,既然夫君将真人当为挚友,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真人身上。”她字字泣血,就要跪下来,被早有预感的清韫真人拦住了,她哽咽道,“恳请清韫真人助我找到当初下命令的人,让他告知全天下事情的真相,为澹月声张清白。” 清韫真人神色复杂,他的手捋麻绳般上下捋着山羊胡须,半晌迟疑道:“我未曾听说复生丹失窃,你确定那些带走你的人,是我们天行宗的弟子?” “我确定,他们每个人都穿着宗门的绛紫色弟子服,嘴里左一个‘天行宗’右一个‘掌门大人’。”回想起暗狱可怕的遭遇,陶灼夭不禁打了个冷战。 潜星的目光在神情凝重的二人间流动,他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继而正色道:“确有此事,当时陶灼夭就被关在东郊的暗狱里,现在过去或许还能翻出审讯她的文书。” 清韫真人倒吸口凉气,“东郊是块瘴气弥漫的荒地,几十年不曾有过人迹,你们八成是遇上妖道了。天行宗不会容忍妖魔鬼怪假借宗门名义害人,老夫这就将此事禀告给掌门。” 跟随清韫真人来到元老殿,恰逢掌门闭关,她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转诉给其他长老。 长老们听完后脸色不太好看,当即下令,派出弟子捉拿妖孽归案。 回程的路上,陶灼夭浑浑噩噩。 一切都是假的,她和潜星,被一群妖怪耍得团团转。 “可恶。”她低声吐出两个字,肺腑中忽而一阵刺痛,连喘气都疼得厉害,额头沁出豆大汗珠,不得不扶住路边的树干,作为倚仗。 潜星见状从她的随身包袱里翻出只紫色瓷瓶,在手心倒出两粒小白丸。 陶灼夭伸手颤抖着接过,把药丸干咽了下去。 又在树底下坐着吹了会儿风,才觉得舒坦了点。 冰凉的水柱从天而降,毫无征兆地打在了她手指上,她惊呼着缩起手,猛地抬头看向始作俑者,“你疯了?!” 先是大清早被奚落了顿,现在又莫名其妙被泼了冷水,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但能确定他看她不爽。 明明不久前,他才在暗狱中为她送来食物和衣被,还亲自接她回了家。 只一个晚上,他对她的态度,天翻地覆。 潜星皮笑肉不笑,抓起她的左手,“我看到你手上有脏东西,帮你冲干净罢了,你怎么还骂人。” 纤细白皙的左手无名指上残存着红色染料,如同白纸上的一笔朱砂,破坏了整个画面的美感,廉价低俗。 陶灼夭微怔,“这不是脏东西......” 潜星歪了下头,“那是什么,难道是你自己画的红线?太可笑了吧陶灼夭,你清醒点,澹月已经魂飞魄散了,元老殿里他的魂灯早灭得一干二净,我看疯的人是你才对!” 他看见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杏眼里泛起层晶莹的泪光,像是坚硬的外壳被击碎了一块,露出柔软脆弱而又甜美的内里。 多么真挚动人的情谊啊—— 碍眼。 陶灼夭扶着大树摇摇晃晃站起来,“澹月没死,他入过我的梦,没有灵魂的人是不能入梦的。他的魂魄只是去了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的。” 无名指的红线花得一塌糊涂,水将红色淌得到处都是。 潜星握着她的手腕,不顾她的反抗,将她脏污的手指用帕子一根一根擦干净,声线放低了许多,“我知道兄长离世你很伤心,但人不能永远沉溺在悲伤中,你要学会忘记,忘了他吧。” 她挣扎得太厉害,怕她受伤,他收了点劲,就被她趁机抽回了手。 陶灼夭呼吸急促,双手紧握垂在身侧,“如果世界上爱他的人都忘了他,那他飘荡的魂魄还怎么找到回家的路。我会等他,直到我死的那天。” 远处传来突兀的狗叫,风穿过,大树沙沙作响。 许久,独自静默在树下人影动了动。 “真是够死心塌地的。” 随着话音落地,一块沾着红色液体的素帕被狠狠碾进土里。 第6章 第6章 青水镇出了妖怪。 这座坐落在天行宗脚下的小镇,从未遇到过如此胆大包天的妖怪。 天行宗可是天下第一宗门,敢在天行宗下造孽,岂不是绝顶能力大妖? 镇民们人心惶惶,往日热闹的街头人烟稀少,街道两旁房屋门窗紧闭。 一小队穿着紫色弟子服的修士们在街上巡逻,保卫镇民们的安危。 在妖怪抓到之前,陶灼夭也不敢出门。 因而这几天的食物,都是潜星带回来的。 傍晚时分,天边是绚丽的火烧云,身量颀长的男人肩批晚霞,弯腰推开明明抬脚就能跨过的篱笆门,往院子里千秋的方向走去。 陶灼夭看着人走过来,脚尖点地,不紧不慢地往前一晃。 丝毫没有开口的意思。 潜星脚步一顿,最后进了厨房。 白天的高温难熬,太阳下山后,气温凉爽了许多。 陶灼夭坐在秋千上慢悠悠晃着,脑海中浮现出澹月冷着脸用灵剑掘土,在院子里帮她种花的模样。 他不喜欢侍弄花草,觉得是花里胡哨的东西。 他说这些软弱的东西总有死的一天,叫她别太在意。 却下暴雨时,用灵力为它们支起结界。 “澹月,我该怎么做,才能找回你。”陶灼夭抓着秋千,陷入迷茫。 “哐当!” 厨房传来巨大的声响,陶灼夭一惊,从秋千上跳下,跑了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她扶着门框大喘气。 “我没事,只是被热油溅了下罢了。”