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落纪元[GL末世]》 第1章 楔子·圆月 圆月,一轮圆月高悬于枯寂的夜空。 清冷的光辉洒落,却照不亮这片已死世界的万分之一。月光下,那残破都市的轮廓如同巨兽的尸骸,沉默地匍匐着,周围偶有活动的影子,却都是徘徊于大地之上的亡者。 陆茗蜷缩在一座高层商业中心的天台边缘,冰冷的混凝土硌着她的脊背。寒风卷着灰烬和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掠过,她裹紧了身上早已失去保暖功能的破烂冲锋衣,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 那把饮过无数次血液的长刀也崩开了缺口,斜倚在墙角,不再像一把刀,而像一道凝固的绝望。身边散落的压缩饼干包装袋被风吹得簌簌作响,那是最后一点食物,昨天就已经彻底吃完了。 饥饿和寒冷如同附骨之疽,啃噬着她所剩无几的体力和意识。 已经好久没听到别的人类的声音了。 她抬起头,望着那轮异常明亮、圆满得近乎讽刺的月亮。 啊……今天好像是中秋节呢。 团圆的日子。 脑海里闪过几张脸,其中还活着的——至少在灾难之前还确认活着的——显得模糊而疏离,所谓的家人。没有温暖,只有规训和遥远的责骂。她从未在那之中找到过真正的归宿感。 于是,另一张脸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苍白,带着病弱的倦意,眼神却像淬火的寒冰,总在与人之间划下清晰的界限。 那个她拼尽全力,回溯了九次时空,却始终无法真正靠近的人。 第九次了。上一次,她又坐在了她身边,可她也又一次感受到了那堵无形的墙。那个人会为她挡开危险,会与她并肩作战,甚至……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对不起……”我得去找我的家人。——后面那句话从未被说出,却仿佛又无处不在。每一个眼神,每一次下意识地保持距离,都在重复着这个无声的宣言。她的世界里,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线,线内是她愿意为之赴死的至亲,线外是所有其他人,包括陆茗。 于是,上一次,在那决定是合作还是假装不认识的岔路口,累积的疲惫和一丝负气的怨怼终于压垮了陆茗。她没有再像前八次那样,固执地跟上那个人的脚步。 她选择了离开。 她以为自己可以独自活下去,或者至少,死得更有尊严一些,不必再看着对方为了保护“非亲人”的自己而一次次涉险。 她用尽所知的方法,将一些珍贵的物资转送到了对方手上。然后,她转身,奔向了另一个方向。 这六个月,她活得很艰难,但是更……孤独。 直到此刻,弹尽粮绝,被困在这绝望的高台之上,面对着一轮象征团圆的明月,她才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巨大的错误。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家人的团圆。 她想要的,是那个看似冰冷、却会在混乱中下意识护住她额头的人;是那个病弱却执拗、握着枪的手稳如磐石的人;是那个即使划清界限,也会在她假装害怕时默默挡在她身前的人。 冰冷的泪水再次毫无预兆地滑落,划过肮脏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凉意。她不是第一次死,却是第一次感到如此彻骨的悔恨和……孤独。 “真是的……”她哭中带笑地抹去脸上的泪水,对着冰冷的月亮嘶哑低语,声音破碎在风里,“我跟她,置什么气呢……” 该和你在一起的。哪怕死了,或者再次被你“放弃”。 至少,能看着你。至少,不是在这象征团圆的夜里,一个人孤零零地思念,一个人等待着被寒冷或更可怕的东西吞噬。 空荡荡的思念,比死亡更让人难以忍受。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藤蔓般疯狂缠绕住她的心脏,汲取着她最后的力量。 她慢慢转过头,目光落在墙角那柄崩了口的长刀上。冰冷的金属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她做出了选择。 …… 黑暗,冷寂。 无垠的空间内,只有她的意识存在,还有正在蚕食灵魂的痛苦。 趁意识还没有消散,她四处搜索,终于找到了那熟悉的微光,停在它面前。 这是最后一缕了。 她默念着那个人的名字,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下定决心。 伸出尚不存在的手,将微光紧紧握在手心。感受到灵魂的温度,微光轰然炸开,亮度迅速攀升,充斥着整个空间。 痛苦也在这时达到了极致。 恍惚中,她看见那人伸出了手,于是也将手伸去。十尖相扣的那一瞬间,所有光芒汇聚起来,塑造出人的形体。 世界重归黑暗。 她睁开双眼,时钟在滴滴答答转圈。 距离末日还有…… 一小时五十三分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圆月 第2章 你好 新塔拉维登州,首府布隆内尔。 3月6日,中部时间下午3点07分。 一辆巴士在山路上孤独行驶着,远处是整片阴暗的天空。 积雨云低垂而厚重,显示出不同层次的黑白。黑色如深邃的洋面,白色似破碎的浪花,一片倒悬于头顶的海洋就这么出现了,叫人喘不过气来。 今天不是个好天气。 靠窗的延文绮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收回了目光,转而望向驾驶位。 司机奥威尔是个有着三十多年驾龄的老手,走这条跨境线路也很久了,因此他开得很快。至少延文绮认为,现在的速度对巴士而言太快了。 “不好意思,女士……”犹豫了一阵,她终于对坐在前方的老妇人开口了,“……这位司机,总是开这么快吗?” 那老妇人回头,发觉面前的姑娘应该是头一次坐这趟车,于是微笑着宽慰她:“是啊。不过别担心,他从来没出过什么意外,我们都习惯了。” 好吧,好吧。 延文绮不再作声,一方面是因为人生地不熟,不好节外生枝;另一方面是因为虚弱的感觉正在蔓延,从脊柱流淌到四肢百骸。 车里不知是谁大声咳嗽了一下,延文绮下意识地把口罩往上提了提。怪不得都说黎达尼亚人自由惯了,明明新塔州相邻的地方已经爆发了甲流,可压根就没见到几个戴口罩的人,好像这件事发生在另一个世界。 想到甲流,又忍不住想起早间的事。上完课后,她忽然感觉不太舒服,吓得赶紧去医务室拿了试剂自检,结果是既幸运又不幸——幸运的是她没得甲流,之前的疫苗没有白打;不幸的是她染上了普通的流感,就在开学的第一天。 刚上车的时候她还能勉强打起精神,看看窗外掠过的风景,现在只感觉眼皮变得沉重起来,而且越来越冷。 但她强迫自己不能睡着,这是她的习惯:在无法保证高度安全的时候,拒绝休息。 好在路程已经过半,延文绮隐约能看见山下的候车站。再有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回到她的住处了。 …… 对于候车站内的大部分人而言,今天就是平常的一天,和以往的日子没什么不同。坐在角落里的陆茗默默地闭目养神,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她也不想去费心关注别人。 “是不是快下雨了?你有没有带伞?” “他们终于舍得把这里翻新了,你都不知道原来这里看起来有多蠢……” “糟了,我把钱包落在出租车上了……” 话语,各种各样的话语,飘进她的耳朵。 虽然比刚出国的时候好了些,但她能听懂的词汇仍然是少量,并不能完全理解周围人们的交谈。 “噢,妈妈,她在动,我感觉到了!”一个小女孩贴近母亲的腹部,开心地说道。 陆茗终于忍不住睁了眼睛,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那对母女,还有候车站内,所有……平凡的人们。 这种情绪只存在了片刻。之后,她就重新闭上了眼睛,尽量不去想这些人之后的遭遇,紧紧抓住登山包的肩带,专心等自己该等的。 候车站外,TC线323号巴士稳稳地停住,奥威尔拉好手刹后伸了个懒腰,顺便和几个换班的同事打招呼。 TC线分为国内段和跨境段,国内段在这个候车站结束。等再次启程,巴士将一路穿过黎达尼亚和别瑞安的边境,到达位于凯歌郡拉扬斯市的终点站。 正因此,在出发前巴士会在这里停留二十分钟的时间,以供乘客们下车透气或者买东西吃等等。 趁此机会,奥威尔拿出了一根薄荷棒开始咀嚼,戒烟后他就一直在用这玩意替代。 “嘿,奥威尔。”先前的老妇人走到驾驶座旁边。 “怎么了,威廉姆斯夫人?”奥威尔停下咀嚼,等待对方的下文。 “我后面的那个女孩似乎不太舒服,你待会也许可以开慢一点。” “好,”奥威尔抬头,从后视镜里看到了靠着车窗的延文绮,“我会注意的,你下车时记得小心些。” 两人又寒暄几句,老妇人便离开了。这会车里的人大多已经下去,奥威尔感到有些无聊,于是摸出车载电器的遥控。 他按了一下开机键,但电视仍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又熟练地把遥控往扶手上轻轻一敲,再次按下,终于成功。 电视里正在播报新闻,这肯定是之前某个乘客换的台,奥威尔从来不看新闻。 “……斯瓦利联盟和我国在萨罗海峡的对峙仍在继续,综合公开披露的消息和一些防务专家的猜测,双方总计出动了一百多艘舰艇,其中包含四个航母战斗群……” 奥威尔眉头一皱,正准备开骂,不过此时正好有个女人带着孩子上车,他只能压低声音:“真是些疯子……” 奥威尔尝试换台,不过这个按键似乎比开机键还要迟钝,他按了好久,又敲打几次才换好。 下一个台是论坛节目,也是奥威尔不喜欢的。 “……如各位所见,最近的世界局势相当不太平。考虑到斯瓦利联盟重启核试验,以及它们和我国在萨罗海峡的对峙,和平原子委员会把末日时钟拨前了两分钟,这是新世纪以来我们离子夜最近的时刻……” 离想看的台只差一步之遥,但遥控器似乎铁了心要和他作对,现在彻底没反应了,连LED灯都不亮。不过这难不到奥威尔,他熟练地打开电池盖,把两个拿出来,再换好位置放回去,遥控器终于正常工作,转到了音乐台。 舒缓的爵士乐围绕着奥威尔,他终于开心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 奥威尔很少有这么高兴的时候。 过去八年的生活简直糟透了:因为车祸,他被调离了市区线路;接着前妻带着儿女和他离婚,他每月支付高额的抚养费,却经常见不到孩子。 但从今天开始,一切糟糕的生活都将结束——他中了五百万彩票。 这笔钱足够他在西海岸买一栋大房子,塞满收藏的爵士唱片,再开几瓶香槟庆祝。更重要的是,前妻最近似乎回心转意了,如果再加上这笔钱,他更有信心赢回家庭。 奥威尔的脑袋随着爵士乐的节奏摇晃,不知不觉间,一曲终了。但他还哼着音乐,显得有些意犹未尽。 确认乘客们都已上车后,奥威尔松下了手刹,正准备开走的时候,一个女孩从候车站里小跑出来,边跑还挥着手。 于是奥威尔打开了车门,女孩便搭着扶手,把背后的沉重登山包放在了地上。虽然对方戴着口罩,让人看不清面容,但阅人无数的奥威尔仍然笃定对方是头一回坐这趟车——跟坐在最后面的女孩一样。 “你有边境通行证吗?到北边之后他们会检查。”奥威尔出言提醒,因为经常有游客或者留学生稀里糊涂上了车,到站才发现没有通行证,要被赶回来不说,还得交一笔罚款。 陆茗轻声说了句抱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手机放在奥威尔面前,上面正运行着稻声翻译。 奥威尔这才发觉对方不懂黎达尼亚语,又慢慢把话重复了一遍。 陆茗收回手机一看,接着指了指自己的上衣口袋。 “哈哈,那就没问题了。不过,你的行李……为什么不放到行李仓呢?如果搬不动,我可以帮忙。”奥威尔低头看着那个登山包。 “真不好意思,里面装了对我非常重要的东西。为了防止遗失,我得随身带着它,我保证不会影响到别人。”等电子音播放结束后,陆茗又双手合十表达了歉意。 “那好吧,”奥威尔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车内,差点以为都坐满了,直到看见最后排的延文绮身边还有个空位,“你运气不错,小姑娘,后面刚好还有一个空位。不过那个女孩似乎不太舒服,你尽量别吵醒她。” 陆茗转身看了延文绮一眼,才回头用不太熟练的黎达尼亚语道:“我会的。谢谢。”语毕,用公交卡付了钱。 “旅途愉快。”奥威尔微笑着点头回应,准备等她坐好后再开车。 病弱带来的困倦像涨潮,每一次浪花都不大,但总能将沙子造成的长堤冲走一部分,等精神被消磨殆尽,就会彻底陷入沉睡。 直到外来的存在结束了这场拉锯游戏,昏沉的延文绮猛然睁开眼睛,精准锁定了那个存在。 这种掠食者看待猎物的眼神只存在了一瞬间,就被有意收敛,变成了一般性的警觉。 那不知何时站在过道的女孩没有被吓到,口罩上的眼睛流露出和善的笑意:“你好,旁边没人吧?” 延文绮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支起身子朝前面的车厢看了看,发现前头已经没有空位了,自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没有,你坐吧。”话刚出口,延文绮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女孩一开口说的就是者涵语,但两人并不认识,自己的外表也没有任何可供判断身份的信息,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 陆茗得到同意之后——其实也不必得到同意——便把登山包妥善放在了座位旁的过道,慢慢坐了下来,没再继续跟延文绮搭话,而是戴上了耳机,闭着眼睛听歌。 “轰隆——” 一声巨响撕裂了天空,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震颤。奥威尔猛地一抖,差点松开方向盘。起初他以为是雷声,但很快又听出这是战机突破音障产生的音爆。 “搞什么鬼?”奥威尔打开车窗,试图寻找飞机的踪影,然而厚重的云层如同帷幕,轻易隔绝了所有窥探,“这是今天的第几架了?” 新塔州西北部有一个空军基地,但那里的飞机通常不敢这么嚣张,否则民众们的投诉信能铺满整个基地。 奥威尔慢慢关上车窗:“可别让我在今天遇到什么破事儿……” 巴士慢慢驶离了候车站,一路向北。 一些早已熟睡的乘客被音爆吵醒,骂了几句。但好在之后再无风波,阴暗天色下人也昏沉,大多数人便又睡着了。 不过这会延文绮的头脑倒是稍微清醒了些,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身旁的陆茗。 尽管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通过嗓音和刚才四目相对的片刻,延文绮判断对方的年龄应当不超过二十岁。接着是服装,女孩身上是一整套看起来颇为专业的冲锋衣,脚上穿一双厚重的战术靴,脚边紧挨着的是鼓鼓囊囊的登山包,显然装了不少东西。 那么,应该是驴友吧。 这显而易见的结论刚下,延文绮总感觉哪里有古怪,于是目光又在女孩身上停留片刻,才意识到问题所在——她的皮肤过于白皙了,甚至比自己这个不常出门的人还要白。一个户外爱好者,能有这样的皮肤吗? 当然,又或者她只是在专业人士的推荐下购买了这些东西,那就说得通了。 正想着,手里攥着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显示社交软件有了新的消息,一共四条,最早一条是好几分钟前发的。 因为有**设置,解锁前看不到具体内容,只有一连串星号。延文绮又忽然联想到旁边的女孩,应该是手机收到新消息亮屏的时候,被她看见了系统文字,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延文绮尝试用指纹解锁,但先前指尖出了些汗,好几次都没识别成功,于是作罢。她现在很累,不想用密码解锁。反正亲朋好友都知道她的习惯,有事打电话,没打电话就是小事。 既然是小事,那么待会再看也不迟。 恰逢冷热交替的感觉袭来,延文绮赶紧放好手机,集中精神和疲倦对抗。 巴士一路平稳行驶,奥威尔嚼薄荷棒的动作却开始慢下来,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不安和烦躁。过了红灯之后,巴士彻底离开新塔州南城区,进入隧道。 安静许久的陆茗慢慢睁开眼睛,转头望着身旁的人。 这会延文绮已经睡着了,但从不太规律的呼吸和轻颤的睫毛来看,应该算不上安稳。 座位之间并不宽敞,但她紧靠窗边,硬生生隔出了一道鸿沟,足以表明是个戒心重的人。 隧道顶上的灯被一盏盏甩在身后,光与影在延文绮脸上不断流转,明暗交织,恍如隔世。 “延文绮……”也就是现在,她不设防的时候,陆茗才得以一直望着她,眼里有说不清的意味,“你好,我是你的……陌生人。” 不久后,巴士就走出了这段不长的隧道,迎接他们的是团雾,能见度迅速降低到一个吓人的程度。 浓密的雾气如同一堵墙,结结实实地拍在巴士上。奥威尔心里发毛,把该开的灯全都开了,又进一步降低车速。他摸了几十年的方向盘,并不是没有见过团雾,但今天实在有些不寻常。普通的团雾能有百来米的范围就算很大了,可是他现在一连开出两三百米,雾气还是没个尽头。 一声凄厉古怪的吼声从山谷传来,但因为太远,巴士上的人都不可能听见。偏偏陆茗直勾勾地望着山谷,眼神似乎投射到了另一个时空。 有些事终究如同高山落石,无从阻拦,不可避免。 车灯勉强扎进雾墙几米,忽而照出几个奔来的幢幢人影,虽然奥威尔立即踩下刹车,但眼看还是要撞上了。 第3章 余光 正如预料那般,巴士的速度立马就降了下来。 无奈三个人影也是铆足了劲儿往这边跑,为首那个硬生生撞上了巴士前头,倒在地上,其余两个则 停在两步之外。 在刹车的那一刻,陆茗已经开始行动,准备伸手护住延文绮的额头,避免与前方的座椅靠背碰上。这种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仿佛刻进基因里的本能。 只是将要接触之前,延文绮惊醒过来。电光石火间,她判断了一下形势,便以左手稳稳钳住来人小臂,狠狠压在前方椅背,肘部顺势抵在对方脖颈。同时脚上也没闲着,踩住座椅底部固定身形,右手则凭借肌肉记忆向腰侧摸去。 这一系列动作后发先至,反客为主,只要手肘加些力道,便足以让来袭者失能,甚至……死亡。 直到这时,延文绮才得空观察来袭者的状态。尽管口罩遮住了对方大半张脸,眼里的惊惶却无从隐藏,且在生理和心理的共同作用下流出了泪。 手上力道不自觉松了几分,将要出手的杀招也停了架势。 她是……谁? 脑海里……并不存在关于这双眼睛的信息。 处于病痛和困倦的大脑开始超负荷运转,终于将散碎的记忆拼凑起来:女孩,登山包,耳机…… 于是立马松开左手,让对方得以呼吸。 像溺水后被打捞上岸的人一样,陆茗一把扯下口罩,双手抚上疼痛的脖子,一边低头连连咳嗽,一边贪婪呼吸着。 好在延文绮收手的时间够快,附近的乘客们都没有发觉。 “……对不起……你没事吧?”这下延文绮才彻底明白自己闯祸了,话语里满是歉意和窘迫。 气管和颈动脉窦遭受压迫的后果相当严重,虽然没有使出全力,但也足以让陆茗暂时说不出话来,她只得连连摆手表示自己没事,让对方宽心。 身体是痛苦的,眼睛甚至因为生理反应而不住流泪,嘴角却扯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真好,延文绮,你还是那么强大。 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活下去。 哪怕……这种可能性只有一点点。 不擅长安抚别人的延文绮就这么僵在了原地,感受到双臂正不自觉抽搐着。刚才虽占据上风,但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强行催动病弱的身体导致她脱力了。 片刻后,缓过劲来的陆茗抬起头,“咳,咳……”她清了清嗓子,用手指揩去眼泪,“前面什么情况?” 未料对方没有就刚才的事追责,延文绮略感惊讶,转头答话:“好像是撞到了人,雾太大了。”这回能看清对方的侧脸,更印证了之前的猜想,眼前女孩不过十**岁年纪。 急刹车带来的混乱并不局限在这一处,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系了安全带的还好,有几个没系的则磕碰到了脑袋或别处,反应过来后憋了一肚子火。 “怎么开的车啊!” “见鬼了,这么大的雾?” 其中还夹杂着别国的语言,应当是游客。 但奥威尔并未理会乘客们的抱怨,因车外的骂声已经盖过了车内的喧嚣。 先前倒地那人被两个同伙搀扶在中间,捂住流血不止的鼻子,指着奥威尔破口大骂。 奥威尔听不懂他说的话,但觉得很像阿力提斯语,那么这伙人应该是移民。由于离得近,奥威尔能清楚看到他们骨瘦如柴,眼窝深陷,典型的瘾君子模样。 “嘿,你们这群该死的嗑药虫,”奥威尔把手伸出窗外,攥紧拳头,“如果再不滚开,我就下车把你们做成扎拉饼粘在墙上!” 八年前,就是这些嗑药虫,有路不走,非得躺在路中间的坑里,害得他发生车祸。 但对方不知是听不懂还是不怕,仍在叫骂着,情绪越发激动。 “好,好……”奥威尔脱下外套,“……你们自找的。” 他年轻时身高有一米九,现在虽矮了一些,但块头依然很大,马上镇住了那三个瘾君子。 “怎么样?来打一架?你们可以一起上。”奥威尔摆好架势。 原先骂人的那个马上噤了声,但为了面子还原地强撑着,后面两个则拉着他的衣服劝。 奥威尔摇摇脑袋,打算把这三个家伙揍趴下,彻底结束这场闹剧。 迈出没几步的时候,山谷里又传来悠长怪异的吼叫。那三条毒虫齐刷刷回头,摸了电门一样发着抖。 奥威尔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远处只有白茫茫浓雾在翻腾,像死去多年仍不肯消散的怨灵。 正当他疑惑这种声音到底是属于洛伦山猫还是别的什么动物时,那三个人却已经脚底抹油跑掉了,这让他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擦肩而过的时候,奥威尔注意到其中两人身上都有伤口——不是刚才撞车造成的。 他们先是往隧道的方向跑去,紧接着又突然改了主意,翻越盘山路的护栏,不时还惊恐地回头看。 “算你们走运……”奥威尔看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雾中,心底不安的感觉越发明显。 但他没时间细想,只把这当成是他们嗑药后产生了幻觉,害怕一切生活中不常见的声音。 回到车上后,目睹了经过的乘客们纷纷问奥威尔发生了什么事。 “那三条该……”突然想到车上还有孩子,他硬生生改了口,“那三个人估计是嗑大了,跑到路上逆行,好在我没开太快,不然肯定没他们好果子吃。” 乘客们又七嘴八舌讨论了一阵,那几个撞到座椅的还说奥威尔应该早点告诉他们,这样他们就能下车把那些毒虫打一顿。 奥威尔哈哈大笑:“我不建议你这么做,不然到时候他们叫条子来,你还得给他们赔钱。” 如果是以前,他会头疼于如何跟公司交代撞车的事,但现在他中了彩票,明天就能把上司给炒了,一切就无所谓了。 只要把这车人安全送到凯歌郡,自己最后一天当巴士司机的工作就圆满完成了。 有钱真好,让人能够心平气和地应对这些破事。 “系好安全带,朋友们,我不保证待会还会不会出现别的拦路的人。”奥威尔提醒。 刚才撞到头的几个人连忙系上安全带,害怕真的还会再撞一次:“系好了,快走吧哥们儿,这里雾太大了,不像个好地方……” 巴士再次上路,只是经过刚才的变故,大多数人都无心睡眠了,盯着外面白色的世界发呆。 “司机刚才说什么呢?”陆茗这时已重新戴好口罩,略微侧着脑袋向延文绮问道。 “你……不会黎达语吗?”延文绮有些意外。这女孩一身专业户外装束,理应准备万全,而当地语言无疑也是重要的准备。 看出对方的疑惑,陆茗大方承认:“对。家里临时让我来探亲,没来得及学。”她又指了指登山包,“顺便去爬横障山,爬完过一阵刚好参观世博会。” “工博会。”延文绮纠正。 市区里到处都能看见宣传标语,足见市府对本次盛会的重视。实际上远不止于此——据说为了吸引高新制造业落地,整个新塔州乃至黎达尼亚都下了血本。 “啊,是,工博会。”陆茗点头,眼里盈出笑意,“我也不太懂,就凑个热闹。对了,你刚才……” 话锋一转,终归回到了那件事。不知下文为何,延文绮神色肃然。 虽是无心之过,但毕竟给对方造成了伤害。唯一庆幸的是刚才没有使出全力,否则很可能已经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 “……身手不错啊,练过吗?”陆茗语气轻松淡然,仿佛先前只是朋友间的嬉戏打闹。 延文绮一时语塞。平心而论,这个问题本身无可厚非,只是她既不愿说谎,又不便透露这类涉及个人**的信息。 好在陆茗似乎并不真想问出答案,又或者答案显而易见,总之她没继续追问,而是伸出了手:“我叫陆茗。海中陆,晚茶茗。” 这回延文绮只略微犹豫了下,便握住陆茗的手:“延文绮。” 短暂一握后,延文绮率先松开,伸进口袋里拿出证件,遮住其余部分,只亮出姓名给对方看。 “不错的名字。” “谢谢。” 之后两人又聊了几句,都是陆茗在主动搭话,延文绮简短地回答。或许感觉没什么意思,陆茗礼貌地结束交谈后,再次戴上了耳机。 延文绮松了一口气。 此后巴士平稳地行驶着,团雾也有变淡的迹象,车上紧张的气氛稍稍缓解。期间还短暂下过一点雨,雨滴落在延文绮旁边的车窗,淅淅沥沥的白噪声和再次浮起的疲惫又击垮了她的清醒。 和先前一样,为了不接触陆茗,延文绮有意地往□□斜,此时睡得更沉的身体慢慢往右倒去,直到一只手隔开了她的头和车窗。 好在刚才那一幕并未再次上演,陆茗得以用极轻极慢的动作把延文绮扶正。对方的睡眠显然算不上安稳,不太规律的呼吸证明了这一点。 与短暂而暴力地接触不同,对方的体温透过衣物忠实地传递到手上。陆茗贪恋这种温暖,却知道自己不得不放手。 直到…… “别怕,你别怕……我不会走的,不会的……”延文绮皱紧眉头,呼吸急促,额头渗出一层薄汗。 听到这句话的陆茗僵住了几秒,此后竟鬼使神差般抱住了延文绮。或许是动作足够轻柔,或许是对方睡得足够深沉,总之陆茗成功了。 这是一种珍贵的逾越。 “睡吧……”感受到对方的气息慢慢平稳,陆茗又让延文绮的头靠在自己肩上,“睡吧。”声音小到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延文绮紧缩的眉头舒展开来,气息掠过身边人的衣领,又冒出了几句不清不楚的梦呓。 而陆茗在这平静和温暖的依偎中也松懈下来,仿佛好几个世纪都没有入眠的人,轻易掉进了梦的陷阱,与身边人一同沉沉睡去。 …… “嘀” 一阵声音响起,延文绮立马睁开了眼睛。 它来自延文绮左手的黑色电子表,是整点报时。其实音量很小,但足以让它的主人清醒。 怎么……回事? 身侧的存在是温暖的,且有着好闻的味道。 “醒了?”被倚靠的少女开口。 延文绮一下子弹开,刚要回答,却止不住地咳嗽。 这异常引起了前面两个女孩的注意,她们转过身,等延文绮的咳嗽稍稍停下来,才关切地问:“你好……需要帮忙吗?” 调整了一下呼吸以后,延文绮才尽量微笑着说:“不用了,但是谢谢你们。” 说完话,她吞咽了一下,感觉吞下了锋利的刀刃。 “好吧,如果你感觉很不舒服,记得和我们说。我们是医学生。”另一个女孩说道。 “我明白了,感谢你们的好意。”这两个女孩挺友善,又都戴着口罩,延文绮现在感觉愿意戴口罩的人身上都发着光。 两个女孩转身坐下后,陆茗凑了过来:“你们说什么呢?” “她们问我需不需要帮忙,我说不用,因……”延文绮着看的肩膀,倒吸一口凉气,“……对不起……” 刚才她不知不觉睡着了,还靠在了对方肩上。仅仅如此也就罢了,无奈还出了冷汗,冲锋衣肩膀那一块有明显的痕迹。 “什么?”陆茗顺着延文绮的视线,“哦,你说这个啊。不要紧,冲锋衣本来就是防水的。倒是你,你生病了吗?我刚才看你睡得熟,没敢叫醒你。甲流?” 延文绮从对方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关切。 “不是,普通流感。”延文绮摇头,感受到身上一阵黏腻不适。 陆茗看了前面两个女孩一眼:“怎么不让她们帮忙?” “我家里有药,到了就能吃上。要是去诊所或者医院,估计要花不少钱。”说完,延文绮又不自觉暼向陆茗的衣服,“我……赔钱给你吧。或者,我认识一家不错的干洗店……” “你住哪,拉杨斯?”而陆茗只摆摆手,并未回答,自顾自打开登山包翻找着什么,最终掏出两盒药。“过境还得一段时间呢。我这有药,没开封,这两种都可以空腹吃。” “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嗯……是拉杨斯。” “而且,我听说边境出了点状况,恐怕要晚一点才能过去。”陆茗补充道。 “状况?什么状况?”后知后觉般,延文绮突然想到先前的消息,立马掏出手机,用纸巾擦了擦手汗后解锁。 “好像是……军事演习什么的。” “我问问我朋友。”延文绮一边听着陆茗的话,一边点开社交软件。 名为师兄的人发了三条消息。 第一条消息是张照片,拍摄地点是在边境线北侧,原本不设防的地方多了很多持枪的士兵,还有坦克和步战车。 第二条是语音消息,延文绮点了转文字:排长龙了我靠,我问了一下,好多人都是专门去加油的,不知道这群大兵是不是哈哈 第三条是文字消息:我去附近好像有人在和大兵刚枪枪声到现在都没停下来有个不知什么来头的官说要收我们的手机待会再联系你要是过来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 延文绮抿唇,看了陆茗一眼,回: 我还在布市,大概还有半个多小时过境。是在进行军事演习吗?收到消息回复一下。 不太对劲。 师兄有个非常固定的习惯,发文字消息一定会补全标点符号,可是最后一条没有这么做。 接着分别是师母和老师发的。算算时间,国内才早上六点多,他们也历来早起。 师母像往常一样,询问近况如何,延文绮则细细回复。 老师发了一条视频,内容是股市,还能听到人声:我就说斯瓦利和黎达要给我送钱吧,得亏我买了黄金和这两个,这下赚大发了,到时候我给你们俩发红包…… 延文绮回复“不用”,想着师兄的事。 陆茗将延文绮的反应尽收眼底:“你朋友怎么说?” “他还没回复,可能是在忙。” “早吃早好,真的。”陆茗把药递得更近。 延文绮放下手机,盯着陆茗手里的药,迟疑了一会才说:“……那就,多谢你了。” “别客气。” 保温瓶里还有水,她便用这尚有余温的水送服。 吃完药后,延文绮重新戴上口罩,两人便没有再说话,气氛显得尴尬起来。 眼见延文绮依旧盯着自己的衣服,陆茗开口破冰:“别想衣服了,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完这个忙,你就不欠我什么了。” “你说吧。不过,我不一定能帮得上。” “我来这,”陆茗数着手指,“快半个月了吧,怎么也吃不惯这里的菜。好不容易找到一些者涵饭店,结果里面的菜都是又甜又腻……” 延文绮不禁想起刚来的自己:“本土化的,确实容易不合口味。” “所以,你知道哪有正宗的者涵菜吗?” “我不太清楚,”延文绮思索一阵,“我都是在家做饭吃。” 陆茗眼里亮出光彩:“你是说,你会做饭吗?能不能让我蹭一顿?我在第六区。” “应该算会吧……” “那么说定了,加个联系方式。我去你那?或者反过来也行,车费我出。怎么样?” 同在异国,又欠了人情,延文绮想不出拒绝的理由:“……好。我去你那吧。” 巴士已经开始下山,奥威尔的焦虑随着雾气的变淡而逐渐缓解。照目前来看,再开出个几公里,雾气应该就会散得差不多了。 但他刚刚放下的心马上又悬了起来。 前方被雾气笼罩的道路上,有点点跳动的光,不像是车灯,倒像是……大火。 奥威尔微微眯起眼睛,想更好地看清路况,却被路面上的东西吓得再次刹车。由于车速缓慢,这次刹车没有惊动多少人,直到奥威尔下车。 “天哪……”奥威尔对着地上的东西呢喃。 那是一排警用阻车钉。再往前看,还能发现两排。也许远处看不清的路上还有。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之前感觉很古怪了,因为对向车道上一辆车都没有。 “怎么回事?怎么又停车了?”陆茗听见车内的说话声越来越大。 延文绮从座位上站起,尝试寻找奥威尔的身影,突然感觉头顶传来巨大的轰鸣,整辆车开始轻微地震动起来。 浓重的雾气被轻易撕裂,露出了天空的一角,恰好乌云也开始退却,延文绮看到了编队低飞的轰炸机群。 它们大多是黑色的三角翼结构,如同鬼怪的利齿,慢慢咬向远处的地平线。 顺着它们飞行的方向,延文绮看到了垂死的一座城,浓烟四起,遍布火光。 整个布隆内尔市的北城区正在燃烧,和天边即将熔化的血色残阳遥相呼应。 没来由地,延文绮脑海里闪出一句话: 这是人类的落日。 第4章 拉弦 毁灭的景象烙印在每一双望向它的眼睛,极不真实,以至于车上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延文绮的视线在城市和机群间来回切换数次,联想到先前的消息,虽然还不能确定具体情况,但她已拿出了手机拨打师兄的号码。 与此同时,车上的其余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爆发出比之前更大的声响。 “怎么回事?山火吗?” “妈妈!我怕!” “别吵,我要打电话!” “萨利佬!”一个人的声量陡然提高,一时间居然盖过了所有人,“萨利佬打过来啦!” 说话者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站直身子,右手食指向上:“他们一直想消灭黎达尼亚,格里采夫的刽子手!” 与他同座的年轻人则拉住他的衣角,尴尬低语:“爸,你别说了,快坐下……” 然而这个说法似乎在上了年纪的人中间很有市场,有几个人居然就此讨论起来。 随着机群慢慢消逝在天边,雾气重新聚拢,延文绮的手机传来无人接听的声音。但她仍不死心,又拨打了第二遍。 “嘿,各位!”奥威尔上了车,双手拍击,以便乘客们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前面好像发生了车祸,我需要来几个人跟我去探探路,顺便清理掉路上的阻车钉,这样我们才能往前开!”奥威尔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沉稳,无形中驱散了一些人的恐慌。 一个中年人率先举手:“我跟着你去。” “好,”奥威尔点头,“还有吗?” 其实有了第一个人带头,剩下的情况就很好办了。果不其然,半分钟内就陆续有六个人举手,奥威尔从中选了三个。 不过,人群中意外地出现了反对的声音:“为什么还要往前开?我,我觉得应该掉头,没看见山下成那鬼样子了吗?” 奥威尔还没有开口,先前被选中的一个年轻人先顶了回去:“你说什么呢?这车本来就是要去别瑞安的,要掉头你自己下车!” 车上有相当多的人住在别瑞安,或者干脆就是别瑞安人,于是纷纷谴责那个提议要掉头的,后者很快就没了声音。 意见一致后,奥威尔交代剩下的乘客稍安勿躁,便领人下车去清理阻车钉。 最近的两排阻车钉很快就被搬到了路边,就在他们即将搬开第三排的时候,奥威尔突然开口:“慢着。” 他望向前方朦胧的火光,思考片刻。 “这排不用搬开,往栏杆那边拉出去一点就行。” “留着?那待会怎么往前开啊?”有人摸不着头脑。 “还得回来呢,到时候再搬开不就成了。麻利点帮忙,赶紧弄完看看前头发生什么事。”奥威尔弯腰拉起阻车钉,催促同伴。 第三排阻车钉被安置好,一行人便向着火光的方向前进。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冰冷的机械声再次传入耳中,延文绮无力地放下手机。 陆茗终于有机会开口:“……北、北城区发生什么事了?斯瓦利联盟打过来了吗?那些飞机是……” 话到末尾,带了一丝轻微的哭腔。 先前太过专注,以至于暂时忘了旁边还有这么个人,延文绮只得现想安慰的话:“你别怕……不是斯瓦利,是黎军的。” 或许觉得仅仅这样解释太过苍白,她又补充道:“你听,如果是斯瓦利的飞机,肯定会有空袭警报,现在没有……而且,这里在洛伦洲的中心,距离西海岸有三千公里,距离东海岸也有两千多公里……肯定不能悄无声息打过来……你放心,没事的。” 起码,自从卫星大规模出现之后,任何成规模的集结都无法隐瞒住对手。 听了延文绮的安慰,陆茗深吸一口气,用微红的眼眶回望:“我……不太懂你说的话……不过,我相信你……” 战争离大多数人很远,尤其是者涵人,基本只能通过课本了解到。更别提对方是个不超过二十岁的小姑娘,在异国他乡遇到这种场面肯定格外无助。 所以极不擅长安慰人的延文绮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不过好在行之有效,延文绮胡乱地点点头算作回应。 片刻后。 车里的声音又大起来,几乎所有人都在打电话,男女老少的声音混作一团。 “你不打电话给家里人吗?”由于嗓子不便大声说话,延文绮只得凑近陆茗耳边。 对方沉默片刻,也凑近耳边回话:“……他们不会管我的。” 没有料到是这样的回答,双方都不知如何继续对话,于是就此僵住。 不过还不等延文绮纠结,一个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是坐在巴士靠中部的外国游客,因为该国的语言在黎达尼亚分布极少,所以延文绮记住了他。 “德拉米尼,还是打不出去,你快问问别人!” 他旁边的女人立刻用不太熟练的黎达语向周边的某个人问:“你好,请问,你的手机能打电话吗?” 被问及的人显然不悦,因为这会人人都在用电话,不可能借给旁人。 “别烦我!”语毕,那人继续着之前的通话,“雅思敏,奶奶起来了没有?哎呀,你快点叫她!喂,雅思敏?雅思敏?” 紧接着陆续又有人的通话中断,延文绮警惕起来。 一个两个人偶尔如此还能理解,但现在短时间内这么多人的通话中断了,太不……正常。 延文绮拿出手机,没有选择打电话,而是给师兄发送了一条消息。 “收到请复” 消息的左边有一个圆圈正在转动,两秒之后就变成了红色的感叹号。 右上角的信号明明是满格,却发送失败了。 “能麻烦你给我发条消息吗?随便什么消息都行……我之后再跟你解释。”延文绮对旁边的陆茗说。 不合时宜地,一种混合了虚弱和眩晕的感觉越发明显起来。 陆茗正要照做,却听见延文绮轻轻地说:“不用了……不用了。” “怎么了?”车上太吵闹,陆茗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延文绮把手机拿到陆茗面前,此时状态栏上的4G信号已经消失,被一个中心有斜杠的红圈替代。 这也意味着,信号彻底没了。 “基站……坏了吗?”陆茗小心翼翼地问。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 虽隔着两层无纺布,但陆茗很笃定对方正在苦笑。 “喂,都别吵了,有人回来了!”前方的一名乘客大喊。 由于背景的火光,很容易就能看到有个身影正迅速奔来,只是看不清面容。 待到近些,他身上的公司制服等特征才明显起来,坐在其附近的人也认出了这个叫罗根的人。 罗根一上车,马上扯住离他最近的乘客:“快、快报警!我们打不通!” “你有信号吗?我们……”被扯住的乘客焦急开口。 两句话几乎同时响起,双方也都得到了不想要的答案。 “什么?你们也没信号吗?你说话啊?其他人呢?” 然而罗根再也没法交流,只是颓唐地蹲下去,双手不断撕扯自己的头发:“完了,完了……” 好在眼尖的人随后就看到了奥威尔他们,只不过其中一个人是被奥威尔背着回来的:“一,二……这也不对啊,怎么去五个人回来六个呢?” “他不是说车祸吗?估计是车祸现场的伤者……”有人补充道。 由于巴士停在弯道,车厢后面的座位也能看见前方的情况。延文绮隐约看见奥威尔背上的是个女人,肩膀处有血迹。 旁边传来衣物摩擦的声响。 同样在看见血液的一瞬间,陆茗已压低身子,左手按住登山包。好一阵之后,她没有发现异样,才慢慢恢复如常。 如同一把弓,拉弦松弦都有其意义。这一系列动作都被延文绮尽收眼底。 或许明白自己的行为多少有些古怪,陆茗略带窘迫地对上身边人的视线:“不好意思,我有点……怕血。” 延文绮点头表示理解:“那你闭眼休息会吧。或者,听会歌……如果缓存了。” 不管是真是假,不管原因为何,都没必要深究。人都有秘密,更何况与对方仅是萍水相逢。 话说完,奥威尔已上了车。 他看见瘫坐在地的罗根,心里大概明白如今状况很糟糕:“先听我说,先听我说!”他打断几个要提问的人,“首先,我们也没有信号,不用再说了!第二,我需要帮助,我需要任何拥有医学背景的人,不论是医生还是护士……这里有吗?” 奥威尔把罗根扶起来,送回原来的座位。 乘客们互相打量着,小声交谈,没有人回话。 这时延文绮看见前面两个女孩在对视,虽无言语,但也是一种交流。 但奥威尔仍不死心,一边去拿急救箱,一边再次发问:“真的没有吗?她看起来撑不了多久了!”他指着车外已被换到另一人背上的女人。 这时候,两个女孩终于站起来,离开座位,在所有乘客的注视下快步跑到前面。 “我们是医学院的学生……还没有执照……”年长一些的女孩雅什卡说道。 “先别管执照了,救人再说、救人再说……”奥威尔把急救箱递给雅什卡,“要怎么做?需要帮忙的话告诉我!” 雅什卡接过制式的急救箱,感觉比以前碰过的要重很多,仿佛无形中增加了一些别的重量。 短暂地思考过后,雅什卡很快作出了部署:“图娜,我先下去,你们把车上的窗帘拆下来,要快!” “好!”图娜连忙冲到车厢中部,“帮忙拆一下窗帘!所有的!” 一声令下,靠窗的乘客们都动了起来。 延文绮开始拉扯窗帘,几下过后发觉扯不动。于是陆茗站起来,一把扯下交给图娜。 奥威尔和图娜拿着窗帘下了车,在雅什卡的指挥下把一部分窗帘铺在地上,剩下的窗帘则交由几个人站起来固定在背上,形成一个小小的环形遮蔽,即挡风又能保有**。 “嘿,奥威尔,前面什么情况?”一名乘客从车窗探出头来,“她是从哪来的?” 奥威尔意识到该把坏消息告诉车上的人,于是再次上车,这回乘客们自觉停止了交谈。 面对或焦急或惊恐的人们,奥威尔慢慢开口:“接下来我得说一件不太好的事。在前方,我们发现了很多车辆发生了碰撞,短时间内我们应该无法前进了……得等交通安全机构来处理。” 听到路被堵了,人们压抑的情绪爆发开来。 “可是,我们根本没有信号!天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们!” “如果他们不来,我们岂不是要一直呆在这?” 奥威尔叹了一口气,接着用声音压倒争论:“各位!好好想想吧,就算路是通的,你们难道没有看见北城区的样子吗!下面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也许一片混乱!” 这番话终止了所有的争论,奥威尔扫过每一个乘客的面孔:“总之,我决定暂时先在这里停留,一是为了救人,二是为了远离混乱,有愿意自行离开的,请便。” 没有人说话。 但马上就有人发现了不对劲:“你是说前方发生了连环车祸?那么其他人呢?只有这一个伤者吗?” 听到此问,奥威尔沉默了片刻,接着才回答:“……我们确实只发现了这一个,其他人都不知去向。” 双臂掩面的罗根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这怎么可能?” “如果你不相信我,”奥威尔语气冷下来,“你可以去问问跟我一起去的人。” “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听起来太……” 奥威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我需要几个人,帮忙轮流站着固定窗帘。现在是非常时期,希望我们能够互相帮助。” 有不少人举手,奥威尔挑了三个:“你,你,还有你……等会轮换我会来找你们,现在先好好休息吧。其余人,有问题的话到前面叫我。” 语毕,奥威尔下了车,跟正在施救的两人交谈。 虽然还是被困在原地,但有奥威尔在,众人的情绪也慢慢安定了下来,至少不像一开始那样慌乱。 他这一番动作不由得让陆茗暗暗赞叹。要知道,在危急时刻,惊慌有时能先于一切危险来取人性命。正想着,旁边的延文绮却轻声开了口:“麻烦让一下……” 一转头,便能很清楚地看到延文绮口罩之外的皮肤白得吓人。 “怎么回事?你不舒服?”未等回答,陆茗已让出了路,延文绮顺势起身,却摇晃了两下,好在扶住了座椅。 “……有点头晕恶心。” “不好意思,我好像帮倒忙了。” “不是药的问题,是我晕车。已经有快十年没晕车,没想到今天中了招。”像是很不愿意看到别人,或者至少是陆茗愧疚,延文绮补充道。 “正好我也想下去透透气,我扶你吧?”虽带了疑问,实际上已经自作主张地挽住了延文绮的手。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尽管轻轻颤抖了一下,却没有推开她。 “……麻烦你了。” “没有的事。”面上依旧平淡的陆茗就这样扶着延文绮慢慢走着,几步之后,她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登山包。 注意到陆茗似乎在犹豫,延文绮开了口:“你包里还有贵重的东西吧?要不你……” “都是些工具,没有什么贵重的。”陆茗打断了延文绮接下来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延文绮感觉陆茗说话的时候,扶住自己的手稍稍用力了两分。 “而且我不是说了嘛,我也想下去透透气,扶你是顺便的事。”一番话下来,让延文绮彻底没法拒绝了。 出车门的一瞬间,冷而潮湿的空气穿过口罩进入呼吸道,延文绮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陆茗来不及说话,便发觉延文绮突然挣脱了自己,跑向临山谷的栏杆处。 “喂!”如此突然的举动着实吓到了她。 快步追上时,只见延文绮已摘下了口罩,扶着栏杆呕吐,却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干呕。 “下次跑跟我说一声啊,你这怪吓人的……”轻轻抚上对方的后背,陆茗略带埋怨道。 如此抚摩一阵后,延文绮煞白的脸色已经红润了几分,这才开口:“……对不住,我怕在那吐了,不太好意思。” “别客气,出门在外靠朋友,互相帮忙嘛。” “嗯。”延文绮淡淡回应,算是默认了“朋友”这个关系。 胃中的翻涌感慢慢平息下来,延文绮不动声色弯下腰系鞋带,脱离了和陆茗的接触。 此后,两人便再无交流,只靠在栏杆上,望着远处那用窗帘搭建的临时急救区出神。期间陆续有几个人犯了烟瘾,在下风的地方抽了几口烟,便又迅速回车上了,毕竟车里人多才安心。 陆茗看起来还不死心,仍徒劳在手机上刷新着,但那个代表加载中的圆圈一直在转。延文绮默默观望,刚想说话,便听见窗帘围着的区域传来了急切的交谈声,随后奥威尔冲出来,快步跑向巴士拿了一样东西又折返。 此时急救区内已忙得焦头烂额。 “……06,07,08……”雅什卡一边给那个女人做心肺复苏,一边计数。 伤者的心脏停跳发生得很突然,而且原因不明。目前能够查明的伤口只有一些擦伤,但出血量显然不至于让她休克。现场简陋的条件使得两位医学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尝试先行恢复她的心跳。 从奥威尔手里拿到除颤仪的图娜已经开机,等雅什卡完成一个循环之后,马上把电极片贴了上去。 “可以除颤。”除颤仪发出冰冷的的电子音,紧接着是电流穿过人体的响声。 第一次除颤完成后,图娜接替雅什卡继续做心肺复苏,但那女人的心跳始终没恢复过来。 除颤仪的声音每间隔两分钟响起,延文绮听了一阵,也大概明白事态的走向不会乐观。 低头思考了片刻,延文绮走向急救区。 “喂,你这又是干嘛去?”陆茗摸不着头脑,好在这次对方跑得慢,走两步就跟上了。 “你怕血,就别过来了,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陆茗提出抗议:“你自己还是个病号呢,帮什么帮?” 然而走在前面的延文绮没有停下脚步,而是向奥威尔微微点头示意,接着跟窗帘里的人对话:“我学过心肺复苏,能帮上忙吗?” “真的?那你快进来!”图娜疲惫又兴奋的声音从窗帘传出。 延文绮掀开窗帘,钻了进去,同时不忘提醒:“先生,我的……朋友,她怕血,别让她过来。” “明白。”奥威尔一边回答,一边拦住陆茗,“不好意思,你不能进去。” 陆茗瞪大眼睛,心想早知道不说怕血了。 进入急救区的延文绮首先看到躺在地上的女人,为了方便施救,其上衣被部分剪开,可以看见多处擦伤。 心肺复苏是一种极耗体力的操作,还没过很久,雅什卡和图娜额前的头发就被汗水打湿了。 “该怎么做?”延文绮蹲下,对着轮到休息的图娜问。 图娜把一双手套递过来:“你先戴上,我们三个轮流进行按压,但人工呼吸不用你来。” “好。” 图娜接替雅什卡后,延文绮仔细看了过程,才在下一轮开始按压。 “按压力度不够,”雅什卡稳住呼吸,纠正延文绮的动作,“手臂再直一点,掌根发力,对了,保持……” 有了延文绮的加入,两人的负担稍微减轻。但也仅仅是好了一些,体力仍然在快速消耗。 只是外行如延文绮也发觉到,经过这么多次按压、人工呼吸和除颤,昏迷的女人都没有好转,恐怕…… “够了……” 终于,在延文绮完成最后一次按压的时候,图娜伸手拉住想要继续的雅什卡,“已经超过四十分钟了,而且她的瞳孔已经散了……” 雅什卡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此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一阵摇晃。 图娜尖叫一声,尝试扶住她,却也跟着倒下。 状况太过混乱,以至于连冲进来的陆茗都没有看见,那已被确认死亡的女人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 第5章 尸起 “先别进来!”延文绮用黎达语对外面的奥威尔等人说。 由于先前的心肺复苏要保持跪姿,这会大量消耗体力的她一时之间没能站起来,只能用左手撑地,右手去扯散落在地上的窗帘。 抢先一步冲进来的陆茗先确认了延文绮的安全,又扫过旁边的雅什卡和图娜,见都无大碍,便放心地蹲下来帮延文绮的忙。 由于不敢直视,陆茗侧着头又闭了眼,好在不是什么精细的活,拉到大概位置即可。 “……我替她谢谢你。”见死者遗体被妥善盖好,延文绮长吁一口气。 人的生前死后皆不能自主,倘若横死,能保留一定的体面,便算万幸了。 “嗯。你把手套摘了,我扶你起来吧。”陆茗伸手托住延文绮的臂弯。 延文绮借力起身时,膝盖一软,险些又跌回去,陆茗立刻侧身一步,肩膀抵住她的侧臂,稳稳撑住了她。 “慢点。”她低声说,另一只手虚扶在延文绮腰后,既不过分贴近,又确保她不会摔倒。 或许是因为太累,这次接触竟没有引起对方的任何不适。 把延文绮扶好后,陆茗又去帮助消耗体力更多的雅什卡和图娜站起。 四个人掀开窗帘走出临时急救区的时候,奥威尔神色肃穆地望着她们,郑重地道了声谢。延文绮抿唇,轻轻点头回应,两名医学生则神色哀伤,说不出话来。 …… 将急救物品等收拾好后,雅什卡和图娜坐在一棵树下休息。 延文绮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回头望见陆茗已经把水杯拿下来,伸手接过:“麻烦你了。” “这才几步路,没什么麻烦的。”陆茗笑着回应。 却见延文绮没有喝水,而是朝着树林的方向走去,最终在两名医学生面前蹲下。 雅什卡和图娜神情恍惚,直到延文绮到了跟前才发觉,抬头看清这是刚才帮忙急救的人。 “给。”延文绮从兜里掏出两块坚果巧克力,以便她们迅速补充体力。 “谢谢。”两人小声道谢,想要接过,一时间竟抬不起手。 延文绮于是撕开一角包装放进她们手里,水杯则摆在地上:“里面是温水,应该够你们喝的。” 延文绮轻拍雅什卡的肩膀,对着她们说:“你们尽力了。所有人都知道的。” 雅什卡愣了下,勉强回以微笑,却说不出话来。 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或许她们未来会慢慢接受自己所学并未万能,不是每一个垂危的生命都能被救下。但残酷的现实太早敲碎懵懂的外壳,只留下痛苦和迷茫。 陆茗默默站在延文绮身后不远,定定望着她。 见两人开始小口小口就着温水吃巧克力,延文绮决定先离开,让她们安静待着。 “贝拉,别乱跑!”埃莉诺从巴士下来,叮嘱自己的女儿。 眼下巴士已经停留了不短的时间,一直坐着太难受,于是又不少人也下车走动,只是始终不敢离开太远。 下车转了几圈的小女孩快步走回来,乖乖挽住母亲的手:“好的,妈妈。” 埃莉诺摸着贝拉的头,有些宠溺地对她微笑。好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还不懂事,否则准会被山下的混乱和刚才的死亡吓到。 “妈妈,我想上厕所……”贝拉把头贴近母亲的怀抱,皱眉撅嘴。 埃莉诺环视周围,心里却犯了难。附近显然没有厕所,要去只能是附近的树林,可她实在不太能走崎岖的野径。让女儿一个人去也是不可能的,她不放心。 “我带她去吧。你叫贝拉是吗?”延文绮缓步在贝拉面前蹲下,扫过她的脸,又抬头看埃莉诺。 埃莉诺认得出她就是刚才帮忙施救的三人之一,自然相信了对方的善意,于是连忙点头:“真是麻烦您了……贝拉,快谢谢姐姐。” 贝拉怯生生地看着延文绮,小声说了句:“谢谢姐姐。” 延文绮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她站起身,却没有立刻带贝拉走,而是从自己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个深蓝色、带有压印的硬质小本子——那是她的护照。 她将护照递到孕妇面前:“这个先放你这里。” 埃莉诺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延文绮的用意,眼中感激更甚:“不用这样……我相信你。” “拿着吧。”延文绮的语气不容置疑,直接将护照塞进了埃莉诺手里。冰凉的护照封皮触感让孕妇心头一颤,她下意识地握紧了。 “我们很快回来。”说完,延文绮不再多言,牵起贝拉的小手:“走吧,抓紧我。” 贝拉乖乖地跟着延文绮下了车,走向巴士侧后方、靠近山坡树林的边缘。浓雾像冰冷的纱幔包裹着她们,能见度很低。延文绮选了一处离巴士大约二十米、有几丛低矮灌木可以稍作遮挡的地方。 “就在这里吧,背对着路,快点,别让你妈妈担心。”延文绮松开贝拉的手,示意她到灌木后面去。 贝拉很听话,小跑过去解手。 就在贝拉蹲下身子被灌木遮挡住的瞬间,延文绮也迅速转身,背对着巴士的方向,用自己的身体在贝拉和巴士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她的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只是为了帮小女孩遮挡视线。 然而,她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借着转身的动作,锐利而快速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浓雾笼罩的山坡、寂静的树林……确认附近除了她们俩,没有任何其他身影。 就在这确认安全的短暂空隙,延文绮的右手极其自然地、仿佛只是整理衣摆般,迅速探入自己后腰处被外套遮掩的位置。她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熟练。 当她的手抽出来时,指间已多了一个冰冷的、沉甸甸的金属物件。 那物件轮廓硬朗,泛着哑光的黑色,在灰暗的天光下并不显眼,但握在她手中却透着一股致命的寒意。 她没有低头去看,只是凭借手指的触感,大拇指在某个部位快速而无声地拨动了一下检查状态。紧接着,她的食指指腹极其自然地滑向一个位于握持部位前方、紧贴指根的微小凸起挡片,用指腹侧面感受着它的位置和稳固性——这是确保它能在需要时顺利滑开的关键。另一只手的手掌则迅速而稳定地托住了握持部位的底部,指腹在几个关键的棱角和缝隙处轻轻按压、摩挲而过,确认着其稳固性和待击状态。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她的眼神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前方的浓雾和山坡,身体姿态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爆发出力量的松弛。确认无误后,那只握着致命物件的手又如鬼魅般滑回后腰,被外套的褶皱完美地掩盖住,仿佛从未出现过。 “姐姐,我好了。”过了不久,贝拉稚嫩的声音从灌木后传来。 延文绮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眼神也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检查从未发生。她转过身微笑,声音依旧平稳:“嗯,擦干净手,我们回去。” 她牵着整理好衣服的贝拉走回去,埃莉诺连声道谢,并将那本深蓝色的护照双手归还。 “太感谢你了,真的。贝拉,快说谢谢姐姐!” “谢谢姐姐!”贝拉甜甜地说。 延文绮接过护照,重新收好,微笑回应:“不客气。”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站在不远处、一直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的陆茗。陆茗的眼神似乎在她收回护照的手和腰际的位置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又移开,脸上依旧是那副平淡的神情。 “嘿!嘿!” 奥威尔正在呼喊,延文绮看着他的方向,望见稍远处有红蓝色灯光和车辆轮廓。 这是……警车! 站在路中央挥舞双手的奥威尔极度兴奋,这估计是他一辈子里最希望看见警察的时候。 两辆警车闪着标志灯,在距离奥威尔三十米左右的位置斜斜停住,车门打开后,各有一把□□瞄准了他。 “狗东西!”奥威尔小声骂了一句,在对方开口前俯卧在地,双手放在背后。 等到警察靠近,他又马上说:“我叫奥威尔·麦克森,是TC323的司机,我的驾照在右边的上衣口袋里。” 两名警察对视一眼,从他身上找到了证件,确认他的话属实。 没发现武器,对方又如此配合,警察很快就放松了对奥威尔的警惕。 一名年长的警察开了口:“请理解,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不得不更小心些。我叫丹尼尔·里德。” 奥威尔察觉他可能是这群人的头儿,于是连忙问:“不打紧、不打紧……我说警官啊,今天是怎么了呢?怎么我们车上的人都没信号啊,还有山下……” 里德回以锐利的眼神:“我们也没有信号。至于另外的问题……无可奉告。”语毕,他的视线顺着巴士往稍远处延伸,看见了地上被窗帘覆盖住的地方,“那里是怎么回事?” 奥威尔于是把他们先前一系列遭遇详细和里德说了,后者越听越觉得蹊跷,于是打算先去前面看看那具遗体。 乘客们看见有警察出现,显得异常激动,为避免麻烦,里德让警员们先维持好秩序。 “已确认没有生命体征。”警员汇报。 里德眉头紧锁,眼神似乎望穿了前方的雾气。 “詹姆斯,马修,约翰,你们留下来查死者的身份,”说完,里德转过头来,“麦克森先生,能麻烦您带我们到前面看看吗?” 字面上是询问,语气上却不容拒绝,奥威尔只得同意跟随里德等人上了警车。警车消失在远处后,留下来的警察又把阻车钉放到和奥威尔一样的位置,里德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奇怪,”约翰在车载电脑的离线数据库一阵搜索,却没有发现任何与死者相关的信息,“上周才更新过,不可能啊……” 詹姆斯在死者面前保持着戒备姿势,□□斜挎在胸前,枪口朝下指向安全方向。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遗体,并未贸然蹲下,只隐约感觉死者靠近耳朵的头皮附近颜色不正常。 “嘿,马修!”詹姆斯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同时右手始终虚按在胸前的枪身上,确保随时能进入射击状态,“别傻站着,给我拿副手套过来。” 被点名的马修明显紧张地一哆嗦,像是刚入职不久的菜鸟,忙不迭地小跑着去车里翻找装备包。 等到马修把无菌手套递到詹姆斯手上,詹姆斯才快速瞥了一眼周围环境——警车封锁了后方,其他乘客被控制在一定距离外,约翰也在旁边警戒。确认相对安全后,他这才迅速而谨慎地单膝点地蹲下,动作间□□依然稳稳地固定在胸前。戴上手套,他小心地将死者的头向右偏转,左侧的痕迹显得更加明显。 查不到结果的约翰此时也保持着警戒姿态靠了过来:“有进展吗?” “你看,”隔着头发,詹姆斯用手指虚虚描出纹身的轮廓,“像不像我们在前年处理的那个帮派的纹身?而且也在脑袋上。” “你是说……德茨会?”约翰脑袋里闪过一张张脸,眼神瞬间凝重起来,“该死!确实还有几个核心成员溜了,恐怕她就是。” 得到新线索的约翰飞奔回电脑前,这边的詹姆斯则对马修扬了扬下巴,简洁地命令:“取证。剃掉纹身区域头发,拍照,取样。” “好、好的!”马修连忙应声,手忙脚乱地去拿取证工具包里的无菌剃刀和消毒用品。他手腕不稳,角度也不对,剃刀在头皮上滑了一下。 “啧!”詹姆斯一直用眼角余光留意着,看到这一幕,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行了,让开!看好周围!” 马修涨红了脸,讪讪地退到一旁,手紧紧握着□□柄,更加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雾气,仿佛想用这份警戒来弥补刚才的失误。 詹姆斯则蹲下身,动作沉稳利落,几下就将纹身周围的头发剃除,露出了下方那独特的青黑色图案。接着,他拿起镊子,选取了几根带有清晰毛囊的发根样本,放入专用的证物袋密封。 “砰——!砰!砰!砰!砰!” 前方浓雾笼罩的山路深处,骤然爆发出急促而连续的□□响,期间还混杂了手枪开火的声音。 延文绮的心脏猛地一沉。 新塔州警用□□都是半自动的,眼下枪声却密集得如同骤雨敲打铁皮,这只说明了一件事:有什么人,或者东西,对前方的警察造成了持久而巨大的威胁,迫使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与此同时,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声音从詹姆斯脚边响起——“咔……咔咔……” 它来自地上那具尸体的骨骼,却被枪声完全掩盖。 詹姆斯被前方的交火瞬间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战斗本能压倒了一切。他猛地直起身,几乎是吼出来的:“马修!枪给我!” 他一边喊,一边伸手准备去接马修手上的□□,身体还因快速起身而微微晃了一下,重心未稳。 电光石火间,地上那具尸体动了。 她以一种完全违背生物力学的、非人的速度和角度弹了起来。不是挣扎爬起,更像是被无形丝线猛然扯动的木偶,双眼空洞却死死锁定近在咫尺的詹姆斯,身体像炮弹一样扑出。 “呃啊!” 詹姆斯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骇闷哼,就被那冰冷沉重的躯体狠狠扑倒。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后脑重重磕在地上,眼前金星乱冒。 更恐怖的是那张瞬间凑到他颈边的脸,皮肤青灰冰冷,带着尸体的僵硬,但那张嘴却张得极大,露出森白的牙齿,速度快得只剩一道残影! “噗嗤!”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被强行撕裂的闷响。 詹姆斯感到脖子侧面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紧接着是滚烫液体猛烈涌出的灼热感!他眼角的余光能看到一片模糊的血色,以及那张沾满他鲜血的嘴,正从他脖子上撕扯下一块拳头大小的皮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只剩下前方遥远而激烈的枪声,和近在咫尺的、生命急速消亡的恐怖嘶鸣。 延文绮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肾上腺素瞬间冲散了病弱的眩晕感。她几乎是本能地将附近的雅什卡和图娜往后猛地一拽,同时自己的身体也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探向身后。 然而,就在这极度混乱和惊恐的人群边缘,延文绮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陆茗。 陆茗没有尖叫,没有后退,甚至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流露出纯粹的、面对超自然恐怖的惊骇。 她站在那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整个人僵直得像一尊石像。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为过度的震惊而剧烈收缩,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着正在行凶的活尸。 她的震惊是如此的不同寻常。那不是对“尸体能活动”这一恐怖现象的普遍恐惧,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仿佛某种坚不可摧的基石在她眼前轰然崩塌的震撼。那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困惑、难以置信,甚至……一丝被颠覆认知的恐慌。就像是一个笃信物理定律的人,眼睁睁看着苹果从树梢飞上了天,而不是落下。 她的嘴唇在口罩下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两人的视线终于对上,延文绮感觉陆茗正在……苦笑。 说点与文无关的事 大伙做胃肠镜的话,能选无痛一定要选无痛 除非生活太顺利想给自己找点罪受 来自一个白天被大刑伺候过的人[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尸起 第6章 死斗 “……ZOMBIE!” 混乱的人群中,延文绮听见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个词。 是了。Z-O-M-B-I-E,者涵语译名:丧尸。名词源自大洋群岛的古老巫毒术,后来成为了一种文艺创作领域中活死人的代称。 如此冰冷的一个词,像淬了毒的图钉,扎破约束恐惧的泡沫,将某种荒诞绝伦又无比贴切的定义,钉在了那具撕咬人体的活尸身上。 这流行文化里的常客,此时不再是一个虚构的概念,而是那个正在啃咬同类的东西最残酷的注解。 “砰!砰!砰!砰!” 没有太多用于思考的时间,前方第二轮密集的枪声穿破迷雾,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车里车外都爆发出一阵尖叫。 眼见局势已失控,陆茗快步跑到延文绮旁边:“你先待在这里别动,我得回车上拿点东西。”说罢,她又扫了一眼巴士,“如果有情况,离车远点。” “好。你小心些。”其实还不清楚这所谓的情况是什么,但总觉得答应了才好。 陆茗点点头,迅速奔向车门。 另一边,凶案的现场仍然紧张。 “□□!” 约翰强行压下恐惧,一把夺过旁边呆若木鸡的马修手里的□□,“□□准备!” 他迅速据枪,瞄准镜的十字颤抖着,但从警十余年的经验和沉重的金属感,最终让双手稳定了下来。 詹姆斯依然在和那女人缠斗,由于贴得太近,约翰根本没法开枪。 眼前的景象,虽然极端骇人,但似乎……并非完全无法解释? 很多年前他也见过类似的情况,那些吸食了瑰盐的家伙会陷入假死,然后暴起发疯,要好几个人才能合力制服,甚至中了很多枪后仍然凭借药效发动短暂的攻击。 这女人一定是吸了某种新型的瑰盐类药物,一定是。 随着失血量的增加,詹姆斯已渐渐落入下风,尽管仍在努力搏斗,但渐渐失去了声响,反击的力度也在变弱。 见同僚迟迟没有动作,约翰终于忍不住怒吼:“马修!你在干什么呢!” 最后一轮催促终于生效,旁边那年轻的警员如梦初醒般动了起来,慌张地从腰间拿出□□。 “快开枪啊!”约翰的咆哮里带着绝望。奇怪的是,那女人似乎对后方的动静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身下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躯体上。 马修深吸一口气,几乎是闭着眼,对着那女人弓起的、充满血污的背部扣动了扳机。 “嗤啦——!”在一团爆开的圆形纸片中,两条带着细长绝缘导线的金属飞镖射出。 然而,就在飞镖离膛的瞬间,或许是马修过度紧张导致动作变形,又或许是那女丧尸恰好因撕扯用力而微微侧身,飞镖擦着她的肩膀呼啸而过,“噗噗”两声打在了几米外的路面上,徒劳地爆开两团细小的电火花。 “我……我打歪了!”马修带着哭腔,手抖得更厉害。 约翰的怒吼像鞭子一样抽在马修身上:“马修!用我的!快拿我的□□!” 这声嘶吼仿佛惊醒了那沉浸在血腥盛宴中的女人,她猛地回头,沾满鲜血和碎肉的下颌离开了詹姆斯血肉模糊的脖子,发出一声绝非人类喉咙能产生的、低沉而充满掠食**的咆哮。那声音,带着纯粹而原始的恶意。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延文绮听见浓雾深处,四面八方,竟然传来了数个相似的、令人血液凝固的嘶吼声。这些声音此起彼伏,织成一张危险的罗网。已经退去的寒意,再次从脊椎一路窜上延文绮的头顶——不止一个!这浓雾里,还有更多这种东西! 就在那女人忽略身下已无声息的詹姆斯,以惊人的速度扑向约翰的瞬间,马修终于克服了巨大的恐惧,手忙脚乱地从约翰腰间的快拔枪套里抽出了另一把□□。他几乎没瞄准,凭着本能对着那扑来的恐怖身影再次扣动了扳机。 “嗤啦——!” 这次,那两道带着电光的飞镖结结实实地命中了女人的胸口。高压电流瞬间释放,蓝色的电火花在她湿漉漉、沾满血污的衣服表面跳跃闪烁。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冲刺的势头一滞,肌肉在强电流下不受控制地痉挛扭曲。这足以让一个壮汉瞬间瘫倒的电击,仅仅让她停顿了不到一秒,就继续发动攻击。 “该死!该死!”约翰绝望地嘶喊,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什么德茨会,什么证据链,都见鬼去吧!他现在只想活下去,不想跟詹姆斯一样倒在路边! 他强忍着恐惧擎起□□,枪托死死抵在肩窝,一边稳步后退,一边对着越来越近的女人疯狂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砰!” 近距离的连续射击威力惊人,子弹狠狠钻进女人的胸腹,巨大的动能撕裂了肌肉和内脏。每一次命中,她的身体都像被无形的重锤砸中般剧烈震动。后背弹头飞出的位置,衣服和皮肉猛地炸开,形成接近拳头大的恐怖创口,暗红的血液、碎裂的骨渣和内脏碎片混合着喷溅出来,洒落在潮湿的路面上,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腥臭瞬间弥漫开来。 然而,这足以让任何生物瞬间毙命的打击,仅仅让她的动作再次迟滞了片刻。那双只剩下疯狂与饥饿的眼睛死死锁定约翰,带着非人的执拗,无视着身体上不断喷涌的破洞,再次扑了上来!巨大的力量将约翰撞得踉跄后退,几乎摔倒。 约翰的大脑一片空白,恐惧混合着肾上腺素冲击他的灵魂,“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在身体失衡的瞬间,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枪托像抡锤子一样,狠狠砸向女丧尸的头部,“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显然已经失去理智,拼尽全力怒吼发问。因为这女人的表现已经不能再用精神药物过量来解释,没有任何一种精神药物,能让人在近距离被步枪连续命中要害后,仍然行动自如!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枪托坚硬的棱角精准地砸中了女丧尸的左眼眶!巨大的冲击力下,一颗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球带着粘稠的组织液和神经,像被挤出的葡萄一样,猛地从眼眶里迸射出来,滚落在潮湿的地上!暗红色的血液和灰白色的粘稠液体从破碎的眼眶中汩汩涌出。 可这足以让任何活物瞬间失去行动能力的致命打击,对眼前的存在毫无意义。她甚至连晃都没晃一下!那张失去一只眼睛、只剩下一个恐怖血洞的脸,带着更加令人心胆俱裂的狰狞,猛地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向约翰来不及收回的右前臂。 约翰能清晰地闻到那口中浓烈的血腥和腐臭,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他。 恐怖的冲击力将他狠狠撞倒在地,后背砸在冰冷湿滑的路面上,让他眼前发黑。手臂上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被咬碎了,于是□□不由自主地脱手滑落。极致的恐惧和剧痛瞬间吞噬了理智,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用还能活动的左手疯狂地握拳,不顾一切地砸向那压在自己身上、正在啃噬他手臂的怪物头颅。 “咚!咚!” 拳头砸在坚硬冰冷的头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击打朽木,毫无作用。这徒劳的反抗,反而暴露了他脆弱的脖颈。丧尸猛地松开了撕咬手臂的血口,那张沾满约翰鲜血和碎肉、只剩下一个恐怖血洞的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而残忍地咬向了他的颈侧。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混合着肌肉撕裂的声音过后,滚烫的鲜血便如同高压水枪般,从约翰被撕裂的颈动脉狂喷而出,溅满了丧尸狰狞的面孔,也染红了她身下大片潮湿的地面。约翰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瘫软下去,生命的色彩迅速从他眼中流逝。 “不——!”马修发出崩溃的尖叫,双手抱头蹲下,手中的□□掉落在地,完全被眼前的恐怖景象摧毁了意志。 丧尸则贪婪地甩动着头颅,撕扯下更大一块皮肉,约翰的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沉入黑暗。 “嘀” 延文绮的手表再次整点报时,按理说在如此吵闹的环境,她不可能注意到的,却偏偏听得很清楚。 她看了一眼约翰,又茫然地低头看着手表。 五点刚过。 就在约翰彻底失去声息的刹那,另一边倒在血泊中的詹姆斯,身体却猛地剧烈抽搐起来。那抽搐并非濒死的痉挛,因为他早已经死了,而是带着一种非人力量的扭曲弹动。他的头颅因之前被扑倒时撞击的角度,恰好歪向了巴士旁边的方向——那里,小女孩贝拉正惊恐地靠在延文绮腿边。 下一刻,詹姆斯——或者说,刚刚在他身体里苏醒的某种东西——以一种僵硬却迅猛的姿态直挺挺地弹立起来!他颈部巨大的创口还在汩汩涌出暗红的血液,空洞的眼窝却直勾勾地锁定了贝拉,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含混的嘶吼,迈开僵硬的步伐就向小女孩猛扑过去! “贝拉!”埃莉诺的尖叫声撕心裂肺。在先前的混乱中,她被迫跟女儿隔开了一段距离,此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丧尸逼近贝拉。 延文绮瞳孔骤缩,身体比思维更快,她的右手闪电般探向腰后。 真的是丧尸。 这种恐怖的链式反应,无比真实地发生在眼前,打破了最后一丝脆弱的幻想。那女人先咬了詹姆斯,然后他就变丧尸了,中间才过了多久时间? 大脑的略微卡顿,没有影响肌肉记忆完美运作。几乎感觉不到瞄准的过程,那把型号为“轻风P9R”的黑色手枪已稳稳握在延文绮手中,枪口直指那扑向贝拉的恐怖身影。 “砰!砰!砰!” 三声急促的枪声在混乱中响起。虽远不如步枪大声,但此时约翰的步枪早已滑落在地,里德等人则距离稍远,于是竟显得格外刺耳。 约翰已经证明过,射击丧尸的胸腔毫无效果,因此延文绮没有再这么做。 前两枪瞄准的是詹姆斯相对无防护的腹部,子弹钻入柔软的腹腔,爆开血花,巨大的空腔效应让他前冲的势头猛地一顿,身体明显晃了一下。第三枪!延文绮强压着眩晕感,努力修正枪口,子弹呼啸着,擦着丧尸的太阳穴飞过,带飞了一块头皮和碎骨,却未能彻底摧毁那致命的中枢。 减装药弹平日的优点在此刻都已经消失,只剩下威力不足这个缺点被无限放大。 延文绮突然闷哼一声,眼前骤然金星狂舞,视野边缘发黑,强烈的眩晕感和脱力感如海啸般袭来。握枪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几乎要脱手。因过度专注而消耗的体力,在危急关头给了她致命的反噬。 “雅什卡!带贝拉退后!”延文绮强忍着天旋地转的感觉,嘶声喊道,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虚弱。 两名医学生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但在延文绮的提醒下,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她们几乎是扑上去,用颤抖的身体挡在贝拉前面,拼命拉着吓呆的小女孩往远离巴士方向后退。 “滚开!离我女儿远点!你这怪物!狗东西!”一声带着哭腔和极致愤怒的尖利咒骂响起,是埃莉诺。在目睹女儿即将遭受灭顶之灾的瞬间,她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不知何时捡起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用尽全力狠狠投向詹姆斯的后背。 石头不算大,力量也不足以造成多大伤害,但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和饱含恐惧与愤怒的尖锐声音,却像磁石一样瞬间吸引了丧尸的全部注意。它猛地停下扑向贝拉的动作,那颗被打烂了半边、血肉模糊的头颅僵硬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埃莉诺。 那空洞、只剩下纯粹掠食欲的目光,死死钉在了埃莉诺身上。它放弃了更近的小女孩,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拖着被子弹重创的身体,摇摇晃晃却又无比执着地朝埃莉诺冲去。 埃莉诺被那非人的目光锁定,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双腿如同灌了铅,身体僵硬,眼睁睁看着那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身影逼近,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卡在了喉咙里。 而延文绮此刻视野仍然带着黑暗,持枪的双手颤抖,根本来不及为埃莉诺解围。 就在丧尸沾满血污的手爪即将够到埃莉诺的瞬间—— 一道身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骤然从斜刺里冲出! 是陆茗。 她没有丝毫犹豫,借着冲刺的力道,右腿如同鞭子般狠狠甩出,一记精准而沉重的侧踹,狠狠印在丧尸的腰肋部位。 “嘭!” 沉闷的撞击声中,丧尸前冲的庞大身躯竟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踹得向后趔趄,脚步重重落在几米外的湿冷路面上,溅起一片泥泞。 陆茗稳稳落地,没有丝毫停顿。她身体微沉,重心压得极低,双手握着一柄狭长的直刃刀,刀尖斜斜指向前方倒地的目标。她的姿态沉静如水,眼神锐利如鹰,整个人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膀和那柄在灰暗天光下泛着冰冷寒意的长刀,透露出蓄势待发的致命力量。山间寒风拂过她额前的碎发,却撼动不了她分毫的专注。她在等待,等待着对手的下一个动作,也等待最佳的致命一击时机。 延文绮视野里的黑暗慢慢褪去,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稳。不知是否为错觉,她看见早已摆好阵势的陆茗迅速转头看了自己一眼,像是确认没有大碍后,才重新把所有注意力放到那被彻底激怒的行尸走肉上。 第7章 默契 稍早前。 第二轮枪响如同催命符,迫使所有知晓状况而不想死的人寻找生路。 “你先待在这里别动,我得回车上拿点东西。”说罢,陆茗又扫了一眼巴士,“如果有情况,离车远点。” “好。你小心些。” 对方如是说道,话语里的镇定让人安心。 交代完之后,陆茗便如离弦之箭冲向巴士车门。车内混乱混乱未平,惊叫声、哭喊声、催促关门的叫嚷声混杂一片。她刚踏上台阶,一个肥胖高大的中年女人猛地挡在过道中央,声音在恐惧下尖锐变形:“别!别让她进来!她刚才在外面,万一……万一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女人张开双臂试图阻拦,眼神里满是恐慌和拒绝,并且希望得到更多人的支持。陆茗虽然听不懂,但也能大概猜出来意思,却没有停下脚步。她眼神冷淡,在两人即将接触的瞬间,身体以一种难以察觉的流畅姿态微微侧身,右臂上抬,并非硬撞,而是以手掌带着一股看似轻柔却沛然莫御的力道,精准地按在女人的肩膀上。 “呃?!”女人只觉得一股柔和却如同深水暗流般坚定的力量瞬间压制了她,完全无法抗衡,身体不由自主地踉跄,完全被这股力量稳稳地压回了旁边的座位上。她胸口发闷,脸上只剩下惊愕与茫然,仿佛刚才阻挡的并非一个人,而是一堵移动的、充满韧性的墙。 陆茗的身影毫不停滞,敏捷地穿越狭窄的过道,如法炮制般再次把一个试图阻拦她的人压回去。其实真正想拦她的人不多,而付诸实践的则更少,因此陆茗后半段路程异常顺利,很快就回到了她和延文绮先前的座位。 那登山包就放在过道旁,陆茗迅速蹲下身,双手飞快地在包内摸索着,几乎没用到眼睛,便精准高效地拿出了想要的物品。 数秒之后,她直起身,双手各握着一件冷兵——其一是一把狭长冷硬之物,在昏暗光线下泛着摄人的微光;另一把则更为短小精悍,显然适合近身缠斗。 周围看见这一幕的乘客都屏了息,不知她将行何事。 她迅速将较短的那把放进后腰的简易皮套里,狭长那件则紧握在手。此时先前那两个被她压制回座位的一男一女已经回过神来,气冲冲叫骂,像是要讨个说法。其余不满她行动的人也挤在过道上,以那两人为首,堵着她。再要离开,恐怕得伤人。 她说过,不希望她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伤人。她听进去了。 陆茗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目光只扫过车窗边缘的红色救生锤,一个念头浮起…… 不行。 她很快又否决了这个想法。强行破窗自然方便快捷,但后续的缺口只会给车上的人带来隐患。 就在这极短的犹豫间隙,陆茗漂浮不定的目光忽然落定在车窗一处。她注意到,这车窗似乎不是完全定死的,只是对老式的推拉车窗进行了改造,使得夏天开空调时乘客无法自行打开,减少电力浪费。虽然极其隐蔽且卡得很紧,但确实存在一条可供拉动的缝隙,而且这缝隙平常应该是要配合专用工具才能车使窗打开。 显然眼下并没有这样的条件。 “砰!砰!砰!砰!砰!” 那留守的警察开枪了,这说明丧尸已经开始转移攻击目标。 没有时间再细想具体结构,她无视车内的混乱立刻行动,先是把长刀放好,腾出双手,食指死死抠住车窗边缘那几乎被灰尘和橡胶密封条掩盖的凹槽。 她低喝一声,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死命推动。车窗发出令人牙酸的、仿佛生锈金属强行摩擦的“嘎吱——吱呀——”声,极其艰涩,但确实在一点点移动着。汗水瞬间从她的额角渗出。 终于,在令人心焦的不知多长的时间过后,车窗被推开了一个勉强够把登山包挤出去的缝隙。 此时又有短促的三次枪声响起,来自延文绮的轻风P9R,减装药弹的声音很好分辨。 陆茗毫不犹豫,一把将沉重的登山包从车窗缝隙塞了出去,“咚”地一声落在车外的地面,又把延文绮留下的背包扔在了登山包上。紧接着,她一手抓起长刀,一手撑住窗框,身体如同矫健的猎豹,轻盈而迅捷地从车窗缝隙中翻跃而出,稳稳落在车外。 双脚甫一沾地,她立刻转身,对着车内那个先前被她“按”回座位、此刻仍惊魂未定望着她的中年女人,以及附近几个同样目瞪口呆的乘客,做了一个极其清晰、不容置疑的手势——先是快速指了指车窗,然后双手掌心朝外,做出一个猛地用力往前一推的动作。 她的眼神凌厉,动作简洁有力,传递的信息无比明确:立刻!把车窗关死! 做完这一切,陆茗甚至没等确认车内人的反应,便握紧手中的武器,头也不回地朝着混乱的中心疾冲而去。 延文绮等人在巴士的另一侧,按理说从车尾附近跃下的陆茗应当直接从后方绕行,这样能更快到达延文绮所在的地方。 可车头方向骤然爆发的凄厉嘶吼,让她判断这致命的威胁正在远离延文绮,于是她反而拧身朝车头方向奔去。 只一分多钟光景,车外的情况就急转直下。 视野所及,触目惊心:那有经验的警察已经被咬穿了颈动脉,并仍在受到丧尸的啃食;年轻的则瘫软在地,彻底吓破了胆。更前方,第一个倒下的老警察已经完成了尸变,正在扑向那个孕妇。 所幸还来得及。 陆茗眼睛死死锁住目标,陡然加速。在丧尸即将触碰到孕妇前的瞬间,陆茗右腿已化作一道凌厉鞭影,正中丧尸左肋。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肋骨碎裂的“咔嚓”声响起,丧尸趔趄数步,陆茗则借力退后,稳稳站定。手执长刀的她好似变了个人,气息悠长,刚才的雷霆一击仿佛不过热身而已。 摆好架势后的刹那,陆茗的目光极其短暂、却又精准无比地投向右方。视线穿过弥漫的薄雾,她看见延文绮脸额角渗出冷汗,握枪的手带着明显的颤抖,显然刚才的三枪和剧烈的情绪波动严重透支了她本就虚弱的体力。然而,那双眼睛却依然锐利,如同寒潭深处的冰晶,正死死锁定着战场,接应了那慌忙跑向女儿的孕妇。确认对方暂时安全,陆茗紧绷的心弦才微微一松,所有注意力瞬间回归眼前的威胁。 “吼——!” 被彻底激怒的詹姆斯发出狂暴的嘶吼,深陷的眼窝死死锁定了陆茗。这吼声除了表达愤怒外,还充当了信号的作用。 正在啃食约翰的女丧尸猛地抬起头,沾满血肉碎屑的脸上,仅剩的那只浑浊左眼爆发出同样的嗜血光芒。她丢下约翰残缺的身体,喉咙里滚动着低沉的咆哮,和詹姆斯丧尸一起,一左一右,如同两堵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肉墙,朝陆茗包夹过来。 “砰!砰!砰!砰!砰!” 刺耳的枪声骤然响起,却不是延文绮在开火,而是原本瘫软在地的马修。他处在极度的恐惧和崩溃中,突然起身的女丧尸显然刺激到了他,开始掏出手枪疯狂扣动扳机。子弹呼啸着出膛,由于射界问题,有几发甚至贴着陆茗的衣角飞过! “停火!注意射界!”延文绮嘶哑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猛地炸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强行压过了现场混乱的噪音。 她的警告精准而及时,马修浑身一抖,如梦初醒,枪口下意识地垂低了几分,脸上满是惊魂未定和后怕。他差点……伤及无辜的人。 就在陆茗全神贯注应对左右夹攻之际,异变再生。倒在血泊中的约翰,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那抽搐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他颈部的巨大伤口仿佛一个喷泉,涌出的不再是鲜红温热的血液,而是粘稠发黑的液体。紧接着,他原本空洞无神的眼睛骤然睁开,瞳孔扩散,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喉咙里挤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延文绮屏住呼吸,迅速看了一眼手表。 清晰的黑色数字冰冷跳动着,定格在: 17:00:42 四十二秒? 四十二秒! 距离他被咬穿颈动脉仅仅过了四十二秒! 这个骇人的数字立即让延文绮的心脏剧烈跳动,但她明白此时自己没有“恐慌”的权利,因为那与她同座的女孩仍处在危险中,于是只能大口呼吸着,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约翰以一种极其不协调、却又带着惊人力量的动作,猛地从地上弹立起来。它无视了身下自己刚刚流淌出的、尚有余温的血液,那双新生且充满纯粹掠食欲的灰白眼睛,瞬间锁定了离它最近的活物——正在与两只丧尸周旋的陆茗。它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加入了围攻的行列。 “天哪,约翰……”目睹这恐怖转化的马修发出濒死动物般的呜咽,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天哪……” 与此同时,几个在车上目睹陆茗遭受危险、又持有手枪的胆大乘客,也鼓起勇气冲下了巴士,试图支援。 “先别开枪,小心误伤!听我指令!”延文绮立刻对着他们高喊,声音因虚弱而有些发颤,但语气中的冷静和权威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服从。她的目光快速扫过战场,大脑在眩晕中高速运转。 面对三只配合包夹的丧尸,陆茗瞬间陷入被动,如同古时猎场面对围三缺一的林中鹿,只是她却不能选择身后唯一的生路。 延文绮是明白的,以陆茗的身手,完全可以离开,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完全是为了救下这一车的人。 好在她步伐灵动,身形如风,在越发狭小的空间内不断闪避着三只丧尸笨拙却势大力沉的扑击。死斗中,她手上长刀化作一片银光,时而格挡开抓来的手臂,带起一片污血碎肉,时而在丧尸身上留下深可见骨的伤口,削飞皮肉。但丧尸对疼痛毫无反应,这些伤口只能略微迟滞它们的动作,无法造成致命打击,故而被逼得连连后退。不过她看似险象环生,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致命的啃咬。 就在一次旋身格开詹姆斯的扑击、同时矮身惊险躲过约翰抓挠的瞬间,陆茗的目光再次与延文绮瞬间交汇。陆茗的眼神扫过女丧尸那只剩下左侧视野的恐怖头颅,一个极其细微的、向女丧尸右侧移动的意图在她动作中流露出来,同时又用手掌短暂遮住了自己的右眼。 电光石火间,延文绮捕捉到了这个暗示。 下一刻,陆茗动了。她没有尝试攻击正面的詹姆斯,也没有理会堵路的约翰,而是将全部爆发力凝聚于双腿,身体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向女丧尸的右侧后方冲去。她精准地利用了女丧尸的巨大缺陷——当陆茗从她的死角切入时,那仅存的浑浊左眼完全捕捉不到陆茗的身影。 女丧尸对来自死角的攻击毫无防备,陆茗得以瞬间欺近,右腿如同蓄满力量的攻城锤,狠狠踹在女丧尸的腰侧。 猝不及防女丧尸身体失去平衡,怪嚎着向左侧重重摔倒在地,沾满血污的衣物在泥地上擦出一道污痕。 陆茗一击得手却毫不停留,足尖一点地面,身体如同羚羊般轻灵向后疾退,瞬间拉开了与倒地的女丧尸,以及另外两只被这变故惊动、正欲扑上的丧尸的距离。她的动作干净利落,为接下来的行动创造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窗口。 “地上那个!开火!”延文绮嘶声下令,同时强忍着眩晕和手臂的剧痛,双手死死握住轻风P9R,对着女丧尸的右膝盖连续扣动扳机。 那试图爬起的女丧尸仍然只盯着陆茗,全然不顾另一侧致命的威胁。 减装药弹的威力虽然不足,但在极近距离且目标相对静止的情况下,三枪之中有两枪精准命中女丧尸的右膝盖,当即令其右腿猛地一软,整个身体失去平衡,向前栽倒。 几乎在她下令的同时,那三个早已紧张待命、握着手枪的乘客,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将枪口齐刷刷对准了延文绮指定的目标。他们或许枪法不够准,或许恐惧让手臂颤抖,但在延文绮清晰指令的引导下,火力瞬间倾泻而出。 子弹呼啸着,与延文绮射出的子弹一起,交织成一片致命的火网,狠狠扑向那失去平衡、暴露在集火之下的目标。 为了保证其余人的安全,陆茗且战且退,把三只丧尸吸引到了十多米外。这距离听起来不远,可对手枪的精准射击实在是个考验。 别说击中要害,很多子弹甚至完全错过了目标。 尽管如此,四把手枪数量也足以造成实质的伤害。其中一发打穿了女丧尸的下巴,撕扯出一个巨大的豁口,让她的嘶吼变成了漏风的怪响;另一发则击中了她的左臂肘关节,将那条手臂几乎打断,只剩下些许皮肉连接,无力地耷拉着。这轮射击中,女丧尸失去了啃咬能力和一只手,右膝关节受到重创,威胁瞬间被大幅削弱。 “停火!”短暂的射击窗口就这么过去了,女丧尸已经拖着残破的躯体重新加入对陆茗的狩猎,延文绮适时喊停,以免处在射界中的陆茗被误伤到。 两人如此默契的配合,不似萍水相逢,仿佛相识已久。 重新陷入三尸围猎陆茗沉稳依旧,甚至因压力减少显得越发游刃有余起来。 这回延文绮清清楚楚看见了,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对方望着自己,眼角竟有笑意。 第8章 执刀 那抹转瞬即逝的笑意,如同抛向深潭激起涟漪的石子,而涟漪尚未散尽,石子便已沉入冰冷的潭底。重新进入战斗姿态的陆茗长刀斜指,身形微弓,沾着污血的刀刃与她眼中凝练专注交相辉映。 三具丧尸形成的囚牢中,那被去了一眼一臂、膝盖受创的女丧尸无疑是最薄弱的一环。陆茗脚下轻点,动若脱兔,鬼魅般绕开詹姆斯与约翰的夹击,长刀划出一道冷冽弧光,并非直取要害,而是精准地撩向女丧尸仅存的右臂。经此一击,原本完好的右臂应声而落,其步伐立刻怪异起来。 失去双臂的女丧尸还在试图找回平衡,陆茗却如影随形欺近,手中的狭长直刃刀没有丝毫犹豫,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从后方枕骨大孔刺进颅脑。 “噗嗤!” 刀刃贯入的闷响令人头皮发麻。 陆茗手腕猛地一拧,刀身在颅内凶狠地搅动一圈,彻底破坏了那可能残存着驱动本能的神经中枢。女丧尸的嘶吼戛然而止,身体剧烈地抽搐几下,彻底瘫软俯身倒地。但陆茗并未立刻拔刀,而是就着刺入的姿势,手臂发力向下猛压!锋利的刀刃顺着颈椎骨的缝隙切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完成了对颈椎的高位切断。这样即使这怪物之后还有一丝诡异的活性,也休想再驱动这具残躯了。 延文绮此时则目不转睛盯着陆茗的举动,若有所思。 后者适时回望,延文绮当即握紧手枪准备支援。经过之前的配合,两人竟形成了无声的默契。 已缺失一环的围猎显然不能再对陆茗形成高压,宽松的罗网给了她更多闪转腾挪的机会。两具丧尸再次发动进攻,陆茗不退反进,迎着咆哮的詹姆斯正面冲去。 与地面近乎平行的刀锋离詹姆斯的面门越来越近,致使瞳孔飞速缩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劈中。 这一刀最终被鼻梁骨卡住,没能深入头颅,不少人为之感到惋惜。 看似一击未中的陆茗并未恋战,侧跳脱离原地,然而没能完全避开约翰的扑击,指甲刮在冲锋衣上的怪响令延文绮心惊胆战。 其实理智上她知道这只是轻微的刮蹭,而即使冲锋衣硬接这一抓也不会破损,但她就是忍不住担心。 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延文绮深吸一口气,瞄准那落单的詹姆斯。 一直在旁边待命的三个持枪乘客见她如此,也下意识举起手枪,等待再次集火的命令。 “你们别开枪,节省子弹。”延文绮说完,便不再言语,全神贯注瞄准目标。 谁也不能确定之后还会有多少丧尸,不节省子弹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听闻此言,三人枪口放低,只安静看着延文绮动作。 先前陆茗那横劈一刀看来是故意为之,并非尝试破坏头颅而不得,此时詹姆斯竟茫然立在原地,四处张望,显然是眼睛受损。 然而失去了视力并不代表没有威胁,茫然数秒后,詹姆斯便开始朝着约翰嘶吼的来源转向。 延文绮没有给詹姆斯这个机会,连开四枪,半数命中其空门大露的背脊。 詹姆斯的上半身猛地一僵,随即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歪斜塌陷下去,仿佛被抽掉了支撑的木偶。它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嗬嗬声,即将发动的攻势瞬间瓦解。 攻击彻底激怒了这具行尸走肉。它那颗带着伤痕的头颅猛地转向延文绮,浑浊双眼只剩下疯狂的仇恨和吞噬的**,它拖着半瘫痪的上身,嘶吼着,用还能活动的下肢,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朝延文绮精准猛扑过来。 延文绮心中一惊,这失去视力的丧尸竟然这么快就学会了用听觉精准定位?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然而,一道身影比它的恨意更快。 陆茗在詹姆斯转身扑向延文绮,将整个后脑和颈椎完全暴露的瞬间,动了。她几步便突破约翰,欺近詹姆斯身后,长刀如臂指使,没有丝毫花哨,带着冲刺的力道,从詹姆斯后颈狠狠一斩—— 那带着怨毒恨意的头颅便干脆利落地与身体分家,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停在望向天空的角度。延文绮看了一眼倒地的身躯,创面平整得吓人。 其实斩击头颅极其费力,还要躲开后续喷溅的脏血,陆茗本应和先前一样从后颅突破,安全且高效。 显然这丧尸不知为何引起了陆茗的怒火,以致这般报复。 最后只剩下约翰了。在失去所有“同伴”后,它显得更加笨拙而孤立。陆茗甚至没有给它再次嘶吼的机会,一个侧闪躲过攻击,当它本能地转身,仰天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发出召唤或威慑的咆哮时—— 寒光乍现。 陆茗早已蓄势待发的长刀,自下而上,直取下颌与颈间的凹处。 刀尖穿透柔软的口腔上颚,毫无阻碍地刺入颅腔深处。约翰的咆哮被彻底堵死在喉咙里,变成一串意义不明的咕噜声。陆茗手腕一拧,迅速抽刀。血液混合着脑组织碎块,从下颌的破洞涌出。约翰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伐倒的朽木,重重砸在泥泞的地面上。 长刀垂下,刀尖粘稠的黑血缓缓滴落,在寂静中砸出微不可闻的轻响。陆茗站在原地,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初,扫视着战场。 至此,她一人执一刀,亲手了结了三具行尸走肉。 奇怪的是,刚才还充斥着枪声、嘶吼的盘山公路,此刻陷入了一种近乎诡异的死寂——浓雾似乎凝滞了,连一丝风也没有,众人恍如梦中。只有浓烈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腥臭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提醒着人们这不是噩梦初醒,而是灾难间隙。地上横陈的三具形态各异的丧尸躯体,以及那手执长刀、气息凛冽的少女身影,都无比清晰地表明,此即人间。 乘客们从巴士车窗或藏身处探出头,望向陆茗的目光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劫后余生的狂喜尚未褪去,对那神乎其技刀法的敬畏便油然而生。但更深处,却不可避免地混杂着一种对如此利落高效、近乎冷酷的杀戮手段的深深敬畏。她杀死的……毕竟曾为人类。 换句话说,只要她愿意,就能用同样的手段杀人,可能还更轻松些。 延文绮长吐一口气,靠在冰冷的巴士上急促喘息着,长时间持枪的右手无力垂在身侧。她的目光同样落在陆茗身上,落在她手中那柄饮血的长刀上。世界上用刀的人很多,杀人的人也不少,可能将刀用得如此精准致命、效率惊人,仿佛庖丁解牛般洞悉“终结”之道的,真可谓凤毛麟角。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更非寻常人所能企及。 一个念头便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钻进她的脑海:那么,之前车上那因怕血而窘迫的眼神,那因恐惧而落下的泪,那关切的递药,那靠在肩头时传递的温暖,甚至…… 如果都是假的,她究竟,所欲为何? 延文绮所思如同乱麻,尚未理出丝毫头绪—— “你……你杀了他们!你杀了詹姆斯!你杀了约翰!”一声撕心裂肺、饱含崩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这短暂的喘息。 马修目睹两位同僚接连被“处决”,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彻底崩断。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动起来,脸上肌肉因极致的恐惧和某种扭曲的思想而不断抽搐。他颤抖着举起那支掉落在地的警用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带着决绝的疯狂,死死对准了刚刚收刀站定、气息尚未平复的陆茗。 “你在杀人!”马修嘶吼着说。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空气仿佛凝固成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颤抖的枪口和那平静得可怕的少女身上。 陆茗转头看了约翰一眼,便再没有动作,也没有言语,只定定立在那望延文绮,脸上不见悲喜,只有平静。 延文绮的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跳出来,强烈的眩晕感再次如潮水般汹涌而至。但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驱动她再次抬起了沉重的手臂,轻风P9R冰冷的枪口稳稳指向了马修手中握着的枪,左手抬起数秒,示意旁边的人别开口或者上前。 “放下枪,警官!”她已没有力气大喊,但仍尽力把话说得清楚,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冰面上的石头,“他们死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人类了,是怪物!如果她不杀掉他们,我们所有人——包括你——现在都已经是地上躺着的尸体了!” 延文绮的食指紧贴着扳机护圈,指关节因用力而绷得发白,毫无血色,汗水沿着鬓角滑落。 延文绮在心中默数:三—— 如果数完三个数,那只颤抖的手还不放下,她只能赌上一切,冒险射击他的武器,即使误伤或误杀的风险高得可怕。 “他……他们……”马修脸上的肌肉疯狂地跳动,枪口剧烈地摇晃着,眼神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挣扎。延文绮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认知崩塌的废墟上。他目光扫过地上——詹姆斯被啃噬得血肉模糊的脖颈,女丧尸被斩断的手臂,约翰那个滚落在地的脑袋……这些画面交织着他们生前最后的面容。一股冰冷刺骨的绝望和认知彻底粉碎的痛苦淹没了他。 二—— “对……他们……他们不是人类了……不是了……”马修眼中的疯狂如同燃尽的余烬,迅速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洞的死灰。他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如同呓语。举枪的手臂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颓然垂下。那支象征着他最后抵抗的手枪,“啪嗒”一声,无力地掉落在泥泞中。 延文绮此时才敢体会惊恐的滋味。如果他直接开枪,不给劝阻的机会…… 那么不远处执刀而立的少女…… 好在,好在没有发生。 丢下枪的约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摇摇晃晃地转到延文绮的方向,嘴唇翕动着,似乎想为自己辩解,或是寻求一丝渺茫的理解。 就在他嘴唇张开,第一个音节即将吐出的刹那—— 那靠近山谷缓坡的浓密灌木丛传来异动,一个巨大黑影如同失控战车般轰然冲出。 那黑影速度极快,目标明确,在所有人——包括近在咫尺的马修——都未能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带着千钧之势,狠狠撞在了背对灌木丛的马修身上。 没想到吧,第一个BOSS战来得如此之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执刀 第9章 未平 “嘭!”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和沉闷的撞击声同时响起。马修的身体如同一个破败的布娃娃,被这股恐怖的力量凌空撞飞,重重砸在巴士侧面的车窗上。钢化玻璃瞬间爆裂,马修的身体嵌在破碎的玻璃中,口鼻鲜血狂喷,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便软软地滑落在地,生死不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黑影撞飞马修后,稳稳站定。 “吼——!” 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仿佛在宣告自己的降临。 这声音远比之前任何同类的嘶吼都更加狂暴,更加充满原始破坏力,如同平地惊雷。 浓雾被它的气势搅动。众人终于看清了这恐怖存在的全貌: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男性,身上赫然穿着全套厚重的黑色防暴警察制服,左臂套着一面坚固的小型防暴盾牌,头上戴着防暴头盔,还配有厚实的透明防护面罩。这身装备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冰冷坚硬的光泽,不像体外的东西,倒像它自然长出的几丁质外壳。 “嗬——嗬嗬——!”仿佛呼应着这防暴丧尸的咆哮,浓雾笼罩的山谷深处,远远近近,再次响起了此起彼伏、令人血液冻结的丧尸嘶吼。数量之多,距离之近,远胜之前。虽说山谷地形“望山跑死马”,但这恐怖的声浪如同无形的绞索,瞬间勒紧了每个人的咽喉——再停留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延文绮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看清那身装备的瞬间,心就沉到了谷底。这种级别的防暴服,具有高度的防切割和穿刺性能,陆茗的刀恐怕难以奏效。 “陆茗!回来!那东西防刀!”延文绮用尽力气嘶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 然而,陆茗并未立刻回应,也没有转身。她只是缓缓抬起手中的长刀,刀尖遥遥指向那如同小型堡垒般的防暴丧尸,眼神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寒冰。她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延文绮看得心急如焚,这沉默的凝重比任何话语都更让人心焦。 “砰!” 一个被这接踵而至的恐怖彻底吓疯的持枪乘客,对着那高大如魔神般的防暴丧尸扣动了扳机。子弹呼啸而出,精准地命中了防暴丧尸的躯干。 然而,预想中的穿透并未发生。只见防暴服上火星一闪,子弹竟被硬生生弹开了!防暴丧尸毫发无伤。 不好。很不好。 这防爆服内嵌了防弹插板! 由此推知,其余部位哪怕没有插板,应当也有基础的防弹材料。 手枪是绝对没用的,步枪也不一定有用。 “嘶……”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众人。刀剑难伤,枪弹无效!这还怎么打?! 被枪击彻底激怒的防暴丧尸发出一声震天咆哮,舍弃了暂时没有动作的陆茗,如同发狂的犀牛,轰隆隆地大踏步冲向巴士车头。它抬起穿着厚重防暴靴的巨脚,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踹在巴士左前大灯的位置。 “哐当!哗啦!”大灯外壳连同玻璃瞬间爆碎。它毫不停歇,又是势大力沉的几脚踹在车头,发出沉闷恐怖的巨响。坚固的金属车体在它的怪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向内凹陷变形,但显然不足以让它破门而入。暴躁的丧尸似乎对这种“无能狂怒”感到厌烦,它猛地转头,那双被面罩阻隔、显得更加幽深残暴的眼睛,瞬间锁定了车旁不远处的延文绮! “吼!”它放弃了攻击坚固的车体,迈开大步,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直扑延文绮。 但有人显然不会容许它这么做。 “嘭!” 陆茗在防暴丧尸注意力转移、侧身冲向延文绮的瞬间,抓住了它步伐转换时那微乎其微的破绽。她将全身力量灌注于右腿,一记凌厉凶狠的低扫侧踹,精准地踹在防暴丧尸左腿的膝关节外侧。 “咚!”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 纵然是这钢筋铁骨般的怪物,关节部位遭受如此重击,身体也不由猛地一晃,左腿一软,庞大的身躯瞬间失去平衡,向前一个趔趄,冲锋的势头就此被打断。它愤怒地嘶吼着,强行稳住身体,猛地转向坏它好事的陆茗。 被接连挑衅的防暴丧尸彻底暴怒!它放弃了所有“技巧”,如同被激怒的巨熊,抡起套着防暴盾的左臂和紧握成钵盂大的右拳,朝着陆茗狂风暴雨般砸去。沉重的拳风呼啸,盾牌挥舞间带起沉闷的破空声。陆茗身形灵动,在方寸之地闪转腾挪,险之又险地避开一次次致命的砸击。然而,防暴丧尸的力量和速度远超普通丧尸,攻击范围也极大。在一次惊险的闪避中,那带着沉重金属护手的右拳边缘,如同烧红的烙铁,堪堪擦过了陆茗左上臂的外侧。 陆茗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借力向后疾退数步才稳住。延文绮看得分明,陆茗左臂外侧的冲锋衣布料多了一道明显的痕迹,虽未彻底撕裂,但陆茗握住长刀的左手,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那一擦带来的冲击和剧痛,显然影响了她持刀的稳定性。 “疯子!全是疯子!”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疯狂的声音响起,“我早就说过该往回走的!你们这群该死的蠢货!”正是之前提议掉头而被众人否决的那个男子,他不知何时已经溜下了车,脸上满是扭曲的恐惧和一种“早知如此”的怨毒。他一边歇斯底里地咒骂着,一边不管不顾地朝着来时的方向——隧道的方向狂奔而去。 恐惧如同瘟疫,他这一跑,车上又有三四个被吓破胆的乘客,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也跟着跳下车,哭喊着追着他向浓雾中逃去! “别……”延文绮徒劳地伸出手,却无法阻止。 这突如其来的骚动,立刻吸引了那被陆茗连番躲闪搞得狂怒不已的防暴丧尸的注意。它血红的眼睛瞬间锁定了那几个奔逃的背影,尤其是跑在最前面、骂得最响的那个男人!它喉咙里发出一声充满暴虐的兴奋低吼,竟然舍弃了难缠的陆茗,迈开大步,如同追逐猎物的凶兽,朝着逃跑的人群猛扑过去! 速度差距太大了!那男子只觉背后腥风袭来,惊恐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在防暴面罩后扭曲放大的狰狞面孔和一只抓来的巨手! “不——!”绝望的惨叫戛然而止。 防暴丧尸蒲扇般的大手轻易地抓住了他的肩膀,如同拎起一只小鸡,将他整个人吊离了地面。在男子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其余逃跑者魂飞魄散的尖叫声中,防暴丧尸似乎要将被陆茗戏耍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它没有立刻出杀招,而是如同玩弄玩具般,将手中的人类狠狠掼在地上。沉重的防暴靴紧接着抬起,带着残忍的慢动作,狠狠踩踏在他的胸口、手臂、头颅上! “咔嚓!噗嗤!”令人毛骨悚然的骨碎肉烂之声不绝于耳。鲜血和破碎的内脏瞬间染红了地面。那暴虐的践踏,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脏上,碾碎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 “狗娘养的!给我住手!”一声苍老却充满血性的怒吼炸响。 是之前车上那位头发花白、坚信轰炸是斯瓦利所为的老人。他不知何时捡起了约翰掉落在泥地里的□□,老人动作里带着一丝熟练,眼神燃烧着熊熊怒火,学着之前约翰的样子,将枪托死死抵在肩窝,对着那正在施暴的防暴丧尸的后脑,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砰!砰!砰!” “爸!”老人旁边被吓得丢了魂的男子开口,声音当即被枪声掩盖。 半自动□□沉闷有力的枪声再次撕裂了死寂,子弹接二连三地狠狠撞击在防暴丧尸头盔的后脑部位,火星四溅。 防暴丧尸尝试转头,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打得脑袋连连震荡。虽然子弹依旧未能穿透,但巨大的动能冲击显然让它感到了极度的愤怒。更关键的是,那原本透明的面罩在承受了数发步枪子弹的近距离轰击后,蛛网般的纹裂快速出现,眨眼间又如疯狂生长的藤蔓,蔓延覆盖了整个视野区域。数秒过后,那面罩变得一片模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裂痕。 “吼——!”防暴丧尸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它猛地停下践踏的动作,此时脚下的人类已经难辨形状。它狂暴地转过身,伸出巨手一把扯下那已经彻底碎裂、严重阻碍视线的防护面罩。一张布满青黑色血管、扭曲狰狞如同恶鬼的面孔彻底暴露在空气中。它那双只剩下纯粹杀戮**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开枪的老人,迈开大步就要冲过去撕碎他。 延文绮和陆茗心头剧震——那老人距离太远,她们根本来不及救援! “呜——嗡!” 刺耳的引擎咆哮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嘶鸣,猛地从前方的浓雾中传来!紧接着,两道撕裂浓雾的雪亮远光灯柱如同巨兽睁开的双眼,骤然亮起!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如同脱缰野马,以近乎失控的速度,从前方被连环车祸和阻车钉封锁的死亡路段方向疾驰而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之前奥威尔故意留出的空隙,如同一枚出膛的炮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那正准备扑向老人的防暴丧尸,狠狠撞了上去。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后,钢铁与血肉猛烈碰撞! 那高大如同铁塔般的防暴丧尸,竟被这高速冲撞的狂暴力量硬生生撞得离地飞起,如同一个破麻袋般,翻滚着摔出七八米远,重重砸在湿冷的盘山公路边缘,溅起一片泥水!它身上的防暴装备在剧烈撞击下发出扭曲变形的响声,那面小型防暴盾牌更是脱手飞出老远。 越野车在撞飞目标后,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身剧烈摇摆着,最终在泥泞的路面上拖出长长的刹车痕,惊险地停在了距离巴士车头不足五米的地方。引擎盖扭曲变形,冒着丝丝白烟。 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短暂聚焦在这辆突然出现的“不速之车”,随后又放到公路另一边,那个尝试挣扎爬起的恐怖身影之上。 不出意料的单机写文之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未平 第10章 断腕 山风吹散越野车引擎盖上的白烟,驾驶位上的人终于探出头来,那漆黑的光头太有特色,使人一眼就能认出来这是奥威尔。 先前他是跟着里德几个警察的车去前面的车祸现场,现在却一个人回来,延文绮联想到那几轮枪声,其他人恐怕凶多吉少。 在防暴丧尸被撞飞之后,雅什卡便趁机快步走上巴士前头蹲下,手指搭在马修脖子上。面对延文绮询问的目光,她缓慢而沉重地摇了头。马修保持着生前惊恐的神情,雅什卡用手帮他合上了眼。 “吱嘎——哐!”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骤然炸响,撕破了短暂的死寂。 另一辆轿车如同失控的炮弹,从奥威尔来时方向的浓雾中狂飙冲出。车上人显然没料到路上布设的阻车钉,两只前轮瞬间爆裂,发出震耳欲聋的炸响。巨大的惯性让车身完全失控,像醉汉般狠狠甩向路边的山谷防护栏杆。那原本就锈迹斑斑、在之前撞击中已摇摇欲坠的栏杆,发出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响声,猛地向外弯折变形。 “还真给他们追上来了?!”奥威尔嘶哑地骂了一声。 几乎在撞击结束后的同一秒,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窗猛地降下,两支黑洞洞的枪口骤然伸出。没有警告,没有停顿,狂暴的自动步枪火力瞬间泼洒而出。 “哒哒哒哒——!” 密集的弹雨撕裂空气,目标直指奥威尔那辆伤痕累累的越野车。灼热的弹头咬在车身和后盖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噗噗”闷响和跳弹的尖啸。车窗玻璃应声粉碎,化作漫天闪亮的冰晶。奥威尔反应快得惊人,在枪响的刹那,他那壮硕的身体猛地向副驾驶位缩去,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变速杆上。无数玻璃碎片像冰雹般砸落在座位和他蜷缩的脊背上,子弹擦着头顶呼啸而过,带起的灼热气流几乎燎焦了他的头皮。 “妈的!”奥威尔厉声咒骂,暂时还完好的后视镜里映出那两个枪手被面罩遮住的脸和喷火的枪口。前狼后虎的局面,原地待着不动就是等死!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奥威尔猛地直起身,脸上是搏命的狠厉! 引擎发出濒临极限的咆哮,越野车的后轮疯狂空转,摩擦地面腾起刺鼻的青烟和橡胶焦糊味。车身剧烈一震,随即如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向后猛撞! “哐!” 随着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越野车的尾部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辆黑色轿车扭曲变形的车头上。巨大的撞击力让黑色轿车本就挂在悬崖边缘的车身彻底失去了平衡,它发出一连串令人绝望的金属摩擦和撕裂声,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翻滚着坠向下被浓雾笼罩的山谷。隐隐约约的碰撞声从下方传来,越来越远,最终归于沉寂。 然而,巨大的力道也让奥威尔的越野车猛地向后滑退!车子后轮瞬间碾过悬崖边缘松动的碎石,发出令人心悸的簌簌声,整个车尾顿时悬空。车身危险地前后晃动着,每一次晃动都伴随着碎石滚落的细微声响,证明随时可能步那辆轿车的后尘。 “快!”延文绮的声音几乎变了调。 她和陆茗如同离弦之箭,猛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顶住越野车尚未完全悬空的车头部位。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车身每一次微小的晃动都让她们的心提到嗓子眼。悬空的车尾下,只有翻滚的浓雾和吞噬一切的寂静深渊。时间仿佛凝固,每一秒都是煎熬。远处,那被撞飞的防暴丧尸庞大的身躯似乎抽搐了一下,似乎之前的撞击让它多少不太好过,直到现在都还没完全爬起。 “里面还有人!”奥威尔在车内吼道,声音因紧张而嘶哑,“后排!里德!” 又有两名原本躲藏的乘客被这惊险一幕所激,克服恐惧冲了上来,伸出四只援手一起死死按住了车头引擎盖,试图增加那微不足道的稳定。延文绮立刻松开手,绕到后车门。碎裂的车窗边缘如同狰狞的獠牙,她毫不犹豫地将手探入车内,一把揪住里德警服的后领,咬紧牙关,双脚死死蹬住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拖拽。昏迷的人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又是这样不好发力的角度,延文绮拖拽得十分不易,好在最后还是成功了。 就在里德的身体被拖出车厢的瞬间,失去了部分平衡点的越野车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嘶鸣,猛地向后一沉! “奥威尔!”延文绮尖叫。 千钧一发!奥威尔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在车体彻底下坠的前一刹那,猛地从驾驶座弹射而出!他沉重的身体重重摔在悬崖边缘的碎石地上,而在他身后,那辆立下“战功”的越野车翻滚着,带着绝望的呼啸,坠入了无边的浓雾之中。 延文绮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她顾不得其他,扑到刚刚脱离鬼门关的奥威尔旁边:“奥威尔!前面……什么情况……” 奥威尔撑着膝盖站起来,脸色铁青,抹了一把脸上汗水,声音异常低沉沙哑:“前面……我这么说吧,完犊子了。车祸堵死,全是疯了的‘人’……还有拿着枪乱扫的……鬼知道什么来头的家伙!还有……”他猛地指向远处公路中央,那个庞大的身影正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头盔下的眼睛闪烁着非人的凶光,“……还有好几个这种东西!” 防暴丧尸站起来了。它甩了甩沉重的头颅,似乎有些眩晕,但那双透过破损面罩露出的眼睛,已死死锁定了这群活人。它迈开沉重的步伐,金属鞋底踏在柏油路上,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哐、哐”声,径直向他们冲来! “狗娘养的!”奥威尔低吼一声,从地上抄起一根从车里带出来的、沾满黑血的沉重铁棍,迎着那恐怖的巨影就冲了上去。陆茗一言不发,长刀在手中挽了个凌厉的刀花,身影如风,紧随其后。 “雅什卡!图娜!看一下他!”延文绮语速飞快,同时对那两个惊魂未定、但刚才帮了大忙的持枪乘客急促道,“子弹!给我子弹!9毫米的!有吗?!”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那两个乘客愣了一下,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身上摸索出弹匣,快速卸下几颗黄澄澄的子弹,拍在延文绮掌心。 “这么多够了,谢谢!” 五颗。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延文绮迅速将子弹压进自己手枪的弹匣,咔嚓一声推弹上膛。 前方,又一场死斗展开! 防暴丧尸的拳头带着沉闷的风声砸落,奥威尔怒吼着用铁棍格挡,“铛!”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巨大的力量震得他手臂发麻,踉跄后退。陆茗身形灵动如鬼魅,长刀化作一道银亮的寒光,精准无比地刺向防暴丧尸唯一失去面甲保护的左眼。不料那丧尸反应快得惊人,巨大的手掌如同拍苍蝇般猛地一扇,险之又险地荡开了致命的刀锋。它的身高比奥威尔还要高,绝对超过两米,四肢粗壮得如同古树,覆盖着厚实的防暴服和护甲,每一次挥拳踢腿都势大力沉,速度竟丝毫不显笨拙。 奥威尔抓住空隙,铁棍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在丧尸头盔的侧面,“咚!”又是一声闷响。头盔剧烈震动,但那丧尸只是晃了晃脑袋,随即发出一声暴怒的咆哮,反手一拳砸向奥威尔。铁棍与头盔的碰撞徒劳无功,只在坚固的复合材料上留下几道浅浅的白痕。 短短几分钟的缠斗,却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汗水浸透了陆茗额前的碎发,她每一次闪避都显得比上一次更为吃力,呼吸声明显粗重起来。延文绮的心越揪越紧——这些怪物不知疲倦,力量永不衰竭,而陆茗和奥威尔的体力却在飞速消耗。浓雾深处,似乎还有更多低沉的嘶吼在逼近。 那防暴丧尸猩红混着灰色的眼珠在陆茗和奥威尔之间扫视,似乎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它猛地发出一声怪异的低吼,庞大的身躯竟骤然转向,舍弃了眼前两个难啃的硬骨头,迈开大步,如同失控的坦克般,朝着延文绮和伤员集中的方向狂冲而来! “拦住它!”奥威尔目眦欲裂,和陆茗同时扑上,试图攻击它的后背吸引注意。但防暴丧尸似乎认准了目标,对身后的攻击不管不顾,粗壮的手臂猛地挥出,试图扫开挡路的延文绮。 延文绮瞳孔骤缩,肾上腺素瞬间飙升。她向侧后方急退,险险避开那能砸碎岩石的拳头。拳风刮过脸颊,脸上传来火辣辣的感觉。丧尸扑空,狂怒地嘶吼起来,巨大的拳头泄愤般狠狠砸向路边的灌木丛,枝叶纷飞,泥土四溅。 就在这混乱之中,延文绮的目光如电,扫过之前防暴丧尸被越野车撞飞时掉落在地的一样东西——那面沉重的、布满凹痕的金属盾牌。它正半埋在泥土和碎石中,边缘反射着冰冷的光。 机会!她毫不犹豫,一个箭步冲过去,弯腰抓住盾牌边缘冰冷的把手,奋力将它从泥泞中拖拽出来。入手沉重异常,冰冷的感觉顺着手臂蔓延。 “吼——咔嚓!” 防暴丧尸狂暴的拳头,好巧不巧地狠狠砸在了一棵碗口粗的小树上!树干应声而断,发出凄厉的断裂声。树冠轰然倒塌的枝叶后面,赫然露出了两张因极度恐惧而惨白的脸——那是躲藏其中的孕妇埃莉诺和她紧紧搂在怀里的女儿贝拉! 防暴丧尸那猩红、浑浊的眼珠瞬间锁定了这意外发现的鲜活目标。它喉咙里发出嗜血的咕噜声,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直扑过去! “小心!”奥威尔和陆茗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不顾一切地飞扑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拽住了防暴丧尸的手臂和后背的防暴服。巨大的力量拖得两人脚步踉跄,如同在拖拽一座移动的铁山。 丧尸前冲的势头被稍稍迟滞,但并未完全阻止。它被拉扯得身体一歪,那戴着金属护臂的巨拳轨迹也随之一偏,带着残余的恐怖力量,“砰”地一声重重砸在抱着贝拉试图向侧面扑倒躲避的埃莉诺背上! “啊!”埃莉诺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身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向前扑倒。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怀里的贝拉脱手飞出,小小的身体撞在旁边的岩石上,发出一声闷响,当即晕了过去。埃莉诺自己则重重摔倒在荆棘丛生的斜坡上,左手手掌被尖锐的荆棘深深刺穿,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枯枝败叶。 这属于活人的新鲜血腥味,在死寂冰冷的空气中,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陆茗的目光瞬间凝固在埃莉诺鲜血淋漓的手掌上——那手掌,正死死按在之前被击杀的几个丧尸溅射在地面的、浓稠发黑的血泊之中! 没有丝毫犹豫,陆茗的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她如同扑向猎物的豹子,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瞬间挣脱了与防暴丧尸的纠缠,扑到埃莉诺身边。一直放在她后腰的那柄雪亮短刀,下一瞬已握在手上。刀光一闪,带着斩断一切的决然,狠狠劈落! “噗嗤!”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切入骨肉的闷响! 埃莉诺只觉得左手腕一凉,随即是难以置信的、短暂的麻木。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到的景象让她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左手掌,正带着几根断裂的荆棘,孤零零地躺在肮脏的血泊里。断腕处,鲜血如同失控的泉眼,疯狂地喷涌而出! 时间仿佛停滞了两秒。 “呃?啊——!” 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意识,埃莉诺的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嚎!那声音穿透浓雾,带着撕心裂肺的痛苦,直刺云霄。 “帮忙止血!”陆茗的嘶吼比埃莉诺的惨叫更加尖锐,带着撕裂般的命令口吻,两名医学生飞奔着过来。她扔掉短刀,双手死死掐住埃莉诺断腕上方的手臂大动脉,试图减缓那可怕的喷涌。鲜血如同滚烫的溪流,瞬间染红了她的双手和前襟。 第11章 殷红 血腥味浓郁得令人如坠冰窟。 这浓烈无比的生命气息,如同最强烈的兴奋剂,狠狠刺激了正在与奥威尔角力的防暴丧尸。它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身躯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巨力,双臂狠狠一振! “妈的!”奥威尔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巨力传来,整个人竟被它硬生生甩飞出去,重重撞在路边的山壁上,胸口血气翻涌。 挣脱束缚的防暴丧尸,彻底被鲜血激狂,它那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正在喷血的埃莉诺,以及她身边那几个人类。它迈开沉重的步伐,目标明确。 就在它转身欲扑的刹那!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 延文绮站在数米之外,双手稳稳托枪,枪口硝烟袅袅。一颗子弹精准地咬向了防暴丧尸的后脑勺。 一部分防弹材料飞溅而出。 防暴丧尸庞大的身躯猛地一个趔趄,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它发出一声混杂着不解和暴怒的嘶吼,缓缓地、僵硬地转过身。那双充满死气的眼睛,燃烧着刻骨的怨毒,死死锁定了持枪的女人。 延文绮刚才捡起并奋力扔向奥威尔的金属盾牌,此刻正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飞向战场中央。 “奥威尔!接住!”延文绮大声喝道。 奥威尔刚从撞击的眩晕中缓过劲来,闻声抬头,看准盾牌来势,壮硕的手臂猛地探出,稳稳抓住了冰冷的把手。沉重的盾牌入手,带来一种奇异冰冷的力量感。 “吼——!”防暴丧尸放弃了受伤的埃莉诺,将所有的暴怒倾泻向延文绮,如同失控的火车头般轰然撞来! “来啊!”奥威尔一声虎吼,不退反进,切入丧尸进攻路线,左手将沉重的金属盾牌猛地顶在身前,右肩死死抵住盾牌内侧,双脚如同生根般扎入地面。他选择了最野蛮、最直接的方式——硬碰硬! “咚——!” 一声沉闷巨响,如同两辆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相撞,防暴丧尸庞大的身躯精准地撞在了奥威尔顶起的盾牌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奥威尔脚下坚硬的路面瞬间多了一道痕迹,双脚深深陷入公路外的泥土碎石之中。他整个人被撞得向后滑退了一小段距离,脚底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双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骨头都在哀嚎,虎口瞬间发麻。防暴丧尸也被这巨大的反作用力撞得向后踉跄了两步,头盔下的面孔似乎也因冲击而扭曲。 趁此机会,陆茗强忍着脱力的颤抖,长刀如毒蛇吐信,再次刺向丧尸失去防护的眼睛。奥威尔也强忍双臂剧痛,盾牌顶住丧尸正面,沉重的铁棍伺机砸向它的膝盖关节。有了盾牌的支撑,两人的配合明显流畅了许多,一时间竟将凶悍的防暴丧尸逼得有些手忙脚乱。 然而,浓雾中的山谷缓坡,一只衣衫褴褛、面目狰狞的丧尸,循着血腥味和打斗声,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公路!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吼,浑浊的眼睛贪婪地锁定了延文绮和伤员的方向。 众人脸色大变。雅什卡和图娜正全力按压着埃莉诺的断臂,试图止血,根本无法分心。 延文绮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因剧烈运动而翻腾的气血。她迅速举枪,瞄准,扣动扳机。 “砰!” 枪声清脆有力。山坡上那只刚爬出来的丧尸,眉心瞬间爆开一朵污浊的血花,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沿着山坡滚落。 这干脆滚落的声音,如同警钟在陆茗和奥威尔心头重重敲响,不能再拖了!体力的流逝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珍贵;浓雾中,也许还有更多未知的危险在靠近。 “嗬——!”防暴丧尸似乎也感到了压力,狂吼一声,攻势骤然变得更加疯狂!巨大的拳头如同重锤,雨点般砸在奥威尔的盾牌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震得奥威尔手臂发麻,步步后退。陆茗咬牙强攻,长刀在丧尸身前织成一片银亮的刀网,寻找着那微乎其微的破绽。 就在这时,陆茗一个突刺落空,身体因惯性前倾了一丝。就是这瞬间的破绽,防暴丧尸巨大的手掌快如螳螂,一把攥住了陆茗那件冲锋衣的帽子! 陆茗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整个人被猛地提起,窒息感瞬间蔓延。 奥威尔目眦欲裂,怒吼着弃了盾牌,不顾一切地扑上前。他粗壮的手臂如同铁箍,死死锁住防暴丧尸右臂的肘关节,身体重心猛地向下沉坠,同时拧腰发力,标准的关节技!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丧尸的手臂被强行扭曲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吼——!”丧尸发出类似“痛苦”的嘶吼,被迫松开了抓住陆茗的手,但另一只戴着金属护臂的左拳却如同失控的铁锤,带着狂暴的愤怒,狠狠砸在奥威尔身上。 奥威尔全身一震,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锁住丧尸的手臂不由得一松。 丧尸挣脱束缚,狂怒地挥舞着那条被卸了关节、软软垂下的手臂,另一只完好的拳头疯狂砸向倒地的奥威尔。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延文绮及时赶来,手中抓着一大团东西,那是之前用来隔开临时急救区的窗帘。如同斗牛士般,延文绮用尽全身力气朝防暴丧尸兜头盖去! 厚重的窗帘蒙住了防暴丧尸的头颅,视野被骤然剥夺!它瞬间陷入了彻底的狂暴,如同被蒙住眼睛的巨熊,双拳毫无章法地疯狂挥舞,发出沉闷而混乱的咆哮。巨大的拳头带起呼啸的风声,将周围的浓雾都搅得混乱不堪。 “延文绮!小心!”陆茗的尖叫撕心裂肺。 延文绮一击得手,正想后撤,但丧尸那毫无规律的、覆盖范围极大的狂乱挥击中,一只巨大的拳头如同鬼魅般从刁钻的角度狠狠砸来! “砰!” 沉重的闷响。 那一拳砸在延文绮的后肩胛骨上!虽然不是正中,但难以想象的剧痛也瞬间炸开,仿佛整个肩胛骨都被砸成了碎片。巨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打得横冲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碎石地上。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无数金星在黑暗中炸开,耳朵里充斥着尖锐刺耳的嗡鸣,仿佛有无数只蜜蜂在颅内疯狂振翅。所有的声音——陆茗的叫喊、丧尸的咆哮、埃莉诺的痛呼——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的风景。 “延文绮!还能动吗?!能动就开枪!开枪!”陆茗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水底传来,扭曲变形,断断续续。她正和强忍剧痛爬起来的奥威尔一起,死死抱住被窗帘蒙头、疯狂挣扎的防暴丧尸。陆茗用尽全身力气锁住它那条完好的手臂,身体被它狂暴的力量甩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奥威尔则从背后死死勒住它的脖子,双脚蹬地,脸颊因用力而涨成紫红色,额头青筋暴起,嘴角不断抽搐。 延文绮躺在冰冷的地上,视线模糊而晃动。她侧着头,看到那团疯狂扭动的巨大黑影,看到陆茗和奥威尔拼死搏命的身影在晃动,嗡嗡的耳鸣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要……做什么呢?开枪……对了……开枪…… 求生的本能,和救出那两个人的念头,让她艰难地抬起如同灌了铅般沉重的手臂。手枪似乎有千斤重,她颤抖着,凭着模糊的方位感,将枪口指向那团被窗帘包裹、疯狂扭动的巨大头颅。 “砰!” 枪口火光一闪。 子弹射入厚重的窗帘布,不知去向。那巨大的黑影只是动作微微一滞,随即挣扎得更加疯狂!陆茗被它猛地甩开,又立刻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延文绮!”陆茗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绝望的哭腔。 这一次,延文绮模糊的视线,捕捉到了陆茗的脸。陆茗一直戴着的口罩,在刚才惊心动魄的搏斗中早已不知所踪。汗水浸湿的凌乱黑发贴在苍白的脸颊上,那双或盈着笑,或冷静锐利的眼睛,此刻盈满了从未有过的、近乎崩溃的恐惧和无助。她的嘴唇在剧烈地开合,对着自己,用尽全身力气嘶喊着。 可是延文绮的世界只剩下嗡鸣,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但她的眼睛,死死盯着陆茗的嘴唇,那剧烈开合的形状,清晰无比地映在视网膜上。 好像……是两个字。 脑——干! 是“脑干”!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脑海!延文绮的瞳孔骤然收缩,猛地调转沉重的枪口!不再指向那高高隆起的、被窗帘覆盖的头颅顶部,而是竭力向下压去,指向那巨大头颅与粗壮脖颈的连接处——那个被防暴服高领和头盔共同保护、却依旧存在薄弱点的区域! “砰!砰!” 最后两颗子弹,带着延文绮所有的意志和力量,脱膛而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那疯狂挣扎扭动的庞大身躯,如同被拆了电池,所有的动作瞬间僵直。 然后,它又像一座被抽掉了最底下支撑的积木,带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轰然倒塌。沉重的身体砸在地面上,激起一片泥水。 奥威尔竭力侧头,避开可能淌出的脏血。 世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三人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埃莉诺压抑不住的、痛苦的抽泣。 延文绮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肩和后心撕裂般的剧痛。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陆茗不知何时跪坐在自己身边,近在咫尺。 陆茗稍显稚嫩的脸上,泪水混着和汗水肆意流淌。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得极大,里面没有战斗结束的庆幸,只有一种延文绮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巨大的悲伤。那种恐惧和悲伤如此浓烈,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 她之前见过这女孩假装出来的恐惧,同现在差别巨大,因此很愿意相信现在是真的。 延文绮茫然地看着陆茗。为什么……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 她侧头,看见那具黑色的尸体的确不动了。 我们……不是赢了吗? 就在这时,一丝奇异的麻痒感,如同微弱的电流,顺着她脖颈右侧的皮肤悄然蔓延开来。很轻,很细,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异样感。 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发现已经被陆茗紧紧握住,动弹不得。 于是换成左手,动作因脱力和疼痛而显得异常迟缓。 先是笨拙地尝试为对方揩去眼泪,谁料适得其反,抚上眼窝之后,更多水汽自女孩眼眶盈出,她只得收回。 指尖轻轻碰向那痒的地方,触感温热,黏腻。 她收回手指,举到眼前。 昏暗的光线下,指尖那抹尚未凝固的、刺目的殷红,如同地狱深处绽放的妖异花朵,瞬间灼伤了她的视线。 是血。 “医生!过来帮忙啊!医生!” 陆茗的呐喊和天边积蓄已久的惊雷一同炸响,其中所蕴含的情绪,令所有听到的人都为之揪心。 第12章 大桥(上·混乱)* 3月6日,中部时间下午2点19分。 一滴冷汗沿着特里昂·海耶斯的额角滑落,最终蛰进他的右眼。 剧烈的刺痛感让他本能地想闭眼,但硬生生忍住了。他保持着跪姿,后背紧贴着装甲工程车冰冷粗糙的防弹钢板,举着望远镜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镜筒微微颤抖着,框住的景象足以让任何神经坚韧的人心烦气躁。 克拉易纪念大桥——这条连接布隆内尔市南北城区的主动脉,此刻正剧烈痉挛、喷涌着恐惧。横跨斯芬提河的巨大钢铁身躯上,望不到尽头的车龙如同凝固的黑色血栓。更多的人潮则是在这血栓的缝隙里、车顶上,甚至踩着彼此的身体,连滚带爬地向南岸城区亡命奔逃。哭喊、咒骂、引擎的嘶吼和被踩踏者的惨呼,隔着遥远的距离,混杂成一片模糊却震耳欲聋的声浪,拍打着特里昂紧绷的神经。 “蠢货!睁大眼睛看看!下车!徒步!” 特里昂几乎要把牙咬碎。桥北端入口,第二阵线士兵和警察用沙袋、拒马和警车设置了醒目的哨卡,扩音喇叭声嘶力竭地重复着命令,巨大的红色警示牌在冬末阴郁的天光下异常刺眼。可有什么用?总有人像瞎了聋了一样,死死锁在钢铁壳子里,油门踩到底,引擎发出濒死的咆哮,疯狂地冲撞着前方挡路的车辆、人群,甚至试图撞开士兵组成的薄弱人墙。就在刚才,一辆皮卡撞翻了一个试图拦阻的警察,车轮无情地从那人腿上碾过,凄厉的惨叫透过望远镜似乎都清晰可闻。 特里昂的指关节捏得发白,一股暴戾的冲动在胸腔里冲撞——揪出这些个畜生,枪毙一万遍!但他只能把这股戾气压下去,死死压下去。命令还没下来,对民众开枪的许可依旧是悬在头顶的禁令。 “混乱”这个词像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特里昂的脑海里。这混乱不仅属于桥面,更属于他们赖以沟通的无线电波。他头盔下的耳机里,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声音的灾难: “第二阵线工兵排!重复,我们需要清理桥面车辆!立即支援!” “警察总局!我们的人在桥上被冲撞!请求武力授权!” “空军二阵线‘鹰眼’三号报告,城区浓雾扩散,能见度急剧下降,无法提供精确目视支援……” “应急管理局!疏散中心已经超载!重复,超载!” 第二阵线、警察、内水舟艇部队、空军第二阵线、民兵、海象突击队、应急管理局……所有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部门,所有的加密频道、公共频道,此刻全都挤在一起,互相覆盖,互相干扰。系统早已不堪重负,加密如同纸糊,大量本应保密的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公共频率上。特里昂甚至能听到某个指挥部里将领气急败坏的咆哮。 就在这片混乱之前,民用无线电频道也曾短暂地充斥着海量绝望的呼喊—— “救命!它们冲进大楼了!” “妈妈!妈妈你在哪?” “……路上全是血……车开不动了……谁来帮帮我……” 然而,就在几分钟前,所有的民用信号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掐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特里昂的脊椎爬升。是陆军?还是更高层的某个部门?大规模电子干扰开始了。这绝非好兆头,这意味着,决策者已经认定桥北的局势彻底失控。 焦头烂额之际,更添堵心。特里昂烦躁地抬起目光,越过混乱的大桥,投向斯芬提河北岸的城区深处。 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正从更北方的山峦方向,无声无息地流淌过来。它不像寻常的冬雾那样轻薄飘散,而是带着一种粘稠、沉重的质感,如同某种巨大的、缓慢蠕动的活物。它漠然地吞噬着北城区的楼宇、街道,越过冰冷的斯芬提河水,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姿态,向着南岸,向着他们立足的桥头阵地,蔓延而来。 这诡异的浓雾不仅会彻底遮蔽地面视线,更会掐断任何可能的空中支援。特里昂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在低空盘旋的那两架隶属于空军第二阵线的直升机。它们现在也只能徒劳地兜着圈子,恐怕早已被赋予了更“重要”的任务——优先撤离某些要员。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满是嘲讽。布隆内尔当地的地面防卫力量和特米农空军基地的大部分作战飞机,早在几天前就被紧急抽调一空。 去向?上面当然不会告诉他这个小小的排副。但用膝盖想也知道,必然是调往了飞地——以伏加德——那个和斯瓦利联盟剑拔弩张的前线。讽刺啊,真正的战争还没打响,后方的心脏却被无形的瘟疫掏空了。 望远镜的视野扫过逃亡的人潮。特里昂的心猛地一沉。恐惧扭曲的面孔上,肤色各异——深棕、浅褐、苍白、黝黑。绝望的呼喊里,夹杂着布隆内尔本地口音、浓重的外地腔调,甚至他听不懂的异国语言碎片。北城区那该死的国际工业博览会!至少吸引了全球二十多万人蜂拥而至。这些人,此刻不再是经济的活力,而是助长这场地狱之火疯狂蔓延的燃料! “排副!又一辆!” 身旁士兵的惊呼打断了特里昂的思绪,望远镜瞬间聚焦。一辆深灰色的越野车,无视警告,引擎轰鸣着撞开摇晃的隔离锥桶,撞倒两名躲闪不及的警察,又蛮横地顶开一辆横在路中的警车,直到被前方堆积如山的废弃车辆和工事阻挡,才被迫停下。车还没停稳,几个离得近的士兵和警察已经怒吼着围了上去,巴掌如雨点般砸向车窗。 “停手!都他妈给我停下!” 特里昂的怒吼压过了混乱的噪音。他猛地跳下自己所在的装甲工程车——“狐”式,厚重的钢铁身躯在混乱的车流中艰难地挤开一条路,咆哮着冲向肇事点。 人群分开,露出那个被拽出驾驶室的男子。他约莫四十岁,穿着考究,脸上带着一种酒后或极度亢奋的潮红,眼神疯狂闪烁。即使被按在地上,嘴角却还挂着一丝扭曲的得意笑容,仿佛刚才的横冲直撞是一场刺激的游戏胜利。 特里昂大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眼神冷得像斯芬提河底的石头。男子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威胁,也许是辩解。特里昂没给他机会。右手闪电般扬起,紧握的突击步枪枪托带着全身的力道和压抑已久的暴怒,狠狠砸在男子的嘴上。 “噗!” 沉闷的撞击声混合着牙齿碎裂的脆响。鲜血和几颗白色的碎牙瞬间从男子扭曲的嘴里喷溅出来。得意的笑容凝固,被难以置信的剧痛和恐惧取代。他像条被砍断脊梁的狗,瘫软下去,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特里昂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抓过通讯器,接通指挥频道。他的声音嘶哑,带着钢铁摩擦般的决绝:“指挥部!这里是第12工兵连第3排排副海耶斯!我再重复一遍——没有开火授权的话,下午三点前完成大桥防御部署就是放屁!我们的人都被撞了!给我授权!现在就要!” 电台那头是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几秒钟后,一个同样疲惫却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响起:“海耶斯排副,注意你的措辞!授权申请已再次向上提交!等待回复!完毕!” “操!” 特里昂狠狠骂了一声。 “我他妈可听见了!” 频道里立刻传来上级的怒吼。 “我知道!” 特里昂吼回去,狠狠掐断通话。混乱不仅没有平息,反而像是被这血腥的插曲刺激得更加狂暴。就在他转身准备返回“狐”式时,一阵极其嚣张、高亢锐利的引擎咆哮声浪由远及近,撕裂了混乱的背景音。 一辆亮蓝色的跑车,如同一条贴着地面飞行的毒蛇,在勉强移动的车流缝隙中疯狂穿插。它根本无视任何警示和障碍,速度快得惊人。前方,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正艰难地随着人流挪动,试图避开一辆抛锚的巴士。 “躲开!快躲开!” 周围的尖叫声响起。 太迟了! 蓝色跑车没有丝毫减速,甚至没有微微调整方向,径直撞上了那位母亲! 女人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身体被撞得飞起,怀里的孩子脱手而出,摔在几米外的地上,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女人重重落地,痛苦地蜷缩,但似乎还能动。孩子被旁边的人手忙脚乱地抱起。 目睹这一幕,特里昂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嘣”的一声彻底断了。所有压抑的怒火、对混乱的憎恨、对无辜者的愧疚,瞬间化作冰冷的杀意。 “开车!” 他对着工程车驾驶员咆哮。 沉重的装甲工程车发出低吼,履带碾过路面散落的杂物,如同一头愤怒的公牛,分开混乱的人群,径直开到那辆蓝色跑车前。 跑车车门猛地推开,一个年轻女子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她妆容精致,穿着昂贵的皮草外套和短裙,只是此刻头发凌乱,一只高跟鞋不知甩到了哪里。她惊魂未定,随即被暴怒取代,指着站在“狐”式车顶的特里昂尖声叫骂:“你们这群蠢猪!知道我父母是谁吗?知道这限量跑车值多少钱吗?刮花了你们这群穷鬼当一辈子兵都赔不起!立刻给我让开!” 特里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我不需要知道你父母是谁,”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引擎的噪音和远处的哭喊,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平静,“但我知道,如果你再不下车,你就得下河喂鱼了。运气好的话,也许几千公里后,你能漂到东海岸的普灵港,用你这身行头当个浮标。” 女人扬起下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你敢动我一下试试?我父母一个电话就能让你滚回家摘棉花!” 特里昂不再看她,对着装甲工程车厉声下令,“顶上去!把它给我顶到河里去!” “是,排副!”工程车驾驶员早已怒火中烧,巨大的钢铁巨兽轰鸣着,履带碾过碎石,带着千钧之势缓缓抵上跑车。 “啊——!”女人刺耳的尖叫终于变成了恐惧的哀嚎,“停下!疯子!快停下!我下车!我下车!”她手忙脚乱地想要爬出来,慌乱中一只镶钻的高跟鞋掉了。 工程车停下。女人狼狈地赤着一只脚跳到地上,惊魂未定,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糊花。她看着自己心爱的跑车被冰冷的钢铁抵住,眼中射出怨毒的光,弯腰脱下另一只闪着水钻光芒的高跟鞋,尖叫着就要朝特里昂扔去:“你这该死的丘八!我跟你拼……” “砰!” 枪声清脆,撕裂空气。特里昂手中的突击步枪枪口冒出一缕青烟。 女人手中那只昂贵的高跟鞋应声炸裂,鞋跟和碎片四溅。她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尖叫戛然而止,只剩下浑身筛糠般的颤抖,看向特里昂的眼神如同看着地狱爬出的恶鬼。下一秒,她尖叫着,赤着双脚,头也不回地汇入逃命的人流,消失在浓雾和混乱中。 几乎就在枪声落下的瞬间,特里昂的通讯器里传来清晰、冰冷、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响彻在每一个第二阵线士兵的频道: “所有第二阵线单位注意!授权确认!对任何拒不服从命令、冲击关卡、危及平民及士兵生命安全的目标,可使用致命武力!重复,授权使用致命武力!立即执行!” 请注意,本书的叙事视角并不总是固定于两位女主角。随着剧情推进与真相的层层揭露,故事有时也会聚焦于其他地域、其他角色身上——他们或许与主角并无直接关联,却同样是这末日图景中不可或缺的一环,敬请谅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大桥(上·混乱)* 第13章 拥抱 延文绮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漂浮在无垠的虚空里。没有疼痛,没有恐惧,只有一片令人心安的暖意包裹着她。不知何时,脚下触到了柔软的实体。她低头望去,竟是一片茵茵绿草,一直蔓延到无边天际。微风拂过,带着青草和阳光的清新气息,吹散了记忆里残存的浓稠血腥和硝烟。 温暖的光线洒在身上,驱散骨髓深处透出的寒冷。远处,一轮巨大的、橘红色的夕阳正缓缓沉向地平线,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橙红与金黄。光线柔和得不可思议,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宁静。她似乎从未见过如此干净纯粹的落日。 一个模糊的光团,如同被夕阳熔化的金子凝聚而成,蹦跳着从光晕深处朝她跑来。那光芒渐渐勾勒出一个孩子的轮廓,看不清眉眼,只有温暖的光晕勾勒着他小小的身形,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孩子停在她面前,仰起头。一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瞬间攫住了延文绮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难以置信的念头如同电流穿过脑海,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穿过那温暖的光晕,轻轻落在孩子柔软的头发上。触感如此真实,带着阳光的温度和青草的微凉。 “是……”她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哽咽。 孩子在她掌心蹭了蹭,无声地微笑起来。那笑容纯净无瑕,充满了纯粹的快乐。他忽地转身,迈开小小的步伐,欢快地朝着那轮正缓缓沉入地平线的巨大夕阳跑去,仿佛要去追逐那最后的光明。 “等等!”延文绮失声喊道,巨大的惶恐瞬间淹没了她。她不能让他消失!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抬脚就要追上去。 就在她迈步的刹那,那追逐落日的小小身影突然停住,转回头来。尽管面目依旧模糊在光晕里,延文绮却清晰地“感觉”到他摇了摇头。一股无形的、绝对的力量瞬间锁定了她,双脚如同被钉在了这片柔软的草地上,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孩子抬起小小的手指,指向她的身后。 延文绮猛地转身。 就在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下,静静地站着另一个人影。夕阳的金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是一个少女的身形,瘦削而挺拔,穿着一身深色的冲锋衣,衣摆沾染着泥泞和深色的污迹。她微垂着头,长发有些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颊边,看不清表情。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说的东西,沉甸甸地笼罩着她。她抬头,目光穿透摇曳的光影,牢牢地锁定在延文绮身上,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重量,安静且悲伤,令人心悸。 就在这时,唇上传来一阵温热而柔软的触感,带着急促的气息。一股带着铁锈味的空气猛地灌入她的喉咙,强行挤走了那片虚幻的、阳光青草的气息。 “咳——!咳咳!”延文绮剧烈地呛咳起来,肺叶火烧火燎地痛,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后背肩胛骨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那片宁静的绿野、温暖的落日、追逐光芒的孩子、树下静立的身影……如同被狂风吹散的雾气,瞬间支离破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公路地面,是弥漫在口鼻间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硝烟混合的死亡气息,是耳朵里嗡嗡作响的尖锐耳鸣。灰暗的天空沉沉地压在头顶,浓雾如同冰冷的裹尸布缠绕着四周。 一张沾满血污、汗水混着泪水、写满了巨大惊恐和悲伤的脸庞,在她模糊晃动的视野里骤然放大。 是陆茗。 “延文绮!”陆茗的嘶喊带着哭腔,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刺穿了延文绮嗡嗡作响的耳膜。 在看到延文绮睁开眼的瞬间,陆茗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狂喜的光芒,随即被汹涌的泪水淹没。她猛地俯下身,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了延文绮。那力道如此之大,几乎要将她揉碎,仿佛溺水之人抱住了唯一的浮木。冰冷的冲锋衣布料紧贴着延文绮的脸颊,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陆茗胸腔里那颗心脏正以疯狂的速度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传递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狂乱。 这不顾一切的拥抱只持续了一瞬。陆茗像是突然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对、对不起!我忘了你的伤!你怎么样?哪里疼?是不是压到你了?”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语无伦次,手指悬在空中,想碰触延文绮查看伤势,又害怕弄疼她,整个人陷入一种手足无措的巨大慌乱中。 延文绮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左肩和后心撕裂般的剧痛,视野边缘依旧残留着眩晕的黑影。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目光扫过陆茗泪水纵横、狼狈不堪的脸,扫过她沾满血污和泥土的双手,最后落到自己左手腕的黑色电子表上。 她看不清,但是——时间!时间在流逝! 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冲散了身体的剧痛和残留的迷惘。她猛地试图撑起身体:“多久了?我……昏迷了多久?”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一分多钟。”回答她的是雅什卡。这位医学生正跪在旁边,脸色苍白如纸,远处的图娜则慌忙地给埃莉诺止血。鲜血已经染红了图娜的双手和前襟,也染红了埃莉诺身下的地面。雅什卡则在她醒转后跑过去帮忙,试图进行更有效的包扎。埃莉诺双目紧闭,嘴唇青紫,显然因剧烈的疼痛和失血陷入了昏迷。 “我怎么了?”她向着雅什卡的背影问。 “左肩有撞击伤——这个你应该知道。脖子上还有一道小伤口,我给你处理好了,但得小心。” 所谓小心,自然是不能碰到脏血。 延文绮摸摸脖子,触碰到绷带和下面的无菌纱布。 她咬咬牙,撑着手臂想要起身,却被陆茗按住肩膀:“再躺一会儿,你的伤——” “没时间了!”延文绮打断陆茗的话,执拗地推开对方的手。左肩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陆茗已干涸的泪水再度盈起,嘴唇翕动着,似乎在哀求她别动。但看到延文绮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终究只是发出一声压抑的叹息,妥协地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托住延文绮的后背和腋下,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将她扶坐起来。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让延文绮疼得倒抽冷气。 “奥威尔……呢……咳……”延文绮站起后刚一开口,就被呛咳打断。 “他没事,”陆茗立刻接话,又给延文绮顺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在车上给其他人说明情况。” 视线终于稳定了一些。延文绮的目光扫过混乱的现场:奥威尔正站在巴士敞开的车门前,挥舞着粗壮的手臂,对着车内惊魂未定的乘客大声吼着什么,显然是在说明当前不妙的处境。两个持枪的乘客紧张地围在四周警戒,目光不断扫视着浓雾深处。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见她已经清醒,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他手里托着一把黑色的警用□□——正是马修掉落的那把。 “给,”他把枪递向延文绮,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感激,“你的枪没子弹了……这个……或许你用得上。” 延文绮的目光落在枪身上,微微颔首,声音沙哑:“谢谢。”她伸出尚能活动的右手,稳稳地接了过来。她低头细看,左手摸索一阵,终于在枪身侧面的卡榫上一按,弹匣“啪”地一声滑落下来,被她稳稳接住。随即,她将自己那把打空了子弹的手枪也退出了空弹匣。 她将警用手枪弹匣里的9毫米子弹一颗颗迅速退出,黄澄澄的子弹落入她摊开的掌心,发出轻微的碰撞声。然后,她熟练地将这些子弹压进自己手枪的弹匣里。做完这一切,她才犹豫了片刻,将空了的警用手枪藏在路边的灌木丛。 陆茗一直紧挨着她,几乎是贴着她站立,目光片刻不离地锁在她身上,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再次倒下消失。这种过度的、如同看守珍宝般的紧张,让刚刚经历生死、神经依旧紧绷的延文绮感到一丝异样。