潜星平淡地说着,将不小心打翻的铁盆捡了起来,他白皙的手背赫然红了一片。 “你手受伤了,得赶快用冰水冲洗,不然马上就要起泡了。”陶灼夭急得团团转,“厨房没有冰水,你法术那么厉害,能变出冰块吗?” “......我不会。”潜星抿了抿唇。 “你等等,我记得药柜里有灵药,敷上就好了。” 陶灼夭取了药,潜星伤在右手,用左手给自己上药不方便,她就帮他涂上了敷药,包扎好伤口。 上完药后,她舒了口气,“这个灵药药效很强,到明天应该就能好全了。” 虽然她和潜星之间经常会有小摩擦,但当他真的在她眼前受伤时,她无法做到放任不管。 做晚膳的食材他都已经清洗好了,陶灼夭摆摆手,“算了,还是我做饭吧。” 晚膳时间,两人面对面用餐,默不作声。 吃完饭后,潜星主动起身,将碗筷端去厨房清洗。 陶灼夭坐在家门口的门槛上,听着阵阵蝉鸣,无意识地摩挲左手无名指的瘢痕。 大家说澹月魂飞魄散了,没有魂魄的人,连转世都不会有。 他们都说他已经死了,她画道红线,只不过欲盖弥彰。 她的坚持在别人眼中,是伤心过度的癔症。 索性她也不画红线了,契是没了,没了就没了,只要她知道澹月还没死,只要她知道她爱他,就足够了。 陶灼夭进了澹月的书房。 她想找找看有什么召回魂魄的秘籍。 澹月喜静,办公的时候尤其不喜欢被打扰,因此陶灼夭步入书房的次数一双手便能数清。 书柜上的书摆得井然有序,但她对书房的布局并不熟悉,不知道这些书籍是按什么分类排序。 抽出了好几本翻阅,她都没有找到想要的内容。 “老天爷,帮帮我吧,我愿意减寿十年,换取澹月的一线生机。” 几乎所有书都翻了过去,可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陶灼夭鼻头发酸,眼泪就要掉下来。 她双手合十,虔诚万分地许下以自己生命为筹码的愿望。 只可惜老天今天没开眼,麻绳净挑细处断。 她不小心被地毯绊了一下,往前扑的时候碰掉了墙上的挂画,还害得书柜晃动,掉了许多书下来。 陶灼夭眼冒金星,揉着红肿的额头站起来,正准备将掉落的书捡回去,忽然感觉手下墙壁的触感有些奇怪。 “叩叩。” 空心的。 边缘微微突起,底下像有什么东西。 她将手掌放了上去,用力一摁——没有任何变化。 “你在做什么。” 耳边飘来轻如鬼魅的声音,陶灼夭打了个激灵,整个脊背都撞在了身后的墙上。 “吓死我了。”她拍了拍胸脯,“你怎么来这儿了?” “我找不到你人,叫你也没个回应,便一间间房间找过来了。”潜星低眉顺眼,完全看不出几天前,这个人还凶狠地骂她疯子。 “哦哦。”她敲了下墙,“这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但我打不开。” 潜星的手放了上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只听极轻的一声“咔哒”,墙壁悄然无声地从中间裂开了。 陶灼夭瞳孔放大,书房里有个暗室! 澹月为何要瞒着她在书房里建个暗室,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门开了,陶灼夭却犹豫了。 万一澹月背着她有什么秘密,这个秘密,是她承担得起的吗...... “不进去看看么?”潜星催促道。 陶灼夭鼓起勇气,“你陪我进去吧。” 两人一同进了墙后。 里面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见。 这糟糕的环境,让陶灼夭不由自主想到暗狱,那些脚边爬过的老鼠和跳到手上的蟑螂。黑暗中的每一丁声响,都在切割她的神经。 她抖着嗓子,“有火吗?” 潜星点燃了火折子,瞬间,火灭了,“这里见不得明火。” 重新陷入黑暗,陶灼夭摸索着,抓紧了身旁人的衣袖,“想想办法,我连路都看不见啦。” 一簇白焰跃然出现,她惊讶地看着潜星指尖的火光,世界上竟然还有白色火焰。 苍白,绚丽。 白焰越燃越旺,成了个火球,潜星将火球往前一抛,沿路的景象都被照亮了。 这里什么也没有,就是个四四方方的小室。 白焰很快也灭了,陶灼夭茫然地看向潜星,他耸了耸肩答:“这里见不得明火。” 陶灼夭莫名紧张,“既然没什么东西,那我们就赶快出去吧。” “嗯。” 潜星与陶灼夭并肩往外走,走出几步,突然回首往小室深处投去了一眼。 黑暗中,那双黄金色竖瞳充满兽类的野性,而瞳孔内倒映出小室中央,一只闭着眼,如神佛般盘腿打坐,周身萦绕着白光的狐狸。 狐眼下各生两道赤红纹路,看起来邪异非常。 眼皮开合,他无声地勾了下嘴角,收回视线。 一切恢复如常。 “咔哒”。 密室的门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没找到聚魂的办法,陶灼夭挫败地叹了口气。 “这么点事,犯得着唉声叹气。”潜星说着,运起灵力,一地狼藉的书房重新变得整洁干净。 见他误会了,她没吱声。 要是让他知道了她的真实想法,恐怕又要被当成疯子了。 潜星将挂画挂回墙上,遮挡住暗室的开关。 他垂着眼皮调整挂画位置,陶灼夭这时看见,他左眼眼睑上,有一粒小小的红痣。 这粒痣生的位置很特别,一睁眼就消失不见,垂眸时才显现。 没发现之前,没人会注意到这粒痣,可一旦知道了它的存在,这粒小痣就像针一样扎进人心里,挑唆着让人忍不住看。 