她瞥了陆茗一眼,对方立刻察觉,沾着泪痕和血污的脸上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带着询问意味的笑容。延文绮心中那点异样被更深沉的疲惫压下,移开了视线。 “扶我过去。”延文绮对陆茗说,示意巴士方向。 陆茗立刻点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一步步走向巴士。 奥威尔看到她们过来,立刻停止了讲话,跳下车迎上前,脸上写满焦虑:“延!你怎么样?” “问题不大。”延文绮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带着一种强行凝聚起来的冷静,“长话短说。奥威尔,问问车上,有没有熟悉附近地形的人?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不能等!” 奥威尔立刻转身,对着车内用黎达尼亚语大声重复了延文绮的话。短暂的沉默和骚动后,一个穿着印有“社区义工”字样马甲、大约四十多岁的女人挤到了车门边。她脸色苍白,但眼神还算镇定。 “我……我叫玛莎,”女人声音有些发抖,但努力维持着清晰,“我朋友是山下橡树小学的老师。去年秋天,她带学生们去过山上的一座旧天文台搞活动……那里很偏僻,周围几公里都没什么人家,有很高的围墙,说是防山猫的……也许……也许能暂时躲一躲?” “天文台?”延文绮眉头紧锁,往上的山路可不好走,尤其考虑到还得带着好几个伤员。 “或者……或者下山!”玛莎急忙补充,她显然也很想离开,“我知道有条小路能通到山下!那里有个民兵训练点,不远处就是警局!警察和民兵肯定有办法对付这些……这些怪物!”她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两个选择。延文绮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天文台位置高,易守难攻,但山路崎岖,伤员移动困难,且未知补给情况。下山寻求武装力量的庇护听起来很不错,但…… 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边的陆茗,接着复述了一遍,寻求意见。这几乎成了一种在危机中悄然形成的习惯。 陆茗的回应快而坚决,斩钉截铁地摇头:“不能下山!”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穿透力,让玛莎眼中的希望瞬间黯淡下去。 “第一,”陆茗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得可怕,“刚才那个穿防暴服的丧尸,很可能就是山下警局的警察变的!所有人都想去警察局,但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况?是堡垒,还是更大的尸窝?谁敢赌?还有民兵,他们有多少人?多少弹药?能自保就不错了!”她的目光扫过玛莎,也扫过奥威尔和延文绮。 “第二,”她的视线投向浓雾笼罩的山下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层障壁,看到地狱的景象,“山下离北城区太近了!之前这里的枪声持续了那么久,就像黑暗里的灯塔!你们没听到吗?山谷缓坡下面,那些声音……一直在靠近!现在下山,就是把自己送到它们嘴里!” 延文绮总结复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敲碎了最后一丝侥幸。玛莎的脸色变得灰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反驳的话。奥威尔也沉重地点了点头,显然认同陆茗的判断。 延文绮深吸一口气,牵动了伤处,眉头紧蹙,但眼神已然坚定:“天文台。奥威尔,我们带愿意走的人去天文台。你……跟我们走吗?”她看向这位光头壮汉。 奥威尔毫不犹豫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废话!留在这里喂怪物吗?我去跟他们说!”他转身再次对着车内,用更加洪亮、甚至带着点凶狠的语气宣布了决定。 话音刚落——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猛地从他们来时隧道的方向炸响!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瞬间撕裂浓雾,狠狠撞在巴士车身上,发出沉闷的巨响。车窗玻璃哗啦啦一阵乱响。大地仿佛都震颤了一下。 第14章 上山 陆茗的反应快得如同本能。爆炸声传来的刹那,她甚至没有思考,身体已经猛地一旋,用自己的后背和肩膀将延文绮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同时重重地压着她向地面伏倒!一些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砸在陆茗的背上。 延文绮被她死死护在身下,鼻尖充斥着陆茗身上浓烈的血腥味、硝烟味和一种……属于陆茗的味道。爆炸的余波在耳边轰鸣,她能感觉到陆茗紧绷的身体和剧烈的心跳。 几秒后,没有预想中接踵而至的爆炸。陆茗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松懈,她抬起头,警惕地扫视着爆炸传来的方向,浓烟和火光在远处隐约升腾。 “没事了吧?”延文绮的声音闷在陆茗怀里。 陆茗这才像触电般松开她,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脸上又浮起那种窘迫:“……嗯。”她迅速起身,再次伸手去扶延文绮。 延文绮借着她的力道站稳,看着陆茗沾满尘土和血迹的脸,低声问:“你……愿意让其他人跟着一起走吗?”她指的是那些惊魂未定、可能成为陆茗拖累的乘客。 她做好了陆茗拒绝的准备。 但意外的是,陆茗几乎没有犹豫,目光沉沉地落在延文绮脸上,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都听你的。” 延文绮心头微微一震。她不再多言,转向奥威尔:“清点愿意走的人,准备出发!雅什卡、图娜,伤员交给你们!”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挥官般的威严。 奥威尔迅速行动。最终,只有大约一半的人愿意跟着他们冒险离开巴士,走上未知的山路。其余的人,要么缩在座位上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绝望,要么激烈地反对,认为留在坚固的巴士里等待救援才是生路。 延文绮听完,自知无法劝动剩下的人,而且她也不能保证上山的路就有多安全,于是只能扯出一抹无奈的笑。 时间如同沙漏中飞速流逝的沙粒。延文绮从背包里摸出一颗止痛药服下,和陆茗一起迅速收拾好各自的东西。陆茗给两把刀消毒完,快步走向不远处那具防暴丧尸巨大的尸体,不顾那令人作呕的污秽,蹲下身在其厚重的防暴服口袋和腰间的装备挂带上快速翻找摸索。 很快,她站起身,手里多了一把黑色的手枪,枪口还带着一个圆柱形的金属配件——消音器。手枪的型号,赫然与延文绮的“轻风P9R”一模一样。 “还有这个。”陆茗拿出两个弹匣,满的。 陆茗将枪和弹匣都递给了延文绮,这些东西只有在她手里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延文绮没有客气,接过那把轻风,迅速检查了一下枪况,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她卸下弹匣看了一眼——应该是满的,随即压了回去。 接着,她将自己那把枪的弹匣和已上膛的一发弹药退出,装上了一个满弹匣,“咔哒”一声上膛。 做完这一切,延文绮又将旧弹匣里的子弹都退出,分给另外两个一直拿着手枪、神情紧张的乘客。 临行前最重要的是伤员的安排。贝拉还好说,毕竟是个小孩子,但里德是个很重的成年男人。至于怀孕的埃莉诺,则需要更小心地照顾,得让雅什卡和图娜加上几个人才能搞定。 最终负责运送伤员的人都已敲定,考虑到山路难走,延文绮还安排了轮换。 “玛莎,”延文绮看向那位女义工,“走吧。奥威尔,你跟着保护她,顺便开路!” “明白!”奥威尔左手执盾牌,右手抄起先前那根久经苦战、略微弯曲的铁棍,站到玛莎身边。 “你,看着点奥威尔;你,尽量保持在队伍中央。”延文绮郑重说道,“记住,非必要不开枪!枪声在林子里会给它们提供方向。” 两名持枪乘客严肃点头。 “陆茗,我们殿后。”延文绮的声音斩钉截铁。止痛药已经生效,没有疼痛拖后腿的她显得干劲十足。 “好。”陆茗沉声答应。 就在这时,一连串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如同利爪撕破了刚刚因爆炸而短暂死寂的空气,从巴士后方浓雾中传来! 所有人悚然回头。 只见两个连滚带爬的身影正疯狂地朝着巴士方向逃来,正是之前跟随那个提议掉头男子逃跑的人!他们脸上的恐惧已经扭曲变形,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在他们身后几步之遥,浓雾被几道迅捷而扭曲的身影撞破!它们奔跑的姿态怪异僵硬,却带着惊人的速度和嗜血的渴望。破烂的衣物,深陷的眼窝,沾满血污的牙齿……赫然是之前被巴士撞倒的那三个骨瘦如柴的瘾君子!它们此刻已完全化作了追命的恶鬼,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嗬嗬”声,猛地将最后那个筋疲力尽的男子扑倒在地!撕咬、抓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和骨骼碎裂声伴随着男子戛然而止的惨叫,清晰地传来。 另一个人听到这声音则更加玩命地跑,恨不能再多出两条腿。 几乎同时,山坡下方,盘山公路的前方和后方,浓雾剧烈地翻滚涌动起来!更多的、影影绰绰的身影在其中显现,密密麻麻,如同从地狱涌出的潮水。此起彼伏、层层叠叠的嘶吼声瞬间汇聚成一片令人血液冻结的狂潮,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仿佛要将小小的巴士彻底淹没! 尸群!大规模的尸群终于被之前的枪声、爆炸和新鲜的血肉彻底惊动,包围过来了! “快走——!”延文绮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撕裂了浓雾。 玛莎发出一声惊恐的呜咽,在奥威尔的催促下,踉跄着冲进路边的灌木丛,朝着山坡上跑去。愿意跟随的人群爆发出绝望的哭喊,又在延文绮的低声呵斥下压低了声音,连滚带爬地跟上。雅什卡和图娜咬着牙,和另外两个男人一起,用临时制作的简易担架抬起昏迷的埃莉诺,艰难地向上挪着;贝拉被一个中年妇女死死抱在怀里,小脸看不清模样;里德则由两个高大的乘客架着移动。 延文绮和陆茗最后看了一眼那辆孤零零的巴士。只见车窗上瞬间贴满了无数疯狂拍打、抓挠的手掌。整辆沉重的巴士在无数活死人的冲击下,竟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剧烈地摇晃起来! “砰!砰!”几声零星的、绝望的枪声从车内传出。 紧接着,“哗啦——!”一声巨响。巴士侧面的一扇钢化玻璃窗被一只套着黑色防暴手套、沾满血污的巨拳狠狠砸碎,玻璃碎片如同冰晶般四溅。又一个穿着残破防暴服的高大身影,扒着破碎的车窗,正试图挤入车内! “啊——!”更加凄厉的惨叫穿透了车窗和浓雾,随即又被更多的嘶吼和抓挠声淹没。巴士像一团被蚁群覆盖的肉块,在浓雾中剧烈地摇晃了几下,终于被彻底吞噬,再也看不清轮廓。 一部分后来者挤不进那盛宴厅堂,偶然发现山坡上还有猎物,兴奋地涌来。 “走啊!”陆茗低喝一声,猛地推了延文绮一把。延文绮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咬牙在陆茗的搀扶和推顶下,手脚并用地爬上路边的陡坡,钻进了茂密的灌木和树林之中。 脚下的山路湿滑,前方人群移动缓慢,恐慌在蔓延。而身后,那些穿越山间植被的窸窸窣窣声、枯枝被踩断的噼啪声、以及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嗬嗬”嘶吼,正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浓密的枝叶也无法完全阻挡那恐怖的声浪。 陆茗手持长刀,如同鬼魅般游弋在队伍最后方。她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和浓密的植被间时隐时现,而每一次闪现,都必然伴随着一道划破沉闷空气的冷冽的刀光! “噗嗤!” “咔嚓!” 刀刃切入腐朽血肉和骨骼的闷响不断传来。一只只从侧后方浓密灌木中突然扑出的零星丧尸,被她精准地斩断脖颈或刺穿头颅,污血飞溅。她的动作依旧凌厉,但延文绮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呼吸声明显粗重起来,每一次挥刀后的回防,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连续的高强度战斗和巨大的精神压力,正在飞速消耗着她惊人的体能。 就在这时,两只丧尸几乎同时从左右两侧扑向陆茗!陆茗长刀如电,格开左侧丧尸抓来的手臂,刀锋顺势上撩,削飞了它的半个头颅。同时身体急速后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右侧丧尸咬向她脖颈的血口。就在她重心未稳、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刹那—— “嗬!” 第三只丧尸如同埋伏已久的毒蛇,猛地从陆茗侧后方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中扑出!腐烂的手指带着腥风,直抓陆茗毫无防备的后心!而陆茗的刀还卡在左侧丧尸倒下的尸体里,身体因闪避而扭曲,根本来不及回防! 千钧一发之际! “噗——嗤!” 一声沉闷而奇特的声响骤然响起!不同于普通枪声的爆鸣,它更像是高压气体急速喷出时带着金属刮擦的尖啸。 那只偷袭的丧尸头颅猛地向后一仰!其眉心瞬间多了一个汩汩冒血的小洞,后脑则炸开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红白之物喷溅在翠绿的蕨叶上。它的身体僵直了一下,随即软软栽倒。 陆茗猛地回头,正对上延文绮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锐利如鹰的眼睛。延文绮半跪在更高处的一块岩石上,左肩剧痛已经突破止痛药封锁,于是死死抵在树干上,以此稳定身体,右手则稳稳地平举着那把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枪口还残留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淡薄青烟。 尽管消音器极大地削弱了枪声的爆鸣,但那独特的、如同烧红铁片淬水般的尖锐刮擦声,以及子弹撕开空气的尖啸,在死寂的山林里依旧清晰可辨! 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一滴水! “嗬嗬——!” “吼——!” 四面八方,浓雾深处,那些原本只是盲目追逐声音的嘶吼,瞬间被这近在咫尺的枪声彻底点燃,变得狂暴而精准!无数蹒跚、奔跑、攀爬的身影骤然加速,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群,疯狂地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涌来!枝叶剧烈摇动的声音如同海潮般从下方、从后方、从两侧汹涌逼近!整片山林仿佛都活了过来,化作择人而噬的巨兽! 陆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是感激,也是凝重。她猛地发力抽出长刀,几个箭步冲到延文绮所在的岩石下。 “手给我!”延文绮低喝。 陆茗立刻伸出左手,延文绮冰凉而沾满黏腻汗水的手一把抓住了她。陆茗脚下猛然蹬地,巨大的力量瞬间传递过来。延文绮忍着肩背撕裂般的剧痛,让陆茗得以借着这股力道,奋力攀上了那块相对开阔的高地。 两人并肩站在岩石上,急促地喘息着,目光扫向下方。 眼前景象,让她们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已被彻底吞噬,浓重的暮色如同墨汁般从四面八方浸染过来,将山峦和林木涂抹成深浅不一的狰狞剪影。头顶,翻涌的雷暴云如同厚重的铅盖,沉沉压下。骤然间,一道刺目欲盲的惨白闪电如同愤怒的银龙,猛地撕裂了厚重的云层和深沉的暮色! 刹那的光明,照亮了整片地狱般的山野。 只见下方蜿蜒的盘山公路已彻底被涌动的、灰黑色的潮水淹没!无数扭曲、蹒跚、狂奔的身影填满了每一寸可见的道路,正源源不断地从山下涌来!而两侧陡峭的山坡上,在树木和灌木的间隙里,同样密密麻麻地蠕动着数不清的影子!它们攀爬着,翻滚着,嘶吼着,如同无穷无尽的蛆虫,正从地狱的裂缝中疯狂涌出!无数双空洞或猩红的眼睛,在闪电的映照下反射着非人的、饥饿的光芒,汇聚成一片令人绝望的死亡之海! 闪电的光芒转瞬即逝,世界重新陷入更深的昏暗。但那一瞬间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恐怖景象,已足以让最坚强的意志崩溃。唯有身后行尸如潮的嘶吼与枝叶摧折的恐怖声响,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勒紧了每个人的咽喉。 浓墨般的黑暗彻底吞没了山路,唯有不时撕裂天幕的闪电,短暂地照亮前方那深不见底、不知通往生路或是绝境的墨色山径。 第15章 大桥(中·洪流)* 这道迟来的命令,如同点燃了引信。 “哒哒哒!” “砰!砰!” “突突突……” 桥面上,零星却坚决的枪声瞬间响起,从各个哨卡位置、从士兵们据守的掩体后。子弹打在那些依旧试图强行冲卡的车辆引擎盖上、轮胎上、甚至驾驶室旁的车门上,发出沉闷可怕的声响。几辆最顽固的车被打得火星四溅,车窗碎裂,驾驶员当场毙命,车辆歪斜着撞停。 残酷的武力终于让绝大多数人清醒过来,刺耳的刹车声此起彼伏,许多人连滚带爬地弃车,汇入徒步逃亡的洪流。空军第二阵线那两架盘旋的直升机也立刻降低了高度,机载扩音器发出巨大的、循环的警告: “所有平民注意!立刻弃车!徒步过桥!重复!立刻弃车!徒步过桥!任何继续驾驶车辆冲击者将被视为威胁,予以清除!” 桥北端入口和更北边一些的关卡压力骤减,敢开车硬闯的疯子肉眼可见地减少。但桥上已经拥堵的车辆,如同巨大的血栓,严重阻碍了人流疏散,更阻挡了特里昂他们构筑防御阵地和预留火力射界的空间。必须清理! “工兵排!动手!” 特里昂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跳回“狐”式驾驶舱旁,对着驾驶员吼道,“清障!把那些碍事的铁棺材,全给我推到河里去!快!” 他同时抓起通讯器,“指挥部!工兵排请求更多工程车辆支援!立刻!桥面需要彻底清理!” 几辆“狐”式重型装甲工程车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如同苏醒的钢铁巨兽,履带碾过桥面,巨大的推土铲放平,特里昂首先把那辆蓝色的跑车退了下去。 这之是一个开头,它们开始粗暴地、毫无怜悯地顶撞、推动那些被遗弃或仍试图启动的车辆,金属扭曲、玻璃爆裂的声音不绝于耳。轿车、越野车、小型货车……一辆接一辆被钢铁巨铲无情地推向大桥边缘,翻滚着、碰撞着,坠入下方数十米深的斯芬提河,溅起巨大的水花。 “砰!哗啦——!” 一辆白色的家用轿车被“狐”式轻松顶过护栏,砸在水面上,安全气囊瞬间被冰冷的河水浸泡,猛地弹出,惨白地鼓胀在水面上,像一只只垂死挣扎的巨型水母,随着波浪起伏了几下,又慢慢瘪下去,沉入浑浊的河水中。特里昂冷漠地看着,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完成任务的责任感在燃烧。 然而,协调的混乱再次显现。当一辆中型货车被推落时,它翻滚的角度刁钻,巨大的车厢擦着一艘正在桥下河道巡逻的内水舟艇部队小型火力支援艇——“短剑”号的船艏砸入水中,激起的水浪几乎将小艇掀翻。 “短剑”号在公共频道瞬间爆发出愤怒到极点的咆哮:“桥上哪个王八蛋推的车?!眼瞎了吗?!差点砸沉老子!**的!报上你的番号!老子要扒了你的皮!” 艇上的机枪甚至哗啦一声指向了桥面。 特里昂暗骂一声,立刻抓起加密频道:“指挥部!这里是海耶斯!内水舟艇‘短剑’号与我方发生误判冲突!请求立刻协调大桥周边所有舟艇部队舰艇位置!重复!紧急协调!” 命令在混乱的通讯网中艰难传递。支援终于陆续抵达,更多的“狐”式和其他装甲工程车轰鸣着驶上桥面,加入了这场钢铁的“清道夫”行动。效率大大提升。但总有顽固者。一辆老旧的厢式货车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死死抱着方向盘,任凭士兵如何拍打车窗、警告甚至用枪托砸玻璃,就是不肯下来。驾驶员看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握着操纵杆的手犹豫了。 “推下去!立刻!” 特里昂的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工程车通讯器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听着!北城区那几十万人已经完了!彻底完了!如果我们守不住这座桥,南城区那几十万人也得跟着完蛋!我们他妈是最后一道闸!推!有什么责任,老子特里昂·海耶斯一个人扛!推!” 驾驶员一咬牙,猛推操纵杆。“狐”式巨大的铲刃抵住货车侧面,履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强大的推力让沉重的货车轮胎尖叫着滑动,无可抗拒地被推向桥边,连车带人,消失在护栏之外。落水声被桥上的喧嚣淹没。 在近十台钢铁巨兽不知疲倦的轰鸣声中,大桥上的“血栓”被快速清理。轿车、小型车辆被纷纷推入斯芬提河,剩下一些重型卡车、巴士和危险的油罐车则棘手得多,暂时只能被推到桥边。万幸冬末的低温让油罐车的危险性暂时降低。 特里昂看着初步畅通的桥面和两侧留出的狭窄射界,紧绷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他对着桥北端仍在奋力维持最后秩序的警察和士兵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便让工程车往回赶。 没走一会,那些警察和士兵竟然也如蒙大赦,开始交替掩护着向桥上南边主阵地撤退。 特里昂一问才知道,他们收到了撤退的命令。这意味着…… 他回头看了一眼北边,那片浓雾已经彻底吞噬了北城区,正越过斯芬提河,如同巨大的灰白色舌头,贪婪地舔舐着南岸的街区边缘,视野被急剧压缩。 就在这时,巨大的轰鸣声由远及近,压过了桥上的喧嚣。一支庞大的直升机编队从北方的浓雾边缘钻出,低空掠过布隆内尔上空,毫不停留地向南飞去。特里昂知道,这必然是撤离那些真正“重要人物”的机群。他们走了,把地狱留给了下面的人。 直升机群消失后不久,更尖锐、更具穿透力的喷气引擎嘶吼声从高空传来。紧接着,北方浓雾深处,沉闷如滚雷的爆炸声连绵响起,火光在灰白的雾气中映出一片片模糊的橘红色。空袭终于来了,但目标似乎并非桥头。特里昂叹了口气,不再去想那些被炸毁的街区里是否包括他常去的那家飘着咖啡香的小店。他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大桥,心想一定要把那些鬼东西拦在这里。 十分钟后,防御阵地终于构筑完毕。依托被推挤到桥边的重型车辆残骸、沙袋掩体和一些临时充当固定炮台的步兵战车,一道简陋却致命的防线横亘在克拉易纪念大桥的南端。士兵们蜷缩在掩体后,步枪和机枪架在沙袋上,手指搭在扳机护圈外,紧张地喘息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斯芬提河水的呜咽和远处隐约的、非人的嘶嚎。 逃亡的民众队伍依旧没有尽头,像一条绝望的灰色河流,源源不断地从桥北涌来,通过防线留出的狭窄通道,涌向南岸城区。 特里昂再次举起了望远镜,越过奔逃的人潮,望向桥的北端,望向那片浓雾弥漫的死亡之地。 起初,只是雾气的颜色似乎更深了一些,像滴入了浓墨。接着,那深色迅速扩散、涌动,形成一片无边无际、不断翻腾的“黑色潮水”。这潮水并非真的黑色,而是由无数扭曲、蹒跚、推挤、撕咬的个体组成,它们汇成的死亡洪流,正缓慢却无可阻挡地漫过北桥头,吞噬着逃亡队伍的尾部! 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特里昂和每一个透过瞄准镜、望远镜看到这一幕的士兵心头。那不是海浪,那是移动的尸山!是吞噬一切的活地狱! “开火!全体单位!自由开火!拦住它们!” 各级指挥官的吼声在通讯频道里炸响,带着破音的惊骇。 最先响应的是那两架盘旋的空军第二阵线的直升机。它们猛地压下机头,侧舱门拉开,士兵操持的通用机枪喷射出长长的火舌。然而,直升机在剧烈颠簸的气流和浓雾干扰下难以稳定悬停,加上并非专用武直,缺乏精确火控,密集的子弹大部分泼洒在尸潮前方的空地或倒霉的废弃车辆上,溅起大片的泥土和火星,对汹涌的尸潮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如同隔靴搔痒。 尸潮终于和逃亡人流的尾部狠狠撞在一起。 望远镜里,特里昂看到了地狱的具象。一个抱着婴儿奔跑的母亲被几只速度奇快的丧尸扑倒,婴儿的襁褓瞬间被撕开,鲜血喷溅在灰色的桥面上。一个腿脚不便的老人被绊倒,还未爬起,十几只腐烂的手就抓住了他的四肢和头发,恐怖的撕扯力瞬间将他分尸…… 惨叫声不再是背景音,而是清晰、凄厉、短促地响起,又戛然而止,被更恐怖的咀嚼和嘶吼淹没。尸潮如同饥饿的蚁群,所过之处,活人迅速被淹没、分解,只剩下飞溅的碎肉和迅速扩大的暗红色血泊。 桥北端彻底沦陷。无数挤不上桥或刚刚赶到河边的民众陷入了彻底的绝望。斯芬提河此刻冰冷刺骨,宽阔得令人窒息!会游泳的人在岸边绝望地徘徊,脱下厚重的外套,看着墨绿色的河水,牙齿打颤。几百米的距离,在冬末的寒流中,无异于自杀。不会游泳的人则愣在原地,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嚎。 踩踏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求生的**压垮了理智,人群互相推搡、践踏,只为抢到一块漂浮的木板、一个丢弃的轮胎,甚至仅仅是为了靠近水边一点。惨叫声此起彼伏,有人被直接挤落冰冷的河水中,扑腾几下便沉了下去。只有极少数幸运儿,找到了废弃的小艇、充气玩具,或者抱着结实的漂浮物,在湍急冰冷的河水中拼命向南岸挣扎。 原本只是零星漂浮着几具尸体的斯芬提河,在短短时间内,彻底被密集的浮尸覆盖!层层叠叠,随波起伏,如同铺上了一层由死亡编织的地毯。一河之隔,南岸是枪炮轰鸣的防线和惊魂未定的幸存者,北岸是彻底的人间炼狱。 生与死的界限,被飘满浮尸的斯芬提河具象化了。 一些水性较好的人,挣扎着游到了桥下或靠近南岸河堤的地方,拼命拍打着水面,向着河道上巡逻的内水舟艇部队舰艇伸出颤抖的手,发出凄厉的呼救:“救救我们!求求你们!拉我们上去!” 然而士兵们只能脸色惨白、紧握武器,眼睁睁地看着。扩音器里传出冰冷而绝望的命令:“所有内水舟艇单位注意!严令!为防止未知感染源扩散,严禁任何平民登舰!重复!严禁登舰!保持距离!” 这道命令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水兵的心上。他们被迫成为这场炼狱的旁观者。 更远处,几艘航线与内水舟艇部队重叠的船只,被无情地用火力警告、驱离,甚至直接击沉。 他们被迫要向自己人开枪! 水兵们只能用向尸潮疯狂倾泻弹药来宣泄内心的痛苦和无处安放的怒火。艇载机枪、各种口径的机炮喷吐着火舌,将靠近河岸的丧尸成片扫倒,打得尸块横飞,浑浊的河水被染得更深。 这怒火也点燃了特里昂,他是布隆内尔人! 看着被浮尸塞满、被鲜血染红的斯芬提河,一股狂暴的、混杂着恶心和毁灭欲的怒意直冲头顶。他猛地挤开“狐”式车顶的机枪手,自己扑在了那挺重机枪上。他透过机械瞄具,死死锁定了刚刚涌上桥面的尸潮前锋。那些扭曲的面孔,越来越清晰可见。 “狗杂种!” 特里昂从喉咙深处挤出诅咒,狠狠扣下扳机。 “咚咚咚咚咚——!” 12.7毫米重机枪的怒吼瞬间喷吐出近半米长的狂暴火舌,巨大的后坐力让特里昂全身都微微震颤。穿甲□□组成的金属风暴,如同死神的火焰长鞭,狠狠抽入密集的尸群!冲在最前面的丧尸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上半身瞬间炸裂!断肢、碎肉、黑色的污血混合着内脏碎片,呈放射状向后喷溅!子弹轻易撕裂腐朽的躯干,打断骨骼,所过之处,亡者的队列如同被镰刀扫过的麦秆,成片成片地倒下!特里昂精准地操控着射界,让这道死亡的火鞭在尸潮中反复舔舐,送去最彻底的“祝福”。 被清空射界的大桥,此刻化作了最残酷高效的绞肉机!步战车的30毫米机关炮发出沉闷而致命的“嗵嗵”声,每一次短点射都能将数具丧尸撕成碎片!士兵们的步枪、班用机枪喷射着火舌,子弹汇成密集的弹雨,泼洒向源源不断的活死人浪潮!血肉之躯在钢铁与火药的洪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然而,它们太多了!仿佛无穷无尽! 倒下十具,涌上来二十具!倒下二十具,涌上来四十具,倒下……北桥头很快被层层叠叠的丧尸残骸堆满,形成了一座不断增高、散发着浓烈恶臭的尸山!这尸山甚至成了后面丧尸的垫脚石,让它们能爬得更高,更快地越过障碍! “幸存者!有幸存者!” 突然,防线左侧有人惊呼。 只见那座蠕动的尸山之巅,几个浑身浴血、衣衫褴褛的人影,挣扎着翻越过来,连滚带爬地扑向防线。他们脸上混杂着极度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狂喜,嘶哑地喊着什么。然而,杀红了眼的士兵们条件反射地抬起了枪口!子弹呼啸着射向那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停火!停火!他妈的是活人!” 特里昂目眦欲裂,对着通讯器狂吼,“指挥部!有幸存者翻越尸堆!请求立刻广播指引!重复!立刻广播指引!” 命令被慌乱地传达。很快,那两架子弹打空、只能在高空盘旋提供微弱探照灯光的直升机,用最大的音量反复广播: “所有幸存者注意!高举双手!或挥舞明显物品表明身份!否则将被视为威胁射杀!重复!高举双手表明身份!” 特里昂的这道广播救了许多人的命。后续翻越尸山血海冲过来的人,无论多么狼狈,都拼命地高举双手,或者脱下染血的外套疯狂挥舞。士兵们这才强压着本能,放他们通过那道狭窄的生命通道,进入南岸相对安全的区域。每一次放行,都伴随着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和幸存者瘫倒在地的崩溃哭嚎。 而河岸两侧的压力同样如山崩海啸!大量丧尸追随着跳河逃生的幸存者,如同下饺子般跃入斯芬提河。 虽然河水减缓了它们的速度,但数量实在惊人!南岸河堤上,士兵和警察的步枪、机枪等火力毫不停歇,在河面上交织出密集的死亡火网。靠近岸边的河水被子弹激起无数水柱,丧尸的头颅如同熟透的西瓜般不断爆开。 更远处,南岸城区靠近河边的建筑物屋顶上,一些身穿深色作战服的身影以极其精准和迅猛的火力点射着水中的目标——那是海象突击队的精锐狙击手和火力小组,他们占据高点,成为了两侧防线最稳定的支撑点之一。 特里昂看着彻底被染成暗红色的斯芬提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随即又被更深的愤怒取代。这条河,曾是他童年夏天跟随爷爷和父亲畅游的地方,河水清澈,带着阳光的温度。如今,它成了一条流淌着死亡和污秽的血河! “不行!尸堆太高了!射界被挡住了!” 一个军官对着通讯器大喊。 特里昂也看到了。桥面上的尸山已经堆砌得离第一道防线不足五十米!丧尸几乎可以踩着同伴的“阶梯”直接扑到士兵脸上!必须清理! “指挥部!工兵排申请清理桥面尸障!需要火力掩护!” 特里昂立刻呼叫。 命令很快下达。附近的步兵战车立刻调转炮口,用高爆弹对着尸堆前方和两侧猛烈开火,炸开一片片空地,暂时压制尸潮的推进。 几辆“狐”式装甲工程车在步战车的交叉火力掩护下,轰鸣着冲上前线。巨大的推土铲放低,如同巨大的铁犁,狠狠插入那令人作呕的尸骸堆中!粘稠的血肉、破碎的骨骼、凝固的内脏被铲起,混合着恶臭的液体四处流淌。工程车开足马力,将这一铲铲“地狱的造物”推向大桥边缘,倾倒进下方早已被尸体塞满的斯芬提河。每一次倾倒,都如同为地狱打开一道泄洪闸。 “空中支援!他妈的说好的空中支援到底在哪?!” 特里昂一边操控着机枪扫射掩护工程车,一边对着通讯器怒吼,汗水混合着硝烟和血污从他脸上淌下,“难道就指望,妈的,天上那两架连子弹都打光了的鸟人给我们照明吗?这就是空中支援了?!” “我他妈还想问呢!海耶斯,你先给老子顶住!” 通讯器里,上级的声音同样嘶哑狂暴,充满了同样的憋屈和愤怒。 一级压一级,他这种不上不下的,真是两边都不讨好! 话音未落,一种截然不同的、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叹息,压过了一切枪炮声! 来了! 数架喷气式战机如同钢铁猛禽,刺破低垂的云层和浓雾边缘,俯冲而下!机翼下火光连闪! 轰!轰!轰!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在北岸尸潮最密集的区域猛烈绽放!橘红色的火球冲天而起,狂暴的冲击波将成百上千的丧尸撕碎、抛飞!泥土、碎石、残肢断臂被高高掀起,形成一片片死亡的风暴!浓烟滚滚,遮蔽了部分视野。 “炸!炸死这些狗娘养的!” 特里昂看着这迟来的毁灭景象,兴奋地捶打着车顶装甲,嘶声大吼。随即,他的目光凝固了。爆炸的火光映照下,北岸沿河的景象清晰了一瞬。他看到了那家熟悉的街角咖啡厅——他休憩时最爱去的地方——此刻只剩下扭曲的钢筋骨架和燃烧的残骸,招牌被炸飞了一半。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涌上心头,但瞬间又被更强烈的战斗意志取代。炸!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必须炸光它们! 轰炸短暂地遏制了尸潮的势头,但战斗仍在持续。枪管打红了,士兵们轮换着射击,手臂早已麻木。弹药消耗的速度带来了极大的补给压力。 夜幕,夜幕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降临了。 第16章 林间 冰冷的死亡气息在潮湿的林间弥漫,如同无数条湿滑的毒蛇缠绕在颈后,逃亡的路程还远远没有到达尽头。 “跑!再跑快点!”延文绮嘶哑的声音在队伍末尾炸响,带着铁锈般的磨损感,一时间竟然盖过了那些行尸走肉的嘶吼和穿越植被的噪音。 听到这话,前方的队伍脚下不由得多加了几分力气,很多人一定后悔自己平常怎么没多练练长跑。 其实延文绮知道他们已经尽力了——所有人都知道跑得慢会死。可她又不得不催促他们,以期压榨出一丝身体中平日不曾显露的潜能。 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是眼下情况的完美总结。 “噗噗!” 沉闷短促的枪声响起,子弹从延文绮手中那把加装了消音器的手枪中射出,一只正要扑向队伍末尾的丧尸应声倒下,污血溅在枯叶上。但更多的丧尸从幽暗的林影里摇晃出来,眼窝死死锁住活人的气息,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渴望低吼。 陆茗就在延文绮侧前方几步之遥。她手中的长刀再次不复光亮,沾满粘稠腥臭的黑血。刀刃划破空气,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劈开了一只丧尸的颈骨,又顺势荡开另一只抓来的枯手。动作依旧凌厉,但每一次挥刀,她绷紧的手臂肌肉都在微微颤抖,急促的喘息喷出白汽,未尽的余冬爬上这黑夜山林。 连斩十数个丧尸的代价,是陆茗的力气几乎被榨干。 就在她收刀的瞬间,两个动作异常迅捷的丧尸猛地从侧面扑至。陆茗的刀来不及回防,身体也因惯性而微微前倾。她只来得及侧身—— “嘶啦!” 令人心悸的摩擦声响起。一只丧尸枯槁的手掌狠狠抓拍在她背后鼓鼓囊囊的登山包上!坚韧的防撕裂面料抵挡住了这次进攻,没有造成伤害,但带来的恐惧无以复加。 陆茗被这股冲力撞得一个趔趄,几乎摔倒。死亡的冰冷气息瞬间贴上后背。 “趴下!”延文绮瞬间瞄准。 “噗噗!”又是两声几乎重叠的闷响,子弹精准地掀开了两只丧尸的颅骨。污血和脑浆爆开,差点波及到陆茗。陆茗稳住身形,连回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反手一刀刺穿侧面另一只逼近的丧尸眼眶。 “看!那棵树!”延文绮的目光扫过侧前方,定在一株腐朽的巨树上。它主干粗壮,却早已被虫蛀空,歪斜地倚靠着其他树木;树皮剥落,露出灰败的内里,像一个垂死的巨人。 “推!”两人瞬间达成默契,同时发力撞向那摇摇欲坠的树干,腐朽的木质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巨响,巨树轰然倾倒,横亘在狭窄的林间小道上。倒下的树干和枝桠瞬间绊倒了最前排的七八只丧尸,暂时阻断了后面汹涌的尸潮。丧尸们跌跌撞撞,互相踩踏,愤怒的嘶吼声被阻挡在树干之后。 但这屏障太脆弱了。更多的手爪攀上树干,丧尸正笨拙地试图翻越或绕开。喘息的时间,只有几十个心跳那么短。 就在此时,另一种声音骤然撕裂了林间的死寂。 嗡——嗡——嗡—— 沉闷而巨大的轰鸣自布隆内尔市的方向传来,迅速逼近。几架直升机低低掠过森林上空,旋翼搅动气流,卷起漫天落叶。那巨大的噪音如同磁石,瞬间吸走了地面上大部分丧尸的注意力。无数腐烂的头颅齐刷刷仰起,嗬嗬的嘶吼声陡然拔高,充满了对空中目标的渴望。尸群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动,开始大规模转向,朝着直升机飞离的方向蹒跚移动。 “我们快走!”延文绮低喝一声。 此时可谓压力骤减,只剩下零星几只对活人气息格外执着的丧尸,无视头顶的噪音,依旧朝着她们扑来。 “噗!噗!噗!”延文绮不打算让陆茗再耗费体力,于是冷静点射,三只冲在最前的丧尸头颅爆开,污血洒在一处枯黄的蕨类植物上。两人再不犹豫,转身朝着大部队消失的方向,迈开早已酸痛不堪的双腿,在荆棘灌木中奋力狂奔。 脚下的触感从松软的腐殖土骤然变为坚硬粗糙的水泥,终于,终于冲出了那片吃人的树林!延文绮和陆茗剧烈喘息着,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是一条年久失修的硬化路,路面上裂缝丛生,顽强地钻出杂草。队伍就在前方不远,同样狼狈不堪,许多人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脸上交织着逃出生天的庆幸和对前路的茫然。 这片开阔地固然带来了速度,但也增加了暴露的风险。仍在工作的路灯毫无遮挡地洒下冷光,将每个人的身影拉长、清晰地印在路面上。队伍前头传来几声短促的呼喝和金属撞击的脆响。 奥威尔高大的身影顶在最前方。现在那金属防暴盾牌简直是他除了家人以外最亲爱的存在,沉重地握在左臂上,带来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右手则挥舞着一根前端被砸得有些扁平的实心铁棍,他感觉自己是剧院里即将冲锋的战士。 一只丧尸嘶吼着扑来,奥威尔沉腰发力,盾牌猛地向前一撞!丧尸被撞得一个趔趄,铁棍随即带着沉闷的风声砸下,“咔嚓”一声,颅骨碎裂的声音令人牙酸。他动作大开大合,每一次格挡和挥击都消耗着巨大的体力,汗珠沿着他刚毅的脸颊不断滚落。 “嘿!看我们找到了什么!”奥威尔眼前一亮,突然锁定路边一辆被遗弃的警车。车门洞开,里面一片狼藉。他几步冲过去,探身在后排座位摸索着,脸上瞬间露出如获至宝的神情。他抽出一把黑色的警用□□,枪身线条硬朗,散发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奥威尔不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弹匣,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迅速将它背在自己身后。 然而,随着队伍沿着硬化路继续前进,前方零星的丧尸开始变得密集起来,奥威尔独自支撑的压力陡增。一只丧尸从侧面扑向他持盾的手臂,他奋力格开,另一只却趁机抓向他肋下!铁棍回防不及,那持枪的乘客也没有角度射击—— “啪!”一声闷响。 一根警棍带着风声狠狠砸在偷袭丧尸的太阳穴上。是罗根出手了。这个之前在车上吓得几乎瘫软的年轻人,虽然此刻脸色还是苍白如纸,紧抿嘴唇,眼神离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凶狠。他双手紧握着警棍,对着被砸懵的丧尸又是狠狠几下,直到奥威尔招呼来一铁棍,它终于不再动弹了。 “谢了!”奥威尔吼了一声,盾牌再次撞开一只逼近的丧尸。罗根没有回答,只是喘着粗气,紧跟在奥威尔侧后方,警棍挥得又快又狠,弥补着奥威尔盾牌格挡后的空隙。两人肩并肩,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战斗圈。 但这短暂的喘息转瞬即逝。队伍中间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尖叫!另一个持手枪的乘客被两只速度极快的丧尸逼到了绝境。恐惧压倒了一切理智,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砰——!” 没有消音器的枪声在空旷的硬化路上炸响,如同平地惊雷!声音在开阔地带疯狂扩散,远远地传向四面八方。这巨大的噪音如同最强烈的召唤,刚刚被直升机吸引而远去的尸群已经丢失了目标,此时猛地停滞了蹒跚的脚步。无数带着伤痕的头颅齐刷刷地转向枪声传来的方向!更远处,原本被奥威尔和罗根挡在队伍前方的丧尸群,也仿佛受到了这声波的刺激,嗬嗬的嘶吼陡然变得狂暴,冲击的速度骤然加快。 延文绮的心猛地一紧。她瞬间明白:前方原本零散的丧尸已经汇合成群,后方是被枪声重新吸引回来的的尸潮!他们被夹在了中间,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嘿,玛莎!玛莎!”延文绮不顾脚踝的酸痛,用尽全力挤开惊惶的人群,冲到队伍前头那个女义工身边,“附近还有其他路能去天文台吗?小路也行!” “有……”玛莎脸上毫无血色,短暂思考后,用手指颤抖着指向硬化路右侧一条几乎被疯长野草淹没的岔道:“有!那边!穿过另一片林子,也能到!但更窄,更不好走!” “奥威尔!”延文绮转向那个正用盾牌死死顶住一只疯狂冲撞丧尸的大汉,“你和罗根带大家走大路!我和陆把大部分引到那条小路上去!” “什么?!”奥威尔用尽全力将盾牌前的丧尸撞开,扭头吼道,汗水混着尘土在他脸上划出道道痕迹,“不行!太危险了!你们已经很累了!万一路上出事……” “那你告诉我,现在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延文绮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所有人挤在这里,我敢说,不出五分钟,我们就会被撕碎!这是唯一的活路!”她喘了口气,目光锐利如刀,“听着,那我们各退一步……我和陆会尽力拖住它们。但……如果情况完全失控,实在没办法,我们会脱离队伍想办法引开它们!你明白吗?” 奥威尔粗重的呼吸凝滞了一瞬,他看着延文绮决绝的眼神,又看看周围那些惊恐绝望的面孔,最终,牙齿狠狠咬进下唇,尝到了血腥味,艰难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天空的轰鸣再次降临! 嗡——嗡——嗡—— 第二批直升机编队,如同巨大的钢铁秃鹫,再次从布隆内尔市的方向飞临,低空掠过他们头顶。旋翼搅起的狂风几乎让人站立不稳,延文绮和陆茗闭眼闭口,其他茫然地人则吃了不少沙尘。 巨大的噪音如同无形的屏障,再次短暂地干扰了尸群的感知。那些正疯狂扑向队伍的丧尸,动作出现了明显的迟滞和混乱,不少丧尸仰起头,朝着天空徒劳地嘶吼抓挠。 这短暂的天赐之机,再次稍稍延缓了死亡绞索的收紧。 气流一减少到不影响行动的程度,延文绮再次催促队伍出发。 奥威尔抬头望了一眼那些逐渐远去的钢铁身影,声音嘶哑地苦笑:“真他妈希望再来十批……当然,要是能把我们都捞走,那就更好了。” 然而,幸运女神似乎只吝啬地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就在延文绮转身,准备招呼陆茗冲向右侧那条救命的草径时,脚下猛地一空。 第17章 放心 一声短促的痛呼。 她踩在了一个被落叶虚掩的土坑边缘,松软的泥土瞬间垮塌!脚踝处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仿佛骨头被硬生生扭断。她身体一歪,重重地单膝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延文绮!”陆茗的惊呼几乎在同时响起。她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到延文绮身边,蹲下身,急切地查看她的脚踝。 由奥威尔开始,队伍瞬间停下来回望这变故。众人的脸色马上变得更加难看,因为延文绮和奥威尔各自算这支临时凑成队伍的两根主心骨,如今她受伤了,剩下的人逃出生天的希望更加渺茫。 那受伤的女人快速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借此短暂忽略痛苦,也想好了后续的安排。 “听我说,我走不动了……”延文绮咬着牙,试图推开陆茗的手,声音因疼痛而颤抖。她目光扫过四周,锁定不远处一棵枝叶繁茂的高大橡树,“你和奥威尔带大家走吧!把我……把我弄到那棵树上去,我爬上去等你们!等你们找到救援再回来……” “说你的鬼话!”陆茗粗暴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更多明显的愤怒。 这愤怒有点像你全心全意照看着一件珍贵的瓷器,但瓷器突然告诉你“老子要撞墙上去碎掉”。 她心知肚明,所谓救援不过是渺茫的幻想。 但……但延文绮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对了,树!她猛地抬头看向那棵高大的橡树,枝桠粗壮有力。 时间不等人,陆茗赶紧为了背人做准备,包括将那沾了血的长刀用窗帘厚厚裹住,以防发生意外。 这把刀最终交给了一个戴着工作手套的乘客携带,算是双重保险。 “背包给我!”陆茗的语气不容置疑。延文绮不明所以,但还是忍着剧痛,艰难地卸下肩上的背包带。陆茗一把接过,动作快得惊人。她拉开背包拉链,又卸下自己那巨大登山包并打开,双手在里面飞快地翻找、整理,将一些东西拿出来重新塞进背包深处,还掏出了一样东西——是一小捆登山绳,迅速塞进自己衣服的口袋里。 至于延文绮那背包里原本的贵客——也就是死贵死贵的正版课本,被陆茗很不客气地重重扔进登山包里。 察觉到这女孩在罕见地发火,延文绮没敢生出一丝不满的情绪。 做完这一切,陆茗深吸一口气,像一只灵巧的猿猴,三下五除二就攀上了那棵橡树粗壮的枝干。她找到一根离地约三米、承受力极强的横枝,麻利地将登山绳穿过,迅速而牢固地将自己那个沉重的登山包悬挂、固定在树枝上,绳索紧紧缠绕打结。 处理好登山包后,陆茗从树上滑下,还状似满意地点点头。 陆茗下一个动作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她背对着延文绮蹲了下来。 “上来!”陆茗语气坚决如铁,“我背你走!” “不行,太沉了……你,还有他们,会被我拖累死的!”延文绮还在理智地分析着。 陆茗气得要死,干脆一动不动,只有脊背挺得笔直,声音冷得像冰:“要么您上来,要么……我就在这儿陪您,一起干耗着。您选吧。” 女孩将现代者涵语残存不多的敬称重读,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延文绮看着陆茗倔强的背影,又瞥了一眼远处因直升机噪音减弱而重新变得蠢蠢欲动的尸潮,再望望周围那些都在等自己的人,最后一丝抗拒被绝望的现实碾碎。她咬紧牙关,将背包弄好后伸出了双臂,艰难地勾住了陆茗的脖子。陆茗双手托住她的腿弯,猛地发力站起!延文绮加上背包的重量几乎让她晃了一下,但她立刻稳住了身形。 已停滞一会的队伍再次启程。 “奥威尔!后面顶得住吗?”队伍前方的罗根问道。 奥威尔看了一眼背着延文绮的陆茗,又看了一眼再次逼近的尸群,眼中闪过不舍,但瞬间化为决断。“罗根!盾牌给你!好好用它,顶住前面!”他将那面沉重的盾牌塞给罗根,自己则抄起铁棍,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队伍后方,为陆茗和延文绮断后。 陆茗背着延文绮,在坑洼不平的硬化路上艰难奔跑。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汗水很快浸湿了她的鬓角。奥威尔挥舞着铁棍,如同门神般护在她们身后几米处,棍影翻飞,将扑上来的丧尸砸开。但丧尸的数量实在太多,他的动作也随之愈发疯狂。 一只动作异常迅疾的丧尸竟从侧面绕过了奥威尔的拦截,腐烂的嘴巴大张,露出参差不齐的黄黑色尖牙,带着浓烈的腥风,直扑陆茗背上的延文绮! 延文绮的左手死死勾着陆茗的脖子以稳定身体,右手闪电般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就在她想告诉陆茗自己要抬臂瞄准的瞬间,奔跑中的陆茗仿佛与她心意相通,猛地一个急停,身体稳稳地钉在原地。 “噗!” 枪口微焰一闪。子弹精准无比地钻入那只丧尸大张的口中,从后脑穿出,带起一蓬污秽的血雾。丧尸扑倒的惯性带起的风,甚至拂动了陆茗额前的碎发。 奥威尔刚砸翻一只丧尸,恰好回头目睹这电光石火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那种无需言语的极致默契,延文绮在颠簸中依旧如同磐石般的稳定和神乎其神的枪法,让他几乎忘了呼吸。 “嘿,延!”趁着陆茗停下让延文绮飞快更换弹匣的短暂间隙,奥威尔连忙取下背上那把警用□□,朝延文绮递去,“这个,这个你会用吗?” 延文绮看了一眼那冰冷的金属造物,略显可惜地摇头:“我没学过!只会用手枪!” 当初靶场教练推荐她学步枪的时候,她真该去学的。 延文绮话音未落,又有两只丧尸突破了罗根那边松动的防线,嘶吼着冲来。 奥威尔咬了咬牙,端起□□,学着记忆中的样子抵肩瞄准。“砰砰砰!”他扣动扳机,连开三枪。枪口喷吐出明亮的火焰,巨大的后坐力震得他手臂发麻。子弹呼啸着飞出,却只在最前面那只丧尸的肩膀和胸口溅起两朵污血,并未致命。另一枪更是偏得离谱,打中了路边一棵树的树干,木屑纷飞。只有最后一枪,在他手忙脚乱地调整后,终于幸运地击中了另一只丧尸的眉心。看着那只丧尸倒下,奥威尔懊恼地啐了一口:“妈的!手这么生吗!” 不过奥威尔仔细想想也释然了,他在第二阵线服役的时候还是上大学之前,人又年轻,那时候打得准很正常。而现在他已经好几十年没摸过步枪了。 丧尸突破的混乱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几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撕裂了空气!只见队伍中段,一小股不知何时从林间缝隙钻出的丧尸,像黑色的激流冲垮了薄弱的防线,瞬间扑倒了三四个人!他们被枯爪抓住脚踝、手臂,绝望地在地上挣扎翻滚。 其中一个被扑倒的瘦高男人,眼中只剩下纯粹的、被恐惧扭曲的疯狂。他为了挣脱抓住自己小腿的枯手,竟然在挣扎中,用尽全身力气,将旁边两个同样被扑倒、正奋力抵抗的同伴狠狠推向丧尸堆! “不——!” “啊!” 那两人猝不及防,身体失去平衡,瞬间被更多的丧尸淹没!绝望的惨叫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鸣,刺得人耳膜生疼。好在厚厚的冬衣暂时成了脆弱的屏障,他们护住脖子等脆弱部位抵挡着啃咬,但丧尸的撕扯力量巨大,眼看衣物就要被彻底撕开! “噗!噗!噗!噗!” 延文绮的枪口如同死神的吐息,冷静而高效地点射着。子弹精准地掀开压在受害者身上的丧尸的颅骨,污血脑浆喷溅。每一枪都险之又险地在丧尸的牙齿即将咬穿厚实衣料的瞬间终结了它们的动作。那两个被推出去的人惊魂未定,连滚带爬地挣脱出来,浑身沾满污秽,脸上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而那个将他们推向地狱的瘦高男人,刚刚踉跄着爬起,一只从侧面扑来的丧尸便将他再次扑倒在地。那张流着涎水的大嘴,狠狠咬向他毫无防护的脖颈! 延文绮的枪口下意识地抬起,瞄准了那只丧尸的后脑。就在扣动扳机的前一刹那,她眼角的余光瞥见男人被咬破的脖颈皮肤下,几道极细微的、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开的青黑色血管纹路。那纹路在惨白的皮肤下显得无比诡异。 她扣扳机的手指,硬生生僵住。 就这一瞬的迟疑,丧尸的獠牙已深深刺入。 “噗!” 延文绮的枪最终还是响了。子弹穿过丧尸的头颅,也穿透了下方那男人刚刚开始痉挛的胸膛。污血和一种更深的、近乎黑色的液体混合着喷涌而出。 “怎么了?”奥威尔刚用铁棍砸翻一只丧尸,回头看到这血腥一幕,惊骇地大吼,声音都变了调,“他怎么死了?” 延文绮放下微微颤抖的枪口,脸色苍白如纸,声音却异常冰冷,如同淬火的刀锋:“他已经感染了,在这之前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指着男人脖颈伤口处那正以肉眼可见速度变得青黑、肿胀的皮肤,“看到了吗?那颜色。他……已经是丧尸了。” 为了不影响人心,延文绮是压低了声音对奥威尔说的。 刚才还在为同伴被救而庆幸的几个人,此刻看向地上那两具叠在一起的尸体,眼神只剩下更深的愤怒和排斥,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逃亡的旅程还在继续,期间陆茗感觉到延文绮的手不自觉地动了一下。 “怎么了?”陆茗稍稍减缓速度。 延文绮犹豫了一会:“没事……我担心你撑不住。” 原来是这事。 陆茗向上托了一把延文绮的大腿,示意自己还有力气:“放心,十一路绝对把您带到目的地。” 这苦中作乐的笑话竟真的让延文绮乐了一下,哪怕这笑容转瞬即逝。 第18章 大桥(下·义人)* 冬末的寒意伴随着黑暗渗透进每一个毛孔。 只有数十万丧尸吗?特里昂看着桥北方向那片在爆炸火光和浓雾中依旧无边无际、涌动不休的黑暗,感到一阵绝望的冰冷。数量似乎根本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是错觉,还是浓雾深处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指挥工程车上前清理尸堆了。每一次清理,防线都只能向前推进一点点,但下一次尸潮涌来,那令人作呕的尸堆又会在更近的距离上重新堆砌起来。这一次,尸堆离最后的防线——那些作为核心支撑点的步兵战车——已经不足三十米!死亡的气息浓郁得令人窒息,丧尸那非人的嘶嚎仿佛就在耳边! “指挥部命令——必须炸桥了!立刻!” 绝望的吼声在各级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防线顶不住了!尸潮一旦突破大桥,南城区就完了!” 最终的命令在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下达:“同意执行‘断脊’计划!所有单位,全力掩护工兵布设炸药!炸毁克拉易纪念大桥!” 整个防御体系如同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又像是濒死前的最后挣扎。步战车、机枪、步枪,所有能开火的武器,将火力提升到极限,疯狂地泼洒向尸潮,试图压制住它们推进的速度,为工兵争取那宝贵的几分钟。几辆载着沉重炸药箱的工兵车辆,在密集的火力掩护下,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冲出掩体,扑向预定的大桥关键爆破点。 特里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指挥着机枪火力死死护住工兵小队的前进路线。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爆破点设置完毕!准备起爆!” 通讯器里终于传来工兵声嘶力竭的报告。 “引爆!” 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巨响!大桥的钢铁骨架在剧烈的爆炸中痛苦地哀嚎、扭曲!大块的桥面混凝土被撕裂、抛飞!汹涌的火焰和浓烟冲天而起!靠近南岸的大部分桥体在爆炸中断裂、垮塌,巨大的钢铁结构带着燃烧的残骸坠入斯芬提河,激起数十米高的巨浪! 成功了?特里昂和所有士兵都死死盯着爆炸点。 浓烟和火光中,一个巨大的、不祥的阴影轮廓依旧矗立!靠近北岸的一个关键爆破点,竟然哑火了!或者炸药被尸骸掩埋、线路被破坏?原因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段长达数十米的桥面,如同地狱伸出的舌头,依旧连接着南北两岸!而尸潮,正踏着同伴的残骸,踏着燃烧的火焰,踏着未塌的桥面,如同决堤的黑色熔岩,更加疯狂地涌向这最后的通道!而原本用于压制和掩护的防线,在刚才掩护工兵和爆炸的冲击下,已经摇摇欲坠! “A3爆点失效!重复!A3爆点失效!尸潮突破!” “空中支援!‘鹰眼’一号被击落!重复!‘鹰眼’一号坠毁!” 什么?有人在攻击军队?攻击正在以命堵桥的军队? “‘鹰眼’二号遭遇地面火力!规避……” “‘矛头’号报告!南桥头遭遇不明武装分子□□袭击!” 一连串的噩耗如同冰锥,狠狠刺入特里昂的耳膜。空中仅有的照明和微弱火力支援瞬间消失,两架直升机化作两团巨大的火球坠向城市。南桥头阵地和内水舟艇部队同时遭遇精准的袭击!这绝非偶然!有组织的人类武装在配合尸潮!内外交困,真正的绝境! 特里昂突然想到那个所谓“叛军”的传闻,他本来一点也不信,现在看来十有**是真的。 特里昂看着尸潮借助黑暗和混乱,正以更快的速度翻越尸堆,逼近摇摇欲坠的防线,距离大桥南端已不足百米!最后的防线崩溃在即! 桥,必须彻底炸断!就在此刻! 一股冰冷的决绝瞬间取代了所有的愤怒和恐惧。特里昂深吸一口气,对着电台平静地说道:“指挥中心,12连3排特里昂·海耶斯。3号爆点,我去。” “排副!” “特里昂!你疯了?!” “我们也去,你一个人搞不来!” 耳机里立刻传来卡尔和其他人惊骇的呼喊。 “闭嘴!”特里昂打断他们,“马库斯!” “在!排副!”一个同样带着布隆内尔口音的年轻声音立刻回应。 “你跟我去吗?开那辆装满炸药的备用车。”特里昂的语气不容置疑,“只有我们两个布隆内尔人,才最应该这么做。你不去也行,因为很可能回不来的。” 短暂的沉默后,马库斯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明白!排副!我跟着你!” “指挥部!工兵排请求执行最终方案!用‘狐’式运送炸药进行人工引爆!” 特里昂一边对着通讯器吼,一边跳向一辆早已准备好的工程车。这辆“狐”式的铲斗和后车厢里,塞满了威力巨大的塑性炸药和□□。 “海耶斯!你……” 指挥部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痛苦。 “没时间了!尽量掩护我们!” 特里昂掐断通讯,跳进驾驶舱旁的指挥位,对着马库斯吼道,“好小伙!冲过去!碾碎它们!” 马库斯重重踩下油门。这辆负重超常的“狐”式发出沉闷的咆哮,履带碾过满是血肉碎骨的桥面,如同一艘逆流而上的钢铁孤舟,迎着汹涌而来的尸潮,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特里昂暂时缩在车里,听见无数亡者的身体撞在工程车厚重的装甲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黏腻的黑血和破碎的组织糊满了前挡风玻璃和观察窗,雨刮器徒劳地刮动着,视野一片猩红模糊。车体剧烈地颠簸着,履带不时打滑,碾压过密集尸骸时发出令人牙酸的、碾碎骨骼和内脏的黏腻声响。特里昂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冰冷的、毫无生命的手掌拍打在车体上的震动。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感笼罩了他,仿佛置身于这场风暴之外,只有引擎的嘶吼和车外无尽的拍打声是真实的。 南岸的防线爆发出最后的怒吼!所有能调转的枪口、所有残存的炮火,都拼命地压制着涌向工程车两侧和后方的尸潮,为这辆执行自杀任务的孤车开辟一条狭窄的通道。子弹打在车体上叮当作响,那是友军火力在竭力驱散攀爬的丧尸。 奇迹般地,这辆塞满炸药的“狐”式,在尸山血海中艰难地冲到了A3爆点——那段未塌桥面的南端尽头。巨大的桥面断裂带就在前方,下方是翻滚着浮尸的漆黑河水,缩在车里的特里昂似乎已经闻到了水汽。 但此时周围还有不少丧尸,硬闯是闯不出去的。 “呼叫迫击炮支援!空军第二阵线还有能过来的直升机吗?帮帮忙!” 迫击炮和直升机舱门机枪的声音随后令人安心地响起,有几发迫击炮打得特别准,特里昂感觉就落在车的周围。 “够了够了,老子要出去了!你们要打记得打前边!”他朝无线电说着,避免杀红了眼的友军把自己给突突了。 “哒哒哒!” 特里昂打开舱盖,操起车顶机枪,对着前方的丧尸疯狂扫射,开出一条血路。 一轮攻击结束后,他率先端着步枪跳下车:“走了!快!” 马库斯紧随其后,操起一挺轻机枪。 车外,腐臭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丧尸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带着尖锐的呼啸落在前头,炸开一片片空地,气浪掀飞了靠近的丧尸。那架姗姗来迟的直升机舱门机枪喷射出火舌,扫荡着工程车附近的活死人。 “掩护我!” 特里昂大吼一声,从车厢里拖出沉重的炸药块,扑向桥面断裂处边缘那个关键的桥墩承台位置。马库斯则背靠工程车,手中的轻机枪喷吐出短促而精准的点射,将从左侧扑来的丧尸逐一点掉。 粘稠的血浆让特里昂脚下打滑,他差点摔倒。这时几只丧尸从一辆侧翻的油罐车残骸后猛地扑出,腐烂的手指几乎要抓住他的背心! “排副!” 马库斯惊叫,连忙调转枪口。 “噗!” 一声微不可察的闷响。冲在最前面那只丧尸的头颅如同烂西瓜般炸开。紧接着,“噗!噗!”两声,另外两只丧尸也应声栽倒。 特里昂回头,只看到三个精准的爆头伤口。他猛地抬头,望向南岸远处一栋高层建筑的屋顶。浓雾和夜色中,那里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反光点一闪而逝。 “哈!干得漂亮!房顶上的海象!” 特里昂在枪声中哈哈大笑,语气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畅快和一丝诀别的豪迈,“可惜了!没机会请你喝一杯啦!” 马库斯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在满是迷彩的脸上格外醒目。 特里昂不再迟疑,手脚并用,顶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和脚下滑腻的触感,将沉重的塑性炸药牢牢固定在冰冷的桥墩钢筋上,接好引信和起爆线。马库斯一边射击,一边将另一块备用炸药也塞进了承台缝隙。两人配合默契,动作快如闪电。 “撤!” 特里昂拉起起爆线,对着马库斯吼道。两人转身,背靠着背,向着工程车方向且战且退。 就在这时,特里昂眼角的余光瞥见桥面边缘一个被炸开的维修工具箱。箱盖敞开,里面除了工具,赫然躺着一瓶未开封的、标签被血污浸染大半的烈酒!或许是哪个士兵或修理工的私藏。 “哈哈!好东西!”他毫不犹豫地弯腰一把抄起。 尸潮再次从断裂带对面涌来,如同无穷无尽的黑色浪潮,填满了迫击炮和直升机刚刚清理出的空隙。它们翻过断裂带的边缘,嘶吼着扑来。特里昂和马库斯被逼得连连后退,几乎贴在了冰冷的工程车装甲上。 “没路了!” 马库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决然。他打光了一条弹链和最后一个弹匣,随手扔掉轻机枪,拔出了手枪。 特里昂看着那瓶酒,又望向河对岸那栋黑暗中的高楼屋顶。他猛地用牙咬开瓶盖,将瓶口对着狙击手可能存在的方向,高高举起。 “干杯!海象的兄弟!” 他嘶哑地吼了一声,仰头狠狠灌了一大口。辛辣滚烫的液体如同火焰,灼烧着喉咙,驱散了一丝寒意和恐惧。他将酒瓶塞给马库斯。 马库斯的手在微微发抖,他接过酒瓶,看着特里昂,又望向那片吞噬一切的尸潮,眼神变得无比平静。他也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呛得他咳嗽起来,脸上却露出一抹惨烈的笑容。 遥远的屋顶上,狙击手透过高倍瞄准镜,清晰地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特里昂举起的酒瓶,看到了马库斯灌下烈酒时滚动的喉结。他干裂的嘴唇微微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拧开腰间水壶的盖子,将壶口凑到嘴边,没有喝,只是让冰冷的清水浸润了一下嘴唇,然后轻轻盖好。一个无声的、跨越生死的敬礼。 特里昂和马库斯背靠着冰冷的钢铁,面对着汹涌而至、近在咫尺的死亡洪流。特里昂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高高鼓起,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句在《义人书》中的名言,声音洪亮得压过了尸潮的嘶嚎,压过了枪炮的轰鸣,在斯芬提河的血色夜空中回荡: “我立于此处,即是你不可逾越的!” 吼声落下的瞬间,特里昂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平静,狠狠按下了□□握柄上的按钮。 轰——! 一道远比之前任何一次爆炸都要刺目、都要狂暴的炽白色光芒,猛地从A3爆点中心迸发!瞬间吞噬了那辆塞满炸药的“狐”式工程车,吞噬了特里昂和马库斯的身影,吞噬了周围数十米内所有的一切!狂暴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神之锤,狠狠砸向四面八方!那段如同地狱之舌的残存桥面,在震耳欲聋的、仿佛世界撕裂的巨响中,被彻底从根部撕断、扭曲、抬升,然后连同上面无数的丧尸,如同被巨人丢弃的玩具,翻滚着、碰撞着,轰然砸向下方漆黑冰冷的斯芬提河! 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如同为英雄升起的白色丰碑。拥挤在断裂带边缘、正疯狂涌来的尸潮,如同下饺子般,成百上千地随着垮塌的钢铁和混凝土坠入深渊。大桥,这条连接生与死的最后通道,终于被彻底斩断。 所有的士兵和平民都望着断桥。 在滚滚浓烟和飞扬的尘土中,只有斯芬提河水的呜咽,和那古老名言的最后回音,在血色的夜风中久久不散。 第19章 好吧 也许是老天看她们前面苦头吃得够多,剩下的路程竟出奇地顺利。 “玛莎!”陆茗背着延文绮,气喘吁吁地挤到队伍前方。玛莎正搀扶着一个腿部撞伤的老人,听到呼喊,回过头,脸上同样写满了疲惫和焦虑。 “前面……是不是快到了?”陆茗之前听过延文绮转述的天文台路线和特征,急切地问。 延文绮的目光越过玛莎的肩头,投向硬化路尽头那片稀疏林地的后方。一座灰白色的穹顶建筑轮廓在树影掩映中隐约可见——天文台。玛莎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添凝重,她飞快地用黎达语对延文绮说着什么,语速急促。 延文绮听罢,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地对陆茗翻译:“是,天文台就在前面不远了。但玛莎说,如果不能甩掉这些‘尾巴’,就算冲进去,也只会被它们困死在里面。天文台不是铜墙铁壁。” 陆茗意识到她该行动了。背上的重量、身后越来越近的嘶吼、还有延文绮脚踝传来的滚烫热度,都在提醒她,带着延文绮,她们不可能跑得过这些不知疲倦的怪物,更无法彻底甩开它们。一个念头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带来窒息般的痛楚,却又无比清晰——分兵两路。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林中冰冷的空气和某种更沉重的东西一起压入肺腑。 “准备一下,我先把你放下来。小心点。”陆茗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延文绮感到不安。 延文绮依言,忍着脚踝的刺痛,“做什么?”延文绮单脚撑地站稳,看见陆茗问戴手套的乘客要回了自己那把长刀。 陆茗迅速转身,面对着她,伸出手,掌心向上:“给我一把枪。你的枪。” 延文绮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手上那把有消音器的手枪递出,塞到陆茗手中:“之前怎么没说你会用枪?这个声音小点,不会吸引太多……” 陆茗却摇了摇头,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决绝而奇异的弧度,打断了她:“可我就要声响大的。”她的目光落在延文绮腰间的另一侧——那把没有消音器的、真正属于延文绮的手枪上。 延文绮瞬间明白了陆茗的意图,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不行!”她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绝对不行!你一个人……” “听我说!”陆茗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她,眼神灼灼,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受伤了!我背着你,谁都跑不掉!玛莎!”她转向那个女义工,“你带她走,快!”她的者涵语玛莎完全听不懂,但那急促的语气和指向天文台的手势已经足够清晰。 陆茗的目光重新落回延文绮脸上,那眼神深处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担忧、不舍、还有不容动摇的坚决。 “十分钟,”陆茗伸出两根手指,声音斩钉截铁,“我保证,十分钟后,天文台见。” 延文绮死死地盯着陆茗的眼睛,仿佛想从里面找到一丝动摇。但她看到的只有一片燃烧的冰原。时间在尸群的嘶吼中飞速流逝,延文绮猛地一咬牙,拔出自己那把没有消音器的黑色手枪,重重地拍在陆茗手里,枪柄上还残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一定要回来!”延文绮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 “好。” 陆茗握紧了那把沉甸甸的手枪,感受着金属枪身上细微的纹路,还有属于延文绮的温度,仿佛握住了延文绮的手和某种沉重的承诺。她没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延文绮一眼,随即猛地转身,长刀寒光一闪,两只最先从侧面扑来的丧尸头颅飞起,污血如喷泉般溅落在枯草上。 队伍在延文绮和奥威尔多次叮嘱下慢慢移动,所有人的身影都匿在植被的轮廓里。 而后方,尸群的洪流已经近在咫尺! 持刀直面汹涌的尸潮无异于自杀,陆茗没有丝毫犹豫,果断地将长刀插回背后的刀鞘,双手同时动作——左手放好那把黑色的手枪,尚有余温的金属触感仿佛带着延文绮的脉搏;右手则伸进裤袋,掏出一个亮橙色的、比水平略大的蓝牙音响。 她的手指拂过手枪握把上细微的防滑纹路,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然后,她按下了音响上最大的音量键,把音响挂在背上。 “苍茫的海角是我的爱,绵延的苍山脚下花正开……” 震耳欲聋、带着强烈电子合成鼓点的流行神曲《最炫者涵风》的旋律,如同爆炸般在寂静的林间轰然炸响!这极度人工化、充满喧嚣**的声音,粗暴地撕裂了森林固有的自然律动——风声、鸟鸣、树叶的沙沙声,都瞬间被淹没。它显得如此突兀、怪异、格格不入,充满了后工业文明的荒诞感。 这是从者涵街买的东西,便宜但嗓门十足,延续了涵壮南地区的血脉。 与此同时,陆茗又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信号弹,左手拇指用力一顶,拔掉了信号弹顶端的保险盖,将拉环狠狠拽下。 嗤——! 一道刺眼夺目的火红光芒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啸音,如同燃烧的彗星,猛地从她手中冲天而起!炽烈的红光瞬间照亮了周围灰暗的树林,也映亮了陆茗沾满汗水和污迹却异常平静的脸庞。 陆茗空出来的左手掏出延文绮的手枪,想象着她握住自己的手,连续射击—— 声!光!两种最强烈的刺激信号叠加爆发! “啧!”几发子弹很不给面子地描边了,陆茗不由得想到延文绮——都是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尸群的嘶吼声瞬间被这巨大的枪音彻底盖过。所有亡者的头颅,齐刷刷地转向了陆茗的方向,那些空洞的眼窝,仿佛被刺目的信号弹红光点燃了最原始的疯狂!嗬嗬的嘶吼汇聚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洪流,庞大的尸潮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群,轰然转向,朝着那个发出巨响和红光的渺小身影疯狂涌去! “陆茗——!”延文绮的呼喊被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尸群的咆哮中。玛莎用力搀扶着她,几乎是半拖半拽地随着人流向前冲。 延文绮被推搡着向前,却拼命扭着头,视线死死钉在陆茗消失的方向。那喧嚣的电子乐声,如同一个逐渐远去的、光怪陆离的噩梦,随着距离的拉开,首先变得模糊、断续,最终被林间的风声彻底吞噬。紧接着,那一点在幽暗林间顽强跳动的、指引着地狱方向的刺目红光,也在重重树影的遮蔽下,闪烁了几下,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 视线里,只剩下幽暗死寂、如同巨兽之口的森林。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瞬间攫住了延文绮的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仿佛那里被生生剜去了一块。担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 队伍在绝望的奔跑中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灰白色的穹顶建筑终于清晰地矗立在眼前——布隆内尔市某个并不知名的天文台。然而,透过那高大的围墙向里望去,不见灯光,只有一片死寂。再想想门口道路上疯长的野草,显然这里早已废弃了。 “没人了?诶,什么情况啊!”有人摸门,手上摸了一把灰,绝望地喊了出来。 “砸开啊!你叫能把门叫开吗?”奥威尔喘着粗气吼道,“没人又怎么的?没人——更好!”他的铁棍和罗根捡起的路基石狠狠砸向门上的粗大U型锁链。火星四溅,金属扭曲变形的声音刺耳无比。 “哐当!”锁链终于断裂落地。 “快!快进去!”奥威尔用肩膀顶开沉重的大门。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涌入这个看似安全的堡垒。奥威尔和几个还有力气的男人迅速合力,将里面沉重的金属长椅、废弃的柜子等东西死死顶在门后。天文台外围那堵一层楼高的围墙,此刻也成了隔绝外界恐惧的坚实屏障。 当最后一个人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奥威尔和罗根合力将大门锁死,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死里逃生的巨大虚脱感席卷了每一个人。大厅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劫后余生的啜泣和粗重的喘息。人们不顾地面厚厚的灰尘,瘫倒在地,胸膛剧烈起伏,贪婪地呼吸着带着土味的空气。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庆幸之中。延文绮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脚踝的刺痛在高度紧张时被忽略,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灼烧着她的神经。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手机,虚拟秒针在寂静中发出细微却清晰无比的“咔哒”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 九分三十秒……九分五十秒……十分钟! 表盘上的数字冰冷地跳动着。约定的时间到了! 围墙外,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以及远处隐隐传来的、令人不安的嘶吼。没有熟悉的脚步声,没有那个带笑的声音。 十分钟零五秒……十分钟二十秒……十二分钟! 延文绮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她双手撑住地面,咬着牙,不顾脚踝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竟然硬生生地站了起来!一股不顾一切的冲动在她眼中燃烧。 “你要干什么?”一直留意着她的奥威尔立刻察觉,压低声音急促地问,唯恐惊动外面的东西。 “她没回来!我得去找她……我去找她!”延文绮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钢铁般的决绝。她试图迈步,脚踝的剧痛让她身体一晃,但她硬是忍住了,甚至尝试着用那只伤脚轻轻点了一下地。 “你疯了?!脚都这样了!一个人出去送死吗?!”奥威尔一个箭步上前,挡在她和门之间,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担忧。 “让开!”延文绮的声音陡然拔高,眼中血丝密布,“她是为了我们才……” “不行!要去也是我去!”奥威尔寸步不让,眼神同样坚决,“这里还需要人守着!刚好你……” “正因为如此!”延文绮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大厅里那些惊魂未定、如同惊弓之鸟般蜷缩着的人们,“奥威尔,你看看他们!你是他们真正的定心骨!你要是跟我出去,万一回不来,或者外面有什么东西趁机冲进来……这里的人怎么办?只靠罗根一个人吗?” 奥威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了那些充满依赖和恐惧的眼神。他高大的身躯僵住了,紧握的拳头微微发抖。延文绮的话像冰冷的锥子,刺穿了他的冲动。他是战士,保护平民是他的本能。 就在这僵持的瞬间,延文绮突然感觉脚踝处那火烧火燎的剧痛……消失了?她试探着,小心翼翼地用那只受伤的脚踩实地面,施加力量。只有一点点残余的酸胀感。 她又用力踩了一下,甚至尝试着蹦跳了一下! “你看!”延文绮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更多的是不顾一切的急切,“好了!我的脚没事了!我能走!我能跑!”她再次试图绕过奥威尔,“我必须去!奥威尔,让开!” “不行!太冒险了……”奥威尔依旧挡着,但语气已不如之前坚决。就在他伸手试图阻拦延文绮的刹那—— 一个轻灵得如同猫儿般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一人多高的围墙顶端。夜风吹拂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天幕的微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拔的轮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刚平复下来的喘息,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寂静中漾开清晰的涟漪: “你们吵什么呢?这么热闹。” 是…… 是陆茗! 她回来了!带着夜风的微凉和狂奔后的热意,发丝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几道黑色的污迹横过脸颊,冲锋衣上沾满了尘土和草屑,显得有些狼狈。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历经艰险后的从容和一丝狡黠。 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了。大厅里的人们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恐惧,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围墙上那个身影上。 梁上君子不能久当,陆茗感觉体力够了便扒着围墙边缘轻灵落地,转身—— 延文绮的身体比她的思维反应更快。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个名字和身影在疯狂燃烧。她像一支离弦的箭,拖着那只刚刚“痊愈”的脚,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围墙下方。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她张开双臂,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地、紧紧地抱住了刚刚从围墙上轻盈跃下的陆茗! 那拥抱的力道之大,不输对方在自己昏迷转醒后的那个拥抱,仿佛要将对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尚未散尽的恐惧余烬。 陆茗的身体瞬间僵硬。她完全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清晰地感受到延文绮身体传来的剧烈颤抖和几乎要勒断她肋骨的力道。这个拥抱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炽烈,与她认知中那个极度抗拒身体接触、冷静自持的延文绮判若两人。一丝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暖流猛地冲上陆茗的心头,让她鼻尖微微发酸。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抬起手臂,回抱住这个颤抖的身体。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延文绮后背衣料的瞬间—— 延文绮却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迅速地向后退开一小步。她的脸颊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浮起一层极淡的红晕,眼神迅速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只是呼吸还有些急促。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陆茗,随即移开目光,仿佛刚才那失控的拥抱从未发生过。 陆茗的手臂还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着拥抱的触感和骤然失去的温度。那丝刚刚升起的暖意瞬间被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遗憾所取代,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她看着延文绮迅速恢复平静的侧脸,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放下了手臂。 笑意再度从脸上浮起—— 好吧。 至少来日方长。 第20章 安顿 陆茗的身影从围墙上轻盈跃下,稳稳落地的瞬间,延文绮几乎能听到自己紧绷了一路的神经发出某种不堪重负的“铮”声,松弛下来。脚踝处的疼痛似乎也随着这落地而消散了大半,唯有残留的酸胀提醒着之前的惊险。 人群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短促欢呼,随即又迅速被警惕的寂静取代。 那鬼使神差的拥抱结束后,延文绮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劫后余生、却仍写满惊惶的脸,最后落回到陆茗身上。陆茗正轻轻拍打着冲锋衣上的尘土和草屑,脸上带着点疲惫,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甚至对上延文绮的目光时,嘴角还轻轻扬了一下。 “回来了。”见陆茗背后有拍不到的地方,延文绮便为之代劳,算是字面意义上的接风洗尘,“怎么迟了几分钟?”。 陆茗倒是没有推脱,笑意更甚,看来很是受用:“说来话长。比我想得要多些,就带它们绕了个大圈,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散到这边来。”说完,她轻轻握住延文绮的手腕,“诶,够了够了,应该拍干净了。你还是个病号,别太劳累。” “嗯。”对方的只言片语,省去了不知多少九死一生的危险,延文绮只庆幸她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怕握久了对方不自在,陆茗适时松了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得把这里安顿好。”延文绮的目光扫过大厅。逃亡时耗费了大量体力的人们大多瘫坐在地,眼神空洞或带着残留的惊恐,雅什卡和图娜正忙着照顾昏迷的里德、埃莉诺和贝拉。奥威尔和罗根则在外面警惕地守着门,时刻留心着异常的动静。 延文绮走向两位医学生旁边蹲下:“情况如何?” “里德警官呼吸平稳,但疑似头部受到重击,暂时无法唤醒。”雅什卡快速汇报,“埃莉诺女士失血有点多,加上之前的惊吓和剧痛,处于深度昏迷。贝拉……应该只是惊吓过度睡着了,脉搏和呼吸都很平稳。” “那就好。”接着,延文绮站好,转向惊魂未定的人群,提高了些音量,但依旧保持着冷静的语调:“各位!首先,请把自己身上所有可能发出声音或光亮的东西都找出来,手机、钥匙、手表……全部静音或者暂时收起来,要保持绝对静默!其次,轮流到后边的小房间检查一下自己身上,有没有任何伤口?擦伤、划伤、咬伤……无论大小,立刻说出来!让雅什卡和图娜帮你们处理。记住,任何可能接触到那些东西血液的地方,都是致命的!” 图娜小心地将一个会发出滴滴声的儿童电子表从贝拉手腕上解下,调至静音模式,旁边的雅什卡也同样给另外两个伤员检查着。 人群一阵骚动,人们下意识地查看自己的手臂、腿脚,随后才关心能发出声光的东西,许多手机屏幕亮起来,是他们正在调静音。 已经调好静音的人们则在小房间门口排队,准备检查自己身上的伤口。很快,一个之前被灌木划伤手臂的男子从房间里出来,犹豫着举起了手,接着是另一个在混乱中擦到膝盖的女人……等待处理伤口的人又排成了另一条队伍。雅什卡和图娜迅速拿出天文台里刚刚找到的更专业的急救箱,戴上手套,开始仔细地为伤者消毒、包扎。气氛凝重而压抑,每一次酒精棉球的擦拭都仿佛在提醒着他们刚刚逃离的地狱。 在外面的奥威尔和罗根听了好一会,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交换了一个眼神,走到延文绮面前。“延、陆,我和罗根出去转转,看看这地方到底什么情况——围墙、大门,以及……有没有其他出口或者潜在的危险,得摸摸底。”奥威尔低声道,手里紧握着那根沾满黑血的实心铁棍。 延文绮看向陆茗,陆茗微微颔首。 “小心,别走远,注意安全。有任何异常,立刻撤回。”延文绮不忘提醒,顺便告诉他们现在正在排查声光物件和伤口。 “知道了,我们会注意。伤口的话回来再弄吧,这排着队呢。走吧,老弟。”奥威尔拍了拍罗根的肩膀,罗根则紧握着奥威尔交给他的沉重盾牌,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大厅,身影迅速融入外面深深的黑暗中。 陆茗的目光一直落在延文绮的脚踝上,看她忙完了该做的事,终于开口:“你,该老实坐着了,别乱跑。”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伸手想按住延文绮的肩膀。 “我真没事了。”延文绮避开她的手,为了证明,她甚至原地轻轻蹦跳了一下。脚踝传来一阵清晰的酸麻感,但绝非疼痛。 “喂!”陆茗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手臂,力道不大,却稳稳地阻止了她继续,“胡闹!还跟我逞强是吧!”那语气里带着点责备,更多的是后怕。 “真不是。”延文绮摇头,轻柔但固执地挣开对方,迈开步子在大厅里走了几步。步伐平稳,姿态自然,除了速度稍慢,看不出明显的异样。“你看,能走能跳。估计刚才只是扭了一下,加上紧张过度,感觉放大了……或者,我前几天也扭到了,两相合并,之前才那么痛?”她走到陆茗面前停下。 陆茗仔细打量着她的步态和脸色,不是装出来的,紧绷的神情终于缓和下来。也许自己对之前对伤情的估计确实太严重了,或者她的恢复力本就异于常人?陆茗心中疑惑,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就算这样,短期内也别剧烈活动。”她退了一步,语气依旧带着坚持,“恢复需要时间。” “嗯,知道了。”延文绮应道,心里却因为对方毫不掩饰的关切而泛起一丝暖意。 两人暂时离开嘈杂的大厅,延文绮需要透口气,也需要尽快了解这个暂时的避难所。穹顶大楼入口处的墙壁上钉着一个铝合金公示栏,玻璃罩子蒙着厚厚的灰尘。陆茗用手抹开一片,两人凑近去看。 一张《暂停施工及运营通知书》贴在正中。 项目名称:哈迪丘天文台星空夏令营改造工程 暂停事由:经布隆内尔市环保署环境评估办公室调查认定,项目夜间强光源及后续运营产生的持续性光污染,将对区域内濒危物种——哈迪林鸮的核心栖息地及繁殖行为造成不可逆损害,违反《濒危物种保护法》及《布隆内尔市光污染控制条例》。 处理决定:即日起暂停一切施工及运营活动,直至另行通知。项目方需于30日内提交符合环保标准的光污染削减替代方案及长期生态补偿计划,逾期未提交或方案未获批准,将启动项目终止程序。 发布单位:布隆内尔市环境保护署 “哈迪丘天文台……”听完延文绮的逐句翻译,陆茗低声念出这个名字,“难怪废弃了……”。 她的指尖划过通知下方那个清晰的环保署徽章钢印。光污染、鸟类栖息地……这些字眼在末世背景下显得荒诞又遥远。 “也算因祸得福,”延文绮看着告示,“否则这里可能人满为患,或者……挤满了别的东西。” 两人又在小范围内转了转,随后陆茗便要求延文绮回去了,顺便看能不能给雅什卡和图娜帮帮忙。 没过多久,奥威尔和罗根回来了,带回的消息让众人精神一振。 “地方不小,围墙都挺结实,暂时安全。”奥威尔抹了把汗,压低声音,“我们这儿是主楼,一共三层,顶上原来有个大家伙——就是望远镜,现在没了,空着个大圆顶。旁边有栋新盖的矮楼,是厨房和储藏室!老天保佑,里面堆了不少东西!”他眼中放出光,“瓶装水!成箱的!还有耐储食品——豆子、午餐肉、压缩饼干之类的!密封得很好!” 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饥饿感瞬间压倒了恐惧。 “另外还有发电机房,锁着,旁边有个小油罐。车库也看了,空的,但有工具。”罗根补充道。 奥威尔立刻组织人手:“兄弟们跟我走,去搬水和吃的!记得动作轻点!” 男人们纷纷行动起来。玛莎认为自己留在这里帮不上忙,而德拉米尼担心不会说黎达语的丈夫出意外,于是她们也跟着去了。 雅什卡和图娜则一直没能闲下来,她们准备利用大型急救箱给伤得最重的埃莉诺进一步处理伤口。 先前时间仓促,条件简陋,她们只做了初步的压迫止血和消毒包扎。山路撤离时一路颠簸撤离,埃莉诺的左臂断腕处不可避免地又渗出了鲜血,染红了临时包扎的布条,边缘甚至能看到一丝不祥的暗红和轻微肿胀。 食物和水很快被小心翼翼地搬了回来。众人看着成箱的矿泉水和密封完好的食物,绝望的气氛终于被驱散了一些。 “需要重新清创,仔细缝合止血。”雅什卡戴上新的无菌手套,语气凝重。图娜准备好生理盐水、碘伏、缝合包和新的止血带、纱布。 雅什卡小心翼翼地剪开旧绷带,图娜则用碘伏棉球仔细擦拭伤口边缘和暴露的骨茬断面。 当冰冷的消毒液再次触碰伤口时,剧烈的疼痛让昏迷中的埃莉诺猛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穹顶和两张年轻却严肃的脸庞。 “呃……啊……”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冷汗涔涔而下。 “别动,埃莉诺女士!”雅什卡连忙按住她完好的右臂,“我们在给你处理伤口,必须重新消毒缝合,否则感染就麻烦了。请忍一忍!” 埃莉诺痛得嘴唇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这时,一只微凉却稳定的手轻轻覆上了她的额头。她艰难地侧过头,看到了延文绮平静的脸。 “贝拉……贝拉呢!我的女儿……”埃莉诺的声音虚弱而急切。 “她没事,”延文绮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指向不远处蜷缩着的小小身影,“只是吓坏了,睡着了。你看,她好好的。” 看到女儿安稳的睡颜,埃莉诺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泪水无声地滑落。“谢谢……谢谢你们大家……没有你们……我和贝拉……”她哽咽着,巨大的感激和后怕让她语不成句。 之前昏迷中她偶尔能听见一些声音,只是睁不开眼睛,也无法说话。 她无法想象,带着怀孕的自己和一个年幼的孩子,在丧尸环伺的山林中穿行是何等艰难。 “别说这些,大家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延文绮轻轻替她擦去额角的冷汗,“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什么都别想,只管配合她们,好好处理伤口,保存体力。”她的目光扫过正在忙碌的雅什卡和图娜,又看向周围分发食物和水的众人。“大家都在,暂时安全了。” 埃莉诺含着泪点点头,咬紧牙关,忍受着清创缝合带来的新一轮剧痛。 食物和水被小心地分发下去。延文绮特意提醒:“大家看好标签,小心吃到自己过敏的东西!压缩饼干一次别吃太多,慢慢来!别让胃负担太大!” 说完,她才感觉到异样——曾经那个内向的自己仿佛已经远去,现在她已经敢于面对很多人讲话了。 第21章 灼热 饿极了的人们纷纷点头,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珍惜地咀嚼着冰冷的豆子罐头或硬邦邦的压缩饼干,这是支撑他们活下去的能量。 为数不多的午餐肉罐头被自觉地送给了雅什卡和图娜手里,她们是所有人的健康保障;还有延文绮、陆茗、奥威尔和罗根这些出力最多的人身上。 吃独食自然是不可能的,几人各自要了一部分,便让大家把剩下的分了,还特意吩咐留一部分作储备粮。 陆茗拿了两瓶水和两包压缩饼干,走回延文绮身边,递给她一份。两人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就着冷水,小口啃着坚硬得硌牙的饼干。粗糙的食物滑过喉咙,带来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慰藉。 陆茗吃得很快,几口解决掉饼干,灌下半瓶水,便站起身:“我再去转转,熟悉下地形。” 延文绮点点头:“小心点。” 陆茗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大楼深处的幽暗走廊,延文绮的目光落回大厅中央。她让人搬来了一些木头,在大厅中央空旷处堆叠起来,随后又用砖块垫在要点火的地方,免得地板爆炸。这些木头应该是为了配合所谓夏令营而特意存储的,罗根还说过这栋楼后面有一片专门用来扎帐篷的空地。 那个戴着工作手套、曾帮陆茗拿过刀的中年男人正小心地用打火机点燃干燥的碎木屑。橘红色的火苗跳跃着,逐渐舔舐上更大的木块,一团篝火噼啪作响地燃了起来,跃动的火光驱散了穹顶下大片浓重的阴影,也将一张张疲惫惊惶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 延文绮则又出去转了一圈,确认这火光不会被外面的存在感知到,这才放心地回来。 巴士上原有四十多人,只有约一半人跟着延文绮上山,目前在天文台的幸存者名单如下: 她和陆茗 司机奥威尔 医学生雅什卡和图娜 最开始被吓到,撤离时又英勇配合的罗根 孕妇埃莉诺和她的女儿贝拉 带大家到天文台的义工玛莎 外国游客德拉米尼和她的丈夫 两名持枪乘客 刚才点火的中年男人 跑去隧道又被瘾君子追回来的男人 两个跟奥威尔去车祸现场的男人 撞到一条腿的老人 还有两个延文绮印象不深的男人。 加上巴士之外的警官里德,一共二十一人。 温暖的光亮似乎松动了一些紧绷的神经,延文绮知道是时候了。她挪到离篝火稍近的地方,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趁着现在暂时安全,我想和大家聊聊——我们需要知道,我们到底遭遇了什么。奥威尔,”她看向光头壮汉,“你最先到达车祸现场,看到了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奥威尔身上。他抹了把嘴边的饼干屑,粗壮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铁棍,篝火在他刚毅的脸上投下跳动的光影。 “第一次去的时候,”奥威尔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回忆的凝重,“车堵得一塌糊涂,但车里……没人!一个人都没有!只有浓雾,还有远处那鬼火一样的红光,太他妈邪门了!我心里发毛,就让其他人慢点,我和罗根走前面探路……”他顿了顿,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像咽下一块冰,“没走多远,罗根就他妈踩到了一只……人的胳膊!就在路中间!” 角落里,罗根的脸色瞬间煞白,抱着膝盖的手猛地收紧,身体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随后才勉强恢复。 “我不想后面的人也看见那玩意儿,”奥威尔的声音干涩,“就让他们停下。我和罗根硬着头皮往前摸……走了顶多二十米,听见路边有动静,凑近一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还能闻到那股浓烈的血腥和野性的气息,“是只带崽的母山猫!正……正啃着地上的……一堆……”他终究没能说出“尸体”这个词,只是用手比划了一个模糊的形状,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罗根当场就吐了,嚷嚷着要报警,结果掏出手机一看,屁信号没有!我也一样!那母山猫护崽,看我们靠近,就龇牙咧嘴地逼过来……我们只能朝着它慢慢退……就在这时候,在旁边一个凹进去的草窝子里,发现了那个女人,就是后来我们背回来的那个,昏迷了,但还喘着气儿。我怕那畜生转头去祸害她,就赶紧把她背走了……” 大厅里一片死寂,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山猫分食尸体的画面和浓雾中消失的车辆、乘客,构成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谜团。 延文绮沉默片刻,继续问:“后来,你跟着里德警官他们第二次去,又看到了什么?” 奥威尔的表情变得更加扭曲,一种混杂着恐惧和荒谬的情绪在他眼中翻腾。“真他妈撞了邪了!”他猛地提高了声音,又立刻压下去,带着压抑的激动,“我们开车回去!到地方一看……操!所有尸体!全都不见了!干干净净!要不是地上那只断手还在,还有那一片被血浸透红得发黑的地儿……老子差点以为自己疯了,在做梦!” “那几个警察忙着拍照取证。结果呢?雾里突然就冲出一个疯子!快得像鬼!扑倒离他最近的那个警察,一口就咬脖子上了!那血……喷得老高!”奥威尔的声音带着当时的惊骇,“那警察当场就不行了!里德警官反应快,端起□□就扫,子弹打在那疯子身上‘噗噗’响,跟打沙包似的,屁用没有!那疯子挨了枪子儿,还死死咬着不放!里德也是狠人,枪口一抬,直接抵着那疯子的脑袋,‘砰’!红的白的……这才算完!” 他喘了口气,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的窒息感。“另一个警察想去救倒地的兄弟,刚蹲下,还没按两下胸口……地上那个,那个脖子被咬穿的……竟然……猛地睁开眼睛,直挺挺就弹起来了!一口就咬在做急救的警察脸上!那惨叫声……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枪声一响,雾里那些鬼哭狼嚎的声音全他妈被引过来了!好多……好多疯子从雾里钻出来!里德和剩下那个警察只能一边开枪一边退,子弹打光了一匣又一匣,那些东西倒下一批又上来一批!我捡了根铁棍,也跟着拼命砸……勉强还能顶住……可后面……后面又来了几个穿着防暴服的!跟后来巴士那个一模一样!另一个警察……还以为是警局派过来的支援,傻乎乎地迎上去……结果……被其中一个……一拳,就一拳!脑袋……像西瓜一样……炸了……” 奥威尔的声音哽住了,粗壮的手指死死攥着铁棍,指关节捏得发白。大厅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雅什卡捂住了嘴,图娜把脸埋进了膝盖。 “里德对着那防暴丧尸开了几枪,火星子直冒,屁事没有!我问怎么回事,他吼着告诉我,那是警局最新的防暴服,加了防弹插板的!我们两个,面对那些刀枪不入的怪物,还有后面涌上来的疯子……根本没法打!只能跑!附近有辆车,钥匙还插着,我冲过去发动……里德断后,被一个防暴丧尸追上了,挨了一拳……我把他拖上车……后面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奥威尔颓然地低下头,结束了讲述。 压抑的沉默笼罩着所有人。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随着奥威尔的讲述重新漫上每个人的心头。那个被吓跑后又跑回来的男子此刻抱着头,身体筛糠般抖着,奥威尔描述的惨状显然也勾起了他更深的恐惧。 延文绮的目光转向他:“抱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们跑向隧道后,发生了什么?” 杰米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我叫杰米。我们跟着那个带头跑的,玩命地跑……他……他被那铁皮怪物……活活踩碎了……我们哪敢回头?只能往前冲……冲进隧道……以为安全了,停下来喘气……商量怎么办,然后决定不回去了……”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带着哭腔,“然后……轰隆一声!地动山摇!隧道塌了!走最前面的两个……阿伦和马克,眨眼就被埋了!石头土块往下掉……我们剩下两个在黑暗里用手挖……手上全是血……根本挖不动……后来……我们听见,隔着土石,前面有东西在叫!我们只能往回跑……”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巨大的恐惧让他的瞳孔都放大了:“刚出隧道口……旁边山坡上就冲下来三个人影!就是,就是之前被巴士撞的那三个毒虫!我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个……喉咙都烂穿了……还在动!还在追!我就知道……他们全疯了!我拉着旁边还在发愣的皮特就跑……皮特跑得慢……被,被扑倒了……我,我拼命跑……看到你们在往山上撤……”他转向延文绮和陆茗的方向,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发自肺腑的感激,“……谢谢,谢谢你们……没有你们……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旁边的人连忙安抚。 延文绮又询问了其他人,但得到的消息大多零碎模糊。有人记得早上十一点左右,布隆内尔市还很正常,车水马龙。 也就是说,如果北城区下午三点才成为死地,那么它的沦陷过程只用了不到四个小时。 灾难的爆发快得超乎想象。 最后还是那个伤了腿、一直沉默寡言的老人沙哑地开口:“中午,我在南城区的公园听几个遛狗的老家伙嘀咕……说北城郊外,有飞机掉下来了……不知真假……” 坠机?延文绮心中一动,这会是源头吗? 她忙问细节,可老人只知道是喷气机,至于军用还是民用,军用的话具体是轰炸机还是战斗机,老人一概不清楚。 线索太少,像迷雾中的碎片,无法拼凑。 时间在沉重的气氛中流逝,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上来。 延文绮适时结束了谈话:“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但需要有人守夜。”她拿出自己的手机,屏幕亮着,电量还剩大半,“手机还有电的,麻烦过来一下。” 几个手机电量相对充足的人聚拢过来。延文绮快速操作,通过Wi-Fi将一个名为“速牙”的轻量级传输应用发送给他们。安装完成后,一个临时的加密群组建立起来。 延文绮分配着任务:“你去大门内侧……你们四个,围墙四周……发现任何异常,立刻在群里发消息,一个字也行。其他人,尽量休息。” 随后换班守夜的名单和时间也确定下来。 安排妥当,人群渐渐散开,各自寻找相对舒适的角落蜷缩起来。篝火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墙上巨大的、空无一物的望远镜基座留下的圆形阴影,像一个空洞而嘲弄的眼睛,凝视着下方这群避难者。 喧嚣褪去,大厅里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哔剥声和此起彼伏的、疲惫的呼吸。延文绮靠墙坐着,闭上眼睛,试图梳理混乱的思绪。身边的灰尘被扰动,陆茗无声地坐了下来,挨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微热体温。 几分钟后。 “给。”陆茗的声音很轻,带着篝火烘烤后的暖意,“你怎么没管我要,差点忘了还给你了。” 延文绮睁开眼。 陆茗递过来的,正是她之前交给对方引开尸群的那把黑色手枪,枪身在篝火的映照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拿着吧,”延文绮没有去接,看着陆茗的眼睛,“我想你留着防身,可能会用得着。” 陆茗闻言,嘴角却弯起一个浅淡而略带自嘲的弧度。她掂了掂手中的枪,动作带着一种对武器的生疏感,摇了摇头,直接塞进了延文绮的手里。 “在你手里是枪,”她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在我手里……不如烧火棍,就不浪费子弹了。等时机成熟,你教我学会用枪再说吧。” “……好。”枪柄入手,一种奇异的、不属于本身的温热感,透过表层,清晰地传递到延文绮的掌心。 那是陆茗的体温。 在方才引开尸群的搏命狂奔中,这把枪曾被手紧紧握住,或贴近身躯,汲取了生命的灼热。此刻,这温度烙印在枪柄上,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烫得延文绮指尖微微一蜷,几乎握不稳。 她下意识地弯曲手指,将那灼热的造物连同那份奇异的暖意,一同牢牢抓紧。 新增了一个楔子,因为jj没有自定义章节排序的功能,我又不想直接加在第一章,所以就重新搞了一下,手动顺延所有章节 若各位(在8.30前阅读过本书的)客官发现有章节混乱,请在书架长按本书,点击删除下载文件后重新进入即可 若给各位客官带来不便,敬请谅解[捂脸笑哭] 顺便求一下评论[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灼热 第22章 清洁 夜色浓稠如墨,沉甸甸地压在天文台穹顶之上。 主楼大厅内,篝火的余烬散发着微弱的光和仅存的热量,大部分幸存者已在极度的疲惫与恐惧交织下沉沉睡去,粗重或细微的鼾声、梦呓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守夜人则如同暗影中的哨兵,散布在各自位置,手机屏幕的微光在黑暗中偶尔亮起,又迅速熄灭,传递着无声的警戒。 延文绮和陆茗站在天文台最高处的圆形观测平台上,这里曾是巨大望远镜的基座所在,如今只剩下冰冷的钢铁支架,指向被浓密雷暴云遮蔽的夜空。山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呼啸而过,卷起陆茗额前几缕未干的碎发。她将手中的高倍望远镜递给延文绮。 “用这个吧,视野好一些。”陆茗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风声吞没。 延文绮接过冰凉的镜筒,调整焦距,透过目镜扫视着下方被浓雾和黑暗笼罩的山野。望远镜的视野里,灰白色的雾气如同翻滚的活物。一些模糊、扭曲的身影在望远镜有限的清晰度下,如同设定好程序的劣质木偶,在低洼处或林缘极其缓慢地、漫无目的地移动着,动作僵硬迟滞,只有在惨白闪电骤然撕裂天幕的瞬间,它们才会像被无形的线扯动一下,微微改变方向,或者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低吼,随后又陷入近乎凝固的沉寂。数量不多,如同散落的棋子,但每一个都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死气。 视线艰难地穿透更远处翻滚的雾障,山下的布隆内尔市方向,北城区的轮廓在浓雾中模糊不清。然而,那片区域并非一片死寂。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沉闷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轰鸣隐隐传来,紧接着,一点、两点……橘红色的火光在雾霭深处猛地爆开,膨胀成短暂的火球,将周围翻滚的雾气映照成诡异的血红色。爆炸的火光此起彼伏,如同地狱深渊中绽放的妖异花朵,每一次亮起都短暂地勾勒出废墟狰狞的剪影,随后又被更浓的黑暗吞噬。 今晚军方的行动,远比想象的更加激烈,也更加残酷。 延文绮放下望远镜,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还残留在指尖,她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气息在寒风中化作一缕白雾,瞬间消散。 “不知道下面……究竟变成什么样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无力感。城市在燃烧,军队在鏖战,而她们这群侥幸逃脱的人,困在这孤岛般的山顶,对山下世界的混乱程度一无所知。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她握着望远镜的手背,短暂地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陆茗动作自然地拿回了望远镜,塞回延文绮的书包。 “别想太多,想也没用。”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守夜的时间过了,该休息了。伤……感觉怎么样?”她的目光落在延文绮的左肩和脚踝处。 脚踝的酸麻感已基本消退,但左肩的撞伤和后背被拳风扫到的位置,在寒风吹拂下依旧隐隐作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不适。更难以忍受的是黏腻感——发烧出汗,山林奔逃沾染的尘土、草屑,还有……干涸在皮肤纹理间、难以彻底清除的细微血点。她不是个有洁癖的人,但如今强烈的清洁渴望如同蚂蚁,在她紧绷的神经下啃噬。 “还好。”延文绮含糊地应了一声,眉头却下意识地蹙紧。 陆茗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声音压低,带着一□□惑般的提议:“想不想……洗个热水澡?” 延文绮猛地转头看向她,昏暗光线下,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眼眸里,瞬间迸发出难以掩饰的渴望亮光。这渴望如此强烈,以至于让她忽略了现实的限制。“热水?”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疑惑,“哪来的热水?发电机没开,柴火也……”用宝贵的燃料烧洗澡水?这太奢侈了,也容易暴露。 “跟我来就是了。”陆茗没有解释,只是示意延文绮跟上。 接替她们守夜的人悄无声息地就位。两人离开空旷寒冷的平台,沿着盘旋的金属楼梯向下。陆茗的脚步很轻,熟门熟路地穿过一条连接主楼与旁边矮楼的封闭走廊,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标着“施工中,禁止入内”的门。 里面是一个不大的空间,弥漫着新装修材料的气味,显然还没来得及完工。几盏低瓦数的LED应急灯散发着冷白的光,照亮了墙壁上裸露的管道和崭新的瓷砖。几间隔断已经砌好,其中一个安装了简易的不锈钢洗手台,地上堆着未拆封的淋浴花洒包装箱。最里面是一个用防水布简单隔开的淋浴隔间,地上有一个不锈钢地漏,旁边放着几个崭新的红色塑料水桶和几个同样崭新的塑料水杯。 “新修的洗浴间,”陆茗指了指,“供水是独立的压力罐,不受山下影响。至于电力嘛,”她指了指天花板上几块方方正正、覆盖着保护膜的板子,“太阳能板,连着一个独立的备用蓄电池组。”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让水电工师傅——也就是戴手套的那位大哥——偷偷检查了一下,他鼓捣了一会儿,说蓄电池还有不少电,给这个洗浴间供电没问题,灯和热水器都能用。他还说晚点可以想办法给大家的手机充充电。” 听到这话,延文绮脑海里浮现出陆茗笨拙地用离线翻译和水电工交流的场景。 不过…… 这简直是黑暗中的福音!延文绮看着那隔间里崭新的热水器,感觉喉咙都有些发紧。 “你先洗吧。”陆茗拉开延文绮的书包,开始往外掏东西。动作利落,像变戏法一样:一瓶全新的洗发水、一块未拆封的香皂、一条蓬松厚实的白色毛巾,接着是——那一整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从纯棉的内衣裤、吸湿排汗的长袖打底衫、抓绒内胆,到一件深灰色的冲锋衣外套,甚至还有一双尺码合适的、厚实的羊毛袜和……一双看起来就相当结实的深棕色中帮战术靴? 延文绮想不通陆茗是怎么把这些东西收进自己的书包的。 她的目光在那套明显是崭新、且尺码齐全的衣物上停留了好几秒,又疑惑地看向陆茗。这准备……也太充分了吧? “你……怎么带了这么多衣服?”她终于忍不住问。 陆茗正在把沐浴用品放到洗手台上,闻言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有备无患。”她把衣物和毛巾一起塞到延文绮怀里,“去吧,水应该热了,试试。” 怀抱着一堆带着崭新织物气息的柔软衣物,延文绮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那个用防水布隔开的简易淋浴隔间。她将干净衣物小心地放在一个干燥的塑料桶上,脱下身上沾满污迹和汗渍的衣物。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皮肤,让她打了个寒颤,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清洁渴望。 她走到热水器下方,那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冷水龙头和一个热水龙头——花洒还没来得及安装。她拿起一个红色塑料桶放在热水龙头下,拧开。温热的水流带着白色的蒸汽哗哗注入桶中,很快便接了大半桶。她尝试用左手拿起旁边的塑料杯去舀水,刚一抬起手臂,左肩胛骨连接处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倒抽一口冷气,杯子差点脱手。右手也因为一整天的持枪、攀爬和过度用力,此刻酸痛发软,舀水的动作显得笨拙无力。 隔间外,陆茗似乎一直留意着里面的动静。水声响起片刻后便停了,迟迟没有冲洗的声音。 “怎么了?”陆茗的声音隔着防水布传来,带着关切,“不方便洗?要不要……我帮你?” 延文绮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仿佛这样能抵御尴尬。“不用!”她的拒绝脱口而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外面沉默了几秒。陆茗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样,我蒙上眼睛,你指挥,我只负责倒水,行吗?” 黑暗的隔间里,只有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一小片区域。延文绮看着自己手臂上沾染的污迹和干涸的暗色斑点,再看看那桶冒着诱人热气的清水,内心的挣扎如同拉锯。最终,对清洁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她咬了咬下唇,声音轻得如同蚊子哼哼:“……好。”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似乎是陆茗在找东西。很快,防水布被掀开一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进来,捏着一块深色的布条——看起来像是从某件衣服上临时撕下来的。那只手摸索着,将布条放在隔间内一个干净的塑料桶边缘。 “这布料没问题吧?”陆茗的声音就在布帘外。 延文绮拿起布条,看着陆茗的身影隔着防水布轮廓模糊地站在那里,似乎已经转过了身。她犹豫了一下,开口:“可以。” 陆茗得到首肯,飞快地拿回布条,将自己的双眼蒙住,在脑后打了个结实的死结。然后,她才慢慢转过身,面对着隔间内部的方向,试探着向前伸出手摸索:“我进来了?” “嗯……”延文绮应了一声,心跳莫名有些快。 这几章推进感情去了,希望大伙不要嫌弃,毕竟之前一开打就打了好多章,现在得给她们休息的时间[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清洁 第23章 冷水 她看着陆茗蒙着眼,摸索着跨过门槛,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但最终在她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稳稳站定。延文绮甚至下意识地伸出手,在她眼前突然动作,相对迅速却不卷起明显的气流,确认那布条确实遮得严严实实,对方真的什么也看不见,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 延文绮深吸一口气,背对着陆茗,解开了外套的拉链。冰冷的空气接触到被汗水浸湿的内衣,让她打了个寒噤。她飞快地脱掉所有衣物,团成一团放在远离水渍的角落,然后抱着膝盖缓缓蹲在水桶旁边,将整个后背暴露在陆茗面前——这是最容易冲洗的位置,也……最安全。 她声音紧绷着说:“可以了。” 陆茗摸索着,准确地找到了水桶边缘,拿起塑料杯,舀起满满一杯温热的水。她的动作稳定而轻柔,水流顺着延文绮的头顶、颈后缓缓浇下。温热的水流冲走了发丝间的尘土和凝固的血点,也暂时缓解了肌肉的酸痛,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和解脱感。延文绮紧绷的身体在温暖的水流下,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 “你是南方人吧?”陆茗一边舀水,一边突然开口,语气带着闲聊般的随意,“而且,本科也是在南方读的?” 延文绮正闭着眼感受水流,闻言一愣,下意识回答:“嗯?是……你怎么知道的?”她对自己的者涵语口音很有信心,一级甲等,不带任何地域特征。 陆茗轻笑一声,水流继续平稳地落下:“北方的大学,公共浴室都是大澡堂子,坦诚相见是常态。像你这样……连别人蒙眼帮忙都纠结半天的,一看就是没经历过‘洗礼’的南方人。”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善意的调侃。 延文绮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只觉尴尬异常,耳根不由微微发热,好在有水流的掩护,并不明显。她小声嘀咕:“……那也不能说明就是南方的。” “直觉。”陆茗的声音带着笑意,又舀起一杯水。 水声哗哗,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也许是放松了警惕,也许是地面残留的泡沫太滑,当延文绮试图稍微挪动一下蹲麻的脚时,脚下猛地一滑。她低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小心!”陆茗的反应快得惊人。听到异响的瞬间,她几乎是本能地伸手向前想要扶住延文绮,同时另一只手猛地就朝自己眼睛上的布条抓去,眼看就要扯下。 “别摘!”延文绮慌乱中一把抓住了陆茗伸过来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撑住了湿滑的地面,险险稳住了身体。“我没事!滑了一下而已!”她急促地说道,心脏怦怦直跳。 陆茗抓着布条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虽然延文绮及时阻止,但在她失衡惊呼、手臂下意识挥舞寻求支撑的那电光火石间,蒙眼的布条因为动作的牵扯微微滑落了一线。陆茗的视线边缘,不可避免地捕捉到了一抹惊鸿般的、带着水珠的莹白。 那景象如同烙印,瞬间灼烫了视网膜。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陆茗才缓缓发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确定没事?” “嗯,没事。”延文绮赶紧回答,声音还有些不稳。 接下来陆茗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继续舀水,动作似乎比之前更轻、更慢了些。延文绮也沉默着,加快了冲洗的速度。温热的水流终于冲掉了身上最后一点泡沫和不适感。 “好了。”延文绮低声道。 陆茗闻言停下动作,摸索着将塑料杯放回桶边,然后很自觉地后退一步,慢慢转过身去:“擦干吧,小心着凉。” 延文绮站起身,拿起那条厚实的白毛巾,开始擦拭身体。水珠顺着光滑的皮肤滚落。她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蒙着眼的陆茗。手机冷白的光线勾勒出她挺拔而匀称的身影,湿漉漉的黑发贴在修长的颈后。即使蒙着眼,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下依旧清晰利落,鼻梁挺直,下颌线带着一种年少者独有的锐气,薄唇紧抿着,透着一股沉静的坚韧。明明年纪比自己还小,身躯看起来甚至有些单薄,却蕴含着不可思议的力量和……可靠。 接下来,目光竟不由自主地落在陆茗的嘴唇上。 记忆的闸门被猛地撞开——那绝望时刻渡来的生命力量,以及……柔软的触感,温热的气息。延文绮感觉自己的耳朵尖像被火燎了一下,迅速烧了起来。她慌忙移开视线,胡乱地擦拭着身体。 “擦好了吗?”陆茗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需要帮忙吗?天还冷,湿着容易感冒。” “好了!不用!”延文绮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都提高了一度。她抓起那套陆茗准备的衣服,快速说道:“你……你快出去吧。我穿衣服。” 陆茗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低笑,像是觉得她这反应很有趣:“蒙着眼也不行?” “不行!”延文绮斩钉截铁。 “好吧。”陆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顺从地摸索着掀开防水布帘,走了出去。 隔间里只剩下延文绮一人。她松了口气,这才仔细看向手中的衣物。内衣是运动款的背心式,触感柔软透气,尺码……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比划了一下那件内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竟然出奇地合身?明明两个人不太一样。 她迅速甩开这个念头,忍着左肩的疼痛,一件件将干净温暖的衣服穿上身。从贴身的打底衫到抓绒内胆,再到厚实防风、剪裁利落的冲锋衣外套,最后套上羊毛袜,蹬上那双舒适感极强的战术靴。一身污秽尽去,被干净柔软织物包裹的感觉,让她仿佛重生了一般,连精神和伤处的疼痛都缓解了许多。 她抱着换下的脏衣服走出隔间。陆茗正背对着她,倚在门框边,似乎在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 应急灯清冷的光线下,换上一身干净利落深色衣裤的延文绮站在那里。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后,洗去血污和尘土的脸庞恢复了白皙,虽然依旧带着疲惫和一丝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如同被雨水洗过的寒星,明亮而沉静。合身的衣物勾勒出她修长而隐含力量感的线条,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领口,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却又因那未干的长发和微红的脸颊,奇异地糅合了一丝脆弱感。 陆茗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几秒,从发梢到靴尖,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唇角弯起:“果然人靠衣装,好看。” 延文绮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刚想开口,陆茗的目光却落在了她湿漉漉、不断滴水的长发上,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头发怎么没擦干?”她不由分说地拿起延文绮放在旁边的那条厚毛巾,展开。 “我自己……”延文绮下意识地想躲开。 “别动。”陆茗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点强势的关切,还有洗发水淡淡的清爽气息,“山上夜里凉,湿着头发睡觉,你这感冒就别想好了。”她上前一步,动作异常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用毛巾裹了住延文绮的长发,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仔细地、一遍遍地按压、揉搓着,吸走愈加冰冷的水分。她的手指偶尔隔着毛巾触碰到延文绮的颈侧皮肤,带着温热的力度。 延文绮僵在原地,感受着对方近在咫尺的体温和专注的动作,耳根又开始发烫,先前洗澡时那惊鸿一瞥的画面不受控制地闪过脑海。她微微侧着头,却终究没有再挣扎反抗。 擦了好一会儿,直到发梢不再滴水,变得蓬松干燥,陆茗才满意地停手,将毛巾放到一旁:“好了。脏衣服放好吧,你先回去休息,今天太累,洗衣服的事明天再说。”说完,她拿起自己准备好的洗浴用品和一套换洗衣物,走进了那个隔间。 防水布帘在身后落下,隔绝了视线,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水流滴答的回音和手机屏幕的冷光。陆茗背靠着冰凉潮湿的瓷砖墙,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延文绮身上沐浴露的淡淡香气,以及……一种更隐秘的、属于她肌肤的温热气息。这气息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陆茗的神经,让她心跳有些失序,掌心微微发烫。 她走到不锈钢洗手台前,目光落在那个闪着金属光泽的热水龙头上。只需要拧开它,温热的水流就能驱散山间的寒意,带来舒适的抚慰。她的手指下意识地伸向那银色的旋钮,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冰凉的金属。 但在触碰的前一秒,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手指悬在半空,微微蜷缩,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刚才的瞬间——布条松动掀起的缝隙下,那惊鸿一瞥的光洁肩颈,水珠沿着细腻的皮肤滚落,隐没在更深的阴影里……还有延文绮摔倒时,自己指尖隔着湿透布料感受到的、那瞬间传递过来的温热与柔软触感……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尖一颤,一股陌生的、灼热的躁动瞬间窜起,直冲天灵。 不行。 不行。 她猛地缩回手,仿佛那热水龙头会咬人。 几乎是带着一种自我惩罚般的决绝,她一把拧开了旁边的冷水龙头! “哗——!” 冰冷刺骨的水流瞬间喷涌而出,狠狠砸在桶底,发出沉闷的响声,溅起细碎的水花。陆茗毫不犹豫地拿起那个红色塑料杯,舀起满满一杯冰水,闭上眼睛,咬着牙,从头顶猛地浇下! “嘶……” 刺骨的寒意如同千万根钢针,瞬间扎透了头皮,激得她浑身剧烈一颤,倒抽一口冷气。冰冷的激流顺着发丝、脖颈、脊背疯狂冲刷而下,所过之处,皮肤瞬间绷紧,激起一片细密的鸡皮疙瘩。那股灼热的、不受控制的躁动,在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冲击下,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被压制、冻结。 不够。还不够。 再次舀起一杯冷水,更狠、更快地从头顶浇下。冰冷的水流冲刷着脸颊,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身体控制不住地打着寒颤。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寸肌肤都在尖叫着抗议这酷刑。但只有这样,才能让脑海里那些不该有的画面冷却下去,才能让失控的心跳和血液回归冰冷的理智。 一杯,又一杯。她机械地重复着舀水、浇下的动作,仿佛在进行某种残酷的净化仪式。冰冷的触感深入骨髓,将翻腾的躁动强行镇压。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脸色在手机冷光下显得越发苍白,只有被冷水冲刷过的嘴唇,透着一丝不正常的嫣红。 直到感觉那股灼热彻底被冰封,身体的颤抖更多是源于寒冷而非悸动,陆茗才停了下来。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急促地喘息着,湿透的发丝紧贴在额角和脸颊,水珠不断滴落。 终于,差不多了。 她关掉冷水龙头,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和水滴声。她还需要掩饰,不能让对方起疑。 深吸一口气,陆茗重新拧开了热水龙头。温热的水流注入桶中,很快升腾起白色的雾气。她再次拿起杯子,舀起温热的水,这次只是简单地冲洗掉身上残留的冷意和泡沫。温热的水汽迅速弥漫开来,氤氲了狭小的空间,也模糊了洗手台前那块小小的镜子。镜中她苍白的脸和紧抿的唇,在蒸腾的雾气中变得朦胧不清。 她看着镜中模糊的自己,眼神复杂。冰冷的压制完成了,热汽的伪装也已就位。她迅速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衣服,将那片刻的失控和冰冷的自我惩戒,连同蒸腾的水汽,一起封存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延文绮抱着自己的脏衣服,没有在陆茗进去后立刻离开。 她靠在门外的墙上,侧耳倾听着里面的动静,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走廊两端和通往主楼的门。水声持续着,听起来……似乎比刚才自己洗的时候要急促、冷冽一些?她微微蹙眉,但很快又释然,也许是陆茗动作比较快吧。 过了好一会儿,水声才停歇。又过了几分钟,布帘掀开,陆茗走了出来。她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深色衣裤,湿漉漉的头发被她随意地抓了几下,水珠顺着鬓角滑落。她的脸颊带着被热气蒸腾过的红晕,眼眸在冷光下显得格外清亮,整个人如同被冷水淬过的利刃,带着一股清爽锐利的气息。 她看到延文绮还等在外面,微微一怔,随即微笑,眼中漾开一丝暖意:“在等我?” “嗯,看看有没有情况。”延文绮移开目光,指了指主楼方向,“正好,你去告诉玛莎她们几个还没睡的,可以过来洗了,有热水。” 陆茗点点头:“好。你呢?还不回去休息?” “我想去找奥威尔聊聊。”延文绮说,“他好像有心事。” “行,那我先回去弄一下我们睡觉的地方。”陆茗指了指主楼大厅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找个避风、安静点的角落。” 第24章 脑海 两人在走廊口分开。延文绮抱着脏衣服走向堆放物资的储藏室,将衣服放进一个空桶里。然后她裹紧了冲锋衣,朝着奥威尔之前说的守夜点——主楼后侧、靠近围墙的一个视野开阔的小平台走去。 平台边缘,奥威尔高大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背对着延文绮来的方向,坐在一个倒扣的塑料箱上,警用□□靠在腿边。走近了,延文绮借着远处主楼窗户透出的微弱篝火余光,看到他左手正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包香烟的硬壳,右手拿着一根烟,放在鼻子下深深地嗅着,脸上是一种混合着强烈渴望与巨大挣扎的痛苦表情,眉头拧成了疙瘩,像是在进行一场激烈的天人交战。 听到脚步声,奥威尔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那包烟塞进了冲锋衣内侧口袋,动作快得有些狼狈。他转过头,看到是延文绮,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挠了挠他那标志性的光头:“嘿,延。你怎么还没休息?” 延文绮的目光在他身上那件深蓝色的外套上停留了一瞬。这件衣服……看起来比白天那件新一点,也似乎……略小了一号,绷在他壮硕的身躯上,肩膀和胸背的线条被勒得有些明显。 “嗯,睡不着,过来看看。”延文绮走到他旁边,背靠着冰冷的围墙,“衣服……怎么好像变了?” 奥威尔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窘迫地笑了笑:“啊,是。白天那件……在背里德警官的时候,被灌木还是什么东西刮了个大口子。后来在……在清理储藏室那边,看到这件挂在一个挂钩上,应该是哪个倒霉蛋忘在这儿的。嘿,巧了,跟我的一样,就是……好像缩了点水?”他扯了扯紧绷的肩线,“里面发现了这个。”他拍了拍放烟的口袋位置,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困惑和自嘲,“见鬼了,我明明戒了快五年了……可今天,闻到这味儿,感觉……感觉魂儿都要被勾走了似的。”他举起那根一直没点的烟,放在鼻子下又狠狠吸了一口烟草的原始香气,眼神迷茫。 延文绮理解地点点头,声音平静:“经历了下午这些事,想抽烟很正常。能忍住不抽,当然最好。忍不住,抽一根缓一缓,也无可厚非。”她走到奥威尔旁边,望向围墙外浓雾笼罩的山林,“这里地势高,有围墙挡着,火光传不出去。想抽就放心抽吧。” 奥威尔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巨大的赦免,脸上的愁云瞬间散了大半:“谢谢你,延!我就知道你能懂!”他几乎是雀跃地站起来,“你……能不能帮我在这盯一小会儿?我很快回来!” “没问题。”延文绮点头。 奥威尔大步流星地离开,没过几分钟就回来了,手里只剩下孤零零一支烟,那包烟不见了踪影。 “我给罗根了,”他晃了晃那根烟,咧开嘴笑,“让他保管着,明天谁想抽就分分。我只抽这一根,抽完拉倒!”他掏出打火机,又看了看延文绮,有些迟疑。 延文绮主动走到上风口的位置,夜风正从她身后吹来。“抽吧,我没事。以前……学业压力大的时候,也短暂碰过。而且风大,吹不到我这边。” 奥威尔彻底放了心。他转过身,背对着延文绮,面朝着主楼黑黢黢的墙壁,“啪嗒”一声点燃了香烟。橘红色的火光明灭,映亮了他粗犷的侧脸轮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长长地吐出,白色的烟雾在寒冷的夜风中迅速被扯散、消失。他肩膀紧绷的线条似乎随着这口烟放松了下来,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又抽了好几口,烟头在黑暗中明灭。然后,他低沉的声音伴随着烟雾飘了过来:“今天……真他妈是活见鬼的一天。”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认真,“不过,也多亏了你和陆。要不是你们俩……我和这半车人,估计早他妈喂了那些鬼东西了。”他侧过头,看着延文绮在风中略显单薄的侧影,“你们俩……配合得简直神了!一个刀快得像闪电,一个枪准得吓死人……你们认识很久了吧?这种默契……”他说着说着,想起来哪里不对,突然一拍脑门,发出响亮的“啪”一声,带着恍然大悟的尴尬,“瞧我这脑子!忘了你们是今天才认识的!” 延文绮被他夸张的语气逗得轻轻笑出了声。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天的画面:浓雾弥漫的山路上,刀光与子弹交织出的致命默契;最后引开尸群时,那决绝而信任的回眸……以及,在冰冷的公路上,那渡来生命气息的、柔软而灼热的唇…… 思绪飘飞,延文绮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似乎又被那记忆中的温度烫了一下。 奥威尔没有察觉她的走神,继续感慨,语气带着由衷的赞叹和一丝后怕:“真想不到,陆个子不高,耍起刀来……跟电影里的忍者似的!以前总听说你们者涵人个个会功夫,今天算是开了眼了!还有你,延,”他看向延文绮,眼神里充满了敬畏,“那枪法准得不像人,说打膝盖绝不打大腿!我敢说,就凭你这手,放到军队里也是尖子!要是哪天……我是说万一啊,黎达尼亚和者涵打起来了,我得祈祷千万别在战场上遇到你这样的对手!” 延文绮的笑容微微凝滞了一下,心头掠过一丝模糊的怅惘。她想起了很久以前,也有人用类似的、带着玩笑的语气对她说过类似的话。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是否也在某个角落,挣扎求生? “不会的。”她轻轻摇头,将那份怅惘压下,声音很轻,不知是在回答奥威尔,还是在说服自己。 奥威尔惬意地吐出最后一口烟,将几乎燃尽的烟头在脚下的水泥地上用力踩灭,直到火星彻底消失。 他直起身,拿起靠在腿边的警用□□,掂量了一下,然后递向延文绮,眼神真诚:“延,拿着。” 延文绮看着那冰冷的金属造物,没有推辞,接了过来。枪身比她的手枪沉重许多,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威慑感。 “延,”奥威尔表情严肃,“这玩意儿,光拿着壮胆可不行,你得会用它,手枪的威力始终差了点意思。这家伙,”他拍了拍冰冷的枪身,“关键时刻能救命。来,我教你点基础的,万一……万一要用上呢?” 延文绮收敛心神,郑重地点点头。 奥威尔开始讲解,动作带着明显的生疏感,仿佛在努力回忆着几十年前在第二阵线服役时的肌肉记忆:“这是保险……弹匣卡榫在这儿,按下去就能退出来……拉这个机柄上膛……瞄准镜,对,凑近这个眼……调这个旋钮可以调远近……抵肩要实,后坐力不小……”他一边说,一边略显笨拙地示范着拆卸弹匣、拉动枪栓的动作,显然对这把现代步枪的操作远不如他那根实心铁棍来得熟练。 延文绮学得很快。她本就熟悉手枪原理,理解力又强,在奥威尔略显磕绊的指导下,很快就举一反三,掌握了步枪基本操作。她将枪稳稳抵肩,凑近瞄准镜。冰冷的镜片后,漆黑的十字线分割着视野。她按照奥威尔的指示,将十字线缓缓移动,锁定了围墙外远处山坡上一棵在风中摇曳的、光秃秃的小树。 “看到了吗?那棵歪脖子树?”奥威尔指着方向。 “嗯。”延文绮应了一声,手指虚扣在扳机护圈外。 “想象它的树干就是那些鬼东西的脑袋,”奥威尔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稳住呼吸……扣扳机要干脆……” 延文绮屏息凝神,肩膀的疼痛似乎在这一刻被高度集中的精神压制了下去。她的手指微微一动,仿佛已经感受到了扳机的阻力。瞄准镜里的十字线纹丝不动地锁定着目标。 “咔哒。” 扣下扳机后,清脆的击针撞击声响起。因为没上子弹,紧接着又传来短促的空响,最后是机械复位的声音。 “漂亮!”奥威尔忍不住低声喝彩,尽管一枪实弹未发,但延文绮那沉稳如磐石的身姿和精准的锁定感,已经让他这个“老师”感到了巨大的震撼和安心。“可惜……现在没法真开枪试试。不过,你绝对是个天才射手,延!” 延文绮放下枪,轻轻呼出一口气,双手微微颤抖。她将□□递还给奥威尔,露出一抹浅淡而真诚的笑容:“谢谢,奥威尔。你教得很好。” 奥威尔接过枪,粗糙的大手摩挲着冰凉的枪身,脸上的兴奋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巨大的失落。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望着山下那片被浓雾和火光笼罩的、曾经属于他的城市,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你知道吗,延……今天,本该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一天。” 延文绮看向他,目光带着询问。 “我中了彩票。”奥威尔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又蕴含着巨大的波澜,“‘金帆船’头奖,五百万黎元。哪怕扣了税,也足够我下半辈子躺着过了。”他咧开嘴,想笑,却只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我本来打算,把这车人安全送到凯歌郡,就他妈直接去公司,把辞职信拍在那个整天对我指手画脚的蠢货上司脸上!然后,买栋大房子,把我前妻和孩子们接回来……好好补偿他们。”他的眼神变得悠远,充满了憧憬和悔恨,“可现在,现在……”他摊开手,看了看自己沾满污迹和火药残渣的手掌,又看了看山下那片地狱般的景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小心翼翼地从冲锋衣最内侧、靠近心脏位置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硬质透明的塑料卡套。借着远处主楼窗户透出的最后一点微光,延文绮看到里面珍而重之地夹着一张小小的、印着复杂花纹和数字的纸片——正是那张承载了他所有希望与转折的彩票。 “想看看吗?”奥威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分享的渴望,将卡套递向延文绮。 “可以吗?” “当然。” 延文绮郑重地双手接过。塑料卡套保护得很好,里面的彩票是崭新的。深蓝色的底纹上,印着金色的帆船图案和醒目的“幸运金帆船”字样,下方是一长串手写的、被机器扫描确认过的数字,以及一个清晰的、代表头奖的红色印章。这张小小的纸片,此刻在黑暗中仿佛散发着微弱的、象征着过去美好幻梦的荧光。 “真漂亮。”延文绮由衷地赞叹,指尖轻轻拂过卡套光滑的表面,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幸运与随之而来的巨大失落。她双手捧着,如同归还一件稀世珍宝般,郑重地将卡套交还给奥威尔。 奥威尔接过,紧紧攥在手心,贴在胸口的位置,仿佛想汲取那最后一点虚幻的温暖,看着延文绮:“你说……她们要是知道了……会原谅我……会回来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忐忑的希冀。 “当然会。”延文绮的声音清晰而肯定,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她们一定能感受到你的心意。任何时候,真心想要弥补和守护家人的心意,都值得被看见,也值得被原谅。” 奥威尔怔怔地看着她,眼眶似乎有些发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真的吗?你真这么想?” “嗯。”延文绮肯定地点头。 奥威尔咧开嘴,一个混合着悲伤、释然和微弱希望的复杂笑容在他脸上绽开。他正想再说些什么—— “嗡!” 一声清脆的消息震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延文绮立刻掏出了手机。屏幕上,临时加密群组里弹出一条来自图娜的新消息: [图娜]:里德警官已醒,延收到速回 终于十万字了,对我而言是个里程碑。 感谢一路追更的客官,依旧求评论[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脑海 第25章 沉眠 收到消息的延文绮和奥威尔快步穿过连接走廊,冰冷的空气包裹着主楼大厅里篝火残留的烟味和人群沉睡后沉闷的气息。 奥威尔没有直接去里德所在的地方,而是先轻轻叫醒了一个已经熟睡的男人,让他先替自己守一会夜。被叫醒的人立刻站起身,揉了揉脸打起精神,默默朝主楼后门走去。 大厅中央的篝火已燃至余烬,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大部分空间隐在黑暗中,只有此起彼伏的疲惫鼾声和梦呓在空旷的穹顶下轻轻回荡。 大伙都累极了,所以即便得知有热水可以洗澡,很多人也没有去。 雅什卡和图娜正跪坐在离篝火不远的一处地铺旁,那里围着几个人。见延文绮和奥威尔过来,雅什卡抬起头,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地上。 里德警官靠坐在几个叠放的睡袋上,脸色在跳动的火光下依旧苍白,额角贴着纱布,但眼睛是睁开的,眼神虽然还有些涣散和疲惫,却已恢复了清明。他正小口喝着图娜递到他唇边的一杯温水。 看到延文绮和奥威尔,里德努力想直起身体,却引发了一阵轻微的眩晕,让他不得不又靠回去。“嘿,慢点兄弟。”奥威尔连忙蹲下身,按住他的肩膀。 “奥威尔……”里德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但语气诚挚,“谢谢你……开车把我从那鬼地方拖出来……”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延文绮,眼神复杂,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还有你,女士……以及你的朋友们。谢谢你们没有放弃我,把我带到这里。” “别客气,都是第二阵线出来的……”奥威尔摆摆手。 延文绮在他面前蹲下,保持平视:“你感觉怎么样?能说话吗?我有些问题想问,这很重要。” 里德闭眼缓了几秒,似乎在积聚力气,然后重新睁开:“头很晕,像被锤子砸过……恶心但还忍得住。走路恐怕不行,不过说话没问题。”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问吧,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延文绮深吸一口气,问出了最核心的疑惑:“里德警官,对于正在发生的这一切,你知道多少?你们为什么会直接带着□□出现?一般情况下,警用步枪应该锁在车后座。而且,两辆警车,六个人,这配置不像常规巡逻。” 里德闻言,眉头因思考和不适而紧锁。他轻轻摇了摇头,但立刻被眩晕感阻止,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姿势。“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多少,可能更混乱。”他声音低沉,语速缓慢,“中午过后……大概是下午一两点钟,分局接到州政府和市里的紧急命令,说市区……主要是北城区,爆发了大规模恶性骚乱,性质极其严重,要求所有可用警力立刻前往支援……” 他喘了口气,图娜又给他喂了口水。“我们车组刚处理完一个家庭纠纷回来,就被直接征调了。命令很急,情况听起来很糟,所以……我们没按常规流程把□□锁回后座,直接就带在了身边。约翰和詹姆斯他们的车也一样。”他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后来……路上的广播开始中断,手机信号也变得极不稳定,断断续续收到一些调度中心传来的碎片消息……说通往北城的山路发生大规模连环车祸,现场极度混乱,还有……还有未经证实的报告说爆发了激烈枪战,甚至提到了爆炸。”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消息都说前面一团糟,但我们想着尽快赶到现场控制局势,救助伤员,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开……直到雾越来越大,后来我们遇到了奥威尔,才知道前方路彻底断了。” 延文绮的心沉了下去。里德他们掌握的信息同样模糊而混乱,这说明官方渠道在灾难初期就几乎瘫痪了,或者有意被控制在相当小的范围,基层的警员被排除在外。“你听说过坠机的事情吗?大约中午时分,在北城郊外。” 里德努力回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模糊听到过一点……无线电里有人提过一句,说北城郊外有飞行器坠毁……但当时所有频道都挤满了求救和混乱的报告,无法确认。坠机地点也不属于我的管辖范围,没有更多细节……是军用还是民用,不清楚。”他坦诚道,脸上带着无力感。 “那些开车追你们的人呢?”延文绮追问,“他们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自动武器?” 黎达尼亚是枪的国度,总数量比人口还多,但各州对拥枪的限制力度不一样,新塔州就很难搞到自动武器,甚至警察都难用得上。 里德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甚至闪过一丝恐惧:“不知道。但我可以告诉你,在黎达尼亚,能搞到那种火力……并且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着警车疯狂扫射的,绝不是普通的罪犯或暴徒。他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更像是……私人军事承包商,或者更糟的……某些国际性地下组织。如果再遇到他们……”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看向延文绮和奥威尔,“必须极度小心,他们的危险程度,绝不亚于那些……‘活死人’。” 奥威尔啐了一口:“妈的,我就知道那帮杂碎不简单!幸亏老子车技好,加上那阻车钉……”他看向里德,“你还记得那玩意吗?” 里德竟然勉强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干得漂亮,奥威尔。我们都意识到了那东西能派上大用场。不然……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沉默了片刻,里德的目光扫过大厅,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愿触碰的预感:“约翰、詹姆斯……还有马修……他们,他们……”他没有问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延文绮避开了他的目光,声音干涩:“我很抱歉……他们没能……”她无法说出“活下来”三个字。 里德闭上了眼睛,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良久,才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的叹息:“……我知道了。”早有预料的事实被确认,带来的依旧是沉重的钝痛。他自己也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深知那种绝望境地下的生存几率有多渺茫。 就在这时,延文绮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伊森·里德……这个人你认识吗?” 里德猛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愕和难以置信:“他是我哥哥。你认识他?”他仔细打量着延文绮,似乎在重新评估她的身份,短暂的震惊过后,一种了然的神色逐渐浮现,“一周前……常青谷医院那个人……就是你?” 延文绮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颔首:“我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里德看着她,眼神中的感激和审视最终化为一种复杂的敬佩,他低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解释给旁人听:“怪不得……怪不得你能带着这么多人从那种地方冲出来……” “你说什么?”奥威尔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时,图娜端着一碗热好的豆子罐头、午餐肉和半块压缩饼干回来了,这场交谈暂时中断。 “你先吃点东西,好好休息。”延文绮站起身,“我们暂时安全了,但需要你尽快恢复体力,现在人手不太够。那么,晚些时候再聊。” 里德感激地点点头,在雅什卡的帮助下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吃饭。 延文绮转身,正准备去找奥威尔再确认一下守夜的排班,却一眼看到陆茗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几米外的阴影里,正安静地看着她。篝火的余晖在她眼中投下细碎的光点,看不清情绪。 奥威尔也看到了陆茗,抬手打了个招呼:“陆!这边没事了,我先回后面盯着!”他的大嗓门压得很低,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陆茗微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奥威尔大步迈开,身影融入黑暗。 延文绮和陆茗走远几步,到了适合说话的位置,轻声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再看看守夜的位置。”在这种非常时期,不能有一点马虎。 陆茗眼睛转了转,刚要开口,延文绮便堵住了她的话头:“很快的,你不用一起去。” “行吧。”这种小问题陆茗乐意妥协,抬手指了指某处,“地铺打在那,别记错了。” “好,我记住了。” …… 在各个哨位巡了一圈的延文绮很满意,奥威尔自然不用说,其他人也都很认真负责,让人能安心去睡觉。 延文绮在几分钟后回到了主楼。 临近午夜,大厅里愈发寂静寒冷。库房里找到的寝具足够所有人使用,男女休息区简单地用几排储物架和幕布隔开。陆茗在女性区域的一个角落选了位置——那里两面靠墙,远离风口,前面还有一堆杂物略作遮挡,既相对私密避风,一旦有情况也能迅速反应支援。 两人的地铺没有紧挨着,但离得很近,中间只隔了不到一臂的距离。没有太好的条件,不过蓬松的被子和还算干净的垫子在如今这种环境下,已是奢侈。 由于事先没有特意商量,陆茗自行选了外侧的床铺,把靠墙的位置留给了延文绮。 此时陆茗对着延文绮的床铺方向,已闭上了眼睛,延文绮轻手轻脚地走向自己的铺位,生怕惊醒了旁边的女孩。 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躺进被窝时,身体被柔软和温暖包裹,她舒服得叹出声来。白天积累的所有疲惫、紧张、伤痛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释放,让她忍不住像一只慵懒的猫般,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尤其是那只受伤的脚踝和疼痛的左肩,在放松的姿态下传来一阵酸麻却又舒爽的感觉。 然而这个稍显随性的动作刚做到一半,她才忽然意识到旁边是有人的,于是瞬间僵住,一股热意涌上耳根。她有些尴尬地迅速收回手脚,下意识地侧头看向陆茗的方向。 就在她转头之前,陆茗恰好无比自然地翻了个身,变成了背对着她的姿势,只留下一个安静的后脑勺和裹在被窝里显得有些纤细的背影。她的呼吸平稳悠长,仿佛早已陷入沉睡。 延文绮松了口气,心底那点小小的尴尬慢慢散去。她重新躺好,拉高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紧,只露出脖子以上。篝火的余烬在远处投下摇曳模糊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灰尘、消毒水、食物和人群混杂的气息。 身下的垫子柔软地承托着疲惫至极的身体,冰冷的脚趾渐渐回暖。她听着周围深浅不一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隐约传来的、仿佛永恒的风声,意识终于一点点沉入了温暖的黑暗之中。 在她旁边,背对着她的陆茗,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嘴角弯起一个极浅、极温柔的弧度。她静静地听着延文绮的呼吸变得悠长均匀,这才重新闭上眼,真正放松下来。 夜还很长,但至少此刻,她们拥有了一处温暖的栖息之地。 小锯厂 延文绮:幸好她没发现……[捂脸笑哭] 陆茗:我老婆好可爱!!!!![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沉眠 第26章 枕边 延文绮从来没有生过这么奇怪的病。 常规的而不常有的,是全身性的肌肉和关节疼痛,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反复敲打;更折磨人的,则是在灼热高烧与冰冷寒颤之间毫无规律的剧烈切换。 如果以上还算流感症状的表现,那么令她自己也感到惊奇的是,经过反复确认,她从躺下开始,竟然没有再出一滴汗,皮肤干燥得发烫,仿佛所有的水分都在内里被蒸腾殆尽。 为了不把流感传染给别人,尤其是紧挨着自己休息的陆茗,延文绮艰难地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摸出口罩戴上。布料隔绝了可能呼出的病原,但也让本就不顺畅的呼吸变得更加困难,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轻微的嘶鸣。 在不知第几次冷热交替的碾压下,她的意识逐渐飘忽,沉入光怪陆离的梦境深渊。无数碎片化的景象飞速掠过——破碎的月光、嘶吼的黑影、冰冷的墓碑、还有遥远记忆中模糊的欢笑与泪水……它们交织旋转,无法捕捉,更无法详细记忆,最终只留下一片混沌的虚无。 直到最后,连身体的不适感也消失了,仿佛灵魂轻飘飘地脱离了躯壳的束缚。 她独自行走在一片无垠的黑暗世界里。 一场永恒得如同史前就在下、而且将要下到世界终末的小雨,无声地持续飘洒。没有方向,没有意义,只有无尽的荒凉和孤寂包裹着她。她就这么一直走,直到前方黑暗中,一些散碎的、温暖的光芒逐渐汇聚,形成一个模糊,却令人安心的女性形体。那光影向她诚恳地伸出双手,于是延文绮如同受到蛊惑,下意识地伸手回握,十指相扣—— 那形体就这么散了,化作无数更细碎的光芒,照亮了整个世界。 只是,还没等到延文绮看到这个世界在光芒下的样子…… “咔嚓——!” 一道惨白的电光骤然撕裂黑暗,瞬间照亮了整个穹顶大厅,光芒刺目。紧接着,远处滚雷的沉闷轰鸣才隐隐传来。 延文绮猛地睁开眼,神识被强光与渐近的雷暴强行拉回现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耳边也听到了自己无法控制的、极轻微的“咯咯”声——那是她在寒颤中上下牙剧烈碰撞发出的声响。 尽管这声音微乎其微,几乎被其别人的鼾声和磨牙声掩盖,但身旁的陆茗仿佛装有专门探测她的雷达,闻声立刻惊醒。 “延文绮?”带着睡意的沙哑声音响起,一只微凉的手下一刻便精准地握住了她露在被子外、在梦中与人相握的手,同样十指相扣。另一只手则迅速抚上她的额头,那烫人的温度让陆茗瞬间倒抽一口冷气。 “对不起……我还是吵醒你了。”延文绮的声音从口罩下传出,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清晰的歉意。她甚至不合时宜地庆幸:好在这会喉咙虽然干痛,但还能说话。 陆茗没有回话,沉默在昏暗的光线中蔓延,只能听到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延文绮能感觉到身边的气压瞬间低了下去——陆茗在生气,气的当然是她不舒服却不吭声。然而,生闷气并没有影响她要做的事。陆茗动作极轻地掀开自己的被子,仔细地加盖在延文绮不断发抖的身体上,然后默不作声地起身,摸索着穿上外套,也不知要去做什么。 角落里,一个连接着充电宝的微型LED灯散发着微弱却稳定的白光,此刻恰好映照出陆茗绷紧的侧脸和延文绮写满歉意的眼睛。 察觉到对方持续的低气压,延文绮心里莫名一慌,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拉住了陆茗正要抽离的衣角。 LED的冷白微光恰好落在延文绮眼中,那因病痛而湿润泛红的眼眶,以及其中罕见的、近乎示弱的祈求神色,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陆茗此刻的冷硬。 “对不起……”延文绮的声音更小了,几乎成了气音,“我想着你今天很累,休息不够……就想着,或许熬一熬就能过去……你生我气可以,别……别不说话……” 一个平日里冷静自持、甚至有些疏离的人,突然摆出这般脆弱依赖的姿态,对在乎她的人而言,杀伤力无疑是巨大的。陆茗低头看着那双眼睛,愣了几秒,心头那点怒气如同被解开的气球,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她叹了口气,左手反转,温柔却坚定地扣住了延文绮冰冷的右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摸着她的手背,像是安抚受惊的小动物。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帮对方掖好被子,“你先在这里好好躺着,等我,我去给你弄点温水和药。” “嗯。”延文绮乖巧地点头,看着陆茗的身影融入大厅深处的黑暗,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仿佛被一点点填满。 