秾丽的红,荡在纯白的人皮上,轻飘飘一点,隔着空刺挠。 忽然,他掀起眼皮看过来,红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琥珀般清透的瞳孔。 摄人心魄。 陶灼夭吓了一跳。 她往后退了半步,紧巴巴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潜星无奈,复述了一遍,“你在书房里找什么,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陶灼夭摇了摇头,“没什么,随便逛逛。” 说出来只会被冷嘲热讽,她才不要告诉他。 潜星皱眉,正想说些什么,挂在腰间的传音石发出振动的嗡鸣。 他手指轻点,下一刻,传音石传出粗重的喘息声:“找到妖怪的老巢了,就在东郊的沼泽地里。” “好,我马上到。” 等他回完话,陶灼夭赶忙道:“我也去!” 夜黑风高,不见明月。 撕心裂肺的哭嚎与东郊深处瘴雾林里的火光一同冲天。 暗狱在大火中化作废墟,长着杂毛的丑陋妖怪四处逃窜,天行宗的弟子们正在抓他们。 断肢残骸遍地,陶灼夭在看清脚下踩到的东西后,吐了一地。 许是因为闻到了弱者的气息,想博个一线生机,有只妖怪竟奋力冲出重围,朝潜星和陶灼夭的方向冲来。 矮圆的黄毛妖怪冲过来时就像团黄旋风,他来嘶吼着狂奔,尖锐的獠牙暴露在口外。 陶灼夭吓得尖叫起来,“潜星快跑!” 潜星不为所动,按住她的肩膀,冷声道:“怕什么,待我试试他的能耐。” 一里—— 十丈—— 三丈—— “咚!” 黄毛妖怪重重跪在了潜星跟前,抓着他的衣袍,涕泗横流,“救我...大......” “噗呲!” “啊!!”陶灼夭惊恐地叫了出来。 潜星的手穿透了那个妖怪的心脏,妖怪在瞬间化成了一滩血水,他的指间淅淅沥沥下着血雨,掌心朝上摊着,上面多了颗透明的珠子。 腥臭的血顺着凹凸不平的泥地流到了陶灼夭脚下,染红了她的鞋。 她挪了挪脚,感到脸上有些湿意,抹了把,入目满是鲜红。 第7章 第7章 “呕!”陶灼夭吐得昏天黑地。 潜星把玩着透明珠子,轻笑:“区区鼠辈。” “可他、可他已经下跪求饶了啊,为什么还要杀他......”生理性泪水从眼中滑落,陶灼夭眼眶红了一圈,哽咽道。 潜星甩了甩手上的血水,“不杀他,难道等着他杀我。你心太软,迟早吃亏。” 陶灼夭的世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只看见他跪着求饶,多么可怜。 他放弃尊严,跪在他脚下苦苦祈求,却被不费吹灰之力夺去了性命。 也许从前他犯过错,害过人,但她相信在下跪的那一刻,他是真心悔过的。 人的一生会犯无数次错,总该有被饶恕的机会。 他却杀了他们,抹杀了他们的灵魂。 “好了,妖怪生性狡猾,天行宗的这帮子年轻子弟,恐怕对付不过来,我去帮帮他们,你在这儿躲好。”潜星临空往陶灼夭身上画了道符,旋即飞身入场。 陶灼夭躲在树后,看着潜星大杀四方。 那些原本和天行宗弟子们苦苦纠缠的妖怪,在碰上潜星后,接二连三地变成了血沫。 他们甚至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化为透明珠子,掉在了地上。 暗狱的火已经燃到了尾声,焦木味和烤肉味混合在一起,冲击着在场人的感官。 陶灼夭看见有好几个人也忍不住吐了。 地上的血越来越多,汇成一条小河,阻挡住了火最后的燃烧。 但凡是能喘气的妖,皆被赶尽杀绝。 弟子们战斗完后,发现是这个场景,懵了。 刚才就像是中了蛊一般,上头了只顾着杀了。 紫袍弟子挠了挠脑袋,同旁边的师兄私语:“明明应该留活口,带回宗门审问的......” - “喝杯茶。” 陶灼夭浑身一震,从回忆中抽出身来,双手扶上温热的杯身,小口抿了口茶,道:“谢谢。” 潜星在她对面落座,他穿着干净体面,身上并没有肮脏的血污和难闻的血腥味。 可她看着他,脑海中不断回闪过有关那个夜晚的猩红记忆。 那些肝肠寸断的妖怪,此刻化作了一只只怨灵,趴在他的肩膀上,吐着长舌,阴恻恻地盯着她。 陶灼夭冷汗直流,险些打翻了杯子! 再定睛一看,他肩膀宽阔平直,上面并无鬼魅寄生。 她觉得自己快被折磨死了。 椅子与地面刮擦发出难听的滋啦声,潜星掀起眼皮,“不是在看书么,这么快看完了?” 他捡起陶灼夭掉到地上的医书,砖头厚一本,显然没那么快看完。 陶灼夭拿回医书,脸色苍白,“我今天有点累了,先回屋休息了。早上的面疙瘩还剩了些,中午你自己热热吃吧,不用叫我。” 她逃也似的回了自己房间,钻到柔软的棉花被下,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闭上眼,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别怕,都是假的。” 傍晚时分,门被叩响了。 潜星耐着性子敲了几下,“陶灼夭,已经天黑了,起来用过晚膳再睡。” 里头没回应,他不再等待,一脚踹开了房门,行至陶灼夭床边。 她睡得很沉,呼吸声粗重,被子盖过眼睛,只露了截洁白的额头在外面。 潜星掀开被子,见她眉头紧锁,两颊酡红,四肢不时抽动,在睡梦中发出痛苦的呓语。 探向额头的手半路收回了,他缓缓直起身,冷漠地站在床边看着她深陷梦魇的模样。 