时间在病痛的模糊感知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陆茗回来了,冲锋衣带了几分外面的寒冷与潮气,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保温杯杯盖。她小心地扶起延文绮,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仔细地喂她喝下温水,又看着她服下正确的药片,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而稳妥。 “谢谢你,我……”延文绮轻声道。 “别和我这么客套哈,”陆茗打断她,帮她重新躺好,掖紧被角,“按今天和至少接下来几天的情况看,咱俩估计还得绑在一块儿互相照应。要是每件事都谢来谢去,那别的正事也不用干了。” 延文绮轻轻“嗯”了一声。 药效似乎开始发挥作用,她感觉稍微好受了点,理智也随之回笼。“我好多了,你不用顾着我,把被子拿回去睡吧,最好……再离我远一点。毕竟是会传染的。”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客观,“感冒在平时不是大事,但现在不一样……体力下降会影响战斗,还有缺医少药的,万一发展成肺炎更麻烦。还有……还有咳嗽或者喷嚏声,可能会暴露位置。” 陆茗没有马上说话,只是歪着头,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她的脸,眼神里满是“你继续编”的意味:“真的好了?” 延文绮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刚想强调自己真的好了,身体却毫不配合地猛地打了一个巨大的寒颤,连牙关都磕碰出声。一瞬间,尴尬的红晕迅速从脸颊蔓延到耳尖,幸好光线昏暗看不真切。 “呵。”陆茗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表情分明在说“我就知道”。她不再废话,利落地给自己戴上一个干净口罩,然后竟然直接解开外套扣子,掀开延文绮的被子一角,不由分说地钻了进去,伸出手臂,紧紧搂住了那个因为寒冷和惊讶而僵硬的身体。 “啊?!你……”延文绮全身一僵,下意识地想反对。 “姓延的你可以了啊,”陆茗抢先一步,低声堵住她的话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延文绮的耳廓,“别给我继续鬼扯。咱们各退一步,你什么时候能安安静静睡着了,不再抖得跟个筛糠似的,我就走。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上下牙打架的声音,跟架了挺轻机枪似的,我想装听不见都难。” 毕竟是个脸皮薄的,对自己睡相好不好这件事也格外看重,于是延文绮窘迫得无以复加,想辩解:明明别人打呼噜磨牙声音更大,我这声音相比起来小多了。 但陆茗已经用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行了行了。我今天够累了,你不想我累死就闭嘴,睡觉。”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却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纵容,“同意就点个头,不然我‘大刑伺候’了啊。” 延文绮眨了眨眼,虽然也好奇这大的是什么刑,但最终也乖顺地点了下头,一声闷闷的“嗯”从陆茗的掌心下传出。陆茗这才松开手,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刚过午夜十二点。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延文绮能被很好地裹在怀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睡眠并不安稳,冷与热始终没有放弃在延文绮身上拉锯,于是陆茗总得适时给延文绮撤被子散热,或者加被子保暖,以后者居多。 也许是药物终于起效,也许是身后传来的稳定体温和心跳太过令人安心,过了许久,延文绮那剧烈的冷热交替渐渐平复下来,最终稳定在一种持续的、但尚可忍受的寒冷中。 陆茗不用再反复给她掀被子盖被子,只需保持着拥抱的姿势,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 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延文绮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传来的、柔软而温暖的触感,这让她身体有些僵硬,心跳莫名失序,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最终压倒了一切尴尬和胡思乱想。她在陆茗规律的心跳声和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 “嗡!——嗡!——” 一阵轻微却持续的震动将陆茗从难得的深眠中叫醒,是她事先设好的闹钟。 屏幕幽幽地亮着,显示此刻是凌晨三点——这是延文绮本该去换岗的时间。陆茗虽然因为语言不通没被排班,但她提前跟延文绮说好了要陪着一起去,所以才有了这个闹钟。 她揉着惺忪的睡眼,打起精神,只见怀里的延文绮正望着远处大门的方向发呆,不知醒了多久。 见陆茗已醒,延文绮转过头,瞥了一眼对方的手机。 日历上有一个提醒。 “怎么这么快就三点了……”陆茗打了个哈欠,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我感觉才睡了不到两小时。” 延文绮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但明显比夜里好了很多:“是夏令时,手机自动改时间了。严格来说,你现在认为时间是凌晨两点也没错。” “下什么令?”陆茗茫然地重复,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嗯……黎达尼亚的一个老制度了。越靠近夏天,天亮得越早,干脆就人为把时间调快一小时,让大家早睡早起,节省蜡烛,后来这制度一直保留了下来。”延文绮简单解释了一番。 “可这不才到春天吗?好复杂……不管了,”陆茗摇摇头,注意力回到正事上,“你这样子肯定不能去守夜,赶紧跟人说一声,换班,继续休息。”她语气坚决,不给商量的余地。 延文绮“嗯”了一声,拿出手机,屏幕光映亮她略显苍白的脸。她快速操作了几下,发了条信息,然后熄屏,“已经说好了。” “那就好。这雨还真大哈,不愧是惊蛰。”陆茗松了口气,伸个懒腰,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快盖好被子,继续睡会儿。” 延文绮迟疑了一下:“二十四节气,管不了这里吧……还有,我感觉我体温已经平稳了,你不用再……” “你说了不算啊,你在我这属于‘失信被执行人’,我得亲眼确认才行。”陆茗打断她,手臂一伸,再次将她的姿势摆好,“观察期二十分钟。现在,给我闭眼。” 延文绮拗不过她,只得老老实实闭眼。这一次,没有了病痛的强烈干扰,感官变得格外清晰。陆茗的手臂自然地环过她的腰际,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一种干净清爽、又带着点淡淡甜暖的气息,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是陆茗的味道。这味道令人莫名安心,仿佛能隔绝外界所有的危险与寒冷。延文绮紧绷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甚至没注意到搂着她的那人,也在这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怀抱中,再次沉沉睡去。 …… “轰隆——!!!” 直到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毫无预兆地劈落,仿佛就在穹顶正上方炸开,整个建筑似乎都随之震颤了一下。 陆茗被这声恐怖的巨响猛地惊醒,心脏狂跳。 计划外的深度睡眠让她心头猛地一沉,自控力的失效——哪怕是短暂的失效——在末世也是极度危险的信号。 她第一时间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却捞了个空—— 枕边的位置,已经彻底冰凉。 延文绮,不见了。 小锯厂 延文绮:(偷偷溜走)[星星眼] 陆茗:啊!!!!!我老婆呢?!我那么大一个老婆呢?![爆哭] ——并不华丽的分割线—— 本书主打一个张弛有度,打多了就休息,休息多了就打,争取不让客官、角色和作者太累[狗头叼玫瑰]共赢万岁[比心] 依旧求评论求评论[爆哭]没有反馈还是略难熬了呀 各位客官评论一下8[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枕边 第27章 雷雨 陆茗猛地从尚存余温的被窝中坐起。 身侧空荡,冰冷的触感如同钢针刺入指尖,直抵心脏。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动作却快得惊人——套上冲锋衣,拉紧拉链,系好战术靴的鞋带,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高效,仿佛早已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遍。 期间大脑也飞速运转,过滤着延文绮可能离开的所有理由。上厕所?可被窝已经冷掉了,不至于那么久。硬要去守夜?但守夜不需要连书包也带走。不对,不对…… 直到一个画面猛地定格:山路上,自己背着延文绮狂奔时,对方手臂那次不自然的、试图向后探去的动作。当时只以为是颠簸所致,现在才明白…… 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陆茗的眼神瞬间沉了下去,一股混杂着怒气与懊恼的情绪猛地堵住了她的喉咙。气的是对方又这样一声不响,独自涉险;恼的是自己竟然后知后觉,甚至在她离开时毫无察觉——明明已经将人紧紧搂在怀里,却还是让她从眼皮底下溜走了。 她一把抓过靠在墙边的长刀,冰冷的刀柄入手,勉强带来一丝镇定的力量。没有丝毫迟疑,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冲向主楼大门。 奥威尔刚与换岗的人交接完毕,正搓着手哈气,一抬头就看见陆茗面沉如水地疾步走来。他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陆茗已经抬手,指尖凌厉地指向门外,眼神冷得能冻伤人。 这俩人肯定是合起伙来瞒着她,陆茗当然没有好气。 奥威尔瞬间明白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与无奈。延文绮离开时确实低声跟他打过招呼,让他不必惊动陆茗…… 他试图解释:“等一下……陆,延说……” 陆茗根本懒得听他废话,冷哼一声,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不足半秒,其中的谴责意味让奥威尔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她甚至没有等守夜的人过来开门,直接助跑,蹬踏,身体轻盈跃起,双手精准地扒住高墙湿滑的边缘,腰腹发力,一个利落的翻身,人便已消失在墙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 奥威尔徒劳地伸出手,只抓到一把冰凉的雨水和空气。他看了一眼那堵沉默的高墙,重重叹口气,转头和守着大门的人大眼瞪小眼,低声嘟囔:“现在的小孩……怎么一个比一个莽撞……” …… 雨夜的森林,是活着的坟墓。 黑暗不再是单纯的缺乏光线,它变成了一种粘稠的、具有压迫感的实体,如同墨汁灌满了整个世界,淹没了所有轮廓。雨水淅淅沥沥,敲打着叶片和泥土,这本该是宁静的白噪音,在此刻却成了完美掩盖一切危险声响的幕布。更深处,那些窸窣的、拖沓的、偶尔夹杂着压抑喉音的声响,如同鬼魅的低语,无处不在,又使人无法准确定位。 延文绮紧握着装有消音器的手枪,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她几乎是凭借直觉和触觉在移动,每一步都踩得极其谨慎,先以脚尖试探,再缓缓压实,避免发出任何可能惊动黑暗中被雨水模糊轮廓的“居民”。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毫无预兆地撕裂天幕,瞬间将森林照得如同鬼蜮。扭曲的枝杈化作狰狞的爪牙,每一片湿漉漉的叶片都反射着刺目的冷光。光芒短暂却极度清晰,照亮了林间空地上十几个漫无目的徘徊的、淋雨的灰暗身影。 延文绮全身猛地一僵,几乎窒息。雷声紧随而至,如同洪钟骤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急速爬升,瞬间咬住了四肢百骸。她猛地蜷缩身体,几乎是本能地扑到一棵粗壮的古树后,背靠着冰冷湿漉的树干,剧烈地喘息。 雨水敲打在她冲锋衣的兜帽上,发出细密而令人心焦的啪嗒声。她闭上眼,用力咬住左手食指靠近手掌的指节,牙齿深深陷入皮肉,试图用这清晰的痛楚来对抗那几乎要淹没理智的、源于记忆深处的惊惶。几个深长而颤抖的呼吸后,狂跳的心脏才勉强压下鼓噪。她回头望了一眼天文台的方向,目光复杂…… 半小时前。 延文绮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视野里,是主楼穹顶模糊的阴影,耳边是众人沉睡后均匀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永无止境的风声雨声。身体的寒冷和高烧的灼热都已退去,只剩下一种虚脱后的清明与疲惫。 她极其缓慢地、小幅度的侧过头。陆茗的脸近在咫尺,呼吸平稳悠长,似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但即使睡着,她的手臂依旧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力道,将延文绮圈在温暖的领地内。 延文绮的目光落在陆茗熟睡的侧脸上,那双总是带着锐气或笑意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闭着,褪去了白日里的种种情绪,显出一种罕见的、毫无防备的柔和。但延文绮知道这只是假象——任何一点非常规的动静都可能瞬间惊醒这头沉睡的猎豹。 她不能吵醒她。 小心翼翼地,延文绮开始尝试移动。先是指尖,极其缓慢地从温暖的被窝里抽出,冰凉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激起细小的战栗。然后是手臂,一寸一寸地,以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从陆茗的怀抱中往外挪动。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后都伴随着漫长的停顿,屏息凝神地感受着枕边人的反应。 陆茗的眉头无意识地蹙了一下,仿佛在梦中感知到了怀抱中温度的流失。延文绮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停止所有动作,全身僵硬,连呼吸都几乎停滞。直到陆茗的呼吸再次变得均匀绵长,她才敢继续那蜗牛般的撤离。 这个过程漫长而煎熬,神经绷紧到了极致。左肩的伤口在细微的移动中发出隐痛,她咬紧牙关忍耐着。 足足花了二十多分钟,她才终于将自己完全从那个温暖却不容逃离的怀抱中剥离出来。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住她,让她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 几乎在她离开的瞬间,陆茗在睡梦中发出了极轻的一声不满的呓语,环抱的手臂收拢,却只搂到了一团空虚。她的眉头紧紧皱起,即使在睡梦里,也流露出一种即将失去重要之物的不安和焦躁。 延文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极其轻柔地将旁边的被子卷起,仔细地塞进陆茗空出来的臂弯里,弄成近似人形的弧度。 陆茗抱紧了那团被子,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些许,呼吸重新变得安稳。 延文绮沉默地看了她几秒,随即不再犹豫。她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穿上所有衣物,冰冷的布料贴着重归常温的皮肤。最后,她看了一眼蜷缩着抱住被子的陆茗,深吸一口气,如同融入阴影的猫,蹑手蹑脚地走向大门,绕去主楼后面。 守夜的奥威尔正靠墙打哈欠,听到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猛地惊醒,看到是她,愣了一下,随即压低声音:“延?你怎么……你的烧退了?” “嗯。”延文绮点头,声音压得极低,“我得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出去?现在?外面可黑灯瞎火的!”奥威尔瞪大眼睛,试图阻拦,“不行,太危险了!而且陆她怎么会同意……” “我必须去。”延文绮的语气异常坚决,不容商量,“别惊动她,如果她要出去,拜托你拦着。我……我得找个东西,如果我天亮没回来……你们自己行动,不用等我。” “延!你别犯傻!什么东西那么重要非得现在……”奥威尔的话还没说完,延文绮已经拉紧兜帽,离开屋檐,冰冷的雨水和风瞬间涌来。 她跑了出去,没有回头。 奥威尔快步去追,徒劳地伸出手,只抓到一把湿冷的空气。他望着已经翻过墙壁的延文绮,最终只能沉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疯了,真是疯了……” “轰隆——!” 又一道雷霆炸响,行尸走肉们躁动着抬头望天,试图伸手抓住噪音的来源。 延文绮短暂闭眼,随即强迫自己重新聚焦于眼前的黑暗。 必须绕开它们。 她开始行动,像一道融入夜色的幽灵。利用粗大的树干作为掩体,在灌丛的阴影间快速穿梭,感知着风中传来的细微动静,判断着那些徘徊者的位置和朝向。她的动作轻巧得不可思议,仿佛脚底生着肉垫,雨水和泥土吸收了大部分声响。 一次惊险的避让,她刚刚侧身贴紧一丛茂密的植被,一个蹒跚的身影就从不到两米外的地方晃过,腐烂的气息混合着雨水的土腥味扑面而来。她屏住呼吸,直到那身影慢吞吞地消失在另一侧的黑暗里。 但并非所有的都能完美避开。一只似乎对震动格外敏感的丧尸突然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珠茫然地转向延文绮藏身的方向,喉咙里发出疑惑的“嗬嗬”声,慢慢踱了过来。 延文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无声地搭上扳机。 就在这时—— “咔嚓——!” 又一道闪电劈落,震耳欲聋的雷声几乎同时炸响! 那丧尸被这天地伟力吸引,下意识地仰头。就在这雷声掩盖一切的刹那,延文绮猛地探身,枪口微调,扣动扳机。 “噗——嗤!” 微不可闻的射击声被雷霆彻底掩盖,丧尸眉心出现一个细小的血洞,后脑爆开一团污浊,一声不吭地仰面倒下,溅起一片泥水。 延文绮迅速缩回树后,身体因雷声的震撼和开枪的后坐力而微微颤抖,她再次咬住指节,强迫自己冷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注意到丧尸们对雷电的反应似乎正在减弱。最初几次电闪雷鸣,它们还会短暂地骚动、张望,而现在,大多只是麻木地淋着雨,仿佛已经开始习惯这无害的天地异响。 这不是好兆头。这意味着,能掩护她行动的机会窗口正在关闭。 分神思考的代价来得很快。 当她从一截朽木后小心探出时,侧面的一棵大树后方,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干瘦身影猛地扑出,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 延文绮瞳孔骤缩,反应快得惊人,身体后撤的同时枪口已然指去。 “噗嗤!” 子弹精准地没入其眼窝。 但太晚了,那声临死前的低吼,以及消音器无法完全消除的、子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和击穿骨肉的闷响,在相对寂静的此刻,依然足够清晰。 附近几个原本漫无目的的身影猛地一顿,齐刷刷地转向这个方向,空洞的眼睛仿佛穿透了雨幕,锁定了她所在的位置。喉咙里发出兴奋的咕噜声,开始摇摇晃晃地围拢过来。 延文绮暗骂一声,立刻后退,试图利用地形摆脱。但丧尸的数量超出了预估,从更多方向围拢过来,嘶吼声彼此呼应,如同拉响了死亡的警报。眼看退路将被封死,她目光急速扫视,最终锁定在一棵枝杈粗壮、易于攀爬的古树。 这可能是退路,又或者是作茧自缚,但此刻她别无选择。 她深吸一口气,助跑两步,猛地跃起,抓住一根较低的树枝,忍着左肩撕裂般的疼痛,凭借惊人的核心力量引体向上,双腿绞住树干,迅速攀爬,很快隐没在茂密的树冠之中。 失去目标的丧尸们在树下聚集,伸着腐烂的手臂,徒劳地向上抓挠,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和饥饿的嘶吼。它们徘徊不去,形成一个小小的、死亡的漩涡。 雨水顺着树叶滴落,如同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延文绮紧紧抱着树干,透过枝叶的缝隙观察下方,一动不敢动。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会被困死在这里时,远处灌木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晃动,伴随着某种小动物惊恐的尖叫和挣扎声。 树下的丧尸群瞬间被这新的、更近的动静吸引,骚动起来,迟疑片刻后,大部分开始循声蹒跚离去。 延文绮屏息等待,直到最后一只丧尸也消失在雨幕中,又仔细倾听了好几分钟,确认周围暂时安全,才小心翼翼地、缓慢地滑下树干。 双脚刚踏上湿软的地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股冰冷的、被注视的悚然感猛地刺穿她的后颈! 她几乎是战斗本能般猛地转身,手枪在瞬间抬起、瞄准,食指压入扳机护圈—— 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静立在十几米外另一棵树的阴影下。距离恰到好处,既让她能隐约看清对方手中反握着的长刀轮廓,以及那熟悉的身形站姿,又不至于近到引发致命的应激反应——也就是开枪。 是陆茗。 延文绮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举枪的手臂缓缓垂下,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陆茗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用手指无声却明确地指了一个方向,然后转身,率先迈步。她的步伐稳定而快速,似乎笃定延文绮会跟上,也似乎知道她原本要去往何处。 延文绮略一迟疑,收起枪,默默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在雨夜森林中沉默穿行。陆茗对地形仿佛有种奇异的熟悉,总能避开积水洼地和容易发出声响的枯枝败叶。很快,她带着延文绮来到一处略微隆起的小土坡,坡上几块巨大的岩石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隐蔽所,既能遮挡风雨,又拥有良好的视野。 刚踏入岩石的遮蔽下,延文绮就忍不住压低声音开口:“你怎么出来了?外面很危险!” 陆茗转过身,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几缕黑发贴在脸颊,眼底却没有任何湿意,只有一片沉沉的冷光。她嘴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语气带着冰冷的嘲讽:“外面危险,所以我不能出来;外面危险,所以你这个病号就能偷偷溜出来——延文绮,你这逻辑是跟丧尸学的?” 不等延文绮回答,她往前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带着刺骨的寒意:“刚才还病殃殃搁我怀里哼唧呢,冷得直打颤,需要人抱着暖着。这一转头就长本事了哈?敢一个人不声不响跑出来这么远!你当这是什么时候?过家家还是逛后花园?!” 延文绮被她连珠炮似的质问钉在原地,无法反驳,只能低下头,声音干涩:“对不起。我只是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别的人没有义务陪我冒着生命危险……” “别的人?”陆茗像是被这个词烫到了,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又猛地压下,透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气愤和受伤,“我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咱们好歹是同一个战壕里拼过命的,你哪怕给我提一嘴呢?况且我这次出来可不是为了你,我也有我的正事!” 她顿了顿,语气硬邦邦地,像是为了加强说服力:“我包可还在那边树上挂着呢!里面是我全部家当吃的用的,还有你那几本宝贝书!要是哪道不长眼睛的雷给劈了,或者让哪个不开眼的玩意叼走了,你就哭去吧!” 不等延文绮回话,她紧紧盯着延文绮继续说道:“不就是个破手……”话到嘴边,她猛地刹住,硬生生转了个弯,“……不就是个手表嘛,至于那么宝贝?你老相好送的?”问出最后一句时,她的目光锐利如刀。 延文绮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不是。我家里人送的。” 陆茗瞬间哑火。她当然知道“家里人”在延文绮心中意味着什么,那是一座沉重而不可逾越的山峰。她脸上闪过一丝懊恼,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真诚的歉意和略微的惶恐:“对不起……我刚才不知道……” “没事,”延文绮摇摇头,“你都说了你不知道。”她抬起头,看向外面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夜,“那么,下一步你有什么想法?” 陆茗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情绪压下。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的想法很简单——找到你的表,拿回我的包,然后回去睡大觉。这鬼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她的目光扫过延文绮苍白的脸,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补充道:“跟紧我,别再乱跑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雷雨 第28章 等等 雨下得更大了。 密集的雨点砸在冲锋衣的兜帽和肩背上,发出持续不断的噼啪闷响,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湿冷喧嚣里。好在这花了大价钱买的衣物的防水性能足够优异,暂时将彻骨的寒意和潮湿隔绝在外。延文绮紧跟着陆茗,两人一前一后在漆黑泥泞、伸手难辨五指的山林中艰难穿行。 而脚下的腐叶和泥土,有时候会混合成滑腻的陷阱,每一步都需格外小心。由于之前隧道的爆炸、山路上的枪声以及人群的奔逃,大部分丧尸显然是从山下被吸引上来的。也因此,越往下走,撞上这些“徘徊者”的频率反而越高。她们不得不频繁地停下脚步,借助粗粝的岩石和巨大的树干隐蔽身形,或是屏息凝神,绕开那些漫无目的游荡的小股尸群。有时,面对那些恰好堵塞在必经之路上、无法避开的“冥顽不灵”者,陆茗的长刀便会悄无声息地出鞘。 刀锋割裂雨幕的声响微乎其微,寒光在浓重的夜色中一闪而逝,精准得令人心悸,总是没入眼窝、太阳穴或颅骨与颈椎的连接处等要害。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效率高得可怕,丧尸倒下时甚至不会发出太大的声响。有了陆茗这把无比可靠且沉默的“利刃”,延文绮自两人会师以来未曾开过一枪。 其实这还与之前陆茗的严肃要求有关,她说除非生死关头,否则绝不可动用枪械,既为节省宝贵的子弹,更为避免枪声在这寂静岭地引来更大范围、更疯狂的包围。 于是延文绮紧握着加装消音器的手枪,目光不断扫视着陆茗身后的盲区以及四周更远处的黑暗,随时准备提供支援。 虽然光线恶劣、天气糟糕、无形的敌人环伺,但不得不说,相比之前带领整个老弱病残队伍断后时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巨大压力,此刻虽然只有她们两人,但彼此依靠,配合默契,行动灵活,以潜行和躲避为主,负担反而减轻了不少。 一种奇异的、专注于当下行动的平静笼罩着她,让她得以不去想,如果找不到那手表会如何。 直到……陆茗的某种行动方式再次悄然勾起了延文绮心底的疑虑。 陆茗对这片被暴雨和黑暗彻底吞噬的山林,好像异乎寻常地熟悉。 她总能提前几步转向,预判到前方难以通行的陡峭沟壑或难以穿越的密集荆棘灌木丛,从而带领延文绮选择一条相对最省力、最安全的路径。这种熟稔,超越了能合理解释的范畴,更像是在脑中装载了这片区域的精确地图,甚至是……刻入骨髓的记忆。 在一处陡峭山体形成的天然凹陷处,雨水暂时被阻挡在外,两人得以背靠冰冷潮湿的岩壁,获得片刻喘息之机。 延文绮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混合着疲惫的呼吸和岩壁外不间断的雨声,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你……好像对这条路很熟?”她问得谨慎,目光却像探针一样,紧紧捕捉着陆茗侧脸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另一头的陆茗正用一块随手捡来的软布擦拭刀身浓稠的污血,文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没有回头,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平静中却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疲惫,以及某种更深的东西:“白天上山的时候,我留心注意过。而且……我不是说过要去爬山吗?横障山周围的大小山头,我都在地图上记过路了。” 平心而论,这个解释其实还算合情合理。 但在如此极端恶劣的环境下,这种程度的、几乎本能般的“熟悉”,又显得过于轻描淡写。她似乎敏锐地察觉到延文绮的探究,不想深入这个话题,迅速将长刀归鞘,转而催促道:“快到了,别分心。” “……好。”不合时宜的疑问可能会造成嫌隙,延文绮选择不再询问,加快脚步。 但遗憾的是,在延文绮记忆中被撞落手表的大致区域,两人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仔细搜寻了良久,却一无所获。雨水冲刷了一切可能存在的痕迹,泥泞覆盖了所有细微的线索,让寻找变得如同大海捞针。 延文绮直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难以掩饰的失落和焦虑清晰地写在脸上。 最终她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只是目光扫过周围愈发浓重的黑暗,低声道:“先去拿包吧。” “也好,”陆茗倒是没有拒绝,“别担心,回去的时候还可以再仔细找一遍。” 到达那棵巨大的树下,陆茗如灵猫般敏捷地再次攀援而上。她仔细检查了悬挂在粗壮横枝上的登山包,得益于其优秀的防水面料和稳妥的悬挂方式,背包安然无恙,里面的物品也应该不会受潮。于是小心地解开绳索,与树下的延文绮配合,将这个沉重但至关重要的行囊稳妥地传递了下来。 重新背上登山包后,陆茗同时成为了主要的战力承担者和负重者。 返程的路转向天文台方向,这次只由延文绮专注于搜索地面,寻找那块黑色手表的踪迹。她不得不时常使用手机手电筒功能,照亮脚下泥泞不堪的路面。 陆茗则一手持长刀,另一只手必要时扶着肩上的背包带,如同最忠诚的近卫军,紧紧护卫在延文绮身侧。她精准而高效地斩杀任何试图靠近延文绮的丧尸,压力小时单手持刀依旧凌厉精准,压力大时便毫不犹豫地暂时放下沉重的登山包,双手握刀。在凄风苦雨中,她的身影仿佛化身为不知疲倦的高效杀神,刀光每一次闪动,都有一具扑来的丧尸无声倒地。 尽管非常不好意思如此“麻烦”陆茗,但延文绮明白,唯有尽快找到手表,才不辜负对方付出的艰辛、承担的风险以及此刻全力的保护。她强迫自己忽略周遭刀锋入肉的可怕声响和弥漫的**气息,全身心投入到搜寻中,目光近乎偏执地扫过每一寸可能隐藏着手表的土地、落叶和水洼。 这过程可谓艰难无比,雨水模糊视线,泥浆掩盖一切,希望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变得渺茫。就在延文绮几乎要被冰冷的绝望彻底淹没,准备开口放弃时,她的指尖在一片湿冷厚重的落叶下,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坚硬、有着无比熟悉轮廓的人造物—— 正是那块对她意义非凡的手表。 它幸运地落在厚厚的落叶层上,避免了直接撞击岩石的命运,看起来完好无损。她猛地将它攥入手心,那冰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一股滚烫的暖流,瞬间冲上眼眶和鼻尖,几乎让她哭出来。她紧紧握着它,仿佛紧紧握住了与过去某个温暖念想的最后一丝连接,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了一口憋闷许久的浊气。 刚刚挥刀斩断一具丧尸脖颈的陆茗垂下长刀,雨水迅速冲刷掉刀身上浓稠的污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转瞬即逝的深色。她借着延文绮半掩的手电筒光亮,再次好奇地打量起那块被如此珍视、甚至不惜冒险夜出寻找的手表:普通的黑色塑料表带,老旧的电子屏幕款式,看起来很便宜——也许只要十五块钱——像是小学或中学的男孩才会喜欢的。 她微微蹙眉,实在想不通,延文绮的家里人为什么会送这个,而她为何又为此视若珍宝,甘冒奇险。 延文绮用力抹去脸上混合着的雨水和抑制不住的泪水,转向陆茗,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后的沙哑,郑重道:“谢谢你,陆茗。这手表……对我真的很重要……如果没有你,我肯定找不回来了。”话语中的感激之情沉重而真切。 陆茗只是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个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却异常干净的笑容,轻声道:“找到就好。”她没有追问关于手表的细节,只是重新握紧了刀柄。 心愿已了,两人不敢有丝毫耽搁,即刻踏上返回天文台的路。 由于陆茗背负着沉重的登山包,行动远不如之前灵便,返程的途中险象环生。 一次,为了躲避前方突然从坡上冒出的四五只丧尸,陆茗重心不稳,脚下一滑,险些带着沉重的背包滚下侧方的陡坡。延文绮眼疾手快,一把死死抓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险险抠住身旁一块岩石的尖锐棱角,两人身体狠狠撞在坡壁上,才堪堪稳住身形,都被吓得不轻。 还有一次,她们被一小群从侧面密林钻出的丧尸逼到了狭窄的石缝处,陆茗因背包卡在石壁间,一时无法全力挥刀格挡。延文绮毫不犹豫,果断开枪,两次精准的点射,爆头击倒了最逼近的两只,为陆茗争取到了宝贵的拔刀和移动空间。 好在经过两人的紧密配合,她们最终有惊无险,慢慢回到了能望见天文台那巨大黑暗轮廓的相对安全区域。 至此,两人总算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陆茗长吁一口气,一直紧绷如弓弦的神经稍稍放松,瞬间,所有透支体力带来的疲惫感和肌肉的酸胀疼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她忍不住伸展了一下酸痛的肩背和四肢。 “累死我了……几点了?我待会得睡个天昏地……” 但就在这时,身旁的延文绮面色骤然凝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力道不小,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错辨的警报意味:“别动……”她的目光如同被钉住,紧紧锁定远处天文台围墙的某一处,“楼顶的哨位不对劲。” 陆茗依言停了动作,眼睛却透着疑问。 延文绮快速而低声地解释:离开前,她特意吩咐过高处那个视野最好的哨位,换班时要用一块特定的砖头作为简易暗号——将其从左向右移动,按顺序正对栏杆位置,以示正常。而现在,按照时间计算早已过了换班时间,可那块砖头的位置,却固定在她们离开后不久的状态,丝毫没有移动过的迹象。 陆茗转头,拿出望远镜一看,果真和延文绮说的一样。 一种冰冷彻骨的不祥预感瞬间弥散开来。 陆茗放下望远镜,眼神一凛,所有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全神贯注的警惕和冰冷的锐利。她迅速卸下沉重的登山包,塞到延文绮手中,低声道:“先别轻举妄动,也别发消息问,以免打草惊蛇。我先进去探探情况,你在这里等我消息。” 延文绮紧抿着唇,心脏重重敲打着胸腔,深知这是当前最令人焦虑却也是最稳妥的方案。她用力点了点头,接过背包。 “等等……” 已走出两步的陆茗疑惑蹲下,回头。 “生日快乐……” 十八岁生日快乐。 延文绮继续说着:“其实……之前我就想跟你说了,只是总感觉不是说这话的好时候。现在看,还是早点说好……” “好。”陆茗微笑,“那,我能要个礼物吗?” 这回轮到延文绮摸不着头脑了:“现在吗?” “放心,不是要你摘星星摘月亮,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我能做到的话。” “只要你想,就能做到——别再一个人行动了,有事先和我商量。” 延文绮低头沉思片刻,随即回话:“好,我答应你。” 得此答复,陆茗点头:“记得说话算话。” 语毕,神色恢复坚毅,转过头继续前进。 延文绮看着陆茗的身影如同彻底融入夜色的黑云,不再有丝毫多余声响,悄无声息地向着天文台那沉默而黑暗的围墙潜行而去,很快便消失在阴影与雨线的交织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雨声淅沥,敲打着树叶和岩石,周围死寂得可怕。十分钟过去了,围墙内毫无动静,没有信号发出,陆茗也没有出来。 不禁令延文绮想起之前陆茗引开尸群时,也是约定十分钟,结果迟归的经历,这一定不只是时间的差异,也是九死一生的险境。焦虑如同冰冷的藤蔓般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令人窒息。 又等了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的五分钟,天文台内依旧沉寂得反常,像一座巨大的、毫无生气的灵柩,延文绮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她迅速检查了手枪的状态,果断打开书包找出备用子弹,动作飞快而稳定地压满三个弹匣,又把沉重的登山包妥善隐藏在一处茂密的灌木丛深处,随后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雨腥味的空气,握紧手枪,开始向着天文台谨慎靠近。 凭借记忆,她极力避开所有可能设有明哨或暗哨的位置,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像踩在悬崖的边缘。 本文最早其实在去年八月就发过了,不过开头的场景和如今的不一样,书名叫做《余光》。那时候第一次申签被拒,心灰意冷,停了一年去完善设定一类,又在今年8月14发表,两次申签仍然未过。 周一打算再申一次,不过估计结局也是一样的——因为水平不够,风格也不符合口味。 8月14发表,有31天的机会冲新晋,现在7号了,好不容易上了19的位置,可收藏也不见大涨,距离过新晋也只有一个星期了[爆哭]看来上新晋大涨收藏不适用于所有人啊 总想跟自己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但施行起来才发现真的不容易(所以做到的人才值得敬佩呀)。 不过我说这些不是要停,请放心,我会继续的,只是想找个地方说说想法。 感谢收藏本文的客官,特别感谢“卡卡利利梦哒”和“AY”两位灌溉评论的客官,没有你们我可就真成单机了,你们的评论让我觉得温暖。 从点击看有三四位客官一直在追,8月14号以来我一直在日更,也会尽力坚持日更下去的,感谢你们的陪伴[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等等 第29章 潜杀 夜雨依旧冰冷地拍打着树叶,发出永无止境的沙沙响。 陆茗如同一道紧贴地面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移动到天文台外围围墙附近。她没有选择直接从大门或任何明显的入口接近,而是来回地扫视着围墙旁的树木,最终锁定了一棵枝杈粗壮、角度刁钻的高大杉树。 一路潜行到目标,她的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湿滑的树干并未造成太多阻碍。她迅速攀爬而上,选择了一个既能隐蔽身形又能获得良好视野的分叉处稳住。冰冷的雨水在枝叶上汇聚成滴,复又落下,顺着她的发梢和脸颊滑落,她却如浑然不觉,径直从延文绮的书包里取出那具高倍望远镜,调整焦距,将镜筒对准围墙内那座死寂的建筑。 镜头缓慢移动,扫过主楼、矮楼、平台……忽然,她的动作定格了。 镜头里,几个模糊的身影正在主楼二层的走廊上移动。动作姿态……不是丧尸那种僵硬迟滞的徘徊,而是带着明确目的性和协调性的、属于活人的步伐。更关键的是,这些人的轮廓和行走的步态,完全不属于她们那二十一人幸存者团体中的任何一个。陆茗毫不怀疑自己的观察力和记忆力。 这意味着,有外敌闯进来了。 陆茗的眉头慢慢皱紧。她又仔细观察着:对方大约有四人,两人一组,交替巡逻,动作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警惕,目光不断扫视着下方庭院和远处的围墙。他们的装备看起来参差不齐,但都持有长枪,身上似乎还穿着某种统一的制服。 能在她们离开的这一个多小时里,悄无声息地搞定延文绮精心安排的所有明哨暗哨,没有引发大规模枪战或明显的搏斗痕迹……这绝非零散的幸存者或乌合之众能做到的。这是一伙有组织、有纪律、而且人数很可能不少的团体。棘手,非常棘手。 直接强攻是下下策,仅凭两个人完全不可能。必须先摸清里面的具体情况:对方到底有多少人?奥威尔和其他的人在哪里?状态如何? 陆茗放下望远镜,眼中寒光闪烁,迅速做出了决定:先潜入,获取更多信息,再和延文绮会合。 她滑下树干,在泥泞中迅速捡起一些大小适中的石子,又重新爬回观察点。她深吸一口气,计算着风向和距离,手腕猛地发力—— “啪!” 第一块石子划破雨幕,精准地命中庭院角落一个半倒扣着的金属废料桶,发出一声在雨声中略显突兀的脆响。 望远镜中,楼上的身影瞬间停顿,齐齐转向声响发出的方向,警惕地举起武器观察了半晌。但下方庭院空无一人,只有雨水和浓雾。他们似乎将其归咎于风吹或者老鼠,紧张的气氛稍稍缓解,但没有派人下来查看。 陆茗耐心等待着。几分钟后,第二块石子以不同的角度再次飞出,又一次命中那个金属桶,发出了几乎同样的声响。 “搞什么鬼?!”楼上传来一声压抑的低骂。这一次,对方果然不再认为是意外。其中一人对着对讲机说了几句,然后挥手示意,终于有一人骂骂咧咧地转身,快步从楼梯口的方向下去查看了。 调虎离山,初步成功。 陆茗没有停下。望远镜迅速移动,锁定另一个在三层露台边缘巡视的身影。第三块石子脱手而出,划过一道高高的弧线,“咚”的一声,砸在那人附近的一个水泥护栏上。 那身影猛地一惊,立刻举枪朝向石子撞击的大致方向,警惕地搜索了片刻。他似乎无法确定来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打算查看一下楼外侧的情况。 机会来了。 陆茗如同灵猫般滑下树干,落地无声。她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向着与之前观察点相反的方向——建筑侧面一个堆放废弃建材和杂物的角落急速潜行。她的脚步落在湿滑的泥地和水洼中,竟然几乎听不到脚步声,仿佛脚底生着厚厚的肉垫,对重心和速度的控制已臻化境。 她对这片区域的地形熟悉得令人惊讶,总能提前避开松动的碎石和容易发出声响的枯枝。很快,她抵达预定的攀爬点——这里墙外堆着不少废弃的沙袋和破损的木板,上方二楼有一扇窗户的锁扣似乎是坏的,之前她就留意过。 她没有立刻行动,而是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静静蛰伏在杂物堆之后,锐利的目光扫视着上方的窗户和附近的平台,确认没有视线投向这边。 而后,她从延文绮的背包里抽出一个紧凑的金属抓钩,后面连着坚韧的绳子。 潜入的窗口一分一秒流逝,但陆茗沉静如水,明白此时仍需等待。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紧随其后的滚雷如同巨兽咆哮,震得大地微微颤抖。 就在雷声炸响的同一瞬间,陆茗动了。她手臂猛地一扬,抓钩带着轻微的破空声,精准地向上飞去——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金属咬合声,完全被轰鸣的雷声完美掩盖。抓钩牢牢地固定在了三楼一个坚固的金属支架上。 陆茗用力拉拽两下,确认稳固无比。下一刻,她的身体如同没有重量般,借着绳索的牵引,双脚交替蹬踩着粗糙的墙面,轻灵而迅捷地向上攀升,动作流畅得如同经过千百次演练。 爬到二楼高度时,她的目光扫过一扇窗户。窗户里面似乎是一个储藏室,借着远处闪电残留的余光,她看到了令她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几个熟悉的身影被反绑着手脚,蜷缩在角落,嘴里塞着布团。是应该在此处守夜的人!其中一人的手臂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明显是被粗暴地折断了的,脸上满是痛苦和恐惧。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冲上陆茗的头顶,灼烧着她的理智。既然对方先如此不客气,那么她也没必要再有任何顾忌。 窗户内,一个被绑着的幸存者也看到了窗外如同猿猱般攀附着的陆茗,眼睛瞬间瞪大,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讶,随后一喜,下意识地就想挣扎发声。 但他旁边另一个伤势较轻的人反应极快,立刻用被绑住的肩膀狠狠撞了他一下,用眼神死死制止了他。那惊喜的眼神立刻转化为极度的紧张和担忧,于是赶紧转过了头,生怕陆茗被发现。 几乎就在同时,房间外负责看守的一个敌人似乎听到了些许动静,警惕地转过头,走向窗户。 而此时的陆茗,早已借力一荡,身体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墙壁,隐没在窗户周围的阴影里,同时继续向上攀爬,几步到顶,边爬边收回绳子。 敌人疑惑地打开窗户,探出头左右张望。陆茗绳子的尾端刚好高过窗户上方,此时外面只有瓢泼大雨和呼啸的狂风,以及远远近近不时亮起的闪电。他悻悻地缩回头,骂了一句什么,应该是让被绑住的人老实点,诉后关上了窗户。 陆茗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沸腾的杀意,最后几下发力,轻盈地翻上了三楼的露天平台边缘。她迅速收起抓钩绳索放回包内,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站在暴雨倾盆的屋顶,她反手抽出了那短刀。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刀身,映不出丝毫光亮,只有无尽的杀意弥漫开来。 杀戮,即将开始。 根据之前的观察和调虎离山,这一层原本的两个哨兵,一个被引下去查看金属桶,另一个被引去了露台另一端查看。但现在,被引去露台另一端的那一个已经回到了原本的位置,正有些焦躁地时不时对着对讲机说着什么,显然在抱怨同伴为何迟迟不归。 陆茗如同幽灵般在平台的各种阴影和设备后移动,悄然接近。此时她得以近距离观察——对方的确穿着某种类似作战服的制服,配备着步枪,腰间还有手枪,甚至穿着防弹衣。装备精良,是硬茬子。但仔细看,制服缺乏统一的臂章、编号等标识,两人之间的装备型号和新旧程度也有明显差异,远超正规军警部队的制式化标准。更像是……有资金的私人武装? 总人数应该不会太多,否则哨位不会安排得如此稀疏,她也无法相对轻松地一个人突破进来。 就在这时,对方脖颈侧后下方,一个用细绳挂在防弹衣织带上的、约拇指大小的深灰色圆柱形小装置,吸引了陆茗的注意。那是什么?不像通讯设备……看上去,它原本应固定在其头盔一侧的底座上,但或许是为了防止在行动中脱落,使用者又用一根细绳将其做了二次保险,挂在防弹衣织带上。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的陆茗没有纠结,她必须趁另一个人回来前,先解决掉他。 借助风声、雨声和偶尔滚过的闷雷,陆茗时快时慢地接近,她的脚步如同猫科动物捕猎般精准,踩在湿滑的地面上悄无声息。距离在一点点拉近……七步……五步……三步…… 就在她即将进入雷霆一击的最佳距离时,那哨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猛然转身—— 四目相对! 哨兵的眼睛瞬间瞪圆,惊恐之下,肌肉记忆让他第一时间就去抬枪口! 七步以外枪快,七步以内——也是枪快。 但陆茗不需要比子弹快,她只需要比对方扣扳机的手指快。 电光石火间,她一直反握在左手的短刀如同毒蛇出洞,脱手激射而出。 “噗嗤!” 一声轻微的利刃切过骨肉的闷响。 短刀精准无比地削过了对方扣在扳机上的食指,随后扎进上臂肌肉。鲜血瞬间涌出,剧烈的疼痛和突如其来的打击让那人扣扳机的动作瞬间变形、停滞,子弹终究没有出膛。 而就在飞刀脱手的同一刹那,陆茗的身体已经如同绷紧的弓弦般猛扑而上,以封住对方下一刻即将爆发的惨叫。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全身的力量和冲势,狠狠地砸在了对方毫无防护的喉结上。 “咯啦!” 一声轻微但令人牙酸的软骨碎裂声。 那哨兵的眼睛瞬间凸出,充满了血丝和极致的痛苦。所有的声音都被这一拳砸回了气管里,他双手无力地捂住喉咙,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跪倒在地,随即瘫软,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陆茗冷漠地拔出插进上臂的短刀,快速在对方衣物上擦净血迹。她的目光落在那人脖颈旁那个小装置上,利落地将其扯下,揣进口袋。 就在这时,楼梯口方向传来了脚步声和骂骂咧咧的抱怨声——另一个被引开的哨兵回来了。 陆茗看了一眼地上迅速蔓延开的血泊,无奈地叹了口气,来不及清理了。 那么…… 回来的哨兵拍打着身上的雨水,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这见鬼的天气和傻逼的队友。直到浓重的、无法忽视的血腥味冲入鼻腔,他才慢慢停下脚步。 “喂……?搞什么?”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下意识地举起了步枪,猛地打开了安装在枪管下方的战术手电筒。 刺眼的光柱划破黑暗,瞬间照亮了前方——同伴瘫倒在血泊中的尸体,那扭曲的表情和喉部的可怕伤口还清晰可见。 “呃啊!”他被这恐怖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一声,下意识地就要后退,同时伸手去掏腰间的对讲机,“我日——” 但他的话语和动作,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 陆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带着一团布料的左手闪电般捂住了他的口鼻,右手则依旧反握着短刀,精准无比地从他耳垂后方与下颌骨之间的凹陷处利落刺入。 刀刃先是毫无阻碍地直刺突进了一段,随即陆茗手腕猛地一拧,刀尖陡然向上翘起,以一种残酷而高效的角度,彻底贯穿。 颈动脉、迷走神经、乃至延髓……在这一刺之下被彻底破坏,擦过颈椎的震动代替了心脏的跳动。 哨兵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后一软,所有的声音和力量瞬间被抽空。他的眼睛难以置信地圆睁着,瞳孔迅速扩散,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呼吸骤然停止,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瘫软下去。 陆茗支撑着这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缓缓地、轻轻地将其放倒在湿冷的地面上,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解决完两人,陆茗这才显得稍微“悠闲”了一些。她拿起对方掉落在地的步枪,用手半掩住战术手电的光源,仔细打量着这两个敌人。果然如她所料,制服虽有统一感却缺乏官方标识,装备混杂,绝非正规军警。更像是雇佣兵或者私人安保,但作风更加狠戾。 她关掉枪灯,将两具尸体拖到平台角落一堆废弃的帆布下藏好。直到这时,陆茗才开始拔出短刀:先是用布料压住伤口,随后慢慢在颈椎的摩擦中把刀刃退出,离开的一瞬间,伤口就开始大量涌出血液。 不过此地隐蔽,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被发现。她将缴获的步枪、手枪和几个满弹匣以及其他有用的零碎物品,藏匿在一个更加隐蔽的通风管道后面,避免被敌人回收利用。 唯一要清理的还是案发现场,毕竟后面发现联系不到哨兵的敌人可能会上来查看情况,得快些。 做完这一切,她才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从第一个哨兵身上缴获的热成像仪。它的一端是复杂的物镜结构,还带着一个可以调节的旋钮,另一端则是用于贴合眼眶的软橡胶眼罩。她犹豫了一下,将其举到右眼前,对准刚才自己潜入的方向,调节旋钮。 原本被浓密雨幕和黑暗笼罩的世界,瞬间在她眼前变成了另一幅景象——灰黑色的背景上,一个清晰的、散发着橙红色光芒的人形轮廓,正借助着植被的掩护,极其缓慢而谨慎地向着围墙方向移动!虽然偶尔会被岩石或茂密的灌木暂时遮挡,但那代表生命热量的鲜明轮廓,以及熟悉的动作姿态,让她瞬间就确定了——是延文绮。 陆茗的心猛地一跳,立刻将“镜筒”转向之前自己藏身观察的那棵大树。在热视野中,茂密的树叶呈现出大片冰冷的深蓝色,有效地掩盖了之前她残留的微弱热量信号。好险好险……如果不是那棵树足够枝繁叶茂,自己恐怕早就暴露了。 陆茗把镜头转回,看着那熟悉的身影,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立刻下去,与她汇合,告诉她里面的情况,一起面对。 但就在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另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想法,如同冰冷的泉水,浇熄了这股冲动。 延文绮需要成长。 一如前面很多次轮回中,对方以心力、鲜血……甚至生命,来帮助自己完成的……成长。 有些人,天生就拥有非凡的力量和韧性,如同璀璨的宝石,只是被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和刻意压抑的规则深深掩埋了。但只需要一点恰到好处的压力,一点微妙的“化学反应”,这些被隐藏的光彩就能破土而出,闪耀出足以照亮黑暗的光芒。 而她,愿意成为这种“化学反应”的催化剂,哪怕这意味着暂时的分离和额外的风险。但在末世,人心的可怕并不逊色于丧尸。总有一天,延文绮会遇到不得不开枪射击活人、甚至夺取对方性命的情况。如果直到那一刻才被迫开始做心理建设,那就太晚了,代价也可能是毁灭性的。不如……不如就趁现在,在这个环境相对可控,而敌人已经展现出足够恶意的时候,让延文绮先去经历这一切。 独自面对,独自判断,独自……扣动扳机。 这个决定让陆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传来细密的疼痛,她不得不深呼吸以求略微缓解。 但她最终没有动,只是默默地、更加隐蔽地缩回了阴影最深处。她透过热成像仪,眼睛一眨不眨地追踪着那个在灰黑色背景上缓慢移动的橙红色人影。 “对不起……”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声音轻得几乎被风雨声彻底吞没。 我才说过要你别一个人行动,可转头又不得不让你一个人承担压力和恐惧。 “但你会理解我的……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的……对不起……” 一如曾经无知的我,在你多次的保护和牺牲中理解了一切。 陆茗喃喃自语,像是在对远处的延文绮道歉,又像是在说服自己那颗正因为预见对方即将面临的困境而微微抽痛的心。 她选择了隐藏与观察,忍住立刻下去与她并肩作战的**,只为了延文绮能够更快地、更坚实地……成长。 唯有如此,我们才有可能活下去。 而那个橙红色的身影,还在谨慎地移动,对即将到来的考验和屋顶上那双复杂而愧疚的眼睛,一无所知。 小锯厂 Belike 陆茗穿越到延文绮三岁并偷偷给对方买了小车车,然后躲在角落看延宝宝学车,知道对方可能摔倒甚至摔伤,但是为了延宝宝的成长,强迫自己不能去扶着小车车[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潜杀 第30章 孤身 延文绮踏着极其安静的脚步,慢慢接近天文台那沉默而巨兽般的轮廓。脚下是湿滑的泥泞和腐叶,发出的细微声响也被无尽的雨声吞没。然而,她的内心却喧闹不宁,翻涌着自责的浪潮。 如果不是自己执意要出来找手表,陆茗也不会因为担心而跟出来。天文台里就不会一下子少了两个最重要的有生力量,防御也就不会出现致命的空档。 也许,就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攻破。 可“如果”只是最无力的两个字。 你可以在其后衔接各种各样的可能性,编织出无数个安然无恙的平行世界,但却无法改变任何一个已经造成的现实。所有的痛苦和悔恨她自己都可以毫无怨言地承担,但是她无法忍受牵连别人,尤其是……陆茗。 那少女带着担忧和一丝怒气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别再一个人行动了”。 如果她因为这次潜入而出了什么意外…… 延文绮的身形猛地一滞,感觉有带刺的冰冷藤蔓骤然收紧,死死缠绕住心脏,每一次呼吸都带来细密而真切的痛楚。 偏偏此时,天空再次震怒。 “轰隆——!!!” 一道极其惨烈的闪电撕裂天幕,几乎同时,震耳欲聋的雷声如同巨锤狠狠砸在她的颅顶。叠加的两层恐惧——对眼前危局的焦虑,以及对雷电那源自遥远创伤记忆的本能惊惧——瞬间叠加,几乎将她的理智压垮。 胃部痉挛,四肢冰凉,逼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可是现在没有温水和安泊汀,LUCKY也不在身边,而是在此时显得无比遥远的住处。 她知道自己必须动起来,必须前进。 于是她猛地将左手抬起,用力咬住了食指的指根,牙齿深深陷入皮肉,仿佛要用这尖锐的疼痛来惩罚自己的轻率、同时催动这具被恐惧冻结的身体。 清晰的痛感传来,暂时压过了内心的战栗。直到预感到再用力就会咬出见血的伤口,延文绮才停止加力。在行尸遍布的环境下,随意弄出额外的、暴露在污秽空气中的伤口,无疑是愚蠢的自杀行为。 指根留下了一圈深刻的、泛白的齿痕,火辣辣地疼。 她慢慢松口,进行了几次深长而颤抖的呼吸,将所有翻腾的恐惧和啃噬心灵的懊悔强行压下,暂时抛入角落。此刻,只有两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疯狂燃烧,如同黑暗中唯二的灯塔——找回陆茗,救回天文台内的其他人。 理性慢慢回流。 她告诉自己,以陆茗那深不可测的身手和头脑,绝不会轻易出事。目前最大的可能只是陷入了某种麻烦,比如需要极致的潜伏而无法发出信号。而且,能够突破天文台防线的敌人必定拥有枪械,而此时围墙内没有任何交火的声音响起,可见事情还远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陆茗很可能还活着,只是在等待或周旋。 她沿着之前记忆中陆茗消失的大致行进方向,半掩手机电筒,且行且看,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泥地、草丛和任何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终于,在一棵大树下,她找到了几个相对清晰的鞋底印迹,纹路和陆茗那双登山靴的底纹完全一样,还没有被持续的雨水完全抹去。印迹旁边,则有几块石头被明显翻动过的痕迹——因为常年被石头压住的土壤颜色偏深、没有杂草,与旁边被雨水泡得略微发白的土壤形成了鲜明对比。 延文绮转头望向高耸的围墙,大脑飞速运转,推断着陆茗可能的行动模式:先拿了石头,上树观察,然后用投掷石头之类的方法吸引走敌人的注意力,调虎离山,然后——在另一个敌人视线盲区的地方潜入。 既然陆茗选择从这个方向切入,那么自己就不能再从这个方向进入了,否则很可能会撞上敌人被吸引后又重新布防的哨位。 于是她果断绕了一个大圈,迂回向对面方向的围墙。 对面这段围墙旁的树木离墙体更远,延文绮不得不选择一棵更高大的树,攀爬上去,沿着其中一根比较粗壮的分支小心翼翼地向前移动,试图利用树枝的弹性和自己的体重,平稳落在围墙顶端。但由于天黑加上雨水湿滑,在抵达预定距离前,她脚下猛地一滑。 失重感瞬间涌来,延文绮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 在最后能借力的刹那,她拼尽全力向围墙方向跳跃了一下,试图缩短距离。身体在空中失控地坠落,接连撞断了几根枯脆的枝杈,发出令人心惊的噼啪声。 她拼命咬紧牙关,将那本能的尖叫死死压在喉咙里。在天旋地转的坠落中,她拼命伸出双手,试图寻找奇迹—— 最终是左手抓住了救命稻草。 伴随着左臂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她的左手手指竟然真的险之又险地扒住了围墙粗糙的边缘!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她再次脱手,左肩胛骨和手臂连接处那旧伤新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着神经,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痛呼。 但她立刻想到,如果这次放手,以左臂接连遭受重创的状况,恐怕就没有下一次能攀上这围墙的机会了——意志再坚强,也无法逆着客观的伤势规律行事。 所以,死也不能放手! 这个念头如同烈火般灼烧着她的意识。她强忍着钻心的剧痛,身体在空中危险地晃荡着,颤抖着伸出还算完好的右手,也死死扒住了围墙边缘。随后,她用尽全身力气,依靠右臂的牵引和腰腹的核心力量,一点点地、极其艰难地将自己拖上了围墙顶端。 成功爬上去后,她几乎虚脱,瘫倒在冰冷的、湿漉漉的围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雨水直接落在她的脸上。她伸出颤抖的左手,看到几个指尖处已是血肉模糊,鲜血混着雨水丝丝缕缕地淌下。她慢慢放下手,望着头顶雷云滚滚、银龙乱舞的天空,视野因剧痛和脱力而阵阵模糊。 像是为了催促她,又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近、更刺眼的闪电劈裂了天文台附近的天幕,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她苍白而痛苦的脸! 延文绮猛地一个激灵,几乎被抽离的神智被这天地之威强行拉回。她猛地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溢出的生理性泪水,大口呼吸了几次冰冷潮湿的空气,用右手支撑着身体,艰难地坐起身,准备进行下一步动作。 左手……暂时算是废了,剧痛且无法受力。她只能凭借右手扒住围墙内侧,利用身体重量缓缓下落,最终踉跄落地。她立刻靠墙隐藏起来,警惕地观察着那栋沉默无光的主楼。 但她直到此时依然想不明白,对方是如何如此完美地搞定她布下的所有明暗哨的。就算一二楼的哨位被悄无声息地拔除,身处最高点、视野最好的楼顶哨位,总该有机会发出警报才对。 除非……除非敌人最开始,就是先“从天而降”,优先突破了楼顶!掌握了制高点,也就掌控了全局的视野和主动权! 想到这里,延文绮心底一寒,更加谨慎地将自己隐藏在阴影里。如果对方占领了楼顶,那么一定也不会放弃这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必然留有哨兵。 好险刚才自己弄出的动静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否则早就吃枪子儿了。 确保自己周围没有什么光源反射后,延文绮从口袋裡摸出一面女孩子常用的小巧化妆镜。她将其放在地上,调整角度,小心翼翼地立起来,然后借着极其微弱的环境光,沿着楼顶边缘,仔细地、一遍遍地搜寻。 她此刻无比庆幸自己良好的用眼习惯,和或许来自父母甚至更久远祖先的基因,总之她辛苦读了二十多年书都没近视,否则现在这个简陋却可能救命的方法就根本派不上用场。 这过程极其艰难,镜子小,能反射的范围有限,雨水又不断干扰视线。就在延文绮眼睛酸涩、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发现楼顶边缘某个不起眼的、被部分遮挡的角落,似乎有一个极细微的动静——像是一个模糊的轮廓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姿势。 在确认这不是光线变换或者自己因太过专注而产生的错觉后,她持续等待着,心脏怦怦直跳。 如果陆茗能够成功突入却又断了联系,必然是和敌人发生了冲突。从目前观察到的哨兵布置密度来看,对方很可能人数并不充裕。这也意味着,楼顶的这个人接下来很可能会优先被调走,去处理已经被注意到的陆茗,而不是自己这个尚未被发现的潜入者。 紧接着,她透过镜子的反射,看到那个人影果然如料想般动了!他起身,离开了原来的位置。延文绮在他转身时看见他手里拿着的枪很长,带着瞄准镜,很可能是精确射手步枪,甚至是狙击枪! 想到这里,延文绮后怕极了,一股寒意从脊椎窜上——幸好此人之前没有发现自己,更幸好他没有发现陆茗!否则在那种武器的锁定下,几乎没有活着的可能性…… 一道电光不合时宜地再次闪现,方向正好能将光芒反射到楼顶刚才敌人潜伏的位置!延文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猛地将小镜子收回,心脏几乎跳出来,生怕那一点反光已经被对方敏锐地捕捉到。 然而下一道闪电紧随而至时,另一种不属于雷霆的、清脆而致命的声响也响起了—— “砰!” 是枪声!敌人开枪了! 世界上不只有她延文绮懂得利用雷声掩盖枪声,她很早就意识到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撞见。 子弹打在延文绮背后,那是一个半人高的、废弃的金属材料箱上,发出“当”的一声锐响。由于射击角度和目标材质的特殊性,发生了跳弹,子弹最终击中了延文绮头顶上方的围墙。水泥碎渣迸溅开来,好几块打在她的右手手背上,虽然没有划破皮肤形成伤口,但冲击带来的痛感清晰无比。 这种离死亡差之毫厘的感觉,很不好。 延文绮的心脏剧烈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膛。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刻躺倒,极力压低身形,尽管这个动作让受伤的左肩和背部再次传来尖锐的疼痛。 第二道雷电闪过,射手也适时地开了第二枪! “砰! ”子弹精准地命中了那个金属箱,延文绮甚至能感受到子弹贯穿箱体薄壁时传来的震动! 第三道雷电和第三声枪响几乎接踵而至! “ 砰! ”这一枪打得更准,敌人显然适应了这种射击节奏,延文绮清晰地听到子弹撕裂金属、钻入箱体内部的声音,离她躲避的位置越来越近。 如果对方再开一枪,很可能就会直接打穿这个并不厚实的掩体! 怎么办?要跑吗?可是离开这个掩体的话,周围就是一片相对开阔的空地,很容易成为活靶子! 不跑的话,又…… 延文绮的内心剧烈斗争着,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席卷头脑,催促她立刻逃离这个即将被击穿的铁皮棺材。但她强行用理智压倒了一切本能: 对方是看到镜子反射电光才开枪的,证明之前并没有确定自己的位置,也许目前只是引起了怀疑,在进行试探性的射击。可如果现在慌不择路地冲出去,对方就能够完全确定自己的存在和位置,而那时候,对付自己的恐怕就不只是一个人、一把枪了。 于是延文绮调整了身形姿态,侧身蜷缩,以保证即使下一颗子弹真的穿箱而来,也不容易命中头部和躯干等致命位置,最多是……击中四肢。 下一道雷霆撕裂天空的时候,延文绮咬紧牙关,全身肌肉紧绷,准备承受重伤…… 然而,预想中的第四枪并没有响起。 延文绮稍微松了一口气。 但她立刻又担心这是敌人故意停止射击,引自己主动暴露的诡计。但是……但是时间不够了!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在这里和敌人耗下去! 她得快点进去找陆茗! 于是,她快速环顾四周,看到旁边有一个被遗弃的、大概原本是装涂料之类的圆形塑料小桶,上面还盖着一块脏兮兮的灰色破布。她灵机一动,匍匐着迅速将其捡过来,用破布包裹住,粗略地捆扎了几下,弄成一个类似人头的模糊形状。 她深吸一口气,冒险将这个“假头”从掩体的右边缓缓探出一点,然后自己则利用这一点吸引注意力的时间,猛地从掩体左边低姿窜出! 没有枪声! 射手似乎真的已经离开了。 延文绮不敢有丝毫停留,以一种奇怪但不知有没有效的、无规律变换节奏和方向的步伐,尽可能利用地上堆放的各种建材和废弃物作为遮挡,迅速向着主楼侧面一处堆放着更多坚固水泥墩和沙袋的区域冲去。 掩体近在眼前!十步,九步,八步……一步! 终于,她背靠着一个高大的、冰冷的水泥墩缓缓滑坐下去,剧烈地喘息着,雨水顺着她的头发流进领口。她右手拿出了那支加装着消音器的手枪,冰冷的触感稍稍安抚了狂跳的心脏。 她简单确认了一下武器的状态,以免关键时刻掉链子。 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她当初选择清风P9R这种以工程塑料制造的、并不好看用起来也不够舒服的武器,就是看在它的可靠性,除了左轮外最可靠的恐怕就是它了。 没有太多喘息的时间,她必须尽快规划出下一步的行动。 陆茗还在里面,其他人也在里面。 她必须找到他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孤身 第31章 意义 大楼的阴影中,陆茗与黑暗融为一体。 头上戴着的热成像仪,将下方的一切转化为灰黑色的背景。她又把缴获的步枪架在了一个稳固的缺口,透过其上的瞄准镜,叠加在热成像视野之上,更清晰地“看”着延文绮的一举一动。 她完整目睹了那名狙击手试探性的三次射击,每一枪都如同敲击在她的心脏上。她能想象出掩体后延文绮的恐惧与身体的震颤——那不仅仅是面对死亡的本能,更有对雷电根植于记忆深处的惊惶。陆茗的指甲几乎掐入掌心,细腻的刺痛感是唯一能缓解内心焦灼的出口。她为延文绮必须独自突破这心理和实战的双重关卡而感到一种残酷的欣慰,但更多的,是细密如针扎般的心疼与不忍。 当第三枪击中金属箱,传来清晰的穿透声时,陆茗判断延文绮的掩体很可能下一枪或者下两枪就会被彻底击穿。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食指缓缓扣上步枪冰凉的扳机,屏息凝神,将瞄准镜中的十字线稳稳压向楼顶那个似乎正对着对讲机说话的橙红色身影—— 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哪怕打不中,自己的射击也完全能够迫使对方离开这里,为延文绮解围。 至于没有被雷声掩盖的枪声是否会引来大片的尸潮,不是她这时候该考虑的事。 她要延文绮活下去。 就在预压扳机的临界点,她看到那敌人的身影似乎收到了什么指令,烦躁地骂了一句,随即拎起枪,竟转身从楼顶的应急楼梯口快速离开了。 陆茗立刻松开了扳机,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高速跳动的心脏缓缓回落。她迅速拆下步枪弹匣,又熟练地拉动枪栓,退出那颗已然上膛的黄澄澄的子弹,将其小心地收入口袋——为了防止任何意外的走火,也防止自己因过度紧张而误触。 她看着下方那个橙红色的身影巧妙地利用假目标吸引注意——尽管射手已离开——自身则以一种爆发式的、无规律变向的快跑冲刺,惊险地穿越开阔地,最终成功抵达主楼侧面堆放着水泥墩和沙袋的相对安全区域。 热成像的视野里,那个代表延文绮的橙红色轮廓靠坐在水泥墩后,热信号稳定,但左臂的姿态明显异常——软软地耷拉着。 陆茗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滑过脸颊。可她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形成一个混合着巨大心痛与无比骄傲的、复杂到极致的笑容。 “延文绮……”她对着风雨无声地呢喃,声音轻颤。 你果然做到了……我就知道你可以…… …… 抵达目标的延文绮稍作休整,强压下左臂阵阵袭来的剧痛,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主楼的结构图在脑海中清晰浮现,又被她一层层拆解、分析。敌人的分布、其他人可能的关押点、陆茗潜入后最可能的位置……无数信息流交汇、碰撞。 最终,一个冒险但可行性最高的潜入方案在她心中成型。 借助又一道撕裂天空的闪电和紧随其后的滚雷掩护,她如同受伤却愈发敏锐的夜行动物,悄然潜至主楼一楼一扇看起来废弃已久、位于背阴面的房间窗外。玻璃老旧模糊,她用枪柄裹着衣物,在雷声最高亢时猛地一敲! “哗啦——”碎裂声被完美掩盖。 她警惕地倾听片刻,才灵活地翻窗而入。房间内堆满了蒙尘的仪器箱和废旧桌椅,空气沉闷异常。当她正欲悄声离开房间前往走廊,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和谈话声却让她瞬间绷紧神经。 两名敌人正巡逻过来。是被刚才的声音吸引过来的吗? 延文绮瞳孔一缩,来不及细想,身体已本能地做出反应。她猛地缩身,挤进一个高大铁皮柜与墙壁之间的狭窄缝隙里。这个位置极其刁钻,从门口若不特意探进头来看,根本无法发现。 脚步声恰好在门口停顿。一道战术手电的光柱扫了进来,在堆满杂物的房间里晃了晃。 “妈的,这鬼天气,还要搜这破楼!”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低声抱怨道。 “少废话,老大说了,那个女人和大块头肯定还藏在楼里,必须揪出来!”另一个声音也低低回应着,手电光又往深处扫了扫。 光线几乎擦着她的鞋尖掠过,延文绮屏住呼吸,心跳如鼓。 第一个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催促:“行了行了,这破储藏室有啥好看的?刚才动静肯定是风吹的。赶紧上二楼看看!别让他们跑了!” “女人”指的是陆茗,“大块头”显然就是奥威尔——他们还活着!而且仍在周旋,没有被抓住! 听到这句话,延文绮心中猛地一振,希望之火重新燃烧起来。 第二个敌人似乎也觉得有道理,手电光最终移开:“走吧走吧,真他妈晦气!” 脚步声逐渐远离,向着楼梯口方向而去。 直到声音彻底消失,延文绮才缓缓从藏身处出来。她不敢怠慢,立刻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融入走廊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走廊冰冷而空旷,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风雨声和……一种极其微弱的、被压抑的啜泣声? 延文绮循着声音,小心翼翼地向可能是关押点的房间靠近。就在她经过一个转角时,几乎与一名正从对面走来的敌人迎面撞上。 对方显然也完全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到人,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瞬间爆发的惊骇! 举枪、瞄准、扣动扳机——延文绮的肌肉记忆再次超越了思考的速度。 “砰!砰!” 两声经过消音器压抑却依旧迅捷致命的枪响,几乎重叠在一起。第一颗子弹精准地命中对方右胸,第二颗则狠狠砸在左胸。巨大的冲击力和疼痛瞬间了打破对方的身体平衡,他惨叫一声,持枪的手失控地扬起,整个人向后踉跄倒退。 按照“三颗射击法”的训练,下一枪应该指向头颅,彻底终结威胁。 延文绮的手指稳定地压下了第三下扳机。 “砰!” 然而,就在子弹出膛的微小瞬间,对方因中弹痛苦而后仰的动作,让这原本瞄准眉心的一击发生了致命的偏差。子弹没有命中要害,而是凶狠地犁过了他的左脸颊。 “噗嗤——咔嚓!” 一种令人牙酸的、混合着血肉撕裂和骨骼碎裂的闷响爆开。一大块颧骨以下的皮肉连同数颗牙齿被瞬间掀飞,温热的血液和组织碎末呈喷射状泼洒在潮湿冰冷的墙壁上。 敌人甚至连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就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直挺挺地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地上。他瞬间因剧痛和冲击昏死过去,手中的步枪也“哐当”一声脱手滑到远处。 然而,这死寂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延文绮知道,且不提脸上那狰狞的创口,仅仅是两次9毫米手枪弹的近距离命中,就足以让对方肋骨断裂,断骨甚至可能会扎穿肺叶。 防弹衣在这么近的距离只能保命,别的都是痴心妄想。从刚才命中的效果看,对方应该没有额外的防弹插板,这对她和陆茗来说是好事。 地上的人发出一声极其痛苦、含混不清的呻吟,意识被地狱般的剧痛强行拉回。 他首先感到的是天旋地转的昏沉和恶心,身体像散了架般难以指挥。随即,他模糊溢满泪水的视野对焦——看见那个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眼神冰冷的女人正站在不远处,手中的枪口稳稳地指着他。而照亮这恐怖一幕的光源,竟是他自己那支滑到墙角、却仍亮着的步枪战术手电。刺眼的白光无情地打在他身上,也照亮了他自己创造出的这片血腥狼藉。 断续的记忆带着排山倒海的恐惧回来了。 他想开口求饶,发出的却只是一连串漏风般、混合着“嗬……嗬……”气音和模糊血泡音的怪异声响。他下意识地抬起还能动的右手,颤抖着摸向剧痛到麻木的左脸—— 入手处,是一片温热、湿滑、彻底失去皮肤包裹的狰狞创口!手指甚至能直接触碰到暴露在外的、破碎的牙齿根部和剧烈跳痛着的、裸露的肌肉纤维!他惊恐地向下看去,地上晕开的大片殷红和那些无法辨认的碎块组织,无疑正是来自他自己! “不……嗬嗬……呜……” 极致的恐惧瞬间压垮了所有残存的意志。他彻底崩溃了,眼泪混合着血水疯狂涌出。他一边发出绝望的、不成调的哀鸣,一边用唯一能用的手死死捂住那可怖的伤口——尽管徒劳无功,另一只手肘撑在血泊中,徒劳地拖着不听使唤的下半身向后蹭去,试图远离那个决定他生死的身影。 每一次挪动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和更多血液的流失,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最原始的、濒死动物般的哀求和卑微到尘埃里的恐惧,仿佛在用尽最后力气祈求一丝不可能的怜悯。 延文绮握枪的手依然稳如磐石,但她的胃部正在剧烈痉挛,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眼前的景象惨烈得超乎想象,对方那不成人形的脸和卑微求生的姿态,冲击着她固有的认知。 也许有些人能够毫无负担地杀人,但延文绮不成。过去二十五年以来,她几乎是个遵纪守法的典范。而这样的一个人,在尝试夺取另一个失去反抗能力的同类的生命时,无疑要承受极大的压力。 但……他们攻破了天文台。 他们带走了跟随她的人。 他们让奥威尔和陆茗被迫躲藏周旋。 楼顶那个射手差点要了她的命。 理智如同冰水般浇下,迫使延文绮更冰冷地分析着:他脸上这创伤,在这种缺医少药、强敌环伺的环境下,根本不可能得到有效救治,失血过多会很快要了他的命。