他有点好奇,这次她梦到的还是他哥吗? 过了会儿,他再次伸出手,陶灼夭的身体忽然变成半透明的状态,她心脏后的第六节脊骨发出异样刺目的光。 潜星五指屈起,目光如鹰隼般紧盯那块灵骨,试图将其取出。 陶灼夭这个蠢货,以为他哥喜欢她乖巧温柔,熟不知人家上看的只是她怀揣的灵骨。 只要炼化了这块灵骨,便能修为大涨,飞升成仙。 而他,同样觊觎这块灵骨很久了。 可灵骨仿佛被焊死在她体内,无论他怎么动作,都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想必澹月不是没有尝试过直接取出,只不过做不到,才退而其次选择与她成亲,靠双修吸取灵骨灵气。 就在这时,陶灼夭的眼角滑落一滴泪。 潜星心中陡然一空,手下汇聚的灵力瞬间消散。 他抿了抿唇,若是她因高热死了,那他先前做的准备可就前功尽弃了。 自此下了决断,他弯腰拍拍陶灼夭的脸颊,将她中昏睡中叫醒。 陶灼夭睁开眼,眼神迷茫,“这么快天亮了啊。” 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潜星轻蹙眉头,“你睡得时辰八字都不知道了,现在已经是戌时了。” “戌时为何会这么亮?”她疑惑。 潜星起身,径直朝门口走了出去。 陶灼夭坐了会儿,眼睛才恢复了些清明,看清眼前景象后,她恍然,原来室内点满了明亮的蜡烛。 潜星去而复返,端来了一大碗苦药。 陶灼夭手上没劲,在第三次滑下瓢羹后,潜星端起碗,亲自舀了勺药,喂到她嘴边。 如玉石般白皙透润的手指伸至眼下,她脑海中却无端浮现出,这只手沾满鲜血的模样。 腥臭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陶灼夭感到耳边阴风阵阵,她小心翼翼用余光去瞥,一只死相凄惨的鬼猝然撞进她眼里! 她下意识抬手,打翻了药碗。 苦涩的、滚烫的药尽数泼洒在了潜星胸前。 他顿了几秒,才慢吞吞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污渍。 然而于事无补。 药液已经渗了进去。 棕黑色的液体使衣料发紧,紧紧贴合他的肌肤,这种感觉想必不好受。 他没吭声,但陶灼夭能从他低沉的气场感知到,他生气了。 她扯着嘶哑的喉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潜星走了,陶灼夭几次尝试自己下床,几次失败。 她的头实在太晕了,就像被放在滚筒了滚了几百里。 面对如此情况,她不知所措,心里又急又愧。 没多久,潜星端了碗新药回来了。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还是我自己来吧。”她小声道,“太麻烦你了。” “知道麻烦就乖乖张嘴。”潜星不容拒绝地挡开她来拿瓢羹的手,将温热的药液递至她嘴边。 陶灼夭顿了顿,张开口,将药含了进去,苦得眯起了眼。 只是不知为何,这次的药和上一次的比起来,味道有些不一样。 喂完药,潜星又端来了饭菜。 是他下厨烧的青菜炒肉丝,有点焦了。陶灼夭尝上一口,舌头尝不出滋味,吃了几口就没劲地放下了。 就在她以为这次潜星终于走了时,他抱着寝被回来了。 他搬来屏风,挡在他的地铺与她的床铺中间,边铺被子边道,“等你高热退下,我便离开。” 闷热的空气与苦涩的药味一同卷袭了她,她倦怠地闭上眼。 这病来得突然,如同淋了一场缠绵的雨,陶灼夭在床榻上躺了多日,病症非但没好,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潜星为她请来了大夫,大夫隔着帕子给她把脉,接着将他叫了出去,两人小声说着话。 “脉象沉郁无力,怕是时日不多。” “不可能,前段时日她还好好的。” “这…说来奇怪,我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查不出病因…准备后事吧。” 陶灼夭听见了,在潜星走进来之前,转了个身。 她装作沉睡的模样。 脚步声靠近,在床榻前停了许久。 见她没有“清醒”的痕迹,她似乎听见了很轻的一声叹气,脚步声逐渐远离。 待到室内重新恢复寂静,陶灼夭睁开了眼。窗外树叶泛黄,在秋风中落下萧瑟的一片叶。 已经秋天了啊。 这场来势汹汹的怪疾,无声无息夺去了她的时间。 她怕自己等不到澹月回来的那一天了。 陶灼夭掀起被子,双腿太久没有行走,下床的时候小腿肚无力支撑,膝盖骨重重磕到了地上。她疼得一抖,脸上白了几分。 “活该!嘻嘻!” 尖锐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她瞳孔骤然缩紧,惶恐地环顾四周。 寝居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底。 这里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存在,可那阴险的声音真切的响在她耳畔。 浓烈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有东西在暗处盯着自己。 她屏住呼吸,目光不敢往旁分去一毫,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前,研磨下笔。 这是她第一次写遗书,不太熟悉格式,措辞便捡着自己的习惯来。 遗书写得并不顺畅,中途她几度落泪,眼前模糊不堪。 终于放下笔,她哽咽道:“澹月,对不起,我......” “哐当!” 她悚然抬头,房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撞上了墙,而后又大力反弹回来,直到被一只大手牢牢顶住,动弹不得。 屋外秋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与他手背暴起的青筋相反,男人面容平静如水。 他抬腿跨过门槛,走到桌边,捡起那张被风吹落的纸。 “好一个下辈子再做夫妻。”他将泪印斑驳的遗书反扣在桌上,语气中满是山雨欲来的怒意,“我想方设法为你谋求生机,你却迫不及待与他共赴黄泉。” “陶灼夭,你对得起我么?!” 第8章 第8章 陶灼夭的心一瞬间跳到了嘴里。 潜星看起来真是被气狠了,胸口剧烈起伏,逼视她的眼睛甚至有些发红。 “你说,你难道就对得起我了么?!” “我、我……对不起!”陶灼夭被他的气势震慑,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总是没错了。 “你给我哥写遗书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哪怕是一丝一毫?”他重重磨了下后槽牙,心想,这女人八成是没心肝的。 “当然想!你孤寡多年,我还没喝上你的喜酒,怎么忍心看你在世上连个暖心人都没有。”陶灼夭叹息道。 喜酒? 潜星一怔,喷涌而出的岩浆仿佛遇到了冰河,逐渐凝固沉没了下去。 呵,他轮得到她来多管闲事么。 他抹了把脸,这女人是死是活,对他来说真有那么大关系? 灵骨是条捷径,但也代表不了他只能靠它飞升。 就凭他的天赋才智,再潜心修行个几十年,照样飞升成仙。 他冷静了下来,转身便要走。 陶灼夭手足无措,不知道哪句话又得罪了他,怕他这样急冲冲跑出去出事,焦急道:“潜星你要去哪?” “去成亲,让你喝完喜酒安心上路。”他冷声道,留给她一个冷酷的背影。 陶灼夭被他荒诞言论堵得语塞,随后慌慌张张跟了上去。 潜星一双大长腿行走如风,她本就体力不好,何况现下还在病中,很快就跟不上了。 再加上他有意甩开她,没过多久她连他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她气喘吁吁地抓着隔壁洗菜的婶子问道:“婶子,你有没有看见潜星往哪走了?” 婶子摘着彩叶,抬起头,朝西边努了努嘴,“我刚刚看见个很高的黑影往西边去了,应该就是他。” 陶灼夭欣然道:“多谢婶子。” 婶子神色古怪地叫住她,“你一个女人家家,没事别往那边去。” 陶灼夭脑子里浮现出很多妖魔鬼怪,“啊?为什么?” 婶子神色鄙夷,“那是窑子窝。” 直到穿过逼仄的小巷,站在五光十色的灯笼下,陶灼夭仍未知晓,那三个字的含义。 这里的街道临河而建,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灯笼。 有女人脂粉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 醉酒的男人骂骂咧咧,在街上东倒西歪。 陶灼夭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时不知该去哪儿找潜星。 夜里风凉,她穿得单薄,很快就开始打冷颤,只得找个角落避避风。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她双手环着自己的胳膊,试图给自己增加点热量,眼睛困得睁不开。 就在她快要睡着时,一双棕褐色的布鞋映入眼帘—— ...... 不同于屋外秋风瑟瑟,还是早秋时节,绣房内便点上了银碳。 屋内温暖如春,雕满桃花的窗棂半开着,这片绝佳观赏小河夜景的位置,被一位冷面公子包了。 锦衣公子不仅出手阔绰,还生了副绝无仅有的好样貌,引得绣房里大大小小的女人都借着上酒的借口来偷看几眼。 只是他脾气实在太糟糕了,一察觉到有人靠近,便不耐地摔碗骂人。 女人们伺候不起大佛,嘴里念叨着“白瞎了一张俊脸”走了。 潜星举起酒碗,仰头一饮而尽,眼底氤氲着熏红醉意,“说的比唱的好听,到现在也没来找我,不就是不在乎。” 捏着酒碗的边缘,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封遗书的内容。 那些椎心泣血的爱意,诉说不尽的衷肠,尚未干涸的泪痕,每一笔每一画,都写着她对澹月真挚的爱恋。 能得到一颗如此真挚的心,他都有几分嫉妒澹月了。 竟然会有人这么深沉地迷恋另一个人。 这种感情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澹月在被人真切地爱着。这个认知使他心里生出股怒火,凭什么,澹月算什么好东西,值得她那么捧。 他脑子里乱成了麻绳,迫切地需要点东西让自己冷静下来,于是他将窗户开得更大,企图让晚风吹醒自己。 他饮着酒,眼睛时刻注意着下方,那里是进入西区的唯一入口。 