就算侥幸暂时止住血,随之而来的严重感染和高烧也会缓慢而痛苦地折磨死他。无时无刻不在的剧痛更是永恒的酷刑。 与其让他缓慢、痛苦、毫无尊严地走向那个必然的、更残酷的终点,不如…… 延文绮深吸了一口空气,其中混合着浓重血腥味和雨雾的清冷,眼神逐渐变得坚硬如铁。 “我真的很抱歉……”她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但你们拿枪对着别人的时候,就得做好同样被别人枪杀的准备。” 那人似乎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最终的判决,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哀嚎,竟爆发出残存的力量,挣扎着想要背转过身,试图爬离。 延文绮此时没有瞄准头颅,那样的死相太难看,也没有射击可能被防弹衣保护的躯干。她选择了颈部——一个能相对快速导致死亡、减少痛苦,并且……或许能让他保留一个相对完整容貌的方式。 微调枪口,扣动扳机。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子弹精准地没入颈侧。 敌人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挣扎和爬行的动作戛然而止。那双充满了极致恐惧和哀求的眼睛瞬间凝固,随即神采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最终变得空洞无物。他无力地瘫倒在血水与泥泞之中,彻底不动了。 延文绮站在原地,枪口仍下意识地指着那个方向,手指死死扣着扳机护圈。胃部剧烈地抽搐着,那股强烈的恶心感再次翻涌而上。今天她杀了很多丧尸——记不得多少个了——也处理过被感染即将尸变的人类。 但这是她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亲手夺走一个活生生的、会恐惧、会痛苦、会哀求的人的生命。一种冰冷的、粘稠的虚无感和沉重的痛苦开始缠绕心脏,几乎让她窒息。 但仅仅几秒钟后,她猛地甩了甩头,用受伤的左臂传来的尖锐疼痛刺激自己,强迫从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负面情绪中抽离。 现在,没时间也不应该想这些! 她快速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用力压下身体的细微颤抖和胃里的翻江倒海,抹去不知何时溢出眼角的泪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她走过去,关掉了那支仍亮着的步枪战术手电,将自己重新隐入黑暗。 一个常人难以想到的建筑物角落,陆茗看到延文绮开枪时的果决,也“感受”到那三枪之后,代表延文绮的那个橙红色轮廓所散发出的剧烈情绪波动——那不仅仅是杀人后的生理不适,更有一种精神上的剧烈震颤。 这就是这次孤身作战的意义了,延文绮。 现在你还有时间痛苦,但以后则未必了,所以…… 好好感受它,适应它,忘掉它吧 陆茗的心脏也跟着剧烈抽搐,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她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立刻冲下去紧紧抱住延文绮的冲动。 就在这时,她看到另一个橙红色的身影从二楼楼梯口出现,似乎被刚才那几声微弱的、但或许仍被察觉的动静所吸引,正警惕地、一步步走向延文绮所在的方向。 陆茗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从口袋摸出一颗之前捡拾的小石子,估算了一下角度和距离,手腕猛地一抖—— “哐当!” 一声清晰的脆响从走廊另一端、一个废弃的金属垃圾桶方向传来。 正准备仔细搜查延文绮所在区域的敌人猛地一惊,立刻调转枪口和注意力,快步走向声音来源查看。 刚刚藏好身形的延文绮惊出一身冷汗,立刻趁机彻底隐入阴影之中,大气都不敢出。她心中暗自庆幸,以为是奥威尔在附近制造动静帮她解围。 陆茗看着下方延文绮成功脱险,悄悄松了口气,也将自己深深隐藏起来,伺机而动。 延文绮听到,在短暂的寂静后,又一个脚步声响起,听起来更加犹豫和紧张。一个人影端着枪,战术手电的光柱乱晃,从转角处小心翼翼地探出来。 没有预告,光线一下照亮了地上那具尸体。由于此时尸体脸上的恐怖创口被压住,所以他只看见了脖子上的弹孔和地上的血泊。 “呃啊!”这人吓得猛然后退一步,差点摔倒,呼吸骤然急促起来。他喘息了好一阵,才惊魂未定地慢慢靠近,光线颤抖着落在尸体上。 “乔……乔尼?”他试探着、轻声叫了一个名字,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 没有任何回应,只有血腥味浓郁得令人作呕。 他慢慢靠近尸体,随后,延文绮惊讶地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神情在惊恐之余,竟然迅速转化为一种强烈的愤怒和憎恨。他甚至抬起脚,狠狠地踢了地上那具尸体的肩膀一下,将其踹得翻动,拖出一道血痕。 于是,尸体原本侧向另一边的、那破碎不堪的脸,猛地转向了年轻人。 年轻人显然没料到是这般骇人景象,瞬间脸色煞白如纸,胃里一阵翻腾,干呕了几下,连连后退。 这时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能如此残忍地杀掉乔尼的人,很可能还在附近! 他立刻惊恐地举起枪,战术手电胡乱地扫视着四周黑暗,就打算后退离开这是非之地—— “右手握住枪托底部,把枪慢慢放到地上。然后,举起双手。” 一个冰冷、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女声,毫无预兆地在他身后极近处响起。 年轻人感觉自己的天灵盖仿佛瞬间过电,全身汗毛倒竖! “我只说一遍。”女人的声音补充道,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比任何威胁都令人胆寒。 他想反抗,想转身,但理智残酷地告诉他——连乔尼那种老手都被瞬间解决,自己绝无任何胜算。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于是他颤抖着,依言照做,慢慢弯腰将步枪放在湿冷的地上,然后举起了双手,声音带着哭腔:“好的,好的,别……别杀我……” “往前走三步。慢慢走。”女人的命令简洁明了,“接下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明白就点点头。” 年轻人不住点头,颤抖着往前走了三步,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他发现枪灯的光影变换了一下角度,这是自己的步枪被捡起来了。 “把他拖到那个房间,别弄出太大动静。”延文绮的声音冰冷而短促,枪口战术灯轻轻往前晃了一下,示意方向。 年轻人如蒙大赦,又带着巨大的恐惧,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执行命令。处理曾经同伴的、尤其是面部如此恐怖的尸体,让他几次几欲呕吐,但在身后那无声的、冰冷的注视下,他强忍着生理和心理的极端不适,笨拙地将乔尼的尸体拖到延文绮所指的、一堆废弃仪器形成的阴影角落里。 延文绮紧随而入,并反手轻轻关上了门,将走廊的血腥与危险暂时隔绝在外。 室内更加黑暗,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提供瞬间的照明,映出堆积物品的扭曲轮廓。 “面朝墙壁,双手扶墙。”延文绮命令道,同时快速扫视房间,确认没有其他威胁。 利亚姆依言照做,额头抵在冰冷粗糙的墙面上,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接下来,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稳定地来自他身后。“你叫什么名字?” “利……利亚姆·肖……” “拼写出来。” “L-i-a-m, S-h-a-w……”利亚姆完全不明所以,但在极致的恐惧下,只能像课堂上回答老师问题一样乖乖照做。 “告诉我,你们是谁,对这里的人做了什么。”女人的声音依旧冰冷,“别说太多废话,也不要尝试说谎。除非你想变得和他一样。” 利亚姆用余光看了看地上乔尼血肉模糊的脸,冰冷的恐惧仿佛实体化了,变成毒蛇,从脚下一路往上,缠绕住全身,他忍不住闭上了眼。 女人的语气并不狠毒,甚至没有刻意提高声调,但那种平静叙述下所蕴含的、刚刚实践过的恐怖手段,让年轻的利亚姆生不出丝毫反抗或欺骗的念头。 “……我说!我什么都告诉你!”利亚姆几乎要哭出来,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们是……” 感谢自发文以来到现在的: 卡卡利利梦哒的1个营养液 AY的10个营养液 在祀的18个营养液 你们的支持是我日更的最大动力[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意义 第32章 豺狼* 布隆内尔市城际干道,3月6日,下午两点。 虽然是晴天,但天色却呈现出一种浑浊病态的灰黄,仿佛整个城市都被塞进一个巨大而肮脏的玻璃罩里。 三辆黑色AUV组成的车队正在入城的路上平稳行驶,车身侧面,“钛盾安保”的银色标志如同猛兽的獠牙,在病态的天光下反射出冷冽无情的光泽。 头车驾驶座上,雷科那指节粗大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包裹皮革的方向盘边缘。他那双灰色的眼睛扫视着前方道路,但眉头却微微蹙起。车载电台低声流淌着音乐,却丝毫无法冲淡车内压抑沉闷的气氛。 “该死的‘蔚源’!”后座的崔维斯猛地打破了沉默,狠狠关掉手机屏幕上那一片惨红的股票软件。他瘦削的身体后仰,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和绝望,“说什么他妈的革命性能源技术,改变世界……结果就是个天大的、该死的骗局!” 副驾驶上的拉齐嗤笑一声,头也不回,语气带着惯常的嘲讽:“得了吧,崔维斯,是你自己像红了眼的赌徒,把所有家当甚至借来的高利贷都砸了进去。雷科早就警告过你风险了。看看我们,虽然也栽了跟头,但谁像你一样不留后路?” “但我没料到它会跌得这么彻底!这么快!”崔维斯激动地挥舞着手臂,手臂上杂乱的刺青随着肌肉扭曲,“现在我欠了一屁股债!那些放债的,他们可不会听什么‘投资失败’的借口!他们会活剥了我的皮!” “安静,崔维斯。”雷科的声音不高,却冷硬如铁,瞬间斩断了后座沸腾的怨愤,“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车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引擎平稳低沉的嗡鸣。雷科的权威在这支他一手带出来的小队里,是绝对不容置疑的存在。 车队驶近城郊交界处,车辆明显密集起来。远处,布隆内尔市中心那些高楼的轮廓,已在逐渐弥漫开来的、说不清来源的灰白色雾气中变得模糊扭曲。 前方的车流排起了长龙,蠕动缓慢。不过,他们此行是完成了任务返回公司总部,所以雷科似乎并不着急,只是手指敲击方向盘的频率稍稍快了些。 “我估计都是些外地车……该死的工博会,花那么多钱不如给我一点还债……”崔维斯再次低声咒骂,焦躁地扭动着身体。 雷科无声地勾了勾嘴角。他忠诚的左膀右臂拉齐替他说出了心里话:“得了吧崔维斯,你总有办法把自己搞破产,给你多少钱都不够填你那窟窿的!” 就在这时,电台音乐结束,一阵电流嘶哑声后,一段沉重、充满机械感和压迫力的前奏猛地炸响。 主持人的声音响起:各位听众,现在是新秀组合荒原乐队带来的音乐,请欣赏——《豺狼赞歌》! 前奏沉重的失真吉他Riff如同钢铁巨兽的心跳,混合着冰冷的工业采样噪音——像是齿轮粗暴咬合、金属摩擦、以及某种规律的、令人心悸的脉冲。 【锈蚀的世界,腐烂的规则,嗅到恐惧的裂缝,我们挣脱了牢笼!】 【文明是假象,弱肉强食真理,我们只是率先撕下了伪装的皮!】 雷科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近乎愉悦的亮光。他敲击方向盘的动作停了下来,手指微微蜷起,仿佛在无形中握住了某种节拍。 紧接着,音乐陡然爆裂,鼓点如同重锤砸落,主唱咆哮般的唱腔撕裂空气。 【我们是豺狼!豺狼! 饥肠辘辘,齿爪锋锐! 盛宴已开张!开张! 分食那温热的血肉!(痛快!)】 【规则由胜者书写,败者沦为盘中餐! 我们的狂欢——就是现在!】 雷科的嘴角难以察觉地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这歌词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他内心深处某个锈蚀已久的盒子。 【别和我说道德廉耻,生存竞赛里哪有绅士?听见哀嚎了吗?那是胜利的伴奏! 感受挣扎了吗?那让美味更醇厚!】 下一段音乐变得阴冷,只有鼓点和冰冷的合成器音效。 【没有救赎,没有明天,只有此刻永恒的饕餮盛宴。当最后的火光熄灭,你我便融入了这——荒原……】 音乐再次爆裂,最后在一声尖锐的反馈噪音中戛然而止。 【豺狼!豺狼! ……痛快!】 一曲终了,雷科开始对这个新乐队感兴趣,记下了他们的名字。 恰好车流终于开始松动,他们的车队得以保持稳定速度前行。前方数十米处,一辆白色的运钞车在车流中显得格外醒目。 第二辆车里,盖瑞推了推他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下意识地粘在那辆运钞车上,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你们说……那辆车里装了多少钱?” 旁边的李威没有任何反应,他是一个习惯于沉默的涵裔,只是稍稍调整了坐姿,目光一如既往地警惕扫视着周围环境,右手习惯性地靠近腰侧的枪套。 在这支小队内部,只有李威的负债额是个谜,连雷科都不知道。 而在李威身后,多文正温柔地凝视着妻子凡妮卡怀中熟睡的婴儿。三个月大的杰伊在母亲轻柔的摇晃中睡得香甜,对车外那个正逐渐变得诡异的世界一无所知。 “希望这次任务结束后能早点回家,”多文轻声对妻子说,手掌极轻地抚过儿子细软的棕色卷发,仿佛怕惊扰了他的美梦,“我想好好陪陪你们,暂时不去想那些糟心事了。” 他指的是跟着团队投资“蔚源”惨败,几乎赔光了积蓄的窘境。 凡妮卡对他露出一个疲惫而理解的微笑,但她眼中深处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忧虑。自从投资失败后,多文整个人都绷得像一根快要断裂的弦,即使在她和孩子面前强装镇定,那焦虑的气息也无法完全掩盖。 突然—— 望不到尽头的车龙前方,一声尖锐得不似寻常的呼啸声,凄厉地划破昏黄的天幕。 “什么声音?”雷科最先反应过来,身体瞬间绷直,敲击方向盘的手猛地握紧。 车内音乐被掐断,后面两辆AUV也训练有素地跟着急停在路边,死一般的寂静中,所有人心跳如鼓。 下一秒——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前方猛然炸开!一团巨大、翻滚的橘红色火球冲天而起,灼热的气浪甚至隔着老远扑来,让AUV的车窗都微微发红! “老天!”崔维斯惊叫起来,脸几乎贴在车窗上,眼睛因震惊和莫名的兴奋瞪得老大。 前方约两百米处,一场精心策划的、血腥的伏击正在上演。数辆明显是军警的车辆被炸得支离破碎,浓烟滚滚,火焰迅速吞噬着残骸。 自动武器射击的爆响如同死亡的烟花般密集响起,子弹在空中疯狂交织,形成致命的金属风暴。 穿着“第二阵线”制服的士兵和警车里面的特警在短暂的惊愕后,开始依托残破车辆拼死还击,与袭击者凶猛的火力对射,场面激烈得吓人。 “有人在袭击军警车队?!”拉齐喊道,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手已经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雷科迅速扫视战场,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瞬间分析着形势。他的视线很快锁定了一个意外收获——那辆白色的运钞车也被卷入了交火中心。一枚不知从哪飞来的□□,或者是榴弹似乎误击了它,导致正在行驶的车辆猛地失控,翻滚着狠狠撞在路边的防护栏上。 运钞车凄惨地侧翻在地,车身严重变形,警报断断续续地无力呜咽着。更致命的是,后舱门在剧烈的撞击下,竟然崩开了一条不小的缝隙。 “我的天……我的天……”第二辆车里的盖瑞喃喃自语,手指颤抖地推着眼镜,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混乱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一些平民车辆惊恐地试图调头逃离,结果引发了更严重的堵塞和碰撞。尖叫声、爆炸声、密集的枪声、车辆警报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谱写成了一曲疯狂而绝望的诡异交响乐。 雷科的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眼神彻底变了。 “头儿?”拉齐敏锐地捕捉到了队长的变化,低声询问,眼中闪烁着心照不宣的光。 一丝冷酷至极的笑意爬上雷科的嘴角:“机会来了。”他迅速抓起车载无线电,声音冷静得可怕,下达指令:“所有人注意,前方运钞车遭遇意外袭击,我们前去提供紧急援助。拉齐、崔维斯、盖瑞,跟我来。李,你负责保护肯特一家;乔尼、利亚姆、马特,你们警戒后方,如果有‘帮手’,记得告诉我。” 命令听起来冠冕堂皇,无懈可击,但拉齐立刻闻到了其中真正的味道。他看了一眼那辆侧翻的、后舱门洞开的运钞车,嘴角难以抑制地咧开一个贪婪的弧度:“明白,头儿!” 第二辆车里的多文皱紧了眉头,对着无线电脱口而出:“雷科!你想干什么?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先确保自身安全,然后呼叫支援!这不是我们的职责范围!” 旁边的李威没有回答多文,只是沉默但极其迅速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手枪,紧接着是那支价格不菲的精确射手步枪——这把远超常规安保配备的武器,曾让拉齐多次嘲笑他有钱没处花。此刻,他冰冷的眼神和熟练的动作却表明,他深知它的价值。 雷科、拉齐、崔维斯和盖瑞迅速下车,以标准的战术队形快速向运钞车靠近。雷科表面上是在执行救援职责,大声呼喝着指令,但他的目光如同焊死的铁钉,死死锁定在那扇诱人敞开的运钞车后门上。 “找出幸存者!建立防线!”雷科高声喊道,声音盖过周围的混乱,更多是为了掩盖他们真实的行动意图。 四人迅速接近运钞车,拉齐和崔维斯在外围持枪警戒,目光扫视着周围可能存在的威胁——无论是袭击者还是军警——雷科和盖瑞则径直扑向后门。浓烈的血腥味和汽油味从车厢裂缝中弥漫出来,隐约可见几具穿着押运员制服的躯体以不自然的姿势倒卧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盖瑞的手在颤抖,他透过起雾的镜片看着车厢内的惨状,声音发颤:“雷科,这太冒险了!我们是不是应该……” “闭嘴!”雷科冷冰冰地打断他,眼神如同冰锥,“把门撬开,快!我估计这里面至少躺着一千万,甚至更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好的……好的……”盖瑞深吸了一口气。 就在盖瑞几人笨手笨脚地试图用工具扩大门缝时,一阵微弱痛苦的声音从车厢深处传来。一名满脸是血的押运员竟然还活着,正艰难地试图移动身体,他的手正缓慢地、固执地伸向落在不远处的一把泵动式□□。 崔维斯本就高度紧张的神经瞬间崩断,尖声叫起来:“嘿!他拿枪了!他拿枪了!”几乎是在纯粹的恐慌本能驱动下,他掏出手枪,甚至没有仔细瞄准,就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周围震耳欲聋的全自动武器交火背景下并不突出,但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入了钛盾小队内部。子弹击中了那名押运员的胸膛,他身体猛地一颤,伸出的手无力垂下,彻底不动了。 四个人僵在原地,只有远处战斗的喧嚣持续着。 崔维斯脸色惨白,握着枪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树叶,他惊恐地看向雷科,语无伦次:“听着,雷科……我,我不是……他拿枪……他……” 雷科盯着崔维斯,眼神冰冷得能让血液冻结。但几秒钟后,那冰冷化为了某种更可怕的东西——是一种彻底的、毫无负担的决断。 “好了,”他平静地开口,声音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发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甚至理所当然的小事,“现在没有回头路了。清理干净,一个不留。崔维斯,别发愣,把枪放好,搬东西。” 他又对着无线电冷静下令:“乔尼,马特,利亚姆,你们三个,立刻过来,这里需要人手;李,帮多文检查一下手枪。” 拉齐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利落地爬进车厢,对着几个身上没有明显创伤的人补枪。盖瑞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但在雷科那不容置疑的凌厉目光下,他只能强忍着巨大的生理和心理不适,颤抖着开始将一袋袋沉甸甸的现金递出来。 远处的多文在第二辆车里目睹了这骇人的一切,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们在干什么?!老天,他们疯了!他们在抢劫!还杀了人!” 他激动地试图打开车门冲出去,但一只坚定有力的手猛地按住了他,是李威。他的另一只手则握紧已经上膛的手枪,枪口低垂,意味不言自明。 “别乱动。把枪给我,”李威的声音短促而冰冷,眼神异常严肃,“为了你的家人。” 多文愣住了,他猛地回头,看到了妻子凡妮卡惊恐万分的脸,和她怀中似乎被惊动而开始不安的儿子杰伊。 一股冰冷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他,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 此刻,家人是他最大的软肋。 多文最终颓然地松开了门把手,把枪交给李威,接着用拳头狠狠砸在自己大腿上。 乔尼、马特和年轻的利亚姆跑了过来,他们三人加入钛盾的时间最短,雷科并不像信任拉齐和崔维斯那样完全信任他们。 “改变人生的时候到了,孩子们。”雷科指着车厢里的尸体,语气平淡得像在分配日常工作,“你们三个,随便开一枪,把子弹打进尸体里,这样我们就在一条船上了。事后,少不了你们那份。” 他要用共同的罪孽捆绑住所有人。 乔尼和马特看着那一袋袋现金,眼中闪过贪婪和挣扎。他们同样因投资“蔚源”而负债累累,犹豫只持续了很短时间——在雷科示意拉齐掀开一个装现金的袋子,露出里面成捆的大额钞票后,贪婪最终压倒了恐惧和迟疑。 他们咬了咬牙,先后对着尸体扣动了扳机。 但轮到利亚姆时,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脸色惨白如纸,连连后退,声音带着哭腔:“雷科先生……我不能……我不要钱……让我回去吧……” 但雷科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僵持中,本就急躁万分的崔维斯跳了出来,他对乔尼吼道:“让他开枪,快点了事!妈的,这鬼地方我一秒都不想多待!你搞定他,我给你十万!” 崔维斯负债最多,也是他把蔚源的股票介绍给其他人的,如果不能凭这些钱翻身,他之后在这里也待不下去,只能破产流落街头。 乔尼眼中凶光一闪,不再犹豫,猛地用枪顶在利亚姆的太阳穴上,恶狠狠地低吼:“小子,听见没?不想脑袋开花就照做!” 利亚姆吓得浑身瘫软,涕泪横流,被乔尼粗暴地拖到车厢门口,几乎是抱着他,将手枪塞进他颤抖不止的手中,强迫他对准一具押运员的尸体。 就在手指被压着,即将扣下扳机的瞬间—— 那具“尸体”竟然猛地动弹起来,发出凄厉的哀嚎:“不、不!求求你们!别杀我!我孩子才刚出生……你们拿钱走吧,我不会妨碍你们……” 不知道他是一直在装死,还是现在才从昏迷中醒过来。 利亚姆吓得魂飞魄散,手枪差点脱手,尖叫道:“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我不干了!放开我!”他拼命挣扎,想要逃离。 乔尼也吓了一跳,但随即恼羞成怒,用手臂死死箍住利亚姆:“你他妈老实点!” 崔维斯气急败坏:“这他妈算怎么回事?!他现在肯定记住了我们的脸!我们都得完蛋!乔尼,搞定他!不然一分钱都没有,你还得跟我蹲大牢去!” 车上至少有一千万,数额巨大,更别提他还杀了人,如果被供出来抓住,刑期能轻松突破两百年。 乔尼脸上横肉一抖,眼中闪过狠厉,对崔维斯吼道:“再加十万!总共二十万!我就干到底!” “成交!快他妈动手!”崔维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乔尼不再废话,一拳狠狠砸在利亚姆后颈,瞬间让他天昏地暗,失去了大部分反抗能力。然后他像操纵木偶一样,从后面死死握住利亚姆拿枪的手,不顾那年轻人的哭嚎和绝望的挣扎,对准那个不断求饶的押运员,狠狠地连续扣动扳机。 “砰!砰!砰!砰!” 枪声沉闷而连续,直到弹匣打空。 求饶声戛然而止。 拉齐这才上前,让乔尼松开了勒在几乎昏厥的利亚姆脖子上的手臂。利亚姆像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地,剧烈地咳嗽干呕,眼泪和鼻涕糊了满脸,显然已经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 雷科冷漠地扫了一眼地上的利亚姆,然后转向第二辆车的方向。他走过去,从李威那里拿到多文的配枪,戴上手套,对着车厢内的阴影处清空了弹匣里的子弹,然后将枪递还给面色铁青的多文。 “你们……你们这群疯子!你们会下地狱的!”多文接过空了的配枪,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 拉齐走过来,无所谓地耸耸肩,拍了拍多文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别忘了,肯特,子弹是从你的枪里射出去的。我真不希望杰伊懂事的时候问爸爸为什么不在身边,你觉得呢?” 多文猛地挥开他的手,胸口剧烈起伏,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家庭的重量,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了这艘驶向地狱的贼船上。 他恐怕没有退路了。 就在这片短暂而充斥着血腥味和罪恶感的寂静间隙,一阵异常凄厉尖锐,完全不似人类也不似寻常动物的嚎叫声,仿佛从城市深处的雾霭中遥遥传来,穿透了枪声的封锁,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中。 那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疯狂和痛苦,让人头皮发麻。 雷科眉头猛地一皱,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不再耽搁,厉声喝道:“别磨蹭了!快!把东西搬上车!立刻离开这鬼地方!” 手下们如梦初醒,加快动作,将一袋袋沾着血污的现金塞进AUV的后备箱。只留下侧翻的运钞车和蔓延的鲜血,以及城市远方那越来越清晰密集的诡异嘶吼与骚乱。 豺狼们刚刚完成了一场卑鄙的狩猎,却不知一场席卷天地的风暴,就要降临在这片钢铁丛林。 本章节出现人物较多,且西方名字可能不好记,我简单总结一下,重要程度依次降低: 雷科——钛盾安保小队的队长,退役老兵,冷酷无情 利亚姆——被架着开枪的年轻人,三十一章被延俘虏 多文——有正义感的中年人,深爱家庭 凡妮卡——多文的妻子 李威——者涵裔,三十章出场的楼顶射手 拉齐——雷科的忠实走狗 崔维斯——把蔚源股票介绍给全公司的人,濒临破产 盖瑞——负债第二高的人,戴着眼镜 乔尼——强迫利亚姆开枪的前混混 马特——刚加入钛盾不久的年轻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豺狼* 第33章 迷途* (本章女主不登场,不喜可跳过) 新钞的油墨味和车厢内弥漫着的浓重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奇异而令人陶醉的芳香,这让雷科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三辆黑色AUV如同饱食后蛰伏的猛兽,引擎并未熄火,低沉地轰鸣着,与远处持续不断的爆炸声和隐约的嘶吼交织成背景音。 “快,装车,眼睛都放亮点!”这时雷科的声音透过车载无线电传来,已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发生的不是一场屠杀,而只是一次普通的货物交接。 拉齐和崔维斯像两台加满了煤炭的老式火车头,效率奇高,很快就将最后一袋沾着暗红污渍的现金塞进头车后备箱。盖瑞则脸色苍白,靠着车身剧烈干呕,眼镜片上蒙着一层水汽。另一头,乔尼和马特粗暴地将几乎瘫软的利亚姆拖回第三辆车,扔进后座。 就在这短暂的间歇,一个身影在不远处一辆撞毁的私家车后悄悄挪动,想要离开,从外貌看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头发散乱,满脸泪痕。 但太迟了。 “女士,”雷科不知何时绕到了她的身后,声音甚至称得上平和,“你看起来需要帮助。你……看见什么了吗?” 女人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眼睛惊恐地圆睁,下意识地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将一声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她瑟缩着,试图退回车辆的阴影里。 但雷科灰色的眼睛锁定了她,动作不紧不慢,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走向那个女任。拉齐和崔维斯立刻警惕地持枪靠近,堵住了她的退路。 女人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断断续续:“没、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丈夫……他卡在车里了……我只是想找人帮忙……”她语无伦次,恐惧几乎压垮了她的理智。 雷科审视了她几秒,点了点头,侧身让开道路:“很好。那你现在可以走了。去找真正的救援吧,我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忙。祝你好运。” 女人如蒙大赦,几乎不敢置信,踉跄着点头,然后低着头,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后退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直到退出十几米,看见钛盾的人并没有其他动作,她才猛地转身,发足狂奔,向着来时的路,向着她丈夫的方向,也是向着生的希望拼命跑去。 她跑得那么用力,肺部像要炸开,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狂乱的心跳。 钛盾小队成员均已上车,车门关闭。 头车内,雷科拿起无线电,语气平淡如水:“李,解决她。清理干净。” 第三辆AUV的后排,一直沉默如同岩石的李威,闻声没有任何回应。他只是缓缓降下车窗,冰冷潮湿趁机的空气涌入,那支加装的高倍瞄准镜的精确射手步枪被他稳稳架在窗沿上。 视线中,那个奔跑的身影正在穿越一片相对开阔的路段,尽管距离已经拉远,但在瞄准镜中依旧清晰。 李威的呼吸变得极轻极缓,手指预压扳机。计算着风速、湿度、横向移动提前量……所有的数据在他脑中瞬间处理完毕。 就在那女人即将扑入前方一堆废弃车辆形成的掩体,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暂时获得安全的刹那—— “砰!” 一声经过优异枪口制退器压抑后仍显清脆的枪响,突兀地切开了混乱的背景噪音。 女人奔跑的身影如同断线木偶,猛地向前一扑,随即软倒在地,再也不动了。 李威面无表情地收枪,关窗,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日常训练射击。 “清理完毕。”无线电里传来他毫无波动的声音。 “很好。”雷科想当满意,当初他选这个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涵裔年轻人进来果然没错,“车队出发,离开这鬼地方,尽量避开主干道。”随着雷科的下令,头车率先驶出,碾过满地的狼藉。 然而,离开的路远比他们想象中艰难。 城郊干道已彻底沦为死亡陷阱,巨大的连环车祸将道路拧成了麻花,熊熊燃烧的车辆残骸如同火炬,彻底阻断了前路。 更远处,市中心方向升起的浓烟越来越多,那诡异的嚎叫声也越来越密集,其间该夹杂着爆炸的轰鸣。 “掉头!找小路!”尽管不完全清楚城里发生了什么事,但雷科的声音依旧稳定,指挥车队冲下主干道,驶入支路网。 只是崩溃如同无形的瘟疫,早已扩散。 狭窄的街道上,车辆拥堵不堪,惊慌失措的人群奔跑哭喊。更令人心悸的是,他们开始零星地看到一些“人”——行为举止完全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人”。他们姿势扭曲,漫无目的地游荡,有时又会突然扑向身边的活人,疯狂撕咬。 一辆车试图强行冲过一群这样的“疯子”,却很快被更多闻声而来的怪物围住,拍打着车窗,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惨叫声。 而钛盾车队则凭借加固防弹的车身和毫不留情的冲撞,艰难前行。遇到堵塞,车上的人便会开火射击,清空道路。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了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这些“疯子”中弹后往往不会立刻倒下,甚至有的被打倒后,过一会儿又会挣扎着爬起来! “妈的!这些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崔维斯在无线电里尖叫,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雷科大吼着回应:“你管它是什么东西,走就对了!” 无线电公共频道里充斥着各种绝望的求救、尖叫和……一种非人的、令人血液冻结的嘶吼声。 随后戛然而止。 雷科的脸色越发阴沉。他开始意识到,这绝非普通的骚乱或暴动,某种超乎她想象、彻底颠覆认知的灾难正在席卷一切。 车队内部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利亚姆在后座蜷缩成一团,不停啜泣。多文紧紧抱着妻子和儿子,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绝望和对自身罪孽的悔恨。崔维斯和盖瑞则被恐惧和刚刚到手的巨额财富来回撕扯,精神濒临崩溃。 “都打起精神,别刚拿了钱就没命花!听到没有?”雷科努力维持着队伍的秩序,但他紧握方向盘的手指显示他内心远非表面那么平静。 随着车队前进,他们目睹了更恐怖的景象:一小股穿着民兵或第二阵线制服的人员,试图在街口建立防线,却被潮水般涌来的“疯子”瞬间淹没。自动武器喷射的火舌只能短暂地遏制浪潮,枪声反而像灯塔,引来了更多扭曲的身影从四面八方汇聚。天空不时有直升机或喷气式战机低空掠过,投下炸弹或用机炮扫射,却如同杯水车薪,根本无法阻止那黑色潮水的蔓延。 “必须找个地方躲一阵!”雷科终于认清现实,“现在在开阔地带乱跑就是等死,得找个可靠的地方,把这些钱藏好!” 利用车载导航,他们很快选定了目标:“去哈迪丘天文台!那里地势高,如果不行,还有备用地点!” 不过前往哈迪丘的路同样危机四伏,他们不得不频繁停车,绕过堵塞道路的车辆和零星扑来的疯子,甚至与另一伙试图抢夺他们车辆和物资的人发生了短暂而血腥的冲突。不过钛盾小队凭借更忧的火力和团队化的配合,轻易打散了对方。 当他们终于抵达能远远望见哈迪丘山路的区域时,恰好目睹了远处隧道方向那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冲天而起的火光短暂照亮了阴沉的天幕。 爆炸的巨响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惊动了山野间所有潜伏的疯子。只见下方盘山公路上,原本游荡的稀疏黑影骤然躁动起来,越来越多,最终汇聚成令人头皮发麻的灰黑色潮水,嘶吼着涌向爆炸声方向,并很快吞噬了那辆孤零零的巴士。 雷科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看到了另一小群人正在树林中艰难攀爬,向着山上的方向移动,他判断很有可能也是天文台。 “呵,”雷科冷笑一声,“替死鬼和探路石来了。正好,让他们帮我们吸引注意。”他果断下令车队后撤,寻找隐蔽处将大部分现金藏匿起来,然后耐心等待。 直到夜晚降临,雷科知道,机会来了。 “趁现在,都跟上!保持安静,关闭所有车灯!”两辆AUV如同幽灵,借着夜幕和雨声的掩护,悄然驶向天文台。偶尔有被引擎声吸引的丧尸跟来,都会被李威精准地爆头处理——他的枪法在黑暗中依旧稳定得可怕,这让平常嘲笑他手里的枪中看不中用的拉齐等人大为震惊。 途中,马特突然想起什么,翻出一个热成像仪,献宝似的递给雷科:“头儿,差点忘了这个,前阵子买的玩意儿。” 雷科瞥了一眼,接过手,语气带着一丝不悦:“你应该早点拿出来。不过现在也还不算晚。” 抵达天文台附近后,雷科下车打开热成像仪,举目望向远处黑暗中天文台的轮廓。 灰黑色的背景上,围墙顶端和主楼内,数个橙红色的生命热量信号清晰可见,有人在活动。 这地方看起来确实易守难攻。 “就是这里了。”雷科下定最终决心。 多文在一旁低声建议:“雷科,我们……我们或许可以尝试申请加入他们?现在这种时候,人多力量大……” “加入?”雷科嗤笑一声,眼神冰冷,“然后让他们有机会把我们的‘事迹’说出去?别忘了我们手上沾了多少血!” 雷科彻底否决了多文的提议,转而迅速制定战术:利用热成像摸清对方哨位规律,由李威在雷声响起时远程狙杀楼顶哨兵,同时让拉齐带领崔维斯、乔尼等人借助夜色和雨声掩护从侧面突袭,快速打开突破口。 李威又提出几个改进和细节之后,一行人开始缩回车里,安静休息,等待下半夜的到来——那是“以为安全的人”最容易犯困的时候。 时间慢慢流逝,凌晨四点左右,马特通过热成像惊讶地发现,有两个热量信号先后离开了天文台,潜入山林:“头儿,又有个人出去了!” “确认没看错吗?”雷科虽然疑惑,但也认为这是天赐良机:“那就行动!快点!” 李威的步枪在雷声炸响的瞬间轰鸣,楼顶哨兵应声而倒。几乎同时,拉齐的小队如同鬼魅般扑向围墙薄弱处,用搭人梯的技巧迅速翻入内部。 震撼弹的爆炸声很快在主厅内响起,除了李威开头的那一枪,他们没再用过一枪一弹,雷科很满意。 抵抗比预想的微弱。有一个大块头好手虽然试图反抗,但面对的是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的他们,加上投鼠忌器,很快就被压制,被迫退入主楼内部二三层复杂的结构,利用地形顽抗,其余幸存者则被迅速捆绑、控制。 钛盾小队以极小代价迅速控制了主厅,搜查很快发现了储藏室里丰富的物资,这让他们更加欣喜若狂。 “搜,把那个大块头找出来!”雷科下令,同时布置岗哨。 他从俘虏零星而充满恐惧的回答中,得知了离去的两个是“很厉害的女人”。雷科并非完全相信他们的话,但能带领这么一群老弱病残从尸潮中杀出,并建立起有效防御的人,绝对不容小觑,这让他立刻提高了警惕。 总之,雷科感谢行动顺利,让他们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他在主厅内和拉齐粗略清点着物资,讨论着如何分钱,却始终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山下是无穷无尽的尸潮,内部有需要看管的俘虏和一个持枪躲藏的威胁,还有两个信息不明、可能极其危险的女人在外面虎视眈眈。 如果不把这些风险处理掉,显然待不长久。 于是雷科安排崔维斯去楼顶右侧哨位,让李威在左侧利用精确射手步枪坐镇,并让拥有热成像仪的马特配合李威观察。 但马特显然不喜欢李威那副沉默高傲的样子,磨蹭了一会儿,竟跑去另一边找崔维斯闲聊去了。 雷科坐在原本天文台的办公室里,借着手电光研究天文台建筑结构图,一股突如其来的、久违的强烈警觉感猛地浮上心头,这种直觉曾在战场上多次救过他的命。 他立刻抓起无线电:“楼顶哨位,汇报情况!李?崔维斯?马特?” 只有李威冷静的声音立刻回应:“左侧无异常。” 但另外两人的频道一片寂静。 “崔维斯、马特,回话!”雷科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几秒后,李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雷科,最好派人来找马特的热成像仪。立刻。” 负责搜查的人很快回报:马特和崔维斯不见了,就像人间蒸发一样,楼顶只留下一些模糊的拖拽痕迹和……一小滩尚未被雨水完全冲淡的暗红色液体。热成像仪自然也找不到。 几乎同时,无线电里传来另一组人的报告:东侧好像有奇怪的声音。 就在这时,李威报告发现了异常——下方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反光,但无法确定是否为活人,于是进行了三次试探性射击。 雷科听着汇报,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对着无线电低吼,声音因压抑的兴奋和恐惧而微微颤抖:“李威,热像仪没了,马特和崔维斯可能也完了。别管那边了,立刻检查另一侧!所有人注意!最高警戒!两人一组,不要落单!遇到任何不明东西,无需警告,直接开火!” 他顿了顿,对着李威的频道补充道,语气复杂:“……李,看来我们遇到硬茬子了。” 无线电那头,李威罕见地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冷冽:“马特那个蠢货……我早就告诉过他!”他停止了即将进行的第四次试探性射击,收枪转移。 雷科猛地站起身,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步枪和手枪,咔哒一声上了膛。他对拉齐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同走向被集中看管幸存者的大厅。他需要一些声音来告诉外面的客人,谁才是这里现在的主人。 恰逢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瞬间照亮大厅内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 雷科举起手枪,几乎没有瞄准。 “砰!” 一声枪响过后,被绑着的里德发出压抑到极致却依旧撕心裂肺的惨嚎——他的一根尾指被子弹齐根打断,鲜血喷涌而出。 惨叫的声音在建筑内清晰地传了出去。 隐匿于黑暗房间中的延文绮,正在楼内艰难潜行的奥威尔,以及如同壁虎般静静吸附在主楼外墙某处阴影里的陆茗,都在同一时间,清晰地听到了这声充满痛苦的哀嚎。 雷科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兴奋的弧度。 离开战场后,久违的踩在生死钢丝上的刺激感,混合着巨大的危险预感,让他全身的血液都几乎要沸腾起来。 狩猎的时刻即将来临。 上一章节有增补,从四千变成了六千,有兴趣的客官可以在书架长按后点击“删除下载文件”重新进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迷途* 第34章 反击 里德的惨叫同样传到了利亚姆耳中。 他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刚刚褪去些许的恐惧再次汹涌弥漫。他下意识地看向延文绮,只见对方的神情在惨叫声传来的刹那变得更加冰冷,似乎翻涌着难以遏制的怒火。 实际上那怒火并非针对他,却依旧让利亚姆感到窒息般的恐惧。这女人的同伴被虐待了,谁知道她会不会折磨自己来报复回去。 延文绮缓缓抬起握着手枪的右手,消音器的黑色圆孔稳稳指向利亚姆的额头,他立刻感觉但有一根细针扎着自己的大脑,带着一股略显麻木的不适感。 “不、不……别杀我!”利亚姆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眼泪和鼻涕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声音破碎不堪,“我……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没有说谎,真的!求求你……别杀我……” “我可以,我……”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语无伦次地急切道:“钱!对了,钱!雷科他们把抢来钱藏起来了!我知道在那里,我可以带你去!真的,求你别杀我!” 然而,这冷酷虐杀了乔尼的女人似乎对那笔沾满鲜血的一千万毫无兴趣,枪口没有丝毫晃动,声音冷冽如冰:“立刻拼写你的名字,全名。” 利亚姆愣住了,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命令的意义。但在黑洞洞的枪口下,他不敢有丝毫迟疑,带着哭腔快速回答:“L-I-A-M……S-H-A-W!利亚姆·肖!我拼完了!求你了……” “你们具体有多少人?列出所有人的名字。”延文绮紧接着追问,问题跳跃而迅速。 “雷科;拉齐;崔维斯;乔尼,你杀……他死了;马特;李威;盖瑞;多文……他老婆凡妮卡和儿子杰伊算不算?还有我……就,就这些了!”利亚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她又问了一些从利亚姆交代的事情中找出的细枝末节,它们之间甚至没有关联。 延文绮紧紧盯着利亚姆的每一丝表情和反应她在运用一个简单却有效的审讯技巧——通过快速、重复、穿插细节的询问,测试对方叙述的一致性。如果利亚姆说了谎,在巨大的心理压力和连续追问下,很容易出现前后矛盾或犹豫。但此刻,他的回答虽然充满恐惧,却流畅而一致,细节也能对得上。 这证明他说的话是真的,至少绝大部分是真的。 延文绮做出了判断。 这就够了。 那么,接下来就是该冒险的时候了。 她握着枪,一步步向利亚姆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利亚姆疯狂跳动的心脏上,他的求饶声变成了绝望的呜咽,几乎要瘫软下去。 他想反抗,可巨大的恐惧像铅一样灌满了全身,无法挪动分毫,乔尼那张被打烂的脸越来越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最终,延文绮在距离他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脚步。 她没有开枪,反而慢慢垂下了枪口。 利亚姆吞咽了一下,感受到停止已久的呼吸 “我们之前素不相识,也无冤无仇,对吗?”延文绮忽然问道,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杀意。 利亚姆惊魂未定,茫然地连连点头,无意识地擦掉眼泪:“是……是的……我应该没惹到过你吧?” 擦完之后,他才想起来观察这个女人会不会因为他的异动而杀人,好在对方似乎并不在乎。 “那么,”延文绮凝视着他的眼睛,“现在,你为什么会被我用枪指着脑袋呢?” 利亚姆一下子被问住了,张着嘴,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因,因为……” “因为雷科和乔尼他们逼着你杀人。你被迫杀了那个同样和你素不相识、无怨无仇的人。”延文绮替他回答了,声音不高,却字字敲打在利亚姆的心上,“他们把你拖下水,用共同的罪行捆绑你。现在,又带着你攻击我们这些只想活下去的陌生人。利亚姆,告诉我,这是你想要的吗?对着无辜的人举起枪,然后像现在这样,随时可能被杀掉?” “不……我不想……我从来没想过……”利亚姆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深深的悔恨,“我只是……毕业随便找了份工作……” “乔尼的下场你已经看到了。”延文绮打断他,语气冰冷而现实,“你觉得,等雷科不需要你,或者有了更好用的走狗时,他会对你手下留情吗?多一个人,就得多分一笔钱。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利亚姆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被说中的恐惧。雷科的冷酷无情,他是亲眼见过的。 “继续跟着他们,你只有死路一条,或者变成和他们一样的东西。”延文绮的声音放缓了些,带上了一丝引导的意味,“但现在,你还有一个选择。” 利亚姆愣愣地看着她。 “帮助我们。”延文绮直视着他的眼睛,“帮助我们反击,把雷科这伙人赶出去,或者解决掉。这样,你才能真正摆脱他们,才有机会活下去,而不是作为他们的替罪羊或者弃子。” 她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你表现得好,或许……这里的人可以接纳你。还有那个多文,如果他和你一样身不由己,你也可以试着争取他。” 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淅沥的雨声和利亚姆粗重的呼吸声。内心的挣扎清晰地写在他的脸上,对雷科的恐惧和对新希望的渴望激烈交锋。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救赎的微弱期望占据了上风。 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依旧颤抖,却多了一丝决心:“你……你说得对,我加入你们。其实我早就想离开了,可是外面都是那些……发了疯的人,我一个人肯定活不下去……所以才跟着雷科。可是……我不会打架,枪也打得不太准……” “很好。”延文绮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但并未完全放下警惕,“你不需要多能打,枪法不准也没关系,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就行。” 她把之前缴获的那支属于利亚姆的BS30步枪递还给他,这是黎达尼亚最经典的步枪平台,存量恐怖,光民用数量就超过三千万支,更别提还有监管范围之外黑枪。 利亚姆笨拙地接过枪,动作生疏,显然如他所说的一样并不熟悉。 延文绮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转身,主动将后背暴露给他,向着门口走去:“跟着我,保持安静。”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试探。她的全部感官都紧绷着,倾听身后的动静,右手看似自然下垂,实则虚握着手枪,随时准备转身反击。如果利亚姆此时有任何异动,她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一步,两步,三步…… 身后只有利亚姆略显慌乱却努力放轻的脚步声,他没有举起枪,也没有试图攻击。 延文绮停下脚步,转过身,伸出手:“把枪给。” “啊?好的、好的……”利亚姆虽然疑惑,但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把沉重的BS30递了过去。 只见延文绮接过枪后,极其自然地侧身单膝跪地,将步枪平放在自己靴边的地上。 她的右手在枪身下方飞快地动作了几下——按下弹匣释放钮,让弹匣落入掌心,接着用手指灵巧地抠出最顶端的那发“子弹”,随即又将弹匣迅速装回,上膛。 空弹壳瞬间没入她的外套口袋,消失不见。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恰好用她的背影挡住了利亚姆的所有视线。 “好了,可能刚才磕碰了一下,现在应该没问题了。”她将步枪递还给利亚姆,语气平淡。实际上,她在最先把枪还给利亚姆之前,极其隐蔽地取出了弹匣最顶端的一发子弹,卸下弹头又倒空了□□,把空弹壳重新装了回去。如果利亚姆试图对她开枪,那么扣动扳机的瞬间只会听到一声尴尬的撞针轻响,而子弹绝不会击发。当然,只需再次拉动枪机让下一发实弹上膛就能解除这个状态,但对于不熟悉枪械的利亚姆来说,这足以形成决定性的致命延迟,延文绮则有充分的时间反击。 利亚姆接过枪,毫无察觉,甚至低声道谢:“谢……谢谢。” “走吧。”延文绮不再多言。 信任陌生人是一场豪赌,但她现在必须赌一把。 她带着利亚姆来到走廊一处岔口,快速而低声地交代了他的任务。 “还有,除了让你开枪打我们,他们的命令你基本上都可以听。如果实在装不过去,你就朝着别的地方开枪,把握好分寸,别一眼就被看穿了。”延文绮叮嘱道。 “好的,好的……”利亚姆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接着向主厅方向小跑而去。 延文绮则迅速隐入另一条通道的阴影中,如同融入了建筑物的黑暗脉络。 …… 主楼楼顶,已就射击位置的李威透过瞄准镜仔细搜索着围墙附近的每一寸土地。楼下,拉齐和盖瑞端着步枪,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接近一处堆放杂物的角落,那里持续传来一阵阵微弱的、窸窸窣窣的怪异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猛地同时冲出,枪灯刺眼的光柱瞬间照亮角落! “不许动!” “出来!” 然而,灯光下除了破旧的帆布,就是几个空箱子,再没有别的东西。 两人愣了里面,最终按你帆布里找出了声音的来源:吗是一个被故意塞在杂物深处,仍在播放着嘈杂电流音的廉价蓝牙音响。 “妈的!耍我们!”拉齐恼羞成怒,一脚狠狠踩碎了那个音响。 内部大厅,无线电的静电噪音中传来了利亚姆气喘吁吁、惊慌失措的声音:“雷……雷科!是我,利亚姆!我要回来了!乔、乔尼他死了!” 主厅内,正烦躁不安的雷科听到汇报,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他一把抓过无线电,低吼道:“除了李威,所有在外面搜索的人,立刻撤回主厅!快!” 命令下达后不久,利亚姆第一个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他脸色惨白,呼吸急促,浑身都被雨水和冷汗浸透,眼神躲闪,不敢直视雷科。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完美诠释了一个菜鸟在遭遇同伴惨死后的极致恐惧——尽管他真正的恐慌,来源于害怕自己被策反的真相败露。 然而,他平常就表现怯懦,此刻的慌张反而显得无比“正常”,恰好掩盖了他内心的秘密。 处处是破绽,等于没破绽。 雷科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在他身上刮过,声音冷硬:“乔尼怎么死的?说清楚!” “我,我不知道………利亚姆的声音抖得厉害,下意识地重复着延文绮帮他构思好的说辞,“我们……我们分头搜索,他嫌我太慢,就让我在后面跟着,他自己冲到前面去了……后来,后来我在一个房间门口看到有血,我推开门,就……就看见他倒在那里……”他猛地吞咽了一下,仿佛回忆起那画面让他极度不适,“他的脸……他的脸没了!被打烂了!太可怕了……” 雷科的眉头死死拧紧,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损失了乔尼这样一个经验丰富且心狠手辣的打手,让他肉痛不已。他盯着利亚姆,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怀疑:“你他妈就没跟紧点?!” “是……是他让我‘一边凉快去’的……他说我碍事……”利亚姆带着哭腔辩解,把责任全推给了死无对证的乔尼。这十分符合乔尼一贯嚣张的性格,也显得合情合理,除了乔尼死而复生,否则没人能挑出错来,。 这时,拉齐和盖瑞也骂骂咧咧地回来了,汇报了音响陷阱的具体情况,多文也默默地从大厅门口撤回,担忧地望了一眼被控制住的妻儿的方向。 雷科的目光扫过眼前仅剩的几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拉齐,吓破胆的盖瑞,不堪大用的利亚姆,心事重重的多文,以及楼顶唯一可靠但无法脱身的李威。 “妈的……”怎么死的不是利亚姆,而偏偏是乔尼。 一种人手捉襟见肘的烦躁感和隐隐的不安压住了雷科,他狠狠瞪了利亚姆一眼,那眼神冰冷得让利亚姆几乎瘫软。但最终,雷科还是强忍下了当场毙了这个废物的冲动——现在不是内耗的时候,哪怕是一根废柴,也能暂时用来烧烧火。 他需要每一个还能动弹的人手。 “滚一待着边去,别碍老子的眼!”雷科不耐烦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打发走了利亚姆,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到刚刚震动起来的手机上。 “是、是……”利亚姆如蒙大赦,踉跄着退到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下,拼命压抑着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偷偷观察着雷科的下一步行动。 几乎同时,雷科从某位幸存者那缴获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震动了一下。速牙APP里一条新信息弹出,使用的却是雷科看不懂得者涵语。 雷科皱眉拿起手机,试图用手机里预装的离线稻声翻译软件识别,却只得到一堆没有逻辑的句子。 他惊奇地啧了一声,烦躁踱步,目光扫过大厅,最终落在刚跑回来,气喘吁吁且一脸惊魂未定的利亚姆身上。 “你!还有多文!”雷科命令道,“拿一台缴获的手机,立刻上三楼交给李威!快!” 剩下的人里只有这两个最没用,上楼时如果他们被杀了,总好过其他人被杀。 多文不敢怠慢,拿起一台手机,和利亚姆快步离开。 楼顶上,李威依旧坚守在狙击位,他从多文手中接过手机,只瞥了一眼那条怪异的信息,眉头就微微蹙起。 “怎么样?上面说什么?”无线电里传来雷科急切的询问。 李威对着无线电,用他那特有的、毫无波澜的声线回答:“雷科,这是者涵互联网上的一种迷因(梗),被称为‘外星文’,用大量形似或音似的字符替代原字,无法直接翻译。” “内容呢?内容是什么?” “翻译过来大概是:‘早茶,突破顺利?五分钟后我即将从大门进入,请配合’。我是这么想的,”李威冷静地汇报,“她们可能以为这里没人懂者涵语,想用这种方式加密通信。” 雷科在无线电那头愣了一秒,随即发出压抑却得意的大笑:“哈哈哈!聪明反被聪明误!太好了!李,你立刻转移位置,给我死死盯住大门!只要有人敢露头,直接击毙!其他人暂时按兵不动!妈的,杀了我这么多人,你们也别想好过!” “收到。”李威简短回应,迅速收起枪,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当前位置,向着另一个能更好俯瞰大门方向的狙击点移动。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下方主楼外某处阴影里,一支BS30步枪的瞄准镜,已经牢牢锁定了楼顶。 单手操作步枪很不稳定,于是延文绮利用窗帘切成的碎条做成绳结,利用一个雨棚的支撑杆形成了支点。 延文绮屏住呼吸,透过缴获枪上得瞄准镜,仔细搜索着楼顶边缘。 雨夜和距离让视野极其模糊,但怎么说也比之前用个小镜子反射找人好多了。她凭借过人的耐心和观察力,终于捕捉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楼顶快速移动,最终在一个新的位置停了下来,枪管微微探出。 就是他。 尽管看不清楚,到延文绮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那个枪法精准、冷静得可怕的射手李威,而且他的行动模式和利亚姆的描述完全吻合。 她用外星文发出的信息,果然起了作用。李威不仅看懂了,还真的按照她预想的那样,被调动了位置。这说明他不是个只会用刀叉的者涵裔,而且对者涵网络文化相当了解,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楼顶上的李威全神贯注,瞄准镜中的十字线稳稳压着空无一人的大门区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外女人约定的五分钟即将到来。 他的呼吸平稳,心跳频率甚至都没有明显变化,但一种本能带来的细微不安感,开始在他心底蔓延。 太安静了,大门外干净得过分,甚至连丧尸都没有几只。 如此空旷没有遮蔽,那女人到底为什么会选择从这里进入?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没等他想明白,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夜幕。 就在这天地被瞬间照得惨白的刹那,李威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侧下方某处阴影里,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微弱反光——像极了光学镜片的反射。 致命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头,他几乎是玩了命一样猛地向侧面偏头缩身! “咻——!” 几乎就在同时,一声轻微却尖锐的子弹破空声贴着他的右耳上方掠过,灼热的刺痛感瞬间传来,温热的液体顺着耳廓流下。 子弹咬穿了他的右耳上沿,最终嵌入墙体。 他仰面躺在楼顶湿冷的地板,耳鸣声尖锐地响起,掩盖了部分雨声。李威的心脏猛地一沉,中计了!对方根本就没想从大门进来,那条消息只是为了确定他的位置并把他点掉! 他甩了甩头,试图恢复冷静,身手摸向右耳,有一个缺口在流血,但并不算严重。 于是他毫不犹豫,立刻弯腰准备再次转移。 然而,一个冰冷的女声却如同鬼魅般,在他身后极近处响起。 那声音用的是再标准不过的者涵语:“喂,你,听得懂者涵话吧?” 李威的身体瞬间僵住,血液仿佛都在此刻冻结。 “有笔帐该跟你算一下了,”那个女声继续道,语气平平,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感:“你开了三枪,人家才还了一枪,你是不是还得再吃两枪才合乎礼数呀?” 第35章 交锋 李威的后颈瞬间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对于一个狙击手或者精确射手而言,被无声无息地摸到身后近身,几乎等同于被宣判了死刑。训练和经验刻入骨髓的反应压过了右耳廓火辣辣的刺痛,他左手猛地抽出腰间枪套中的手枪,身体就势向侧方急滚,试图拉开距离获得射击角度,并躲开对方可能射来的子弹。 然而,翻滚途中,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原先声音传来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冰冷的雨水和深邃的黑暗。 对方移动了,而且快得没有一丝声息。 这是一个精通静默潜行与猎杀的顶尖好手。这个认知让李威全身紧张,一股远超冷雨夜的冰寒笼罩住了他。 他稳住身形,单膝跪地,手枪呈低姿戒备,警惕地扫视着楼顶每一个可能藏匿阴影的角落——水箱后方、通风管道侧面、以及那片设备区林立的大型空调外机群。雨水敲打着金属表面,发出杂乱无章的声响,完美地掩盖了潜行者的脚步声,也干扰了他的听觉判断。 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主武器——那支加装了高倍瞄准镜和精密贴腮板的精确射手步枪,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几米外的湿冷地板上,如同一个被遗弃的情人。他舍不得,但此刻想回去拿走无异于自杀。他唯一的生路,似乎是利用无线电呼叫雷科,呼叫支援。 这个念头刚起,他左手微微移向胸前的无线电对讲键。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按键的刹那—— “咻!” 一声极轻微的破空声穿透雨幕。 一颗边缘锐利的小石子如同被床弩射出,精准无比地射向他的右眼。速度之快,角度之刁,若被击中,眼球必然爆裂。 李威心中大骇,猛地一偏头,石子带着一股厉风,擦着他的颧骨飞过,留下一条火辣辣的血痕。 这能是空手投掷出的力度吗?李威忍不住想。 几乎就在他躲闪石子的同一瞬间,一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猎豹,从他侧后方的空调外机群阴影中猛然窜出。动作之迅捷,仿佛之前的静默只是为了这一刻的爆发。 寒光一闪。 陆茗手中的长刀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斩断无尽雨丝,精准地劈向李威持枪的右手腕。 李威只觉手腕剧痛,仿佛被铁棍狠狠砸中,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枪脱手飞出,“哐当”一声撞在旁边的铁栏杆上,滑落在地。 好快的刀!好狠的出手! 李威心中惊涛骇浪,但求生的本能驱动着他。 对方没有用刀刃直接攻击,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好在此刻他的手掌总算是保住了。 他强忍手腕疼痛,借着对方攻击的势头,脚下发力,疾步后退,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旁边那片由七八台老旧大型空调外机构成的密集设备区。 这里空间相对狭小,金属机体林立,管道纵横交错,形成了天然的障碍和掩体。在这里,对方那柄凌厉摄人的长刀挥舞起来必然会受到极大限制。 他一退入设备区,立刻反手从作战靴侧袋抽出一把通体黝黑、刀身厚重的黎达尼亚9式多功能刺刀,反手握持,身体微躬,紧贴着一台嗡嗡作响的外机,剧烈喘息着,似乎是褐色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被困的恶狼,死死盯住缓步逼近的陆茗。 他现在无法脱身,也无法呼叫,那么唯一的策略就是拖延,利用复杂环境周旋。雷科是个聪明人,如果楼上的他长时间没有汇报,雷科一定会意识到出了问题,肯定会想办法探查或支援。 他只需要时间。 但是……他能争取到这个时间吗?李威心里真的没底。 陆茗停在设备区边缘,雨水打湿了她的额发,几缕黑发贴在光洁的额角,更衬得那双眸子清亮冷冽。她看着李威如临大敌的戒备姿态,以及他手中那柄在微弱光线下泛着冷光的军刺,嘴角微微勾起一个饶有趣味的弧度。 “也成,”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声,带着一丝慵懒的挑衅,“我看看你学的什么招式。” 令李威惊愕的是,陆茗竟然真的将手中的长刀“锵”的一声归入刀鞘,放在一个避雨的角落。随后,她从腰后抽出了一柄略短一些,但更显凶悍的者涵短刀,反手握住。 这个放弃优势以求平等对战的举动并非纯粹的玩乐或羞辱。 多次轮回积累的与人与尸的搏杀经验,确实让她能够轻松应付绝大多数敌人,但延文绮飞速的成长她也看在眼里,内心深处那份不愿被甩开的紧迫感,让她渴望检验自己贴身近战的极限。 重压之下,方有突破。眼前这个心理素质极佳的对手,正是一块合适的磨刀石。 短兵相接之战,即将开始。 率先发动攻击的是李威。他深知不能被动等待,必须主动探清眼前这个女人的实力,才能合理制定之后的策略。他脚下猛地一蹬潮湿的地面,身体如同离弦之箭,从两台外机的缝隙中疾刺而出。9式刺刀划出一道狠厉的直线,直取陆茗咽喉。这是军队中标准的突刺技巧,简洁,高效,致命。 陆茗不闪不避,直到刀尖几乎及体的瞬间,身体才如同风中柔柳般微微一晃,左手闪电般探出,不是格挡,而是精准地扣向李威持刀的手腕。指尖蕴含的力量让李威感觉腕骨几乎要被捏碎。 李威心中巨震,猛地下压手腕变刺为划,刀锋扫向陆茗小臂,同时左腿一记低扫,攻其下盘,企图破坏她的平衡。 陆茗的反应快得超乎想象,扣腕的左手顺势向下一按,化解划击,同时右腿如同未卜先知般提前微微抬起,以小腿胫骨硬接了李威的低扫。 “砰!”一声闷响传来,李威感觉自己像是扫中了一根铁桩,震得小腿骨发麻。而陆茗身形晃都未晃,扣住他手腕的左手猛然发力向前一拽,右手的短刀如同毒蛇出洞,无声无息地刺向他的肋下。 李威惊骇之下拼命向后挣脱,同时拧身躲避。 “嗤啦——” 短刀未能刺实,却将他肋侧的作战服连同里面防弹插板的侧边织物瞬间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冰冷的刀锋甚至擦过了他的皮肤,留下一道血线。 冷汗瞬间浸透了李威的后背,仅仅一个照面,他就差点被开膛破肚。对方的近战水平远在他之上。那种对时机、距离还有力量的把握,以及诡异莫测的变招,简直不像人类,更像是一台为杀戮而生的精密机器。她甚至看穿了他所有的攻击意图! 他不再犹豫,立刻彻底转为守势,利用空调外机作为掩体,不断绕行、格挡、闪避,军刺舞得密不透风,只求拖延。 但陆茗接下来的攻势如潮水般连绵不绝,短刀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从各种刁钻的角度递出,逼迫李威不断格挡、后退,显得狼狈不堪。然而,李威毕竟并非庸手,在巨大的压力下,他竟捕捉到了一次极其细微的间隙。 就在陆茗一记凌厉的斜削被他用军刺险险架开,力道用老、新力未生的那一刹那,李威眼中凶光一闪,放弃了完全的防守,身体猛地一个矮身旋进,竟贴着陆茗的刀锋钻入了内圈。他手中的9式军刺借着一旋之力,如同一道阴冷的毒蛇,反手向上疾挑,目标并非陆茗的躯干,而是她的脖子。 这一下变招极其突然和诡异,完全出乎陆茗的意料之外。她虽惊不乱,脖颈猛地向后一仰。 冰冷的刀锋几乎贴着她细腻的皮肤掠过,带起的锐风刺得她颈间寒毛倒竖。 但终究慢了毫厘。 只听极其轻微的“嗤”的一声细响,几缕乌黑柔韧的发丝被锋利的刀尖齐刷刷切断,最终无声无息地浸入她脚下暗红色的积水里。 那一小缕断发,在黑夜里并不起眼,却像一记无声的警钟,在陆茗心中敲响。 好在自己是出了全力的,否则刚才这一下就能要了她的命。 她后撤半步,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缕沉入血水的断发,眼神中的慵懒与玩味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凝练纯粹的冰冷杀意。她终究还是大意了,小看了这个对手在绝境中被逼出的狠厉和急智。 李威一击虽未造成实质伤害,却成功打破了陆茗绝对掌控的节奏,让他争取到半口喘息之机,再次紧紧靠住一台空调外机,剧烈喘息着,灰褐色的眼睛死死盯住陆茗。 陆茗决定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玩够了。”她轻声说道,声音冷得如同这夜雨。 她的攻势骤然变得凌厉无比,身影如同鬼魅,在狭窄的设备区中穿梭,短刀化作一道道黑色闪电,从各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攻来!时而如狂风暴雨,连绵不绝;时而如毒蛇吐信,一击即退。 李威拼尽全力格挡闪避,军刺与短刀碰撞,迸溅出零星的火花,在雨夜中格外刺眼。但他的防御在陆茗暴风骤雨般的攻击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嗤!”短刀划过他的左大臂,深可见骨,鲜血涌出。 “噗!”刀尖点在他的右侧肩胛,穿透肌肉,带来一阵撕裂剧痛。 他的脸颊、脖颈、胸口不断添加着新的血痕,作战服被割得支离破碎,模样凄惨无比。雨水混合着鲜血,在他脚下汇成淡红色的溪流。 久候的支援迟迟未至,雷科仿佛将他遗忘了。失血带来的寒冷和虚弱感逐渐蔓延,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李威的冷静终于被打破,一股疯狂的戾气取代了之前的沉着。 不能再等了!必须搏命! 在一次狼狈地格开刺向眼睛的一刀后,李威眼中猛地闪过一抹狠绝。他竟完全不理会陆茗随之斩向他脖颈的一刀,而是如同濒死的野兽般,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合身向前猛扑。9式军刺不顾一切地刺向陆茗的小腹。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他宁愿拼着硬受一刀的风险,也要逼近对方,创造使用最后杀手锏的机会。 陆茗没料到对方如此决绝,判断斩向脖颈的一刀因对方的突进速度而可能失去最佳发力角度。她纤细的腰肢猛地向后一折,险之又险地让军刺的刀尖擦着衣物掠过。 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李威利用这拼死创造的、极其短暂的近身机会,竟右手弃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向自己后腰一个极其隐蔽的快拔枪套。那里藏着一支仅有巴掌大小、银光闪闪的微型防卫手枪。这种手枪通常只有两发点22子弹,威力不大,但在极近距离下,足以致命! 他拔出手枪,手指扣向扳机,狞笑着把枪口对准了近在咫尺,因闪避而后仰,暂时失去最佳发力点的陆茗! 子弹即将出膛—— “砰!!!” 火光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如同惊雷般从楼顶另一侧的黑暗中炸响。巨大的声响甚至短暂压过了雨声,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天文台区域,也惊动了围墙外游荡的尸群,引得它们发出一阵兴奋的骚动和嘶吼。 开枪的正是延文绮。 她在第一次射击后,无法确认杀伤效果,决定亲自上楼顶观察,同时也为了拿走那把精确射手步枪。雷科是退役老兵,如果他拿到了这把枪,后续恐怕会造成极大的麻烦。 延文绮强忍着左臂传来的阵阵抽痛,凭借记忆和对地形的分析,从另一侧的检修梯悄无声息地爬了上来。 刚一露头,她就看到了与李威持刀交锋的那个身影。看到陆茗无恙,她心中激动万分,但又立刻强迫自己压下呼喊的情绪,生怕一丝干扰让陆茗分心受伤。 她如同最耐心的猎手,借助阴影悄然靠近,将BS30步枪架在一个稳固的位置,屏息凝神,十字线牢牢锁定了那个不断移动着的、与陆茗拼杀的身影。 当看到李威竟疯狂地试图同归于尽,并掏出了那支隐藏的微型手枪时,延文绮不再有任何犹豫,果断扣动了扳机。 BS30步枪喷射出火焰,子弹精准地命中了李威的肩膀。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带得猛一趔趄,那支即将发射的微型手枪也脱手飞出,掉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肩膀传来的粉碎性剧痛几乎让李威晕厥过去,他瞬间明白,对方的支援先到了,而且是那个用枪的好手。 现在自己武器尽失,身受重伤,败局已定。 求生的**压倒了一切。他眼中闪过最后一丝疯狂,竟不顾一切地转身,拖着废掉的左臂,踉跄着扑向楼顶边缘。他打算冒险从楼顶跳下,落到下方的二层某个延伸出的小观测平台,以此换取一线渺茫的生机。 但陆茗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李威转身欲跳的瞬间,陆茗动了。她手中的短刀如同有了生命般脱手飞出,旋转着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咔”的一声,深深钉在李威前方半步之遥的墙上,刀柄剧烈震颤,彻底封死了他前进跳下的路线。 李威身形猛地一滞,瞬间改变策略,决定捡起那把微型手枪反击。 这一刹那的停滞,已然足够。陆茗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他身侧,自两人交锋以来许久未曾出鞘的长刀终于再次发出清越的嗡鸣,带着一抹冰冷的光,悍然出鞘。 刀光一闪,如银瓶乍破。 “锵啷!”那支落地不久的手枪被刀背精准地挑飞,旋转着落入楼下无尽的黑暗之中。 紧接着,冰冷的刀锋划过了李威的咽喉。 李威前冲的动作僵在原地,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中倒映着陆茗冰冷的面容和远处阴影中那个持枪而立的模糊身影,鲜血从他颈间那道细密的血线中汹涌渗出。 陆茗还刀入鞘,声音平静地穿透雨幕,清晰地送入他逐渐模糊的听觉中: “两枪加一刀,这下咱们才扯平了。” 这是李威临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之后黑暗彻底吞噬了他的意识,沉重的身躯软倒在地,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积水。 陆茗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口微微起伏。高强度的搏杀虽然短暂,却极其消耗心力,此时才发觉脚下如有千斤重。她转过身,目光越过冰冷的雨丝,望向远处那个依旧保持着射击姿势,枪口微垂的身影。 延文绮也放下了步枪,从阴影中一步步走出。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脸色因略微失血和疲惫而显得苍白,但那双向来冷静自持的眼眸,此刻却清晰地映照着陆茗的身影,闪烁着难以言喻的激动与如释重负。 两人隔着大半个楼顶,在淅沥的雨声中无声对望。目光交织,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流转、碰撞。劫后余生的庆幸,对彼此的担忧,默契配合带来的安心,以及那份无需言说的深刻牵挂,最终都化作了眼底一层朦胧的水光。 她们都活着。她们再次肩并肩。 楼下的嘶吼声因那声巨大的枪响而越发亢奋密集,新的危机无疑正在逼近。 但此时,就在这血腥的楼顶,时间仿佛为她们单独静止了片刻。 小锯厂 李威:这人年龄不大,怎么刀法如此卓绝? 陆茗:[星星眼]背背背背起了行囊,离开家的那一刻…… (九命老兵恐怖如斯) ———————— 陆茗的刀法和家学有关,而且这把长刀也是她孤身来到黎达尼亚的原因,不是她说的什么旅游爬山,这个未来的章节会详细说清楚[狗头叼玫瑰] 另外公告更新了,此后章节名后面带“*”号的则是女主不出场的章节,不喜欢的客官直接跳过即可。考虑到部分客官可能没有看公告的习惯,特此补充[狗头叼玫瑰] 祝各位阅读愉快[比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交锋 第36章 合流 冰冷的雨丝依旧不知疲倦地敲打着楼顶的每一寸水泥地,汇入那些深浅不一的积水洼,稀释着刚刚泼洒其上的浓稠血色。 雨水的清新混合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形成一种特有的、令人难忘的气息。 延文绮和陆茗隔着这段被血液与雨水浸透的距离,静静地对望着。步枪的枪口微微垂下,长刀也已归鞘,但两人身体依旧紧绷,如同上紧的弓弦。 最终还是陆茗先动了,她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延文绮。 湿透的发丝贴在她的额角和脸颊,雨水顺着下颌线滑落,但她的眼神又亮得惊人,牢牢锁着延文绮的身影,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个因疲惫至极而产生的幻觉。 延文绮也向前迈步,右臂因持续持枪和攀爬而微微颤抖,左臂则软软地垂在身侧。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处,带来尖锐的刺痛,但此时她仿佛毫无所觉。 距离慢慢缩短,直至呼吸可闻。 陆茗伸出空着的左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然后轻轻地、坚定地环住了延文绮的腰侧和后背,将她带入一个短暂却用力的拥抱中。她的手臂冰凉,沾染着雨水的湿气,但怀抱深处却透出一股惊人的、属于活人的温热。 “对不起,”陆茗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沙哑,热气拂过延文绮微凉的耳廓,“之前遇到了点麻烦。敲掉两个人之后,位置被盯死了,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联系。” 这个拥抱短暂却实在,隔绝了冰冷的雨,也仿佛暂时驱散了周遭弥漫的死亡阴影。 “嗯……”延文绮一时说不出话来,刚才的万语千言似乎都消散无踪了。她现在只能感觉到陆茗胸腔内传来有力而稍快的心跳,以及那细微的、压抑后的喘息。 她下意识地想抬起左手回抱。这个念头刚起,手臂才微微一动,左肩胛骨连接处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她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瞬间僵住。 而陆茗立刻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几乎是瞬间就松开了怀抱,目光锐利地落在延文绮试图抬起又无力垂下的左臂上。 “怎么回事?”她的声音瞬间绷紧。 “没……”延文绮苍白的嘴唇动了动,那句习惯性的“没事”在舌尖转了一圈,在对上陆茗那双写满不容欺骗的担忧眼眸时,又被咽了回去。