怕她不来,又怕她来。 他觉得自己真是醉得太凶了,不然为何今晚会一直想着她。 额头抵着窗子,他低声呢喃:“怎么敢连一个字都不提到我。” 下方人群忽然朝一处聚集了过去,潜星晃了晃脑袋,分出一分心思听他们在喧哗什么。 “老头,你别乱来,这女人仅看穿着就知道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你惹不起的。” “她是我媳妇!用得着你们教训我么?!我带我媳妇回家!” “这女的不愿意啊,诶诶,你是不是给她下药了,她眼睛怎么一直闭着?” 潜星听出这是场糟老头子强占良家妇女的戏码,曲起手指,准备给老头一点教训。 而事件中心,靠着屋柱昏睡的女人突然歪了下脑袋,原本隐在暗处的脸便被月光照亮了,月光下她的面庞白皙美丽,淡粉色的衣裙很称她的肤色,整个人看起来温暖又柔和。 潜星的呼吸停滞了几秒。 绣房的女人们只听见房间里传来巨大声响,差点以为天塌了,冲进去后那个坐在窗边喝酒的俊美公子不见了踪影,只余还剩半扇的窗户哐当哐当晃个没完。 为首的女人大叫:“你还没付钱!” 打杂的小厮眼尖,捡起被扔在地毯上的荷包,递给女人。 女人打开荷包,被金光晃瞎了眼,“乖乖,这人什么来头,这么多金子都够买我整座绣房了。” 她们赶到窗边,伸长脖子找那个有钱公子哥的身影,眼尖的小厮拍拍女人的胳膊,“姐,你看他像不像刚刚坐这儿的那个公子?” 女人循着小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被下面的场景骇到捂住嘴。 锦衣公子衣裳已被飞溅的血液染红,他仿佛无知无觉,高举的拳头仍不断砸下,地上的老头一动不动,没人敢在这时上前拦他。 “张老头什么时候惹到他了,这样下去不会被活生生打死吧?” “依我看肯定是张老头骚扰良家妇女,活该挨揍!” 姐妹们摇摇头,支着下巴看热闹。 直到公子哥放下拳头,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手,抱着一个粉衣裳的女人走出人群,她们才调侃嬉笑起来:“嚯,原来是英雄救美。” ...... 陶灼夭睡了一个生病以来最安稳的觉,梦里什么都没有,但她轻得像飘在云上。 她伸了个懒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 奇怪,她记得自己明明在和一个老爷子争论。 怎么瞬移到家里了? 难道她又出现幻觉了? 她坐了起来,看见不远处有个黑影,小心脏猛地一跳。 她试探地叫了声,“潜星?” 对方趴在桌上,脸埋在胳膊里,露出双熬红的狐狸眼,一言不发。 她下床穿了鞋,走到桌边坐下。 潜星垂下了眼,避开她的视线。 他的头发乌黑亮丽,毛茸茸的脑袋安静地搁在胳膊上,没了平日里的盛气凌人,让陶灼夭无端联想起隔壁大婶家新生的小狗崽。 她回想了一下小狗崽脑袋的美好触感,决定对这个世界有更多宽容。 毕竟谁都不知道死亡会在什么时候来临,在有限的时间里,别留下太多不愉快。 尽管潜星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乱发脾气,她还是温声道:“是你带我回家的,对不对?谢谢。” 扮演木头人的家伙表演结束了,他从胳膊里缓缓抬起头,嘴唇抿成一道向下的弧线。 他换了个坐姿,身体重心往椅子上靠,像要和她拉开距离。 果然,他动了动嘴皮,冷声道:“离我远点。” 他的手随意地放在太师椅扶手上,指关节处满是细碎的伤口,昭示着主人刚经历一场激烈的打斗。 陶灼夭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的手,“你的手怎么伤得怎么严重,你和那个老爷子打架了吗?” 她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他转了几圈,“身上还有别的伤吗?” 潜星的实力她早在围剿黄鼠狼妖之时便清楚认知,他动动手指,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杀敌。 可今晚这个看似平平无奇的老爷子,居然把他伤到这种地步。 陶灼夭不安地四处张望,也不知道潜星回家后有没有把门锁好,会不会有人上门来寻仇。 潜星啧了声,“看什么,不会有人找过来,那糟老头已经被我打跑了。” “那我去拿药箱过来。”屋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陶灼夭吞咽了下口水。 “不用。” “不行,不好好上药会留疤的。” “别管我,你这个虚情假意的骗子!” “我骗你什么了?”陶灼夭瞪大了眼,如同青天白日走在路上平白无故踩到了臭狗屎,倒霉透了。 潜星衣袖一振,站起来时身体晃了下。绣房的桂花酒喝起来清甜,后劲上来了,才叫人尝到它的厉害。 他伸出一根手指,正要数清陶灼夭的罪行,见她委屈巴巴地看着自己,突然什么也不想说了。 他该说什么? 告诉她你心心念念的澹月是个伪君子,你的眼神放在他身上一秒钟都是浪费? 还是说,质问她,为什么在写下那封信的时候,连一个字都不愿分给自己? 那样太可笑了,听起来他像个得不到家主宠爱,争风吃醋的侍妾。 事实上,她不过是愚钝不堪,任人利用的炉鼎。 她可不值得他费心。 第9章 第9章 气氛凝结成冰。 两人面对面沉默着,陶灼夭的咳嗽声率先打破了平静。 “咳咳。”她嗓子里丝丝的痒,可能在屋檐下睡着时被凉风吹到了。 潜星皱了下眉,用灵力将窗户的缝都堵死了。 他还没利用完她,不能让她轻易死了。 看着他冷峻的侧颜,陶灼夭叹了口气,“潜星,我听那个老爷子说,西区不是什么好地方,你真的是去那边找姑娘的吗?” “那里的人以物易物很多,以心换心很少,你不要受伤了。” 潜星咬紧牙根,谁在教训谁啊。 “你不是想喝我的喜酒,怎么,真叫你喝时你又不喝了?” “不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潜星邪佞地挑起眼,“你说的不错,那边的男人女人各有家室,晚上却睡在一张床。” 陶灼夭被这些字砸得头昏眼花,“你之前说的那个心仪姑娘,就在西区生活吗?” 潜星微怔,才想起这是他随口胡诌的事。 记得这么牢,看来天天盼着喝他的喜酒。 他狠狠抹了把脸,俯下身,影子将她沉沉笼罩住,“关你什么事?” 陶灼夭眼中泛起泪光,“我和你兄长都希望你好,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如果让你不高兴了,我以后都不说了。” “你确实冒犯到我了。”潜星大手一挥,桌上出现一只龙凤呈祥的酒壶,还有一对酒盏,“她不能和我成亲,那就由你代替她同我喝杯合卺酒吧,了却我这桩心愿,往后余生我也能向前看了。” 陶灼夭坚定地摇了摇头,“我理解你的爱而不得,但是我不能这么做,这不合适。” 潜星冷下脸,“怎么不合适了?” “我有夫君的。” 潜星冷笑,“澹月已经死了。” 他身上有浓郁的酒味,仿佛刚被人从酒坛子里捞上来,这话若是放在往常,陶灼夭定是要与他争执,但现在他只是喝醉了,一个得不到心上人的可怜人,在发酒疯宣泄情感罢了。 她耐心地解释给他听,“合卺酒是夫妻成亲当夜共饮的,而我有家室,这并不合适。潜星,不管他还会不会回来,我都会等他。” 潜星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为什么?” 陶灼夭像哄闹脾气的小孩似的,放轻声音,“合卺酒吗?合卺酒就是......” 潜星闭上眼,食指用力压了下刺痛的太阳穴,抬手打断她,“不,不是,我是问,为什么还要等他?” 一提到澹月,陶灼夭的目光便变得柔和了,“因为我爱他。” 潜星开始后悔喝那么多酒了,醉酒后,他仿佛被夺舍了,做出了许多不像自己风格的事,比方说现在,他清楚地听见自己追问,“为什么?” 陶灼夭怜悯地看着他,像是听见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潜星,爱不需要理由。” 潜星的脑海中爆发出一阵嗡鸣,他扫落了桌上的酒壶酒盏,朝着陶灼夭怒吼,“那你就别管我!” 爱不需要理由,可惜他从来不懂。 他一个人在阴暗里生活惯了,偏见不得这些干净美好。 “你该给日日披麻戴孝,夜夜在澹月坟前哭悲。”他的双眸如鹰隼般紧盯她,如果目光有实质,恐怕她早已被利刃穿透,“而不是费尽心思打扮,也不知要勾引谁。” “啪!” 清脆的巴掌甩在了他脸上,潜星偏了下脑袋,几缕鸦发散落在颊边,他缓缓回过头,继而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陶灼夭掌心火辣辣,被这目光盯得一悚。 明明自己占理,却被逼得不得不倒退一步。 “看什么看,你再说那种话试、试试,我还会打你!”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兄长不在,我这个做嫂嫂的,总归有资格管教你。” 潜星的酒意被那一巴掌打醒了大半,舌尖顶了顶刺痛的脸颊,他轻呵一声,“澹月没资格管教我,而你,又算哪位?” 陶灼夭飞快眨着酸涩的眼,病中他对她的体贴与照顾好像都是一场戏,这一刻他毫不留情地撕开伪装,让她真切意识到,澹月离开后,世上再无肯拿真心对她的人了。 她用澹月的亲人就是她的亲人来麻痹自己,可没有血脉的连接,在对方眼中她始终是个外人。 自幼便没了父母,本以为嫁了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以后不用颠沛流离,可以过上安稳的好日子了,结果男人匆匆离去,归期未定。 回看短暂的一生,她好像注定了就要伶仃一人。 悲伤的情绪一旦冲破了闸口,便有如山洪爆发,天崩地裂。 她眼前模糊不堪,词难成句,啜泣道:“是,我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管你。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两不相干。” “还有,别再给我送你做的饭了,难吃死了,你就让我饿死、病死吧!” 潜星脸色越听越臭,到最后甚至扭曲了一秒。 “我没给你做过饭,都是外面买的,你要怪就怪酒楼的厨子手艺太差!” 再在这儿待下去,场面恐怕会更加失控。 他方走出几步,身后忽的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声,他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立刻调转方向,冲了回去。 