她微微偏过头,避开那过于直接的视线,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的窘迫和紧张:“……上树翻墙的时候,没踩稳,滑了一下,可能……抻到了。” 陆茗的眉头立刻紧紧蹙起,担忧之情溢于言表。她不再多问,右手依旧握着长刀警惕四周,左手却已轻轻扶住延文绮的右臂肘弯:“别继续淋雨了,过来。” 她将延文绮带到楼顶一处凸起的水箱侧面,这里能避开风雨,先是让延文绮靠墙站稳,然后迅速将自己的长刀和延文绮手中的BS30步枪都靠在干燥的墙边。 “你先别动,让我看看。”陆茗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给延文绮任何抗拒的可能性。 好在对方学乖了,这次没有推脱。 她小心翼翼地帮延文绮脱下外套和里面的毛衣,动作尽可能轻柔,打开手机屏幕观察。当看到延文绮左肩胛骨下方那片已经明显肿胀、肤色泛着不自然红紫的区域时,她的眼神沉了下去。她伸出微凉的手指,极轻地按压检查周围的骨骼和肌肉。 延文绮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忍耐着触碰带来的刺痛。 “手指有些擦伤,问题不大。”陆茗快速检查了她的左手,“但肩膀这里,关节有轻微的半脱位,卡在边缘了。必须复位,不然会越来越肿的,到时候更麻烦。” 她的判断快速而专业,带着自幼以来的对伤痛的充分认知。 延文绮抿紧了苍白的嘴唇,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 陆茗看着她强忍痛楚的样子,眼神软了一下,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柔:“辛苦你了。忍一下就好,我会尽量轻点、快点的。” 她收好手机,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延文绮的身体微微前倾,左手稳固地按住延文绮的肩峰位置作为支点,右手则轻柔却坚定地托住她的肘部。 “放松点,相信我。”陆茗的声音低沉而带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延文绮闭上眼,努力放松因疼痛和害怕更剧烈疼痛而紧绷的肌肉,将身体交给对方。 陆茗看准时机,手腕猛地一沉,顺势向斜上方做了一个快速而精准的提拉牵引—— “咔哒!”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弹响从关节深处传来。 尽管陆茗的动作已经快到极致,但那瞬间爆发的、深入骨髓的剧痛还是让延文绮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痛呼,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如同被抽掉所有力气般向前软软倒下去。 陆茗立刻松开手,展臂将瘫软的延文绮稳稳接住,拥入怀中。感受着怀中人因剧痛而不住的细微颤抖,以及那瞬间苍白如纸的脸色,一股强烈的心痛和自责瞬间涌上陆茗心头。 如果不是自己断了联系,延文绮何必独自冒险攀爬,又怎么会受伤? 于是她忍不住问自己: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但很可惜的是,答案是——有。 重压之下,延文绮的成长快得惊人。 离自己印象中那个无所不能的延文绮更接近了。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她低声喃喃,手臂不自觉地收紧,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对方的痛苦。 短暂的虚脱过去后,延文绮急促的呼吸渐渐平复,剧痛被一种酸胀麻木所取代。她靠在陆茗肩上,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还有些虚弱,却异常清晰:“别这么说……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相依一阵,最终是延文绮先开了口,身体微动:“唔……我好了,你……” 陆茗沉默了几秒,小心翼翼地扶着她重新站好。然后从自己战术腰包的一个防水隔层里,掏出几片独立包装的酒精棉片和一双干净的薄手套。她仔细地为延文绮左手上的擦伤消毒,动作轻柔专注,最后帮她戴上了手套。 “先戴着,得保持干燥,也避免直接接触血液。你知道的。”她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楼下外面的方向。 被枪声吸引而来的丧尸已经围了一圈,但枪声虽大,没有了后续的吸引,它们也失去了进攻的目标,于是继续茫然地站在夜雨之中,恢复了诡异的平静。 既然伤口已经处理完,两人就没有继续腻着,因为她们都很清楚,楼下的敌人不会给她们太多喘息的时间。她们背靠着冰冷的水箱,快速交换着信息。 陆茗简述了她潜入后的经历:发现被捆绑的幸存者,试图俘虏落单敌人审讯却失手击杀,手机在行动中掉落无法联系,以及之后被敌人巡逻队形封锁,陷入了难以移动也无法离开天文台的困境。 “对不起,苦了你了。”陆茗再次说道,语气真诚而沉重。 延文绮只是摇头,重复着那句让她安心的话:“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她随即也简要说了一下自己审问利亚姆的经过和策反他的结果。 就在两人正准备商讨下一步如何利用利亚姆这个内应,以及对多文进行争取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模糊的脚步声和压低的说话声,正沿着楼梯间向上而来。 两人眼神瞬间一凛,极其默契地同时噤声。陆茗迅速抓起长刀和步枪,延文绮也强忍左肩的不适,用右手接过了武器。两人融入黑暗,悄无声息地退入楼顶另一片由通风管道构成的掩体后方。 延文绮的手指预压板机,屏息凝神,等待着不速之客的出现。 …… 不久前。 黑暗的楼梯间内。 多文和利亚姆给李威送完手机后,正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多文端着枪,警惕地扫视着前方,但眉宇间笼罩的浓重忧虑却无法掩饰——他既担心雷科随时可能将他和家人视为累赘抛弃,又害怕天文台里那三个没被抓住的人会在反击时伤及凡妮卡和杰伊。 走在他身后的利亚姆内心挣扎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压低声音开口:“嘿,多文……” 多文立刻紧张地回头,声音压得更低:“怎么了?”他警惕地扫视四周,“有情况?” “你不觉得……雷科很可怕吗?”利亚姆斟酌着词句,心脏怦怦直跳,“你有没有想过……带着凡妮卡和杰伊,离开他们?” 多文的眉头立刻拧紧了,他再次紧张地看向楼梯下方,确认无人后才厉声低斥:“闭上你的嘴!利亚姆!这种话要是让雷科知道,不仅你会有事,我的家人也会被连累!” “但雷科是个疯子!多文!乔尼死了,崔维斯也死了!杀了他们的人非常厉害!我们为什么不……为什么不趁机配合她们?也许这样我们才能有条活路……”利亚姆急切地试图说服他。 “别动!”一个压抑着怒火和警惕的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黑暗的拐角处响起。 多文和利亚姆的身体瞬间僵住。尤其是利亚姆,短时间内两次被枪从背后指着的经历让利亚姆心情复杂难言。 “把枪放到地上。然后高举双手,往前三步。”那个声音命令道,带着很强的压迫感。 “好的、好的……”利亚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照做,将步枪轻轻放在地上,举起了双手。多文则明显犹豫了一下,持枪的手微微颤抖。 “快点!别逼我开枪!”黑暗中的声音厉声催促。 “多文,快照做!照他说的做!”利亚姆急忙低声劝说,“我可以和他谈谈,我刚才和……” “别嘀嘀咕咕的!真以为我不敢开枪是吧!”那人好像失去了耐心。 多文内心剧烈挣扎,但最终对家人安危的担忧压倒了一切,他缓缓弯腰,将步枪放在了地上。 “把你们的无线电也关掉,放在地上。”那个声音再次命令。 奥威尔此刻终于从阴影中现出身形,他谨慎地保持着距离,用枪指着两人,快速上前将地上的两支步枪捡起背在自己身上,并收缴了他们的无线电。 这时,利亚姆壮着胆子再次开口:“嘿……我,我跟你们的人联系过了……是一个,呃,大概是者涵人?女的,年纪看不太出来,但很年轻……” 奥威尔的目光扫过利亚姆,对他话里的信息将信将疑,但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说说她的样子,还有你们联系的内容。”他需要确认这是不是陷阱。 利亚姆尽可能详细地描述了延文绮的外貌特征和冷静的气质,以及自己决定脱离雷科并被对方策反的经过。最后,他补充道:“他……多文也是被逼的……你的那个朋友告诉我,可以尝试着争取他。” 奥威尔紧盯着利亚姆的眼睛,快速思考着对方的可信度。眼前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吓破了胆,不像是会说谎的人。而旁边那个叫多文的……奥威尔看向那个满脸焦虑的中年男人,感觉就是那种老实憋不出个屁的家伙。 于是心中有数了。 他并未完全放下戒心,但还是决定赌一把。 “告诉我,那个女人现在在哪里?我得找到她确认你的话。”他对利亚姆说道,枪口微微压低,减少了压迫感,但依旧保持着威慑。 “我……我不知道具体位置,”利亚姆老实回答,“但最后我是在一楼和她分开的,她可能……” 话音未落—— “砰!!!” 一声清脆的枪声猛地从楼顶方向传来,巨响在狭窄的楼梯间内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几乎是同时,窗外远处那些徘徊的丧尸被枪声彻底唤醒,发出兴奋、凄厉而恐怖的嚎叫声,如同鬼哭狼嚎,直刺人的神经。 奥威尔脸色骤变,瞬间重新抬高枪口,猛地指向利亚姆的脑袋,怒火和担忧让他目眦欲裂:“怎么回事?!你们的人在楼上开枪?!我朋友要是出了事,我他妈宰了你们!” 原先天文台里面的人,除了他和陆、延之外,都被控制住了,敌人又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打丧尸,那么肯定是对她们两人之一开枪了! 利亚姆吓得面无人色,连连摆手:“别、别激动!是李!是李在楼上!他的位置就在那边!” 想到延文绮或者陆茗可能被敌人击中,奥威尔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强压下沸腾的怒火和焦虑,用枪口狠狠顶了一下利亚姆的后背:“快他妈带我上去!立刻!要是敢耍花样,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好、好的!我配合!绝对配合!别开枪!”利亚姆魂飞魄散,连声答应。 多文也脸色惨白,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敢再有异议。 由于这一侧直通楼顶的楼梯是被铁栅栏锁死的,三人不得不绕行,从另一侧的楼梯跑上楼顶。利亚姆和多文在前,奥威尔紧随其后,枪口始终不离两人左右。 他们气喘吁吁地冲上楼顶,雨水立刻劈头盖脸地打来。利亚姆最先注意到了远处地面上倒在血泊中的一个身影,以及那滩尚未被完全冲刷淡去的血迹。他吓得猛地停下了脚步,脸色惨白地看着那里。 奥威尔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去——当他看清那具尸体穿着作战服,而又没有延文绮或陆茗的任何特征时,才猛地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心又揪紧了,敌人死了,那陆和延她们人呢?他焦急地环顾天文台大门四周,试图在雨幕和复杂的树林间寻找延文绮可能开枪的位置。 “奥威尔!” 令他意外的事,一个熟悉而带着欣喜的声音,穿透淅沥的雨声,从他侧方的一处通风管道后清晰地传来。 奥威尔猛地转过身,难以置信。 只见延文绮和陆茗正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延文绮面色还有些苍白,左臂动作略显僵硬,但右手紧握着步枪,眼神明亮而锐利。陆茗跟在她身侧,长刀在手,透着一股凌厉的气息。 她们的脸上带着疲惫,却更洋溢着一种劫后重逢的喜悦和如释重负。 “延!陆!”奥威尔看清两人,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散了所有焦虑和紧张,“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会杀回来的!”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洪亮。 他大步迎上前,激动地伸出拳头和延文绮碰了一下。 刺客、射手、坦克均已就位,末世超强生存小队诞生![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合流 第37章 势异 天文台楼顶,短暂汇合的小组气氛凝重而急迫。 延文绮的目光扫过奥威尔沾满灰尘和污渍的外套。完全可以想象,以他这大个子,在二楼复杂的废弃房间里东躲西藏会有多狼狈与艰难,甚至不输她和陆茗。 她低声道:“辛苦了,奥威尔。” “小意思。”奥威尔短暂亮出一口大白牙,随即又收敛笑容,瞥了一眼旁边那两个“敌人”,意思是让她讲讲怎么回事。 于是延文绮快速向奥威尔说明了利亚姆已被策反的情况,又示意奥威尔将缴获的步枪归还给他,毕竟已经是新的队友了。奥威尔虽有些迟疑,但对延文绮的判断选择了信任,将枪递还时,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你最好对得起老子的信任。 利亚姆接过枪,手还有些抖,但紧紧握住了这份“信任”——或者更应该说,是活下去的新筹码。 紧接着,延文绮的目光转向多文。现在不像之前对利亚姆那样,枪响过后,再没又那么多时间来迂回分析了,她只能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无比:“多文,告诉我们你的想法。我们不会逼迫你加入,但如果你不加入,我们为了自身的安全,会不得不把你先控制起来。但……你‘消失’之后,雷科会如何对待凡妮卡和杰伊呢?谁也说不准。” 这番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精准刺入多文最深的恐惧:雷科一向不喜欢累赘。他脸色灰白,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楼梯口的方向,仿佛能穿透层层楼板,看到妻儿所在的危险境地。他对眼前这几个人能否战胜雷科毫无把握,可正如延文绮所说,如果被绑起来,命运就完全交给了雷科的喜怒和对方的进攻结果,那种彻底的无力感更让他窒息。 更何况,雷科真的会照顾“失踪”队员的家属吗?他不敢想。 见多文没有表示,奥威尔手中的枪口微微抬起,无声地指向他的大致方向,以防万一。利亚姆也紧张地看着他,眼神复杂,带着一丝恳求,显然是希望这个和自己一样被胁迫的人弃暗投明。 多文忽略掉奥威尔的枪口,视线扫过不远处李威倒在血泊中的尸体,那冰冷而猩红的结局刺激着他的神经。他猛地一咬牙,腮帮子绷紧,声音因紧张而干涩:“好,我加入你们。” 先取得自由,回到下面,至少能在乱起来时离家人近一点,或许还能做点什么,这比束手待毙强。 要是这伙人赢了,他就是弃暗投明的功臣;要是雷科赢了,他就让利亚姆闭嘴,想来人手短缺的雷科不会太为难自己,之后再看情况行事。 延文绮没有立刻表示欢迎,反而冷静地提醒:“虽然时间紧迫,但你仍然可以思考一会,我不希望你中途反悔,这对我们都不好。” 多文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让声音坚定起来,以免被看穿自己两面押宝的想法:“我决定了,加入你们。如果你们相信我的话。” “好。”延文绮点头,算是正式接纳了他的加入,并快速介绍了自己、陆茗和奥威尔。她示意奥威尔彻底放下枪口,并将之前缴获的多文的步枪也还给了他。 奥威尔眼神里仍有疑虑,但见延文绮态度坚决,便依言照做,将步枪递还给多文时,粗声补充了一句:“希望你的子弹对准该打的人,不然我的子弹就会了。” 多文默默接过枪,检查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点了下头。 陆茗则早已利落地从墙上拔回她那柄精准嵌入墙体的短刀,擦拭收好,又将李威那柄沾血的9式军刺别在腰后,顺便将那支珍贵的精确射手步枪移到不会被雨淋到的角落。 以后会用到的。 她默默看着延文绮,忍不住想起对方曾经在瞄准镜后完成过的那些奇迹。 而我相信,这次的你,会比以往的你都要更强。 希望我能活到那时候。我无比地希望。 “抓紧时间做好准备!”没有注意到陆茗的短暂异常,延文绮低声催促着他们。众人迅速检查武器弹药,咔哒的上膛声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脆。 接着,延文绮蹲下身,用一根树枝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快速划出简易的楼层结构和敌人分布图,低声阐述她的反击计划,要点清晰,分工明确。 她不时抬头看向其他人,尤其是陆茗,用眼神询问是否有疑问或补充。 奥威尔提出了一处火力配合的细节修正,多文则补充了一个备用计划的建议。 陆茗认真听着延文绮单独用者涵语给她讲述的细节,表示没有异议。 当然,这并不是延文绮的计划就完美无缺了,而是她既然已经做好帮助对方快速成长的打算,就得适当放手,不能事事都管。 况且,这个计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延文绮一直都是个很聪明的人。如果自己不是多次重生,恐怕再活二十年也难在这方面和她比较。 于是经过短暂的讨论后,计划迅速完善。 “都清楚了吗?”延文绮最后确认。 得到肯定的回应后,她站起身:“好,行动。” 就在他们准备下楼的那一刻—— “嗡……嗡……” 延文绮和陆茗口袋里的手机几乎同时传来轻微的振动。 所有人动作一顿,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延文绮掏出手机,打开屏幕,速牙APP的加密群组里,一条新信息赫出现——来自雷科他们缴获的手机。 …… 一楼大厅。 此刻,绝望仿佛取代了氮气,成为了空气里含量最多的成分。幸存者们被反绑双手,围坐成一圈,如同待宰的羔羊。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汗臭和无法驱散的恐惧。里德警官断指处的剧痛让他难以抑制地发出压抑的哀嚎,每一次抽气都牵扯着所有幸存者的神经。 人类有着这样一个特性:能从自身之外的痛苦中感受到痛苦。也许这不是自然界中唯一的,但绝对是程度最高的。 雅什卡和图娜脸色惨白,跪坐在里德身边,用从急救箱里找到的纱布和止血粉拼命按压着他的伤口。她们的双手沾满了血,动作因恐惧和体力透支而微微颤抖,但眼神里却有一股不肯屈服的韧劲。 雷科坐在一把不知从哪个办公室拖来的椅子上,翘着腿,欣赏着眼前的“杰作”。里德的痛苦和众人的恐惧,都让他产生一种主宰一切的愉悦感。 那首《豺狼赞歌》有一句歌词是怎么说的来着? 哦,是:【规则由胜者书写,败者沦为盘中餐!我们的狂欢——就是现在!】 此刻他无疑正践行着豺狼的信条,对着失败者大快朵颐,而结果让他很满意。尽管有些小插曲,但相信很快就会过去。 拉齐抱着他的步枪,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雅什卡和图娜。汗水浸湿了她们单薄的衣物,勾勒出年轻身体起伏的曲线。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她们身上逡巡,尤其是在图娜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背部停留良久。 “拉齐。”雷科的声音不高,却让拉齐一个激灵。 “头儿,”拉齐立刻收回目光,讪笑一下,“你知道的,我就是看看……憋太久了。” 雷科并非对拉齐的行为有意见,只是不满时机:“等把那三只躲藏的老鼠揪出来碾死,随你便。但现在,给我把眼睛放亮些。” “明白,明白!”拉齐立刻保证,但眼中兴奋的光芒并未消退。 雅什卡和图娜清晰地听到了这段对话,身体瞬间僵住。图娜的眼中盈起泪水,几乎要溢出来。雅什卡猛地咬住下唇,用肩膀轻轻碰了碰图娜,递给她一个坚毅的眼神,仿佛在说“别怕”,但她自己眼底深处也藏着无法掩饰的惊惶。 她们快速完成了对里德的包扎,沉默地退回到幸存者圈中。 不远处,凡妮卡抱着熟睡的儿子杰伊,独自坐在一个小凳子上——这就算是雷科对“自己人”家属的些许“优待”了。她眉头紧锁,厌恶地看着拉齐和雷科,但当拉齐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来时,她又立刻低下头,掩饰住眼中的情绪,只是将怀中的孩子抱得更紧。 她本应该出声呵斥他们,但此时她自身难保,是在有心无力。 同样端着枪在一旁警戒的盖瑞则显得焦躁不安,他不停地推着眼镜,视线在楼梯口和大门之间游移。 “嘿,多文和利亚姆怎么还没有回来?”他终于忍不住转向雷科和拉齐,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慌,“是不是有点太久了?要不要……” 话音未落—— “砰!!!” 一声极其响亮的巨大枪声,猛地从楼顶方向炸响! 声音穿透层层楼板,如同惊雷般在大厅内回荡,震得人耳膜嗡鸣。 几乎同时,高墙之外,被这声巨大枪响彻底激活的尸群发出了山呼海啸般的回应!无数嘶哑、疯狂的嚎叫声穿透雨幕和墙壁涌了进来,仿佛无数恶鬼正扑打着这座孤岛般的建筑,让所有人的头皮阵阵发麻。 “啊——!”幸存者中顿时爆发出惊恐的尖叫,不少人吓得蜷缩起来。 “叫什么叫!闭嘴!都他妈给我老实点!”拉齐被枪声和尖叫惊得心头火起,抡起枪托就狠狠砸向离他最近的两个幸存者的后背,恶狠狠的咒骂声压过了哀嚎。 “我操!李怎么回事?!他怎么没等打雷再开枪?!”盖瑞又惊又怒,声音尖厉。 雷科自枪响时就猛地站了起来,先是眉头紧锁,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猛地发出一阵得意的大笑:“哈哈!哈哈哈!一定是那个女人!她想趁机偷偷翻墙进来,被李发现了!来不及等雷声了!好样的李!” 他自动脑补了合理的剧情,信心瞬间膨胀,对着惊恐万状的幸存者们大声宣布:“各位!不用担心!墙很高,那些怪物进不来!等它们在外面吃那个蠢女人,自然就会散开!” 拉齐立刻跟着帮腔,声音更大,试图盖过墙外的嘶吼:“听到没有?!那个女人已经被干掉了!这就是跟我们作对的下场!都给我放聪明点,老实待着,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盖瑞原本听着丧尸嚎叫,心有疑虑。但看到雷科和拉齐如此笃定,心中的疑虑也被压了下去,长长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甚至推了推眼镜,觉得刚才的自己有点大惊小怪。 然而,幸存者们却陷入了更深的绝望。如果延文绮或者陆茗其中一人真的死了,他们本就渺茫的希望仿佛瞬间熄灭了大半。 德拉米尼的啜泣声变大,图娜的眼泪无声地滑落,雅什卡一边帮她擦拭,一边忧惧地望向大门方向,仿佛期待能有奇迹出现。 另外一些幸存者的眼中燃起愤怒的火焰,他们相互对视,却被绳索束缚,手无寸铁,连拼死一搏的资格都没有,最终变为无力的绝望。 “李!干得漂亮!回头给你记头功!”雷科抓起无线电兴奋地呼叫,心情大好。 然而,频道里只有沙沙的电流噪音,和死一般的寂静。 “……李?!”雷科脸上的笑容一僵,声音陡然拔高。 这熟悉的、令人不安的寂静,不久前刚发生过一次。 “多文!利亚姆!收到请回话!”他对着无线电低吼,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 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头儿……?”拉齐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的嚣张变成了不确定。 恐惧,纯粹的、冰冷的恐惧,瞬间炸开,淹没了雷科的理智。 李威的实力他再清楚不过,那是能和巅峰时期的自己媲美的好手!加上多文和利亚姆,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就…… 是那个女人?不,应该是是两个!她们竟然…… 一连杀死了五个人!五个有组织,穿着防弹衣,带着长枪□□而且经验丰富的人! 与此同时,对方甚至可能毫发无伤…… 这根本不是狩猎,这是被反向猎杀! 猎人和猎物的位置,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彻底反转。 这种感觉比他当年在海外被数千部落武装围困时还要令人窒息和恐怖!她们到底是什么怪物?! “快!快!”雷科猛地跳起来,歇斯底里地对着“仅剩”的两个手下拉齐和盖瑞吼道,“把他们围成圈!我们到圈里面去!”见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忍不住继续提高声量,“快!你们想,你们难道想死吗?!” 他被巨大的危机感吓得语无伦次,一把抓起自己的步枪和手枪,眼睛赤红地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仿佛那两个女人随时会从黑暗中扑出来。 见一向冷静残忍的雷科突然如此失态,拉齐和盖瑞也彻底慌了神,手忙脚乱地驱赶、踢打着幸存者们,让他们收紧圈子,试图用这些肉盾构筑一道可怜的防线。 在人肉防线中间的雷科剧烈地喘了几口气,终于能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能乱,不能乱!现在就剩下三个人了,乱了就真的完了。他猛地抓起那部属于幸存者的手机,手指飞快地在速牙APP上打下一条消息,发送出去。 做完这一切,他环视着周围在枪口下瑟瑟发抖、被推搡得挤作一团的幸存者们,一种病态的、扭曲的兴奋感忽然又取代了恐惧。 他重新坐回那把椅子,仿佛一个皇帝,坐在由贱民的恐惧和绝望砌成的高高王座之上。 哈哈!他倒要看看,那两个该死的“刺客”,要怎么突破他这宫殿最后“固若金汤”的防御。 第38章 笑话 有时候,等待的过程本身比可能等来的坏结果更让人难熬。 雷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臂,试图用表面的镇定压制内心翻涌的不安。 拉齐的目光依旧像黏腻的爬虫,在雅什卡和图娜身上逡巡不去。盖瑞则焦躁地推着眼镜,枪口随着他飘忽的视线微微晃动。 就在这片死寂般的对峙中—— “沙沙……雷科!雷科!听到请回答!” 雷科腰间挂着的无线电突然爆发出夹杂着强烈电流噪音的呼喊,是多文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急促而慌张,仿佛正处在极大的危险或奔跑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呼叫让人为之一震。 蜷缩在角落小凳上的凡妮卡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与担忧,但她立刻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低下头,将脸埋入怀中婴儿的襁褓,掩饰住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雷科的瞳孔微微收缩,多文还活着?他立刻抓起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声音刻意保持冷静:“多文?报告情况!你们在哪?” “雷科!李死了!李死了!”多文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喘息和显而易见的恐惧,穿透电流的嘶哑,“楼顶……楼顶全是血!我们刚上来就看到了!” 李威死了。尽管早有不祥的预感,但等到被直接证实的那一刻,雷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他手下最强最冷静的射手,居然就这么折在了上面。 “敌人呢?还有利亚姆在哪?”雷科急声追问,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利亚姆在我旁边!不知道!我们没看到敌人!只有一滩血……很多血……”多文的声音断断续续,背景是急促的脚步声和风声,“我们不敢多待,得赶紧下来!杀了李的家伙可能还在附近!” “枪!”雷科猛地想起李威那支珍贵的精确射手步枪,几乎是吼了出来,“李的枪呢?回去把他那支枪带下来!立刻!” 短暂的沉默,只有更急促的奔跑声和喘息声,随后是多文更加惊慌的回答:“不见了!枪不见了!连……连李的尸体都不见了!” 尸体不见了?! 一股寒意顺着雷科的脊椎窜上后脑。对方不仅杀了人,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处理了现场?这需要何等的手段和冷静?不,或许李威根本没死透,自己躲起来了?各种各样的念头在他脑中飞速闪过,让他头皮发麻。 无线电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利亚姆隐约带着哭腔的催促声:“快、快走啊多文!我好像听到那边有声音!” “我们就回来!正在下楼!”多文的声音戛然而止,通讯中断。 雷科放下无线电,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大厅里陷入一种更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窗外尸群永不疲倦的嘶吼作为背景音。拉齐和盖瑞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强烈的惊疑不定。幸存者们则大多低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引来注意。 几分钟后,一阵仓促而凌乱的脚步声从连接主楼的走廊传来,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多文和利亚姆气喘吁吁、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大厅,两人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如纸,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多文的作战服前襟甚至沾染了几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色污渍。 “……多文!”凡妮卡再也忍不住,带着哭音低呼了一声,随即又立刻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多文的目光迅速扫过大厅一角,在看到妻儿暂时无恙时,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但他立刻移开视线,强迫自己看向雷科,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仿佛下一秒就要虚脱。 雷科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尤其是他们惊魂未定的表情。他声音冰冷,带着审视:“之前呼叫你们,为什么没有回应?” 多文脸上露出真实的错愕,喘息着回答:“呼、呼叫?没有啊……雷科,我们从给李送完手机下来,无线电就一直很安静,什么都没收到……”他下意识地看向腰间的无线电,甚至拿起来检查了一下开关和频道,表情困惑至极。 雷科的目光又转向利亚姆。这个年轻人几乎站不稳,眼神涣散,嘴唇哆嗦着,接触到雷科的目光时猛地一颤,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声音带着哭腔:“没、没有……我也什么都没听到……真的……” 信号干扰?雷科的眉头死死拧紧。对方还有这种技术装备?这更印证了她们绝非普通幸存者的猜测。内心的狐疑疯狂滋生,但眼下人手折损严重,多文和利亚姆的归队无疑是雪中送炭——哪怕是两块不太可靠的木炭。 没事就让他们干点杂活,必要时则推出去送死,尽量保住更好用的拉齐和盖瑞。 他强行压下疑虑,脸上挤出一个极其罕见的、近乎扭曲的“温和”表情,走上前,重重拍了拍多文和利亚姆湿漉漉的肩膀,手感冰凉。 “回来就好。活着回来就好。”他刻意把声音放缓和,“撑过这一关,除了之前说好的份子,你们每人再多加五十万。”他试图用金钱重新捆绑住这两个可能已经吓破胆的家伙。 多文和利亚姆闻言,受宠若惊般地对视一眼,眼神里混杂着贪婪、恐惧和一丝隐秘的复杂情绪。他们低下头,声音细微却清晰地表达感谢:“谢谢……” 多文的目光再次快速扫过凡妮卡和杰伊,随即以一种极度忧虑、仿佛已被逼到绝境的语气开口:“雷科……接下来我们怎么办?”他环视周围那些被捆绑着、面带恐惧的幸存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连李都……”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这句话像一根针,再次扎痛了雷科紧绷的神经。他为李威的死感到恐惧和心痛,更烦躁于多文哪壶不开提哪壶,一股怒火猛地窜起,但看到多文那“真诚”的恐惧和眼前稀缺的人手,他又不得不硬生生把这股火气压了下去。 他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而充满掌控力,指了指周围的人质:“怕什么?我们现在有这么多现成的盾牌。她们要是敢轻举妄动,我们就敢杀人,看谁先撑不住!”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再次变得狠厉起来,仿佛要说服自己。 “盾牌……对啊!”多文像是猛然被点醒,脸上瞬间露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抓到救命稻草般的扭曲喜悦,“我们可以利用他们……必须利用他们!”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眼神闪烁着一种雷科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狠绝光芒。 就在这时—— “哐当!”一声金属坠地的脆响,猛地从二楼某个方向的黑暗走廊里传来,格外刺耳! 拉齐和盖瑞惊得几乎跳起来,“在那边!”立刻举起步枪,战术手电的光柱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射向声音来源的方向,疯狂扫视着二楼栏杆和幽深的走廊入口,试图找出那隐匿猎手的身影。 “都别傻站着!”雷科被这声响动彻底激起了凶性,嘶声大吼,“抓个人过来!挡在自己前面!快!” 拉齐和盖瑞如梦初醒,刚要转身扑向最近的人质—— 令他们没想到的事,平时老实巴交甚至有些懦弱的多文,反应竟然比他们还快! 只见多文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幸存者,粗暴地将其从人堆里拽了出来。受伤的幸存者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几乎站立不稳。 多文用步枪枪口死死抵住他的后脑勺,架着他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声嘶力竭地朝着黑暗的二楼咆哮起来,声音因刻意表现的凶狠而微微变形:“出来!别他妈躲躲藏藏耍花招!敢乱动,我就打爆他的头!我说到做到!” 被枪指着脑袋的幸存者全身剧烈颤抖,恐惧的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却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出声。 雷科、拉齐和盖瑞都被多文这突如其来的、判若两人的狠厉举动弄得愣了一下。 然而,让他们更愕然的还在后面。 多文吼完,毫无预兆地猛地转过头,将枪口对准了旁边还在发愣、瑟瑟发抖的利亚姆,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光芒:“还有你!小子!别他妈给我傻站着!抓一个!挡住你自己!听到没有!现在是拼命的时候了!你再躲在后面不出力,老子先毙了你!” 利亚姆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口和怒吼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像被雷劈中般剧烈一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语无伦次地连连点头:“好、好的……多文,别开枪!我抓!我这就抓!”他手忙脚乱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人质堆,胡乱地用枪指着另一个幸存者,粗暴地将其拉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动作笨拙而惊慌,看起来完全是被多文吓破了胆才照做。 随意用枪指着“自己人”,哪怕只是威胁,在平时也足以被视为对雷科权威的挑衅。但此刻,雷科看着多文这前所未有的“上道”表现,看着他主动且高效地利用起了人质盾牌,心中那点疑虑反而被一种意外的“满意”所取代。 看来死亡的恐惧终于把这个老实人逼成了真正的豺狼。很好,这才是好用的棋子。 “多文……”凡妮卡看着丈夫如同变了一个人般的疯狂模样,巨大的陌生感和绝望瞬间让她无所适从,忍不住失声痛哭出来,“别这样……求求你,别这样……” 听到妻子的哭声,多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躲闪着凡妮卡的目光,下巴绷紧,用一种既像辩解又像自我说服的、带着颤音的快速语调喃喃道:“别怪我……凡妮卡……别怪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没有了……我不想死……我想活着,带着你和杰伊活着……” 他将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崩溃又狠厉的状态演绎得淋漓尽致。 雷科见状,竟发出了两声低沉的笑声,带着一种扭曲而认同的赞赏:“凡妮卡,别哭了。多文终于开窍了,他终于明白在这个狗娘养的世界里该怎么活下去了。多文,干得不错!我再给你加二十万!” “谢谢你,雷科……谢谢你……”多文仿佛仍处在那种极度焦虑和半疯狂的状态,语速极快地道谢,眼神却不敢与雷科对视,依旧死死盯着二楼的黑暗。 雷科转头,收敛笑容,面向掉落东西方向的二三楼大吼:“赶紧滚出来,如果再不出来,我就按之前说的做!”他用手枪指着旁边的老人家,“十分钟杀一个人,到杀光为止!” 可是黑暗中依然没有人回答他,速牙上的消息也没有变化。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个东西是不是自然掉落的。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 “轰——!” 一道极其惨烈的闪电骤然撕裂夜空,瞬间将整个大厅照得亮如白昼。 几乎就在这天地为之失色的同一刹那,二楼黑暗中,两团炽烈的枪焰猛地炸开! “砰!砰!” 两声清脆得几乎不分先后的枪响精准地抓住了雷声炸响的尾音,几乎是完美地融合了进去,子弹呼啸着射向大厅。 “啊——!”幸存者们爆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下意识地蜷缩低头。 雷科、拉齐和盖瑞三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精准射击吓得瞬间匍匐找掩体,心脏狂跳。 “怎么样?谁中弹了?!”雷科躲在沉重的实木办公桌后,厉声吼道,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变调。 “没事!我没事!”拉齐的声音从一排翻到的椅子后传来。 “我也没事!”盖瑞躲在一个金属柜后面,声音发颤地回答。 “没、没事……”多文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他依旧死死架着那个人质,躲在一根承重柱后,“子弹没打中我!” 就在这时,一直蜷缩在地上、仿佛被吓傻了的利亚姆突然发出了杀猪般的凄厉哀嚎:“啊!我的头!我的头!好痛!我中弹了!我要死了!救命啊!” 那叫声凄惨无比,在混乱的大厅里格外刺耳。 头部中弹显然是没法这么吵闹的。 雷科被吵得心烦意乱,怒火攻心,正要从掩体后探头呵斥这个废物闭嘴—— 他怀中被缴获的那部手机,突然嗡嗡地震动了一下。 雷科下意识地掏出来,屏幕亮起,速牙APP上赫然是一条新消息,来自那个索命的ID: [延:猜猜我和他们才认识多久?你就敢拿这些蠢货来做人质?] 雷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时没完全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 紧接着,第二条信息紧随而至: [延:乔尼临死前已经把你们藏钱的大概位置告诉我了。说实话,我很需要那笔钱。] 乔尼?!那个杂种果然没扛住!雷科心中顿时涌起一股被背叛的暴怒,下意识地暗骂了一句。但旋即,一股迟疑取代了愤怒——对方不仅杀人,还要谋财?而且是从乔尼嘴里撬出了情报? 也就是说,乔尼被打烂了脸,是她故意为之的刑讯逼供? 还没等他理清思绪,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信息,带着最终通牒般的冰冷意味,出现在屏幕上: [当然,我可以选择跟你合作去取钱,也可以选择把你们一个个都杀了,然后独吞全部。我给你五分钟考虑。顺便说以下,刚才那两枪只是警告,打的是你们的枪。下次,子弹就会钻进你们的脑袋了。] 信息到此为止,对方再次陷入了沉默,仿佛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正冰冷地注视着它的猎物。 枪?“打的是你们的枪”?雷科看着这句话,一时有些茫然。 “闭嘴!别嚎了!”他终于被利亚姆持续不断的哀嚎彻底激怒,从掩体后探出头厉声咆哮。 令人意外的是,多文的反应比拉齐和盖瑞更快。听到雷科的怒吼,他立刻从柱子后冲了出来,径直跑到仍在地上打滚哀嚎的利亚姆身边,毫不客气地狠狠踹了他一脚,低声骂道:“废物!别嚎了!想把外面的东西引进来吗?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 利亚姆的哀嚎声戛然而止,变成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似乎被多文吓住了。 拉齐和盖瑞看着突然变得如此“果决狠辣”的多文,再次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多文!”雷科的声音从掩体后传来,“去看看!刚才是谁被打中了?还是打中了什么?” “明白!”多文应了一声,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之前没有的果断。他捡起利亚姆掉落在地的战术手电,重新打开,光束在弥漫着灰尘和恐慌气息的大厅里扫过。 他先是照了照自己和利亚姆刚才躲藏的区域附近的地面,又仔细看了看附近掩体上的痕迹,最后甚至蹲下身,捡起利亚姆那支掉在地上的BS30步枪和自己的武器,借着灯光仔细检查。 片刻后,他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和后怕,向雷科汇报:“雷科……没人被打中……但是……但是我和利亚姆的步枪……都被打坏了!” 他举起那两支步枪,在手电光柱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支的枪机附近被凿开一个狰狞的凹坑,精密结构明显损毁;另一支的塑料护木被整个打碎,露出了里面的导气管,显然也无法再使用了。 “子弹……子弹好像是精准打中了我们的武器……”多文的声音带着颤音,仿佛刚刚意识到自己刚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 躲在掩体后的雷科,听完多文的汇报,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之前的志得意满和扭曲的兴奋感荡然无存,一种冰冷的、被彻底戏耍了的荒谬感涌上心头。 他发现自己似乎完全错估了敌人。 对方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会被道德和人质束缚手脚的“救世主”。那精准到可怕的两枪,分明是示威,是嘲讽!她们有能力在这种光线和环境下精准打中他们手持的武器,就意味着同样有能力打中他们的脑袋! 她们不在乎这些人质的死活?或者……她们算准了自己不敢轻易杀人,彻底撕破脸? 那条信息更是**裸的威胁和利诱——她们要的是钱,可以选择合作,也可以选择杀了他们再拿钱。 自己精心布置的人肉盾牌战术,在对方眼中,恐怕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 一股强烈的寒意,混合着被看穿和被蔑视的羞辱感,瞬间席卷了雷科全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笑话 第39章 重压 二楼某个不起眼的,被阴影笼罩的角落。 延文绮的右眼紧贴在BS30步枪冰冷的四倍瞄准镜后。 透过镜片和头上戴着的热成像仪,一楼大厅的景象以一种诡异而清晰的方式呈现在她眼前:代表生命热量的橙红色人形或蜷缩或蹲坐,勾勒出绝望的轮廓;而那几个持枪代表着“豺狼”的亮黄色身影,则躲藏在人群中。 十字线缓缓移动,最终稳稳地套住了那个坐在椅子上,气场最为阴鸷的身影——雷科。 计划的第一步似乎还挺顺利,多文和利亚姆已按计划归队,雷科那边暂时未见明显的怀疑迹象,这很好。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目标时,近在咫尺的陆茗似乎因维持姿势过久,或是同样高度紧张,突然发出一阵略微深重的鼻息。温热的气息毫无预兆地扑在延文绮裸露的脖颈皮肤上,带来一阵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酥麻感,瞬间击穿了高度集中的精神壁垒,让她面庞发热,持枪的右手乃至全身都控制不住地微微一颤。 瞄准镜中的十字线也随之发生了细微的晃动。 陆茗立刻感到了对方那一瞬间的颤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气息干扰到了延文绮。她维持着绝对稳固的跪姿,头颅微不可察地向右侧微微偏开,用一个气音极轻地道歉:“对不起……”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随即,她不再有任何多余动作,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更轻更缓,将全部注意力投向延文绮后方及侧翼的黑暗中,眼神锐利如刀,严防死守任何可能从阴影中扑出的意外之敌,确保延文绮的后背绝对安全。 延文绮没有回应。 或许是因为她戴着高效的隔音耳塞,确实没听到那声细微的道歉;又或许,她只是将所有的意念重新强行压回了那冰冷的瞄准镜之后,将那一丝突如其来的悸动与干扰排除出脑外。总之,在一个短暂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调整之后,她周身的气息再度变得沉静而专注,仿佛与手中的步枪融为了一体,只剩下目标、准星和等待时机的耐心。 此刻,两人构成的射击姿态堪称怪异:延文绮左膝跪地,右肘关节牢牢支撑在右膝上,形成了成一个三角稳定结构,受伤的左臂则无力地耷拉着;而陆茗面向她,同样单膝跪地,延文绮的步枪前护木则稳稳地搭在她绷紧的左肩之上,以她的身体充当了临时的、无比关键的射击平台。 选择如此非常规且高风险的姿势,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纯粹是迫不得已。 尽管陆茗已之前及时将延文绮半脱臼的左肩复位,但关节囊和周围肌肉的损伤并非不是马上就能恢复的。两人到二楼时,延文绮尝试以标准姿势双手握枪,左肩胛骨深处便会传来尖锐的刺痛,由此引发的颤抖对于接下来要求毫厘不差的精准射击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至于单手持枪,且不说难度倍增,对射击平台的稳定性要求更是苛刻到极致。眼看着奥威尔在多文的配合下已于三楼就位,而楼下的多文和利亚姆也在按计划创造机会,自己却因身体的拖累迟迟无法进入有效射击位置,延文绮急得心如火烧,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就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是陆茗打破了僵局:“把枪架我身上吧。” 延文绮闻言,愣了一下。 她当然明白这个概念,但这通常是反恐单位或特种部队在极端缺乏支撑点又必须保证精度时,才会采用的应急之法。 原因无他:充当人肉支架者不仅要在枪响瞬间承受后坐力的冲击和潜在的炸膛风险,更必须有极强的身体控制力,能以近乎雕像般的稳定维持姿态,因为任何细微的呼吸起伏或肌肉颤动,都可能导致子弹严重偏离目标。 哪怕接下来的射击距离不超过一百米,对精度要求没那么高,那剩下的风险方面也是实打实的。 “可是……”所以,延文绮下意识地想反驳。 但陆茗只用一句话就封住了所有的异议:“没有时间了。谁也不知道打雷什么时候停,如果停了,我们就只能选择不开枪,或者冒着吸引不知道多少丧尸的风险开枪。” 是的,时间是最冷酷的裁判,延文绮无法反驳。 她们开始戴上事先准备好的隔音耳塞,以求最大限度地隔绝即将到来的巨响对听力和专注度的破坏。延文绮之前用步枪开了两枪,当时那比鞭炮还大的声音就让她耳朵不适,直到现在还有轻微的耳鸣。 这还是她一个学过手枪射击的人,如果是对枪完全没怎么接触的人,估计没打几枪就受不了了。 陆茗干净利落地蹲下,调整好姿态,肩膀迎向枪管,那一气呵成的熟练感,再次让延文绮心底划过一丝模糊的疑问——她好像不是头一回这么做。 思绪回到眼前。 此时延文绮从瞄准镜下方看到,楼下的多文借助身体的遮挡,极其隐秘地朝她们的方向做了一个约定好的手势——“可以行动”。 延文绮立刻用没有持枪的左手手指,极轻地点了一下陆茗。 陆茗心领神会,右手早已握着自己的手机,飞快地在与奥威尔的私聊窗口中发出了预设好的指令。 指令一出,行动开始。 三楼某个角落,奥威尔收到信号,毫不犹豫地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金属杂物扔向了下方空旷的大厅。 “哐当——!” 清脆的金属坠地声在相对寂静的大厅中骤然回荡,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楼下的“豺狼”们果然被惊动,橙黄色的热成像人影立刻出现骚动,灯光乱晃,警惕地扫向声源方向。混乱中,多文和利亚姆依计行事,猛地各自拽过一名幸存者充当人肉盾牌,动作粗暴夸张,尽可能地吸引雷科等人的注意力。而就在这看似慌乱的动作掩护下,他们却刻意将手中的步枪伸得格外长,远远超出了盾牌的保护范围——这黑暗与混乱中不太起眼的细节,却是整个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棋,为楼上的射手们提供了清晰的目标。 雷科的怒吼、拉齐和盖瑞的呵斥、幸存者的惊叫混杂在一起,楼下乱成一团,灯光徒劳地扫视着黑暗的二楼三楼,却根本找不到隐匿其中的猎手。 时机已到。 接下来,成败在此一举。 延文绮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那一声足以完美掩盖枪声的惊天雷鸣。 身下的陆茗立刻进入了终极龟息状态。她的呼吸变得极其悠长缓慢,身体核心肌群紧绷如铁,整个人仿佛化作了一座亘古存在的石雕,连搭着步枪的左肩都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稳定。延文绮甚至能透过枪身,感受到下方传来的那种磐石般的坚定,心中不由暗暗赞叹。 雷声……怎么还不来? 短暂的等待,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 “轰隆——!!!” 一道惨白的电光先行撕裂天幕,紧随其后的便是那撼天动地的巨大雷声,如同天神的战车滚过穹顶,震得整座建筑都似乎在微微颤抖。 就是现在! 陆茗瞬间屏住呼吸,全身肌肉锁定。 几乎在同一毫秒,全神贯注的延文绮指尖微动,沉稳而果断地扣下了扳机! “砰!” 枪□□出一团炽烈的火焰,子弹脱膛而出,旋转着撕裂黑暗,精准地命中了多文那支刻意伸出的步枪枪机部位。 几乎同一时间,三楼另一侧也传来一声闷响,奥威尔手中的步枪喷出火舌,另一发子弹精准地报费了利亚姆的武器。 射击完成。 没有丝毫犹豫,延文绮和陆茗动若脱兔,瞬间从射击位置撤离,无声无息地融入更深沉的黑暗。就在她们离开原地的下一秒,敌人枪口的手电光柱和惊恐便扫了过来,却只照空了空气和一地冰冷。 迅速转移到新的预备射击阵位,延文绮没有立刻架枪,而是快速掏出手机,在速牙加密群组中接连发出三条早已编辑好的信息。 这一步的心理攻势极其重要,可以说丝毫不亚于刚才那两枪精准的物理打击。 信息发出,她再次将步枪搭上陆茗早已准备好的肩膀。冰冷的枪身再次压在温热的肩头,两人通过这特殊的连接,感受着彼此的紧绷与决心。 等待,还是等待。 距离最后通牒的五分钟时限越来越近。 热成像仪中,雷科的身影变得更加谨慎,他尽量缩在掩体后,指挥着拉齐和盖瑞进一步调整阵型,收缩防线。 他……打算死拼到底吗?延文绮的眉头紧紧蹙起。 这是最坏的情况,意味着不可避免的流血冲突即将爆发。一旦开火,流弹、人质的恐慌、敌人的垂死反扑……任何意外都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伤亡。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时间一到,无论多么不情愿,她都必须开枪,否则雷科这条老狐狸立刻就会看穿她们这外强中干的威慑,等待她们的将是彻底的被动。 那时候一切就真的完了。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时间在窒息的沉默中一秒秒流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倒数中,雷科似乎终于无法承受这种等待的煎熬,有所行动了。但他并非走向妥协,而是更加警惕地退缩进了一个有掩体的房间,并且命令凡妮卡抱着孩子也跟进去——这个举动明确表明,他并未完全信任多文,甚至可能起了疑心。 延文绮抿唇。最终的时刻即将到来。 她的十字线牢牢锁定了一个目标——拉齐的脑袋。 按照计划,她的子弹将终结拉齐,奥威尔会解决盖瑞,而多文和利亚姆则需要伺机动手,处理掉躲在房间里的雷科。 可是…… 计划真的能如此顺利吗?过程中会有多少意想不到的伤亡?枪声再度响起,又会将多少行尸走肉吸引到这最后的避难所之外? 延文绮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将这些纷乱杂念强行驱散,紧接着以手指轻轻点了点陆茗,示意最终准备。 陆茗依计划,在群聊中发出了延文绮预先打好、足以将压力推向顶峰的最终警告——“你自找的”。 随后,她开始了无声的倒计时,左手用指尖一下下,极其清晰地点在延文绮的膝盖上,右手则在群聊上轻轻敲打,同步传递着那催命的数字。 “10” 躲在房间里的雷科看到屏幕上那冰冷的句子和跳动的数字,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坐立难安,死死攥着手枪,指节发白地蜷缩在办公桌后。 “9” 三楼,奥威尔深吸一口气,再次进入射击状态。更换阵位后他的视野和光线条件都很差,对于能否一击毙命解决盖瑞,他心中毫无把握,只能尽力而为。 “8” 利亚姆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握着偷偷藏起的手枪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 “7” 拉齐在极度压抑的气氛中脸上显露出茫然与逐渐增长的恐惧;盖瑞则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因为鼻梁汗水而不断滑落的眼镜。他们全然不知,代表死亡的十字线已经对准了他们。 “6” 多文咬紧牙关,目光飞快地瞥了一眼妻儿所在的房间方向,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变为决绝。 “5” 就在这死寂的倒数中,凡妮卡怀中那个安静了几乎一整天的婴儿杰伊,毫无预兆地放声啼哭起来,响亮的哭声在紧绷的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凡妮卡茫然了一瞬,随即手忙脚乱地开始安抚孩子,恐惧的泪水却从她自己眼中滑落。 “4” 延文绮屏住呼吸,预压在扳机上的食指第二指节微微加大力量,那枚将决定许多人生死的子弹,已蓄势待发。 “3” 房间里的雷科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在上面疯狂打字。 “2” 陆茗的指尖悬停在延文绮的膝盖上方,那致命的“1”即将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条新消息弹窗骤然切断倒计时的死亡节奏! 【我门谈谈】 简单的一句话,甚至带着一个因极度仓促和紧张而打错的单词,却像一道强光,瞬间刺破了凝重的黑暗。 陆茗停住了,那致命的“1”最终停留在她的指尖,未能落下。 延文绮几乎是在看到信息的瞬间,如同溺水之人被猛地拉出水面,条件反射般松开了扣压扳机的食指,整个人脱力般微微一晃,随即开始大口大口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陆茗立刻感受到了她的状态,迅速而温柔地侧身,用空着的左手环抱住几乎要软倒的延文绮,右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为她摘去那隔绝对外界声响、却放大了内心轰鸣的隔音耳塞,声音低沉而充满抚慰的力量:“没事的,没事了……你做得很好,非常好了……没事了……” 她深知,与残暴的虐杀不同,要保全数十条无辜的性命,与凶徒周旋博弈,并承担扣动扳机与否的最终责任,其中所承受的心理压力是何等巨大。 这份重压,甚至足以压垮许多久经沙场的老兵。 而眼前的女人,暂且只是一个活了二十五年的普通人,其中大部分时间又花在了读书上,对很多残酷沉重的事情接触不多。 延文绮下意识地轻轻放下步枪,右手回抱住陆茗,额头抵在她的肩窝,几滴滚烫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掉在陆茗的衣襟上。 然而,仅仅片刻之后,延文绮便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止住了情绪的波动。她迅速抬手,有些粗鲁地揩去脸上的泪痕,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清澈。 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谈判的大门虽然开启,但危机远未解除,楼下那些惊恐无助的幸存者,奥威尔、多文、利亚姆……所有人的安危,此刻仍系于她们接下来的每一步应对。 她轻轻推开陆茗的怀抱,深吸一口气,抓起了手机,目光投向了屏幕上那条有着错字却意味重大的信息。 自从昨天下午以来,她前进的每一步都是没有把握的。 而接下来的与虎谋皮,她也同样没有把握。 第40章 谈判 短暂的喘息之机转瞬即逝。 延文绮、陆茗和奥威尔三人借着残破隔断的掩护,迅速靠拢,压低声音紧急商议。 “他同意谈了。”延文绮看着手机屏幕雷科那条带着错字的信息。 “这是好事!”奥威尔明显松了口气,但随即眉头紧锁,“但……他这种老狐狸,绝不会轻易妥协。你打算怎么做?” 延文绮的目光从隐敝的角落扫过楼下大厅那些蜷缩的身影,语气平静却坚定:“我下去,和他面对面谈。” “这次绝对不行!”奥威尔几乎低吼出来,“你数数今晚自己冒过多少次险了?延!那家伙是条疯狗,现在被我们逼到墙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如果他突然发疯,伤了你甚至劫持你,我们就被动了!到时候投鼠忌器,一切就都完了!” 他的担忧合情合理。面对面的谈判,意味着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枪口和掌控之下。 延文绮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看着奥威尔焦急的眼睛:“我知道风险。但这是最快的,可能也是唯一能避免更多人伤亡的办法。僵持下去,枪声一响,丧尸就会围得更多。或者他们情急之下开始杀人质,结果可能更糟。”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我们必须赌一把,赌他更想要钱,也更怕死。” 奥威尔还想反驳,目光却求救般转向了一直沉默的陆茗:“陆!你劝劝她!” 之前延文绮偷跑出去,陆茗生气的样子奥威尔还记得,想来她肯定不会同意延文绮这么干的。 但奥威尔这次想错了。 陆茗没有看奥威尔,视线始终落在延文绮脸上,对方那双眼睛此刻如记忆般静如潭水。她看了延文绮几秒,才轻声开口,问的是延文绮,用的却是奥威尔听不懂的者涵语:“有多大把握?” 延文绮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回答得坦诚而残酷:“没什么把握。这只是我能想到的,眼下最可行的办法。”她甚至无力地弯了一下嘴角,“但总得有人去试试。” 陆茗沉默了。她没有说出任何劝阻的话,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又看了延文绮一眼,仿佛要将此刻她的模样刻入心底。然后,她做出了让奥威尔愕然的动作—— 她一言不发地抽出一直绑在自己后腰的那把狭长、雪亮,带着冰冷峭意的短刀,利落地抽出来。接着,她上前一步,无视了延文绮微微的诧异,撩开其冲锋衣下摆,仔细地将短刀连同刀鞘牢牢绑缚在延文绮腰侧隐蔽处,动作熟练而稳固。绑好后,甚至还轻轻拍了拍,确认不会松脱。 这动作,已然是默许,甚至是支持。 “陆!你怎么能……”奥威尔难以置信地看着陆茗,虽然听不懂她们之前的对话,但这行动已说明一切。 陆茗终于转向奥威尔,脸上露出一个极其复杂的笑容,混合着无奈、信任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因为我深知,她认定的事,轻易不更改。 奥威尔看着眼前这两个女人,一个冷静坚定得近乎执拗,一个支持得近乎纵容,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猛地抹了一把脸,粗重地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几分:“好吧……好吧!既然你们都已经决定了……那我还能说什么?”他眼神重新变得专注,看向延文绮,“说吧,需要我们怎么配合?” 延文绮迅速将接下来的计划低声告知二人:她下去后,奥威尔和陆茗必须始终保持高度警戒,占据有利射击位置。一旦发现对方有异动,或听到她发出的特定信号,不要犹豫,立刻开火,优先击毙持枪的拉齐和盖瑞。至于雷科,她会和多文、利亚姆一起想办法。 奥威尔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眼眶有些发红。陆茗则抿紧了唇,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刀。 交代完毕,延文绮转身准备走向通往一楼的楼梯。 “等等。”陆茗忽然叫住了她。 延文绮疑惑回头。 陆茗指了指黑黢黢的楼梯口:“那里,他们肯定重点盯着。”然后,她指向大厅侧面一扇破损的窗户,窗外是建筑物侧面的阴影地带,“从那里下去,吓吓他们,还能多几分主动权。” 不等延文绮反应,陆茗已率先走向那扇窗户。她探身出去仔细查看片刻,然后从延文绮的背包中快速取出登山绳,熟练地打好固定结,将另一端抛了下去。做完这一切,她转向延文绮,眼神不容置疑:“过来。” 延文绮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绳降。这确实能避开对方可能在楼梯口设下的注意力甚至陷阱,直接从意想不到的方向出现,更能施加心理压力。 陆茗率先跨出窗外,双手紧握绳索,双脚蹬住墙面,然后向延文绮伸出手:“我来带你下去。你左手小心点,千万别用力。” 情况紧迫,不容多做犹豫。延文绮上前,被陆茗用一只手稳稳揽住腰身,紧密地贴靠在对方身侧。陆茗的另一只手和双脚承担了主要的重力,两人紧密依偎,缓缓沿墙壁下降。 黑暗中,延文绮能清晰地感受到陆茗身体传来的温热体温,以及那稳定无比的心跳和呼吸节奏,仿佛任何险境都无法扰乱她的核心。为了确保稳定,陆茗的手臂环得很紧,两人的脸颊几乎相贴,陆茗微湿的发丝蹭过延文绮的颈侧,带来一丝微痒。延文绮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硝烟、雨水和一丝清爽沐浴露的气息——那是之前在简易淋浴间清洗后的味道。 下降过程缓慢而安静。安静自不必说,缓慢则是因为两个人,而其中又有一个不能出力。 陆茗的全部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操控绳索和感知环境上,但她的动作却极致轻柔,尽量避免牵扯到延文绮受伤的左肩。在一个略微艰难的转角处,她甚至下意识地用额头轻碰了一下延文绮的太阳穴,像一个无声的安抚和鼓励。 这紧密的接触和无声的关怀,在冰冷危险的暗夜中,滋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的暖流。延文绮的心跳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赶紧凝神摒除杂念。 终于,两人悄无声息地落地。 “小心。”陆茗看着延文绮,千言万语只化作两个字,眼神深邃。 “你也是。”延文绮点头,用力握了一下陆茗的手,随即转身,毫不犹豫地向着天文台大厅的正门方向走去。 陆茗目送她的背影融入夜色,随即如同灵猫般再次攀援而上,悄无声息地返回二楼的预定位置。 延文绮走到正门前,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那把手枪,以及腰间隐藏的短刀,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脸上恢复成一片冷静甚至略带疏离的平淡。她拿出手机,在速牙群聊中发出了最后一条信息:[明智的选择。我很快就会出现。] 点击发送。 大厅内,雷科、拉齐、盖瑞等人的注意力几乎全都死死地盯着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和走廊方向,神经紧绷到了极点。谁也没想到,就在这时,正门方向竟然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 “谁?!”拉齐第一个惊觉,猛地调转枪口,强光手电筒的光柱瞬间撕裂昏暗,牢牢锁定了那个从正门坦然走入的身影。 盖瑞和多文、利亚姆也骇然望去。雷科瞳孔骤缩,心脏猛地一跳——对方刚才明明还在二楼开枪,转瞬之间竟然能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出现?!这要么说明对方人数远超预估,且配合默契到可怕;要么就说明,仅有的这几个人拥有着神出鬼没的非凡手段!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心底忌惮更甚。 强光手电下,来人身形清晰起来。是一个年轻的女性,身形算不上高大,甚至有些单薄。她似乎完全无视了数道足以致人死命的枪口和刺目的光柱,步伐频率没有丝毫改变,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走着,仿佛只是走进一座普通的建筑。 一个平静甚至带着些微不耐的声音响起,清晰地传入严阵以待的众人耳中:“别表现得像没见过世面的蠢货。把灯挪开,我是来谈判的。” 这股无形中散发出的强大气场和冷静至极的态度,竟然让神经紧绷的拉齐和盖瑞下意识地将枪口和手电稍稍放低了一些,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雷科,等待他的指令。 雷科微微眯起眼睛,如同打量猎物般仔细审视着这个给他造成巨大麻烦的敌人。他活了几十年,刀头舔血,阅人无数,见过许多真正的狠角色,其中也不乏女性。而那些人往往一眼就能看出其不凡之处——或是眼神凌厉如鹰,或是气势逼人如虎,或是身上带着洗不掉的血腥味。 可眼前这个女人……单从外表看,完全不符合任何一种形象。身高目测只有一米六出头,身形在宽大冲锋衣下甚至显得有些纤细。她的眼神并非咄咄逼人,反而是一种近乎平淡的温和,五官清秀,线条柔和,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未完全褪去的病弱感。如果再加上一副眼镜,简直就是那种会在图书馆或实验室里待上一辈子的学者模样,与杀戮和危险毫不沾边。 然而,就是这个人,带领一群老弱病残从尸山血海中杀出重围,占据了这里;也是她,或者她的同伙,在短短时间内,如同鬼魅般干掉了他五名手下,包括最强的李威;此刻,更是单枪匹马闯入天罗地网,面对枪口毫无惧色。 巨大的反差让雷科心中警铃大作,他表现得异常谨慎,没有立刻让手下放下武器,而是沉声开口:“我是雷科·索恩。你是……?” “延。”延文绮的回答简洁至极,甚至懒得寒暄。她目光扫过持枪的拉齐和盖瑞,以及紧张的多文和利亚姆,直接切入主题,语气仿佛在讨论一笔普通的生意:“我建议别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无意义的试探上。我们直接点,讨论怎么分那笔钱。” 大厅里的幸存者都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变了一个人,延文绮则完全忽略了这些视线。 雷科沉默了足足三四秒,似乎在评估对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大厅里落针可闻,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丧尸嘶吼和雨水声。终于,他再次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好。我们换个地方谈吧。拉齐,带客人进来;盖瑞,看好外面,别让任何人打扰我们。”说罢,他率先转身,走向旁边那间他废弃办公室。 延文绮神色不变,坦然跟上。拉齐谨慎地持枪跟在她身后约一米五的距离,枪口虽未直接抵着她,但威胁意味十足。盖瑞守在门前,多文和利亚姆悄悄交换了一个充满担忧的眼神。 办公室内只有两张破旧办公椅和一张满是灰尘的桌子,雷科率先在桌子后面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请坐。” 延文绮毫不客气地落座,姿态放松,仿佛只是来串门。 雷科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如钩:“之前闹出这么大动静,肯定不只有你一个人吧?你的……‘朋友们’呢?”他刻意加重了这个词,带着试探,“要是你暂时出不去,他们大概会很着急吧?” 站在延文绮侧后方的拉齐适时地将枪口微微抬起,对准了延文绮的后心,威胁之意不言而喻——他们随时能将她变成新的人质。 谁知延文绮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懒得,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有一点你说错了,雷科先生。我们不是朋友,只不过是暂时的合作者,为了共同的利益——比如那笔钱——才凑在一起罢了。” 她这才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拉齐和他手中的枪,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雷科。你不妨猜猜,我为什么敢一个人下来和你谈判?” 她转回头,重新直视雷科,笑容不变,话语却冰冷如刀:“对他们来说,最坏的情况,无非是少了一个分钱的人。然后他们把你们也干掉,可能需要花更多时间去找你们藏钱的地方,但也仅此而已。你觉得,我会是那个唯一知道藏钱点大致位置的人吗?”说完,她甚至好整以暇地拿出手机低头瞥了一眼屏幕,仿佛身后那致命的枪口和眼前的悍匪根本不存在。 雷科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紧紧盯着延文绮的脸,试图从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里找出一丝一毫的虚张声势、恐惧或者动摇。但他失败了。对方的眼神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近乎淡漠的坦然。 这种绝对的冷静,比任何恫吓都更有力量。它传递出一个清晰的信息:她不在乎自身的安危,或者她有绝对的底气不在乎。而不在乎的原因,正如她所说——劫持她做人质没有意义。 几秒钟的死寂后,雷科的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这是一个姿态放缓的信号。他朝拉齐挥了下手。 拉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不太情愿地垂下了枪口。 雷科深吸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怒火和屈辱都强行压了下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点故作轻松:“你说得对。那么,说说你——以及你身后那些‘合作者’的想法吧。” 延文绮身体前倾,手肘撑在积满灰尘的桌面上,十指交叉,目光锐利地看向雷科,开门见山,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条件:“我要一百五十万。他们两个,每人一百万。” 刚刚勉强放松下来的雷科猛地直起了腰,瞳孔骤然收缩,眼神瞬间变得凌厉无比,被轻视和羞辱的怒火几乎化为实质喷涌而出,放在桌下的手猛然攥紧,指节发出咯咯轻响。 “小姐,”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压抑的暴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那是一笔多大的数目吗?!” 他们一伙人拼死拼活,冒着被丧尸吞噬、被军警扫射、犯下无法保释重罪的风险,才从血泊中保下了这一千万!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人,一上来就敢狮子大开口,要走超过三分之一的数额!这简直是对他雷科·索恩最大的蔑视和侮辱! 身后的拉齐再次“咔嚓”一声抬起了步枪,枪口死死指向延文绮的后脑勺,杀气腾腾。门外的盖瑞也忍不住回头看向房间里,脸上满是惊骇,又被雷科冰冷的目光吓得赶紧转回去。 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只需一点火星就会彻底爆炸。 延文绮却仿佛对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毫无所觉,她甚至轻轻歪了一下头,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依旧存在,静静地回视着雷科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睛。 与虎谋皮的谈判,此刻才真正进入最危险的深水区。 第41章 投名 谈判就此陷入死寂,只有久积的灰尘在微弱灯光下飞舞。 直到延文绮发声,那句平淡却如刀锋般锐利的话语才切开一个口子:“别觉得贵。” 她看着雷科眼中压抑的怒火,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有件事你得想清楚:你凭什么去拿钱?现在外面保守估计有上百个活死人,就凭你剩下的这四个废物吗?” “废物”一词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站在延文绮侧后方的拉齐瞬间暴怒,枪口几乎要抬起来:“嘿,你说什么呢?!” “拉齐。”雷科的眉头不悦地皱起,这让拉齐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所有咒骂哽在喉头,悻悻地闭了嘴,但盯着延文绮后背的眼神充满了怨毒。 雷科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用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死死锁住延文绮,显然是在示意她继续。他需要评估,评估这个女人的价值,评估她话语里的虚实。 延文绮仿佛没有感受到身后那怨毒的目光,依旧用那种陈述事实般的语气说道:“而且,李已经死了,你肯定缺一个精准的射手吧?我们合作,才有可能顺利拿到钱。所以,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她表现得异常自信,仿佛笃定了对方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别无选择。 雷科眼中的怒火慢慢变冷,冷却为一种更深的算计。他得承认,这女人点中了他的死穴。失去了李威这个顶尖的狙击手和侦察眼,仅靠拉齐、盖瑞这几个货色,再加上两个明显靠不住的多文和利亚姆,想要在尸群环伺下拿到并运走那笔巨款,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无论如何,他无法接受如此巨大的代价,这简直是在他心头剜肉。于是他没有表态,只是沉默,用沉默施加压力,也在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见状,延文绮主动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掌控节奏的从容:“看来你不大满意。正好我是来商量的,希望能商量出个好结果。”她点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似乎正在与楼上隐匿的“同伴”进行紧张的沟通。 她时而皱眉,仿佛对同伴的固执感到不满,时而又略带愠怒,像是在反驳什么,好一阵后,她平淡地抬起头,仿佛达成了一项艰难的妥协。 “我们提供的新条件是:我拿120万,他们各拿60万。”她报出数字,目光直视雷科,“你省下了一百多万,索恩先生。这是我们的底线。” “还是太高了。”雷科终于接话,声音沙哑而冰冷,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你100万,他们各自40万。”这是他试探性的还价,试图压缩对方的空间。 出乎意料的是,听闻此话的延文绮非但没有争辩,反而露出了一个冷冷的、带着几分嘲讽的笑容:“那就没得谈了,雷科。”她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雷科,我们把她拿下吧,谅那两个人也不敢做什么!”拉齐再也忍不住,急声建议道,他受够了这种被这个女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但雷科没有同意。他依旧冷冷地观察了延文绮几秒,试图从她脸上那冰冷的笑容和决绝的态度中,寻找到一丝一毫的虚张声势或胆怯。但他再次失败了。那双平静的眼睛深处,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笃定,仿佛真的不在乎谈判破裂。 “如果你再随便说话,我保证先打烂你的脑袋。”这句话,雷科是对着拉齐说的,语气中的杀意让拉齐打了个寒噤,彻底噤声。紧接着,他看向延文绮,沉默一会,仿佛才下定了某种决心:“我同意了。希望你们的作用对得起这个价格。”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沉重的阴影。 “明智的选择,索恩先生。”延文绮也随之起身,脸上恢复了些许公式化的笑意,甚至主动伸出手,准备与雷科握手,完成这场交易。 但雷科没有与之握手。他的手依旧垂在身侧,沾着不知是雨水还是干涸血渍的指尖微微蜷曲。“等白天雨停了,天气好些的时候,我们会一起行动。”他绕过桌子,径直走向办公室门口,声音传来,“但在那之前……” 盖瑞连忙拉开门,外面的空气和压抑的啜泣声涌了进来。他的目光扫过大厅里惊恐的幸存者们,最终定格在因失血和疼痛而脸色惨白、被反绑住的里德警官身上。 “请表现出你们是值得信任的。”雷科停下脚步,侧身望向跟出来的延文绮,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延文绮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住了一瞬间,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光影的错觉,随即又在外人能察觉之前继续保持住那副冷静甚至略带疏离的模样。 雷科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今晚的菜单,而不是一条人命:“所有分钱的人都得纳投名状,你们当然也不例外。”他抬手指向里德,“把这个条子杀了,你们就过关了。” 