月色凉凉,陶灼夭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失去了意识。 “怎么回事……”潜星脸色一僵,将她抱了起来,懊恼道,“以后不跟你一般见识了,醒醒行不?” 陶灼夭的手无力地从他肩头滑落,他脚步一顿,低头看见暗红的血像小溪一样从她鼻子里流出。 他后槽牙紧了又紧,忍不住蹦出个脏字。 ...... 陶灼夭的病情恶化了。 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有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少数时候醒来,也只是和潜星说,“我不怪你,你不要自责。” 而潜星只牵强笑笑,“别想那么多,会好起来的。” 这日潜星盯着陶灼夭喝完药,等她睡下后走出屋外透气,天空中恰好升起了一朵彩色烟花。 他眼神陡然一凛,下一瞬缩地成尺,来到几十公里外的荒郊神庙。 庙中灯火昏暗,窗边有半剪人影。 “来了啊。”一袭青衣的男子懒洋洋道。 “我托你办的事有眉目了?”潜星喘息尚未平息,昭示声音的主人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柳青伸出手,两指搓了搓。 潜星掏出把透明珠子,塞进他手心,“我没那么多功夫耗,说吧。” 柳青是穿梭在人鬼妖三界的使者,读作“使者”,写作仙界的“走狗”。 他能通古今,却也贪得无厌。 柳青摇了摇头,唰的展开折扇,挡住半张脸,精明的眼睛看向潜星腰间锦袋,“须得拿出诚意。” 将整个锦袋丢了过去,柳青掂了掂灵珠的分量,才满意地笑了。 “厥林子与不古心都是滋阴补肾的灵药,但二者同用时会产生毒素。”柳青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你原先将两味药放在一起时,难道没想过这点?那人和你是什么关系,让你既想害,又害不彻底?” 潜星沉下脸,“与你无关。我来不是听你废话的,到底找到了没有?” 他长得虽俊美,不笑时却很是威严,双眸如同锐利的刀戟,令人不敢冒犯。 最要命的是他横在柳青颈侧的长剑,这把由万年玄铁制成的薄剑,削铁如泥,只要他稍有动作,便会头断当场。 仙界的走狗又如何,他照杀不误。 柳青一哂,举起手,“别激动。人找到了,在金鸣山上,但行踪不定,你现在过去不一定能遇上。” 神医东阳羽鲜少出世,他医术了得,能治仙救鬼。 现在只有他,能救陶灼夭了。 起先他只是想给这个不听话的女人一点教训,只是现在事情脱出了他的掌控。 潜星收回剑,窗外明月正从乌云后浮出,“不管怎样,总得试试。” 天色泛起蟹壳青,薄雾之中一辆简朴的马车缓缓驶入大道。 赶马的马夫头戴斗笠,一身玄色劲装,勾勒出虎背蜂腰的好身材。 宁静的马车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马夫立即停了马车,掀帘入内。 微凉的风吹了进来,驱散了些檀香的味道,陶灼夭仰起头,手上正捡着茶壶碎片。 “对不起,没拿稳,砸碎了一只茶壶。”她歉然道。 潜星眉毛拧成麻花,“这药吃了不能乱动,你赶紧躺下。这里我会来收拾。” 他稍使灵力,地板重新整洁如新。 “唉——里边有人吗?” 马车被粗暴的力量晃动,陶灼夭紧张地看向帘外,潜星道:“我下去去看看。” “劫车”的是个女人,她头发一截长一截短,像是刚从田里割下的稻草,衣裳破破烂烂,引人侧目。但好在精神状态尚佳,目光有神,不像个疯子。 潜星五指如钳,桎梏住她砸车的手腕,冷斥:“你也不想失去这双手吧。速速离开。” 女人大叫:“非礼啦,杀人啦,救命啊!” 城外的官道上并没有什么人来往,女人的如意算盘可打不成了。 但她却切实惹恼了潜星。 小小的惩谎咒便能让她腹痛不止,不敢再扰。 他默念灵诀,咒即将完成—— 温柔的女声响起,陶灼夭苍白美丽的脸被蓬松柔软的雪白兔毛托着,由室内到室外,阴凉的空气令她不适地打了个冷颤,“放开她吧,她或许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你下来干什么,难道你不相信我能处理好?”潜星抱臂转身,“小心被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哎呀,你讲话别这么难听。”陶灼夭小声嘟囔。 她招呼女人走上前来,见她衣衫褴褛,不禁问道:“这位阿姐,有什么事可以帮到你吗?” 女人咧嘴笑了笑,“美人,你人真好!不像那个臭男人!我要去金鸣山,送我过去吧!” 她全然是命令的口气,随后也不征得马车主人同意,大摇大摆地跳上了马车。 陶灼夭不由得感慨,女子可真够心大,好在遇见的是他们,万一遇上不怀好心的歹人呢? “巧了,我们正要去金鸣山。”她回道,见潜星仍背对着她们站在树下,笑着摇了摇头。 她放轻脚步靠近,正要开口时,潜星却如同早有预料般,回过身来,淡笑道:“她要是在车厢内把你捅死了,可别怪我没提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