大厅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窗外的雨声和丧尸的嘶吼似乎都被隔绝,幸存者们惊恐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延文绮。 延文绮僵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冻住。她能感受到身后拉齐和盖瑞重新变得锐利的目光,也能感受到来自二楼和三楼黑暗中,那两道熟悉视线所带来的沉重压力。 见延文绮没有动作,雷科的声音骤然变冷,如同冰锥刺入骨髓:“看来,你们没什么诚意呢。”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手下。 拉齐和盖瑞几乎同时举枪,拉齐再次指向延文绮的后心,盖瑞的手枪则对准了她的侧影。只要她稍有异动,子弹就会瞬间夺走她的生命。 大厅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局势一触即发。 “不见得吧。”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延文绮忽然开口了。她缓缓地,几乎是慢动作般从腰间拔出了那把手枪。 这个动作让拉齐和盖瑞的神经瞬间绷紧到了极限,手指预压在扳机上,死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防备着任何可能的反击。 但延文绮只是将枪口垂下,走向被绑着的里德。 她在那双因断指而痛苦和因冷静而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前停下,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漠然:“抱歉,你挡到我的财路上了。”接着,她熟练地拉上套筒,冰冷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清晰可闻。 雷科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被绑在椅子上的里德冷冷地回看着延文绮,对近在咫尺的死亡毫无畏惧,脸上甚至没有流露出对延文绮这突兀“转变”的惊讶。他从警多年,见过太多人在利益面前扭曲变形,从普通人变成恶魔。或许他早已对人性不抱过高期望,所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咔哒。” 上膛声落下的瞬间。 这声音如同一滴水,落进看似平静,实则早已滚烫的油锅。 几乎就在同时,雷科心中警铃大作。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猛地向侧后方——那个有厚重办公桌遮挡的角落扑去。 “砰——!” 一声巨大的枪响从三楼某个角落率先爆发,撕裂了虚假的平静。子弹呼啸而至,命中了正全神贯注盯着延文绮的拉齐的侧肋。拉齐惨叫一声,巨大的疼痛让他整个人向侧方摔倒,步枪脱手飞出。 几乎在同一毫秒,延文绮动了。她猛地转身,原本指向里德的枪口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对准雷科消失的方向瞬间连开数枪。 “砰!砰!砰!”子弹打在柜台和墙壁上,溅起一片木屑和灰尘,只有一枪似乎击中了,传来一声闷哼。 站在门口的盖瑞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下意识地调转枪口想要向延文绮射击。但延文绮早已借着转身开枪的势头,迅捷地扑向最近的一排倒塌的储物架后作为掩体,盖瑞的子弹打在金属架上,火花四溅。 倒在地上的拉齐骂了一声,剧痛后的肾上腺素让他暂时忽略了伤势,他挣扎着想去捡起掉在不远处的步枪,眼中充满了疯狂和报复的**。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从二楼借助绳索迅速降下。陆茗无声发难,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瞬间便贴近了正要捡枪的拉齐。后者只觉一股恶风袭来,刚抬起头,陆茗一记凌厉的侧踹已经狠狠踹在他的胸口,将他再次踹翻,尚未反应过来之际,陆茗右手的长刀已然欺近,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寒芒,精准地掠过他的脖颈。 拉齐的怒骂声戛然而止,双手徒劳地捂住喉咙,鲜血从指缝间汹涌喷溅而出,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另一处,多文和利亚姆也开始有所动作。他们对着惊惶失措的盖瑞连连开枪,盖瑞被压制得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地匍匐着,试图爬向雷科消失的那个方向。 “别开枪了!别开枪了!”一片混乱中,多文突然拦住利亚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充满了绝望。 众人望去,只见雷科不知何时已绕到了幸存者聚集的区域,用左臂死死勒住凡妮卡的脖子,右手的手枪则抵着她的太阳穴。而凡妮卡怀中的婴儿杰伊,则在刚才的混乱中被母亲机警地放在了脚边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正发出响亮的啼哭。 “哈哈……我就知道你们两个反水了!吃里扒外的东西!”雷科对着多文和利亚姆咆哮道,他的眉骨上方似乎被飞溅的碎屑划伤,鲜血淋漓而下,让他本就疯狂的面孔更添几分狰狞。 多文看着被劫持的妻子,精神几乎崩溃,徒劳地举着枪,却不敢有任何动作,语无伦次地哀求着:“雷科……放了她……求求你……” 局势瞬间再次逆转,陷入了危险的僵持。 此时,雷科劫持着凡妮卡,退入了那个原本用来关押孕妇埃莉诺和其女儿贝拉的房间,正在里面照看埃莉诺的雅什卡也被一同堵在了里面。 “盖瑞,别爬了,滚过来!帮我控制住旁边的那个!” 盖瑞见状大喜,连滚爬爬地冲了进去,并顺手劫持了惊慌失措的雅什卡。 延文绮、陆茗和奥威尔呈扇形散开,彻底封锁住了房间。 延文绮大脑飞速运转,但面对如此局面,短时间内她也想不出万全之策,只能强迫自己表面上保持住镇定,用冷静的语气对着里面喊道:“雷科,放开她们。我以人格担保,只要你放开人质,放下武器,我可以允许你和盖瑞离开天文台,到时你们可以带上自己的武器和必要的物资。” 雷科将凡妮卡挡在身前作为肉盾,发出疯狂的笑声,对着延文绮喊道:“看来你还是在尝试扮演所谓的‘救世主’啊……那你现在一定很崩溃吧……” 雷科的声音充满了讥讽。 他在享受着这种将他人希望碾碎的快感。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僵持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躺在床上的埃莉诺突然动了。因为她怀孕且断了左掌的缘故,雷科等人突破天文台时并没有让其和其他幸存者一起集中看管。 此刻她的眼神因为失血和疼痛而有些涣散,但扫过雷科等不速之客和女儿贝拉后,却燃烧起一股决绝的火焰。 她又看着不远处那张破桌子,上面有一把原本用于切割绷带的锋利手术刀。 求生的本能和对女儿安危的极度担忧,似乎给了她惊人的力量。 她趁着雷科的注意力完全被门外的延文绮吸引,而盖瑞也紧张地盯着门口之际,用还能动的右手撑起身体,赤着脚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落地,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却坚定地挪向那张桌子。她的脚步虚浮,额头沁出冷汗,每移动一寸都牵扯着断腕和身体的剧痛,但她咬紧了下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够到了那把刀。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趁着雷科侧头对着门外叫嚣的瞬间,猛地扑了上去,将短刀狠狠扎向雷科持枪的右手手腕! 雷科猝不及防,手腕传来剧痛,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狭小的空间内炸响,子弹打在天花板上,溅落一片灰尘。但幸运的是,因为手腕受创,枪口已然偏转,没有击中任何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是一愣。 “机会!” 延文绮眼神一凛,几乎在枪响的同时便判断出时机,她猛地探身,枪口对准劫持雅什卡的盖瑞持枪的手臂,果断扣动扳机。 盖瑞手臂中弹,惨叫一声,手枪脱手掉落。 雅什卡感到脖颈间的钳制一松,求生欲让她爆发出力量,猛地低头,用后脑狠狠撞向盖瑞的面门,同时脚下发力,挣脱了他的控制。 而几乎在同时,凡妮卡也反应了过来,她趁着雷科因手腕剧痛而手臂稍松的间隙,低头狠狠一口咬在雷科勒住她的左手臂上。 “啊!”雷科吃痛,左手下意识地松开。 凡妮卡趁机挣脱,她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时间扑向床边,一把抱起仍在沉睡的女孩贝拉,踉跄着冲向门口。 “混蛋!”雷科暴怒,眼中布满血丝。他右手虽然受伤,但左手猛地抢过还扎在自己右腕上的短刀,恰好埃莉诺一击之后已无力握住,雷科反手就狠狠扎向埃莉诺的肩膀。 刀刃入肉,埃莉诺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 “雅什卡!”图娜在门外惊恐地尖叫。 刚挣脱控制的雅什卡见状,想也没想就冲上前去,试图推开雷科,保护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埃莉诺。 “找死!”雷科彻底疯狂,拔出刀又捅向雅什卡,雅什卡躲闪不及,腰侧被划开一道血口,痛呼倒地。 早已蓄势待发的奥威尔怒吼一声,如同蛮牛般冲进房间,将刚挣扎着爬起来、晕头转向的盖瑞再次狠狠撞倒在地。 陆茗则手持长刀,如影随形般掠入,她的目标很明确——雷科! 雷科脸上露出极度怨毒和疯狂的神色,他看到了被奥威尔制住的盖瑞,又看见冲进来的陆茗,自知大势已去。 他用左手抓向地板上的手枪,手腕刚动,陆茗的刀锋已如电光般闪过,雷科的手掌就此飞了出去。可就在这剧痛袭来的瞬间,雷科非但没有惨叫,扭曲的脸上反而绽开一个计谋得逞的狞笑,右手已从腰间摸出几个东西,顺势甩出。 陆茗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这个动作,她不确定那是什么,但雷科此时扔出的东西,绝对危险!她顾不得乘胜追击,而是猛地回身,扑倒正要跟进房间的延文绮,同时用尽力气用黎语大喊:“趴下!” 同在房间里的奥威尔也看见了雷科扔出的东西,服役的经验让他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他一把抓起被自己撞得七荤八素的盖瑞,像扔沙包一样狠狠朝着那两个滚动着的黑色物体扔了过去,试图用他的身体压住危险。 “轰——!” 巨大的爆炸声瞬间吞噬了一切声响,强光和浓烟从门口喷涌而出,冲击波将房内的杂物都掀飞了。 一片混乱之中,浓烟弥漫,刺鼻的气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没有人看清那爆炸的中心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陆茗将延文绮死死护在身下的轮廓若隐若现。 前几天身体有点问题,加上剧情写到瓶颈,所以更新频率有点慢,现在会恢复正常,大约在20万字左右结束第一卷[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1章 投名 第42章 残局 刺眼的白光与震耳欲聋的爆鸣似乎仍在视网膜和耳蜗深处灼烧、回荡,刺鼻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味与尘埃,粘稠地弥漫在空气里,每一次呼吸都引发肺部的痉挛和难以抑制的剧烈咳嗽。 短暂的感官失灵与混乱后,是此起彼伏的呛咳、呕吐和痛苦的呻吟。 奥威尔晃了晃被弄得晕眩的脑袋,第一个从地上挣扎起来。他强忍着眼泪和喉咙的灼烧感,活动了一下四肢,确认除了被飞溅碎屑划伤外并无大碍。 他用力揉着眼睛,试图尽快恢复视力,目光焦急地扫过烟雾逐渐散去的房间。 那个被自己当作沙包扔向爆炸方向的盖瑞,此刻像一摊烂泥般瘫在不远处,被呛得涕泪横流,痛苦地蜷缩着。 奥威尔箭步冲上前,一踹踢开对方,随即注意到地上那两个已经停止作用的圆柱形弹药壳——正在冒烟的显然是是催泪烟雾弹,那么另一个肯定救是闪光震撼弹了。 他低骂一声,强忍住不适,快速将仍在不断释放气雾的□□捡起,准备带出室外。 因为不确定丧尸对气味有多敏感,他特意放到了一个离墙壁很远的地方。 房间外,延文绮剧烈地咳嗽着,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既是瓦斯的刺激,也是内心的焦灼。爆炸瞬间,陆茗反应极快地将她扑倒,并用身体为她遮挡了大部分强光和气浪,所以她并无大碍。此刻延文绮只觉得耳鸣不止,肺部火辣辣地疼。她用力推开陆茗仍护着她的手臂,声音嘶哑:“我没事……里面!” 她踉跄着,视线模糊地冲进仍在弥漫烟雾的房间。视线所及,家具碎片和散落的物品遍布各处,一片狼藉。雅什卡捂着腰侧的伤口倒在地上咳嗽,图娜正惊慌失措地试图为她擦拭止血并眼泪。埃莉诺脸色惨白,似乎被震撼弹给震晕了过去。 但,没有雷科。 延文绮的目光急速扫过,最终定格在地板上一只齐腕断落的、戴着昂贵战术手表的手掌上,鲜血正从断口处汩汩流出,蜿蜒成一条触目惊心的红线。 “他跑了!”延文绮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怒火和恐惧直冲头顶——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她弯腰迅速捡一支不知是谁的步枪,检查了一下弹药,转身便朝着血迹的方向追去。 血迹断断续续,穿过凌乱的走廊,一直延伸到主楼后面。延文绮猛地停住,冰冷的雨水扑面而来。血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变得更加模糊,一路指向远处那道高高的围墙。墙头上,隐约可见一抹蹭刮留下的血污。 这老狐狸,竟然在断手重伤且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利用手雷制造的短暂混乱,硬生生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和对地形的熟悉,翻越高墙逃走了! 延文绮举枪试图追上,但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她紧握步枪的手臂。 陆茗不知何时已无声地跟了上来,她的脸上也沾着烟灰,发丝凌乱:“别追了。” 在未知的黑暗山林里追踪一个穷凶极恶、困兽犹斗的亡命之徒,成功率渺茫——墙外是更加茂密黑暗的山林,雨水正迅速冲刷掉一切痕迹。而且主楼内这一团乱麻还亟待收拾…… “他受了那种伤,流了那么多血……在这鬼天气和外面那些东西手里,未必能活下来。里面……更需要你。”话到最后,竟带了一丝几乎掩盖不住的担忧和恳求。 延文绮绷紧的身体微微颤抖,最终,理智压过了追杀的冲动。她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的,长夜未尽,内部的混乱和伤亡才是眼前最大的危机。她重重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和陆茗一起快步返回主厅。 主厅内,恐慌和悲伤的情绪在烟雾消散后重新弥漫开来。 刚刚获得松绑的部分幸存者们惊魂未定,有人低声啜泣,有人对着拉齐的尸体怒视咒骂,还有人试图冲上去殴打被多文和利亚姆勉强控制住的、刚刚苏醒过来还哀嚎着的盖瑞。他几乎完全吸收了震撼弹的冲击波,尽管有防弹衣,但想来也不太好受。 “住手!”延文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现场的嘈杂。她快步走到人群中央,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众人,“先给剩下的人松绑!检查伤势!” 在她的指挥下,人们开始行动起来,互相解开绳索,搀扶伤员。这时,犹豫了一阵的陆茗才悄无声息地凑近延文绮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了几句话。 延文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仿佛有一股寒流瞬间从脊椎窜遍全身。她的目光飞快地掠向那个临时安置伤员的房间,眼神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苦和无力,但旋即被她强行压下,恢复了表面的镇定。 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崩溃。 这时,有几个情绪激动的幸存者又将矛头指向了多文和利亚姆,显然认为他们也是入侵者的同伙。凡妮卡抱着孩子,惊恐地挡在丈夫身前,多文则马上张开双臂,将妻儿死死护在身后,脸上写满了绝望和决绝。 “够了!”延文绮再次出声制止,“多文和利亚姆……他们已经通过了我的考验。在刚才的战斗中,他们选择了站在我们这一边。从现在起,他们是这个团队的新成员。如果有人对此有异议,可以单独找我谈,但现在,我不希望再看到内讧!” 她的目光平静却极具分量地扫过众人。经历了生死与共,又力挽狂澜,延文绮的威信已然建立,虽然部分人眼中仍对利亚姆这些“外人”有疑虑,但最终没有人出声反对。 “奥威尔,罗根,找几个人把拉齐的尸体处理掉。盖瑞……”延文绮看向那个鼻青脸肿、眼镜碎裂,还在瑟瑟发抖的男人,“把他绑起来,单独看管。” 里德警官忍着断指的剧痛,虚弱地补充道:“留着他有用……他是证人。还能问出他们的车在哪,也许能找到救……”说到最后,里德或许觉得把握不大,停住了。 但他的意思很明显,这或许是未来寻找救援,或者至少是转移的希望。 延文绮点头同意,随即走向脸色苍白的雅什卡。她蹲下身,避开其他人的视线,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交代了几句。雅什卡先是愕然,随即看向埃莉诺的方向,眼中涌上巨大的悲伤和了然,但很快也恢复了平静。她咬了咬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挣扎着站起来,在图娜的搀扶下,重新走向埃莉诺所在的房间。 “图娜,照顾好其他伤员,尤其是手臂骨折的那位,这里木制东西很多,有必要的话造一个夹板固定。”延文绮继续布置任务,然后转向奥威尔和罗根,语气变得异常严肃,“奥威尔,罗根,你们拿上枪,守住那个房间的门口。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残酷的决绝,“必要时……可以开枪。” 奥威尔和罗根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疑惑。但他们深知延文绮绝不会无的放矢,于是压下疑问,郑重地点了点头,持枪走到了房间门口,如同两尊门神。 “所有人,收拾东西,我们转移到大厅另一侧休息。这里需要清理。”延文绮指挥着幸存者们撤离这片布满血迹和死亡气息的区域。没有人反对,因为这里经历过交战,不仅有血迹,还躺过尸体,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最后,延文绮叫来了多文和利亚姆,让他们押着惊恐万状的盖瑞:“带我们去找你们第一个开枪打倒的人。” 在盖瑞磕磕巴巴的指引下,他们沿着楼梯登上楼顶。雨水依旧冰冷,冲刷着之前生死搏斗中留下的暗红血渍。盖瑞指着观测平台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通风管道检修口,那入口被一些废弃的建材半掩着,若非知情,绝难发现。 “应该在……在里面……李把他塞进去了……”盖瑞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他偷瞄着延文绮的脸色,生怕这位此刻面色冰凉的女子因为守夜人是她的朋友而迁怒于自己。 费了一番力气,多文和利亚姆搬开杂物,终于从狭窄黑暗的管道里拖出了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正是那位不幸的守夜人。他眉心中弹,一击毙命,年轻的脸庞上还凝固着猝不及防的惊愕,双眼圆睁,望着雷雨不息的夜空。 延文绮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她下意识地就要蹲下身,伸手去为他合上双眼。 “干什么?你别动!”陆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大。她看了一眼延文绮手上,虽然戴着手套,但始终不能保证接触伤口的安全,于是坚决地摇了摇头,“我来。” 陆茗蹲下身,伸出自己的手,慢慢为牺牲者抚下了眼帘。那一刻,她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眸中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上哨的时间和延文绮预定的时间相近。 延文绮僵在原地,看着陆茗的动作,心痛如绞。两人随后找来了大块的防水布,在多文和利亚姆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将牺牲者的遗体包裹好。 “你们先把他抬下去,安置在……找个干净的地方。”延文绮的声音有些哽咽,“看好盖瑞,别让其他人再打他。如果有人为难,就说是我的命令,或者找奥威尔——就是那个大个子,帮忙……” 多文和利亚姆低低应了一声,抬起沉重的遗体,押着如获大赦、连滚爬爬的盖瑞,慢慢走下了楼顶。 当他们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口,楼顶只剩下延文绮和陆茗两人,以及哗啦啦的雨声时,延文绮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外壳终于彻底碎裂。她望着地上先前守夜人那片被雨水不断冲刷、渐渐淡去的血迹,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一时间好像比天上的雨还要汹涌。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无尽的自责和悔恨,“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如果我不任性,出去找那块表……如果,我能更早察觉……我一直忍不住想,要是你跟着我出去之后……也出了什么事,我……” 她的话语被哭泣打断,几乎无法成句。 陆茗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伸出双臂,将这个濒临崩溃的身体紧紧地、用力地拥入怀中。她的拥抱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暖和力量,仿佛要将自己的坚定和一切美好分给对方一半。 “别这么说。没有你的话,”陆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平静却有着抚平波澜的力量,“我们很可能昨天下午就在巴士那里,或者之后的什么时候,就已经死了。” 陆茗的手轻轻拍着延文绮因抽泣而颤抖的后背。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在这末世之中,过度的善良或许是一种致命的毒药。 而延文绮骨子里恰恰拥有这种善良。 可是,陆茗又是最没有资格去唾弃她这种善良的人。正是因为延文绮当初出于一份不忍和善意,默许了她的靠近,她才能依托着那微弱的奇迹,一次次挣扎着成长。否则,年少无知的自己纵有九条命,也是绝对不够死的。 一遍遍安抚之下,哭泣声渐渐微弱。延文绮在陆茗的怀抱中稍微平复了一些,但她抬起头时,眼中不是释然,而是更深的恐惧和悲伤。她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头、让她肝胆俱裂的问题:“你之前说的是……真的吗?她们……” 陆茗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她感受着怀中人无法抑制的颤抖,沉默了片刻,最终,用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的声音,给出了那个残酷的答案: “……很有可能。” 话音落下,延文绮再也无法承受,将脸深深埋进陆茗的肩窝,压抑不住的绝望哭泣声响起,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悲痛。 那哭声融入了无尽的夜雨之中,仿佛这漫长而残酷的黑夜,永远看不到尽头。 [爆哭]日更,但是十一点 十一点,但是日更[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残局 第43章 恶兆 好一阵后,延文绮脸上的泪痕早已消失,被冷风和雨水抹去,只剩下一种过度压抑后的平静,甚至比之前的疏离更显淡漠。 她走到李威毙命的地方附近,蹲下身检查了那支精确射手步枪。冰冷的触感传来,还带着雨水的湿滑。她仔细检查了枪身,但对于这种武器和上面的配件几乎完全不熟悉,只能先拿起来,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楼梯口。 陆茗默默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像一个无声的影子。两人一前一后走下楼梯,谁也没有开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并非隔阂,只是一种共同承载了太多死亡与重压,并且清楚以后还将承载更多后的窒息感。 方才楼顶延文绮的短暂崩溃仿佛只是一个幻觉,此刻的她脊背挺得笔直,将所有情绪重新锁回了那深不见底的心湖。 既然她主动选择了带这群人活下去,就没有一直沉溺于负面情绪的权利。 两人到了楼下大厅,发现气氛并未因威胁解除而轻松多少。 当多文和利亚姆抬着用防水布包裹的守夜人遗体走下楼梯时,众人原本劫后余生的微弱喜悦瞬间被沉重的悲恸取代。 幸存者们围拢过来,掀开防水布的一角,看着那具再无声息的年轻身体,沉默如同水汽般蔓延,充满每一条缝隙。 他们今天才认识他,所以之前脱离束缚时甚至忘了他已经死了,直到现在看见他,才感受到那份沉重。 有人低声啜泣,有人红了眼眶,更多的人则用愤怒而冰冷的眼神射向被捆绑在角落、瑟瑟发抖的盖瑞。那目光如同实质,几乎要将这个帮凶凌迟。盖瑞蜷缩着身体,不敢与任何人对视,感觉死亡的阴影从未离他如此之近。 延文绮将精确步枪暂时靠墙放好,走上前指挥着众人将守夜人的遗体小心地安置在之前清理出来的一块相对干净、远离血污的区域。她用一块找到的干净白布,轻轻盖住了逝者的脸庞。就这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也耗尽了她不少力气,指尖微微停顿了一瞬。 “多文,利亚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你们再辛苦一趟,把楼顶另一具尸体也带下来。” 她指的当然是李威。统一处理这些入侵者的尸体,既是出于卫生考虑,也是一种划清界限的仪式——将这些血腥与罪恶从幸存者的临时避难所中清除出去。 “收到。”两人不敢怠慢,点头应下,再次转身融入楼道的阴影中。 趁着这个间隙,延文绮强打精神,重新整合人手,调整守夜安排。她的声音不高,但所有人都安静听着:“外面的威胁没有解除,不管是丧尸还是人类……所以,从此刻起,所有重要哨位,必须两人一组。一明一暗,互相照应,绝对禁止擅自离岗或交换位置。每十五分钟,通过群组汇报一次情况。超过时限未有回应,相邻哨位需立刻警觉并确认情况。” 她环视四周疲惫而惊惶的面孔,放缓了些语气:“这意味着每个人的休息时间会更短,会更累。但为了活下去,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目前拟出的名单我会公布,但之后肯定还会有或大或小的修改,辛苦大家了。有任何意见或者建议请立刻告诉我。” 没有人提出异议。经历了接连的生死考验,尤其是方才内部被轻易渗透的惨痛教训后,所有人都明白这并非苛求,而是必要的生存法则。人们默默点头,迅速按照新的安排行动起来,原本略显拥挤的大厅很快变得空旷,只剩下摇曳的篝火映照着几张心事重重的脸。 延文绮走到那位手臂被折断的幸存者身边,图娜已经用找到的木条和绷带制作了简易夹板,为他进行了固定。伤者脸色苍白,额上沁着冷汗,但眼神还算清醒。延文绮蹲下,低声询问了他的状况。 “还……还行,就是疼得厉害。”男人咬着牙回答。 延文绮几乎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止痛药,于是从背包里拿出来,分给了他,伤者连连拒绝,说应当留着以后给可能受重伤的人用,最终在延文绮的一再坚持下接受了。 延文绮转头看着陆茗,她在这方面显然比自己懂得多。 于是后者也凑近看了看夹板的情况,又轻轻压了压伤处周围的肿胀情况,低声道:“固定得不错,骨头应该没有错位太严重。现在有止痛药,再忍一会应该就好很多了。” 延文绮点了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歉疚,但很快被坚定取代。她起身,拿起了那支精确射手步枪,走向靠坐在墙边、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越发蜡黄的里德警官。 “里德警官,麻烦你看看这个。”她将步枪递过去。 里德勉强抬起未受伤的手接过枪,熟练地检查了一下枪机、弹匣和瞄准镜。“好枪。是那个者涵裔小子的吧?”他声音虚弱,但带着专业的肯定,“配件下了血本,精度和可靠性都没得说。不过……”他顿了顿,眉头皱起,“麻烦在于口径,它用的是7.62毫米的全威力弹,和我们现有的5.56毫米步枪弹不通用,打一发就少一发,得省着点用。” 他接着费力地举起枪,凑近瞄准镜看了看,随即摇了摇头:“而且,这瞄准镜……肯定磕碰过了吧?光轴歪得厉害。现在用,打不准的,必须重新校枪。” 延文绮的眉头皱了一下。 “我明白了。谢谢,你先好好休息休息。”她接过步枪,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失望。生存的本能让她早已习惯了计划之外的挫折。 校枪需要特定的靶场、工具和相对安全的环境,眼下这一切都是奢望。这支理论上威力强大的精确武器,此刻几乎成了一根烧火棍。不过幸好现在有好几支BS30和数量可观的5.56子弹,短期内应该也没有好几百米之外的射击需求, 这时,一名负责检查房间的幸存者走过来报告,在一个堆放杂物的房间角落里,发现了一个隐蔽的地下室入口,之前似乎被柜子挡着。“下面看起来空间不小,虽然堆了些东西,但环境比上面干燥些。” 延文绮记下这个信息:“好,知道了。暂时别告诉其他人,没有我的命令,也别再靠近那里。”任何一个未知空间都可能潜藏风险,现在没有精力去探索。 一阵微弱的啜泣声吸引了她的注意,起初她以为是之前枪声带来的幻听,直到看见陆茗也转头看向声源。 原来是是昏迷许久的贝拉,她在凡妮卡的怀里醒了过来,脸色苍白,眼神迷茫而虚弱。 “妈妈呢……我要妈妈……”她小声地呢喃着。 延文绮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看见这伙幸存者的首领走了过来,凡妮卡下意识地要起身,直到延文绮示意她不必。 延文绮走到贝拉面前,蹲下身,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尽管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勉强:“贝拉乖,妈妈在旁边的房间里休息呢。她有点不舒服……雅什卡姐姐正在照顾她。” 她让凡妮卡给贝拉喂了些水和易于吞咽的食物,小女孩乖巧地吃了几口,恢复了些力气,便又抬起头,渴求地看着延文绮:“延姐姐,我想看看妈妈……就看一下……” 延文绮显然无法拒绝这个合情又合理的恳求,于是深吸一口气,试图将贝拉抱起来,然而伤痛和透支的体力让她手臂一软,竟没能成功。 “我来吧。”陆茗轻声说道,不容拒绝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贝拉从凡妮卡怀中接了过来,动作很轻柔。 该面对的,终究无法逃避。 延文绮让人先去房间门口向里面的埃莉诺和雅什卡通报了一声,然后才对贝拉说:“好,我们去看妈妈。但妈妈需要安静休息,我们只能在门口和她说说话,好吗?” “好。”贝拉懂事地点点头。 一行人走到那房间门外,奥威尔和罗根持枪守在两边,表情凝重地点点头。房门虚掩着,延文绮推开一些,让贝拉能看到里面。 埃莉诺显然提前知道了女儿要来,于是强撑着半坐起来,脸上努力堆起苍白的笑容,特意将失去左手的断腕藏在了被子下面。“贝拉……我的宝贝……”她的声音虚弱,却充满了慈爱。 “妈妈!”贝拉看到母亲,眼睛亮了一下,但很快被担忧取代,“你还好吗?雅什卡姐姐,我妈妈怎么样?” 雅什卡站在床边,脸色比埃莉诺好不了多少,但她努力维持着温和的语气:“别担心,贝拉,妈妈需要好好睡一觉。你要听话,好好休息,才能不让妈妈操心,知道吗?” 埃莉诺也柔声叮嘱:“贝拉要乖,听延姐姐和陆姐姐的话……妈妈很快就能好起来……”她的话语带着明显的疲惫,几乎难以维持清醒。 贝拉看着母亲虚弱的样子,虽然不舍,还是乖巧地答应:“嗯!贝拉听话!妈妈……你……要快点,好起来……”说完,她的小脑袋便靠在了陆茗的肩膀上,眼皮又开始打架。 陆茗始终低着头,避免与埃莉诺或雅什卡有任何眼神接触,抱着贝拉的手臂微微收紧。 延文绮看着贝拉渐渐合上的眼睛,轻声对陆茗说:“你先带贝拉去睡吧,我进去和埃莉诺、雅什卡谈谈。” “不行。”陆茗立刻抬头,目光落在延文绮戴着手套的左手上,又扫过她疲惫的面容,“等我安顿好贝拉,我们一起进去。”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决。 延文绮看着陆茗眼中不容置疑的坚持,那坚持背后无疑是深切的担忧。她明白陆茗在怕什么。最终,她轻轻点了点头:“……好。” 陆茗抱着贝拉转身离开,走向女性休息区。延文绮站在原地,目光与房间内的雅什卡相遇。雅什卡回给她一个极其惨淡、几乎算是扭曲的笑容,那笑容里包含了太多的恐惧、无奈和即将崩溃的预兆。 延文绮紧紧抿住了嘴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石头。 很快,陆茗去而复返,她的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延文绮的心上。她走到延文绮身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拉过延文绮的左手,再次确认手套戴得严实,又检查了她的右手没有任何外伤,这才深吸一口气,看向延文绮。 “走吧。”延文绮低声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房间,奥威尔从外面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大部分声响。房间里,消毒水、血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埃莉诺看到她们进来,浑浊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真切的光亮和感激:“延小姐,陆小姐……谢谢,真的谢谢你们。之前那些人闯进来,我以为,我们死定了……”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气息微弱,“你们,又回来了……像做梦一样。” 延文绮走到床边,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别这么说,我们不会丢下任何人。”她顿了顿,声音干涩地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特别疼吗?” 埃莉诺轻轻摇头:“还好……就是没什么力气。吃了药,伤口还是疼,但能忍住。”她像是想起什么,问道,“刚才乱成一团的时候,抱着贝拉跑的那个人是谁?我得谢谢她……要不是她,贝拉就危险了……” “是凡妮卡,”延文绮回答,“她是……之前那伙人里,选择站在我们这边的多文的妻子。她和和玛莎现在帮你看着贝拉呢。” 埃莉诺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却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吗……那真好,等我好点了,一定要好好谢谢她们。” “嗯,一定会……好起来的……”延文绮应和着,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对话陷入了短暂的停滞。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埃莉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永无止境的雨声。 延文绮的双手在身侧微微握紧,她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就在她鼓足勇气,准备开口说出那个足以摧毁眼前这个母亲所有希望的真相时,埃莉诺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 “嘶……” 陆茗突然起身,左手护着延文绮,右手抚上新缴获的军刺,直到发现并无威胁后才慢慢收手。 这声痛呼也立刻引来了门外奥威尔和罗根紧张的张望:“里面没事吧?” “没事,”延文绮立刻扬声回应,看着雅什卡和陆茗一起上前扶住了埃莉诺。 雅什卡快速检查了一下埃莉诺的断腕处和肩部的伤口,脸色骤然变得无比难看。她抬起头,看向延文绮,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确认无疑的惊恐。 第44章 死生 延文绮看着埃莉诺因痛苦而扭曲的脸。 那双曾经在巴士上还闪烁着坚韧与求生希望的眼睛,此刻被生理性的剧痛和一丝不祥的浑浊所笼罩,仿佛蒙上了一层无法试去的阴翳。 最坏的情况,如同悬顶利剑,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如何把说出口,成了横亘在她面前,比外面任何嘶吼的活尸都更加恐怖和艰难的障碍。房间内一时间落针可闻,只剩下埃莉诺压抑的气息。 “啊……!”埃莉诺又是一声短促的痛呼,这次她的手捂向了高高隆起的腹部,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量冷汗,身体也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雅什卡立刻上前,掀开被子一角,动作迅速却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检查着。她用手掌感受着埃莉诺腹部的紧绷,又查看了她身下垫着的布料,脸色瞬间变得比埃莉诺还要苍白。她抬起头,看向延文绮,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用气音艰难地吐出判断:“宫缩……很强烈,间隔在缩短……她,她可能要早产了!” 早产? 延文绮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之前她沉浸在陆茗提出的恐怖猜想中,甚至一时忘了埃莉诺还怀着孕。 但她也清楚知道,此刻任何犹豫和慌乱都是致命的。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里不行,太容易引起恐慌。必须立刻把她转移到地下室去。雅什卡,奥威尔,你们和陆三个人负责转移,用担架,动作要轻,但要快。所有接触人员必须做好防护!” 语毕,延文绮又迅速跟陆茗交代了一遍。 由于需要绝对保密,转移工作只能在最小范围内进行。陆茗和奥威尔立刻找来之前制作的简易担架,为了以防万一,两人都仔细戴上了能找到的最厚实的手套,甚至用布料临时加厚了关键部位。雅什卡则快速为埃莉诺进行了一些必要的固定和遮盖。奥威尔力气大,沉稳地抬起一头,陆茗则在另一头配合,雅什卡在一旁看护着埃莉诺的身体状况。 在延文绮的带领下,三人悄无声息地穿过昏暗的走廊,将埃莉诺送往那个刚刚被发现而相对隔绝的地下空间。 延文绮站在房间门口,目光追随着担架消失在黑暗的转角,然后毅然转身。她接下来必须争分夺秒地处理好天文台内部的布防,为接下来处理埃莉诺的事情腾出宝贵的时间和相对稳定的环境。 她首先根据陆茗之前给出的信息,带着多文和利亚姆将三楼马特和崔维斯的尸体,以及一楼乔尼那具面部稀烂的尸体找出来,再把所有敌人的尸体集中搬运到远离主建筑的一处偏僻角落,用能找到的塑料布和杂物暂时覆盖。尽管雨水能冲刷掉一些气味,但将来尸体腐烂带来的卫生隐患是不能无视的,之后还得彻底处理。 紧接着,她重新具体安排了岗哨名单,试图将有限的人力高效利用起来。 “多文,利亚姆,罗根,你们三个负责楼顶的暗哨,轮流值守。”这是为了确保任何时候楼顶都至少有一个懂得开枪、保持警惕的人。她将缴获的几支步枪分发给相对可靠且有武器使用经验的人,同时也分了一部分给其他位置的明哨,并再三严厉叮嘱,“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绝对不准开枪!外面的动静已经够大了,我们承受不起再把更多丧尸引过来!” 在确保天文台的防御体系暂时稳固,并简单安抚了其他惊魂未定的幸存者后,延文绮这才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向地下室的方向。 陆茗已经在那里等着她,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凝重。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在前引路,奥威尔则像一尊铁塔般守在地下室的入口,对延文绮点了点头,示意里面暂无异常。 地下室的环境比想象中要好一些,空气比上面干燥,虽然弥漫着尘封已久的味道,但比预料中的潮湿霉烂好了太多。 之前存放的一些家具和杂物被堆放在角落,中间清理出了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一盏依靠独立蓄电池供电的应急灯散发着冷白的光芒,勉强驱散了部分的黑暗,却也照得每个人脸上毫无血色。 躺在临时铺就的床铺上的埃莉诺,看到延文绮进来,挣扎着想说什么,声音却虚弱不堪:“延小姐,对不起。又给大家,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没有的事,”延文绮立刻打断她,走到床边蹲下,“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集中精力,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其他的,都不用管。你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了吗?” “是个女孩。”埃莉诺扯出一抹微笑。 延文绮尽可能把语气放得平稳而有力:“那么她一定和贝拉一样可爱。” 说话间,埃莉诺的早产迹象越来越无法抑制。阵痛如同潮水般一**袭来,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剧烈。她的额发被汗水彻底浸透,痛苦的气声难以抑制地从齿缝间逸出。 雅什卡和延文绮对视一眼,知道不能再等了。她利用之前从急救箱和储藏室找到的、尽可能消毒过的剪刀、纱布、热水等器具,开始为埃莉诺接生。 由于专业的产科技能要在毕业后才会完全掌握,所以尚未脱离学校的雅什卡助产的过程异常艰难。 埃莉诺本就因为断腕失血和可能的感染而身体极度虚弱,宫缩的力量却毫不留情地撕扯着她残存的体力。她咬紧了雅什卡塞给她的布条,避免伤到舌头,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雅什卡满头大汗,凭借着课本知识和有限的实习经验指挥着,延文绮则在一旁尽力协助,安抚埃莉诺并为雅什卡传递物品。陆茗站在稍远一点的阴影里,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紧抿着嘴唇,目光死死盯住地面,仿佛要将那水泥地看出一个洞来。 然而,生产似乎遇到了麻烦。埃莉诺的力气越来越弱,宫口开得并不理想,雅什卡有限的接生知识似乎无法应对眼前的困境,她的动作开始显得有些无措,额上的汗珠不断滚落。 延文绮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目光扫过房间,忽然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地下室门口,对守在那里的奥威尔低声交代了几句。奥威尔会意,立刻转身悄然离去。 没过多久,奥威尔带着凡妮卡匆匆返回。凡妮卡脸上还带着一丝惊疑不定,但在看到地下室内的情形和延文绮沉静的眼神后,迅速镇定下来。 她走到床边,按延文绮吩咐带上手套,快速观察了一下埃莉诺的情况,然后对雅什卡说了几句什么,并开始上手辅助调整埃莉诺的姿势,同时用沉稳的声音引导着埃莉诺呼吸和用力。她的动作带着一种经历过的熟练和镇定,与雅什卡略显青涩的手法形成了对比。 在凡妮卡的帮助下,僵持的局面似乎被打破了,埃莉诺的呼吸和用力渐渐找到了节奏,雅什卡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配合着凡妮卡的指引进行操作。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延文绮紧绷的心弦稍松,她走到凡妮卡身边,低声道:“谢谢。” 凡妮卡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床上精疲力尽的埃莉诺,眼神复杂,低声道:“很高兴能帮上忙。” 一方面,她确实不能袖手旁观,另一方面,如果希望自己一家人能被这个团体接纳,尽力作贡献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毕竟她们一家人现在可没办法脱离团体活下去。 “你先到门外等着,之后可能需要你继续帮忙,但这里的情况你不能告诉别人……”延文绮顿了顿,“需要保密,相信你知道怎么做。” “我明白了。”凡妮卡郑重地点点头,尽管心有疑惑,但也没再多问,之后便默默地退出了房间,重新回到通道里等待。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缓慢流逝。终于,在埃莉诺几乎脱力、雅什卡也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那个瘦小的、浑身沾满血污的女婴,来到了这个变得更加冰冷而残酷的世界。 然而,她没有哭。 埃莉诺原本因用力而涨红的脸,在听到这片寂静后,瞬间僵住了,恐惧似乎代替血液占据了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异常艰难。 雅什卡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倒提着婴儿,轻轻拍打她的脚底和背部,试图刺激她哭出声来,清理她口腔的动作也因为紧张而略显慌乱。一下,两下,三下……婴儿只是微弱地抽搐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地下室里原本因为新生儿降临而本该有的些许生气,瞬间被这死寂般的沉默冻结,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不不不……”埃莉诺完全无法接受。 该说了。 就是现在了。 延文绮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痛的决然。她俯下身,尽量靠近埃莉诺的耳边,声音沙哑而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埃莉诺……听着,有件事必须告诉你……我们怀疑……你可能感染了……那种病毒。在你的手掌接触污血之后……我们,我们很遗憾……” 埃莉诺的瞳孔骤然收缩,她难以置信地抬起自己那截包裹着厚厚纱布、此刻却隐隐透出不详青黑色的断腕左臂。 那蜿蜒向上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暗色血管,像是最残酷的判决书,清晰地印在她的皮肤上。震惊和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她。但下一秒,她猛地想起了什么,目光惊恐地转向一旁脸色惨白的雅什卡——雷科用来刺伤自己的刀,后来又刺伤了雅什卡! “天哪!天哪……!”埃莉诺呢喃着,声音破碎不堪,她看着因为自己而可能被间接感染的雅什卡,又看向那个静静躺在一旁、不哭不闹的瘦小婴儿,巨大的愧疚和悲痛如同利刃剜心,眼泪终于决堤般汹涌而出,“对不起……对不起……雅什卡,我没想到……会这样……我可怜的孩子……” 雅什卡强忍着腰侧伤口传来的隐痛和内心的恐惧,摇了摇头,声音带着哽咽:“不是你的错,埃莉诺,这不是任何人的错……” 就在这时,令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那许久没有出声的婴儿,仿佛感受到了母亲悲痛欲绝的哭泣,小嘴一张,突然发出了响亮而有力的啼哭! “哇啊——!” 这哭声如同破开阴霾的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曙光,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在这个划分了人类历史的一天,地球上还有很多婴儿出生,不管是尚且安全的其他地方,还是山下已成炼狱的布隆内尔北城区。 死亡与新生,就这般残酷地交织在一起,推动着人类的历史走向未知的远方。 埃莉诺的哭泣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望向声音来源。雅什卡在短暂的震惊后,迅速反应过来,连忙用柔软的纱布擦干净婴儿的口鼻,将她小心翼翼地抱到埃莉诺面前。 埃莉诺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想要触摸这个刚刚降临人世、命运却已如此多舛的小女儿,但手指在即将触碰到那稚嫩肌肤的瞬间,猛地缩了回来。她想起了自己另一只手臂上那恐怖的颜色,担心这最后的触碰也会给女儿带来致命的危险。 但埃莉诺和在场所有人一样也知道,如果有感染的风险,那么肯定早已通过脐带完成了传播。 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问雅什卡和延文绮,眼中混合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和巨大的恐惧:“她……她是……” 延文绮知道埃莉诺想问什么——她是正常的吗? 但恐怕没有人能作出是或否的保证。 雅什卡仔细检查着婴儿的外观,四肢、五官、肤色……除了因为早产而格外瘦小,从外表上看不出任何明显的异常。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给她起个名字吧,埃莉诺。” 埃莉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近乎圣洁的温柔光芒,她凝视着女儿,轻声说道:“多恩……就叫她……多恩吧。我不想她……再经历这种漫长绝望的夜晚了……愿她以后的生命里,能多一些黎明……” 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埃莉诺脸上的温柔和幸福,转瞬间又被巨大的悲痛所取代,泪水再次滑落:“我丈夫……两个月前才刚刚去世……这孩子,很快……很快又会失去母亲……”她将乞求的目光投向延文绮,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如果她是正常的……能不能请你们……把她和贝拉……” 后面的话,她已泣不成声,无法继续说下去。女儿刚刚出世就要托孤,其中的悲痛与无奈,足以撕裂任何坚强的心脏。 “我答应你。”延文绮忍住鼻腔强烈的酸楚和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语气坚定如同立誓,“我向你保证,我会尽力让她们脱离现在的危险,但之后……” 她无法给出更长远虚幻的承诺,保证自己的生存本身已是最大的难题,更何况她之后还得北上。 “这就够了……这就够了……谢谢你……谢谢你……”埃莉诺反复说着,泪水浸湿了头下的枕头。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站在阴影里的陆茗,突然走上前来,从自己的战术腰包里掏出了一双干净的、略显宽大的手套,递给了延文绮。 延文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陆茗的用意——这是给埃莉诺一个机会,能最后亲手触摸一下她的孩子,而又能最大限度地降低风险。 她接过手套,转身交给了雅什卡。 雅什卡同样会意,将两只手套都仔细地戴在了埃莉诺完好的右手上。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抱着襁褓中的多恩,靠近埃莉诺的右侧。 “嘿,我的宝贝……”埃莉诺用因戴着两层手套而显得有些笨拙的右手,极其轻柔地触碰着多恩小小的手指,声音颤抖,却充满了无尽的怜爱,“你哭得可真响亮……哭吧,现在就把以后的眼泪都哭出来,”她又用指背轻轻蹭了蹭多恩温热的脸颊,“以后……要多笑着活下去啊……” 似乎是感受到了母亲那隔着两层阻碍却依旧炽热的爱与触摸,多恩奇迹般地慢慢停止了哭泣,小嘴微微嚅动着。 埃莉诺贪婪地看着女儿的小脸,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然后猛地抽回手臂,侧过身去,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哭声闷闷地传来:“……请带她走吧……求求你们……带她走吧……我不能再……不能再看了……” 她怕自己再多看一眼,就会彻底失去放开手的勇气。 雅什卡含泪将多恩抱开。 埃莉诺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平复了许久之后,她才注意到几乎一直靠在墙边,低垂着头,周身笼罩在浓重自责气息中的陆茗。如果自己的死亡已经注定,那么她绝不能给这个看起来年纪轻轻、却背负了太多的女孩留下无法磨灭的心病。 “我……我能和那位年轻的小姐说说话吗?”埃莉诺轻声问延文绮,目光望向陆茗的方向。 延文绮惊讶地看了埃莉诺一眼,没想到她在这种时候,竟然还关心着陆茗的情绪。她随后转头,低声向陆茗转达了埃莉诺的请求。 陆茗听完,身体微微一僵,迅速抬头看了埃莉诺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愧疚,有痛苦,有慌乱,随即又像被烫到一般飞快地低下。 见陆茗没有表示拒绝,埃莉诺缓缓开口,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千万不要……为了我的事自责……这绝对不能怪你……” 随着延文绮一字一句的翻译,陆茗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你和延,还有大家,把我带到这里来……已经尽力救过我一次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现在甚至没有机会,让多恩出世……所以,谢谢你……陆……” 延文绮把埃莉诺的话完整地翻译完。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陆茗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地下室房间。延文绮立刻对雅什卡和埃莉诺说了句“我去看看”,便快步跟了出去。 只见陆茗正站在地下室通道的阴影里,用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右手紧握成拳,一下下狠狠地捶打着墙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稍远处的奥威尔和凡妮卡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只在原地愣愣看着。 延文绮心头一紧,立刻冲上前,从后面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她,抓住了她那只正在自伤的手,将她冰凉而颤抖的身体牢牢禁锢在自己怀中。 “停下……陆茗……求你了!”延文绮的声音也带上了哽咽,她感受着怀中人崩溃的情绪,自己的心也如同被撕裂般疼痛。 二十万字了,斗胆求个评论[狗头叼玫瑰]我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里程碑,嘿嘿 之前预计二十万字能结束本卷,现在看来恐怕还得再写几章[捂脸笑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4章 死生 第45章 托孤 奥威尔与凡妮卡对视一眼,默契地悄然后退,关上第二道门,将空间留给了在绝境中相互依靠的两人。 他们沉默地守在了更外侧的通道阴影里。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埃莉诺虚弱却宽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针,反复刺穿着陆茗的心脏。 可是,她知道啊。 她死了又活,好多次了,清楚地知道这病毒的厉害,知道接触污血意味着什么。于是在那辆命运的巴士上,看见埃莉诺母女也身处其中时,即使在自身难保、首要任务是守护延文绮的情况下,她也分出了一部分心神关注着她们。 当埃莉诺的手掌狠狠按进那片混杂着丧尸黑血的泥泞时,她几乎是凭借着数次轮回积累下的、刻入骨髓的危机本能做出了反应——刀光一闪,断腕求生。动作快准狠,没有一丝犹豫。 可即便如此,那细微的擦伤,那无法完全隔绝的渗透,随着心脏跳动带来的血液循环……终究还是没能拦住死神的脚步。 “要是我……”陆茗的声音断断续续,被剧烈的抽泣切割得支离破碎,“我能再快一点、砍高一点,说不定她……”其中浸透的悔恨几乎要凝成实质,将她压垮。 于是延文绮立即打断她,声音带着同样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锐利,试图拉回她沉沦的思绪:“那就止不住血了!你不可能不知道!再往上,有那么多肌肉,一断开血管就往回缩了!”她紧接着央求般说道,带着哭腔,“……她原谅你了,你也得原谅你自己,好吗?” 她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陆茗因激动而紧绷的背部,动作轻柔却坚定,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慰藉透过冰冷的衣物传递过去。在这种无声而执着的安抚下,陆茗激烈抵抗的身体渐渐软了下来,她开始回抱延文绮,双臂紧紧环住对方的腰背,仿佛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树木。 两人都将脸埋在对方的肩窝里,为了不让房间里的人听见,只能压抑住哭声,使其如同受伤幼兽的呜咽,低低地在通道内回响,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她们相拥着,就像两棵在狂风暴雨中互相依偎、根系纠缠的树木,唯有依靠彼此传递的温度与力量,才不至于在这残酷的末世中彻底倒下,被无尽的绝望撕碎。 然而,这个新的时代的痛苦,有时并不只在于发生了多么令人肝肠寸断的悲剧,而在于无论这悲喜有多么刻骨铭心,你都没有太多时间去为之尽情宣泄。 生存的压力如同悬顶之剑,时刻催促着前行。 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仅仅数分钟后,通道内的啜泣声渐渐止歇,只剩下无声的相依和彼此衣襟上残留的湿意。陆茗率先动了动,她从包里摸索出几张略显褶皱但干净的纸巾,先递给延文绮,然后自己也拿了一张。两人沉默而无表情地为对方擦拭着脸颊上狼藉的泪痕,整理着凌乱的发丝和褶皱的衣装,动作熟练而迅速,仿佛刚才那场情绪决堤的崩溃从未发生。 她们的脸上很快恢复了惯常的、近乎过度的平静,只有微红的眼眶和鼻尖,隐约透露着方才的风暴。 她们两人都有一个优点——或者说是在残酷环境中被迫磨砺出的特点——就是哭完之后,旁人很难从她们迅速重建的外表下,看出她们曾如此脆弱地哭泣过。 “我觉得要跟凡妮卡说说,”延文绮率先开口,打破了这沉重的静谧,她手上没有闲着,自然地拉过陆茗刚才捶墙的右手,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检查着指关节和手背的伤势,“短时间内不太可能弄到奶粉,但多恩等不及,她需要吃的。” 陆茗此时却有些难为情,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我没事,放开吧……你说得对。” 延文绮没有理会她细微的抗拒,指尖在她红肿的骨节处轻轻按压,确认只是皮肉瘀伤,没有伤到骨头后,才稍稍松了口气,放开了那只让她感到心疼又无奈的手。 陆茗立刻将手收回,有些不自在地蜷缩起手指。 两人在第二道门前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残存的软弱都摒弃在肺叶之外,然后才伸手推开了那扇并不厚重的门。门外的奥威尔和凡妮卡显然没料到她们能如此快地调整好状态,脸上都闪过一丝惊讶,但他们都体贴地没有就之前听到的任何动静多问一句。 凡妮卡上前一步,看向延文绮,语气带着询问:“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奥威尔则向陆茗投去关切的目光,陆茗对上他的视线,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两人无事。 延文绮看向凡妮卡,声音平稳了许多:“想请你进去,和埃莉诺聊聊。”她没有说明太多具体的信息,但凡妮卡看着延文绮沉静的眼神,以及联想到之前埃莉诺异常的状态和那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心中已然猜到了一些可能的方向。 她点了点头,没有多问,跟着延文绮和陆茗再次走进了那间弥漫着淡淡血腥与消毒水气味的房间。 埃莉诺似乎耗尽了力气,正虚弱地靠在临时垫高的枕头上,但当凡妮卡走进来时,她还是努力扯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目光中带着真诚的欢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刚才分娩过程中极致的痛苦让她无暇他顾,此刻她才得以仔细打量这个在混乱中勇敢地抱起贝拉逃离危险的女人。 凡妮卡首先走向雅什卡,仔细看了看她怀中那个被简单包裹着、皮肤还有些皱红的婴儿多恩,然后转向埃莉诺,声音温和而真诚:“恭喜你,埃莉诺。她……她很瘦小,但看得出来,将来会和你一样美丽。” 埃莉诺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轻声告诉她:“谢谢。她叫多恩……” 两人又简单闲谈了几句,埃莉诺甚至从凡妮卡的口音中听出她来自纳昆州,而自己正是在那里上的大学。这短暂的交集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却更反衬出此刻境遇的荒凉。 延文绮适时地靠近凡妮卡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耳语了几句。 凡妮卡听后身体微微一震,脸上瞬间闪过震惊、怜悯与了然交织的复杂神色,但她很快垂下眼帘,很好地掩盖住了情绪。当她再次抬起头看向埃莉诺时,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声音哽咽:“天哪……埃莉诺……” 埃莉诺抿紧了失血的嘴唇,泪水无声滑落,什么也说不出来。 同样作为一个母亲,凡妮卡明白了对方全部的意图。 她走到床边,语气真挚而坦率:“之前我被雷科抓住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一家都要完了……是你那一刀,给了我逃出来的机会,我不会忘记。你的孩子……如果,如果她的确是健康的……”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雅什卡怀中的多恩,又回到埃莉诺脸上,带着现实的沉重,“我会尽量,让她们姐妹度过现在的难关。但请原谅我……我无法保证后续能否抚养她们成人,毕竟你也看到了,我的家庭本身也不富裕,杰伊还那么小……如果我们有能力,我会这么做的;可如果没有,只能联系官方的机构了……” 这一番话说得诚恳而现实,既表达了愿意帮忙、偿还恩情的意愿,也说清了自己能力有限,无法给出虚幻的长期承诺,可谓滴水不漏。 埃莉诺连连点头,泪水滚落得更急,反复说着:“谢谢……谢谢你能理解……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但延文绮也靠近凡妮卡,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补充了自己的顾虑,语气凝重:“难就难在这了……我们现在没有任何手段,能够保证多恩一定是健康的。她通过母婴传播感染的风险……很高。” 凡妮卡低头沉思了片刻,再抬头时,眼中多了一份决断,她轻轻拍了拍延文绮的手臂,低声道:“即使是这样,我也有办法搞定多恩的问题,你不用太担心。那么……延小姐,我们一家人算是完全加入了这个团队,是吗?” 凡妮卡是个聪明的人,在这个关头要一个承诺是最合适的。 “是的,”尽管凡妮卡没有具体说明是什么办法,但眼神中的肯定让延文绮暂时压下了心中的忧虑,“应该说早就是了。我们需要多文的能力,也需要你的帮忙。” “那我就放心了。”凡妮卡长舒一口气。 眼见托孤的事情在现实的考量下初步达成,离别的时刻终于无可避免地到来。 仿佛感应到了这沉重的氛围,原本在雅什卡怀中还算安静的多恩,毫无征兆地再次放声啼哭起来,哭声在狭小的地下室里显得格外响亮而揪心。 而床上的埃莉诺,状态似乎也随之急转直下,她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而浅薄,眼神也开始有些涣散,攥着被角的右手微微颤抖。 延文绮当机立断,对凡妮卡示意:“先把多恩带出去吧。” 凡妮卡会意,从雅什卡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多恩,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轻轻摇晃着,低声哼唱着不成调的安抚旋律。多恩在她笨拙却充满善意的怀抱里,哭声竟奇迹般地慢慢变小,最终化为细微的抽噎。 陆茗默默上前,打开了房门。 凡妮卡抱着多恩,一步步缓缓向外走去,在房门即将合上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停顿,转身回望。床上的埃莉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用尽最后力气朝着小女儿的方向伸出手,指尖在空中徒劳地抓挠了一下,最终无力地垂下。房门在她绝望的目光中,轻轻地、却无比决绝地合拢,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内,埃莉诺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机,无力地瘫软在床铺上,攥紧被角,将脸埋入枕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被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心碎般的无声哭泣。 压抑的寂静持续了许久。直到埃莉诺的哭泣渐渐变为断断续续的抽气,她才再次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延文绮,提出了一个最后的请求:“延小姐……能,能不能借用一下手机?我的手机已经坏了……我有些话,想录下来……留给贝拉和多恩……” 陆茗闻言,问了延文绮对方在说什么后,便主动拿出自己的手机,低声道:“用我的吧。你的手机需要时刻注意守夜人的消息。”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只是略微有些沙哑。 陆茗将手机调至录音模式,轻轻放在埃莉诺床边的桌子,然后便和延文绮、雅什卡一起,默默退出了房间,再次将最后的私密空间留给了这位即将与女儿永别的母亲。 站在通道里,延文绮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身旁异常沉默的雅什卡。 或许因为她是学医的,所以太过镇定,太过沉默,很容易让人在关注埃莉诺的悲剧时,忽略了其实她自己之前被那柄沾染了血液的利刃划伤,面临着同样黑暗未知的未来。 正当延文绮脑海中闪过这个令人心碎的念头时,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速牙加密群组里弹出的一条私信。 发信人是图娜。 “延,你知道雅什卡在哪吗?我找不到她了。” 延文绮心中一痛,默默将手机屏幕递到雅什卡面前。 雅什卡垂眸看着那条简短的信息,沉默了片刻,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悲伤、决然与温柔的复杂神情。她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眼神已经变得异常平静。 “我会去跟她说,”雅什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用担心。” 她的别离,也同样近在眼前了。 [捂脸笑哭]鸽者回归,啥也不说了,久违了大家 预祝中秋快乐[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托孤 第46章 晚安 图娜在约定好的地方不安地踱步,目光一次次投向走廊的拐角。当那个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时,她眼中瞬间亮起光彩,几乎是雀跃般迎了上去。 “雅什卡!”她轻声呼唤,带着如释重负的欣喜,下意识地就伸出手,想像以往一样去拉对方的手。 然而,她的手刚抬起,雅什卡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刺到,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阵微风,硬生生拉开了两人之间触手可及的距离。 图娜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闪过一丝错愕与受伤。 “别……”雅什卡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垂下眼睫,避开图娜错愕的目光,“我刚照顾完埃莉诺,身上……还没来得及清洁。” 图娜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掠过一丝受伤的神情,但很快被她掩饰过去。她悻悻地收回手,转而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块用锡纸包裹的巧克力,正是之前延文绮给她们补充体力的那种。 “吃点吧,你肯定累了。”图娜小心翼翼地剥开锡纸,将掰下的一小块先递到雅什卡嘴边,眼神里带着恳求。 雅什卡看着她,看着对方眼底因极度疲惫而布满的血丝,以及那强打精神却依旧难掩憔悴的面容,心头猛地一酸。 她微微张口,任由图娜将那块带着微苦甜香的巧克力放入她口中。 巧克力在舌尖缓缓融化,熟悉的滋味却勾起了更深的苦涩。雅什卡的思绪飘忽起来,仿佛回到了两年前,那个阳光明媚得有些不真实的午后。 那时的图娜,比现在还要稚嫩几分,得知自己考上了遥远的别瑞安的医学院,即将远渡重洋,她跑来送行,塞给自己一个细长的、用丝带精心包扎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把闪着寒光的、精致的手术刀工艺品。 “你真了不起。但你要记得,你的第一把手术刀是我送的!” 雅什卡当时只觉得心头巨震,几乎握不住那沉甸甸的礼物。她以为隔着浩瀚大洋,时间和距离会冲淡一切,她们会回到各自应有的轨道。可她万万没想到,图娜竟然如此决绝,偷偷报考了她所在的大学。 她于异国他乡的校门口,看到那个拖着行李箱、笑容灿烂又带着忐忑的身影时,那一刻的心情,是震惊,是难以言喻的喜悦,随即而来的,便是沉甸甸的忧虑。 她们的母亲曾是好友,正因为察觉了图娜对她的某些过于依恋和不同寻常的情愫,图娜的母亲才果断地疏远了两家的关系。 雅什卡选择跨越两重大洋,未尝没有逃避的成分。 可图娜还是追来了。 图娜的母亲有心脏问题,受不得刺激。而自己的母亲,雅什卡深知,也绝无可能接受这种超越友谊的感情。所以,她只能选择后退,退回到图娜向她坦白心迹之前的位置,固执地维持着所谓“朋友”的界限。 这界限,曾让她在无数个夜晚感到窒息,却也像一道脆弱的堤坝,阻挡着可能席卷两个家庭的惊涛骇浪。 “还要吗?”图娜的声音将她从回忆的漩涡中拉回。 雅什卡这才发现,口中的巧克力早已化尽,只余满嘴略带苦涩的余味。她看着图娜手中剩下的小半块巧克力,轻轻摇了摇头。 “你该去睡觉了,图娜。”雅什卡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学医的,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你必须保持充沛的精力。” 图娜瑟缩了一下,似乎被她的语气刺到,但最终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可是,”她抬起眼,祈求地看着雅什卡,“我一个人睡不着,心里很乱……你能不能……就在旁边陪着我,等我睡着就好?” 她看着图娜那双盛满了不安和依赖的眼睛,拒绝的话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化为一个轻不可闻的字:“好。” 两人回到她们在休息区角落的床铺。因为新的守夜安排,此刻还留在这里休息的人不多,显得有些空荡。两个还醒着的人看到她们,都带着敬意的目光点头,她们也沉默地点头回应。 图娜依言躺下,雅什卡则靠坐在墙边,与她保持着一段礼貌而疏离的距离。图娜似乎想抓住这难得独处的时光,轻声絮絮地说起话来,内容大多是她们童年到少年时期一起经历的趣事,那些无忧无虑的、闪着金边的回忆碎片,仿佛只有沉浸其中,才能暂时驱散眼前这令人窒息的现实阴霾。 雅什卡静静地听着,偶尔发出一两个单音节的回应,表示自己在听。她的目光落在图娜的脸上,借着远处篝火残余的、摇曳微弱的光晕,仔细地、贪婪地描摹着对方的眉眼、鼻梁、嘴唇的轮廓,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刻进灵魂深处,带去另一个世界。 图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倦意,最终化为平稳悠长的呼吸。 她睡着了。 雅什卡凝望着她沉睡的侧脸,过了许久,才用极轻极轻的气音,近乎无声地说了一句:“晚安,图娜。晚安。” 就在这时,图娜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不安地动了动身体,盖在身上的薄被滑落了一角。 雅什卡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想要替她拉上被子,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粗糙的布料时,却猛地僵住,如同触电般缩了回来。 她想起了自己腰侧那道被利刃划开的伤口,想起了那可能正在体内肆虐的无形死神。 一瞬间,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汹涌而下。 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生怕惊扰了眼前人短暂的安宁,只能慌乱地抬起袖子,用力擦拭着脸上的泪痕,直到眼睛周围的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旁边有人慢慢地走了过来,悄无声息地蹲下身,动作轻柔而仔细地将滑落的被子重新为图娜掖好,盖得严严实实。 是延文绮。 她不知何时已经回来,静静地目睹了这一切。 雅什卡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延文绮,脸上混杂着狼狈、痛苦和一丝被看穿的难堪。延文绮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同样承载了太多重量的眼睛,平静地回望着她,那目光里没有评判,只有深切的懂得与无声的支撑。 雅什卡猛地站起身,不再看床上的图娜一眼,步伐有些踉跄却异常迅速地朝着休息区外走去,仿佛多停留一秒,就会彻底瓦解掉所有伪装的坚强。 延文绮默默地跟上。 两人重新回到那间令人伤心的地下室。 奥威尔仍然守在门口,见她们回来,目光在雅什卡红肿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沉默地让开了通路。 房间内,埃莉诺似乎已经录完了想说的话,正疲惫地闭着眼睛靠在枕头上,陆茗则拿起手机,贴近耳朵听着。 听到脚步声,埃莉诺缓缓睁开眼,看到去而复返的延文绮和雅什卡,她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微弱的、近乎透明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告别般的释然与平静。 陆茗对延文绮低声道:“录音确认过了,很清晰。” 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沉重得仿佛能压垮所有人的脊梁,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还是埃莉诺自己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她的目光落在延文绮身上,声音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延小姐……最后,能不能请你来?我知道子弹很稀缺……如果不行,我也接受别的办法。” 她的眼神坦然,没有恐惧,只有一丝对打扰他人的歉疚。 事实上,手枪子弹确实所剩无几,而为了不惊动别人,动静巨大的步枪更是绝对不能使用。 但此时此刻,没有人会去想节省的问题。 延文绮鼻子一动,深吸一口气,正要点头,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请等一下。”她对埃莉诺说道,随即快速转向陆茗,低声交代了几句。 陆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离开。几分钟后,她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一把巴掌大小、造型紧凑的微型手枪——正是从李威之前的那把.22口径防卫手枪。 它的声响会小很多。更重要的是,不会造成狰狞的伤口。 埃莉诺看着那把小巧的武器,似乎明白了什么,她向陆茗和雅什卡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谢谢你们。但没有必要,让三个人一起陪着我了,延小姐留下就好。我已经分别和你们谈过话……现在,我有些话想单独和延小姐说。” 延文绮将埃莉诺的话翻译给陆茗。 陆茗皱起眉头,担忧地看向延文绮,雅什卡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延文绮轻轻点了点头。 陆茗和雅什卡对视一眼,最终选择了尊重。她们默默地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将最后的时间和空间留给了延文绮和埃莉诺。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以及一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应急灯。延文绮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嘴唇,手中那把小巧的防卫手枪,此刻却感觉重若千钧。 埃莉诺的状态似乎更差了,呼吸变得浅而急促,眼神也开始有些涣散,但她努力维持着意识的清醒,甚至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 “延小姐……”她轻声开口,声音带着奇异的平静,“你和陆小姐……是不是认识很久了?” 延文绮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如实回答:“不,我们今天在巴士上,是头一回见面。” “是吗?”埃莉诺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一种了然的温和,“那你有没有感觉……她对你,很特别?” 延文绮的心跳漏了一拍,脑海中瞬间闪过陆茗注视她的眼神,那些下意识的保护…… 她沉默了片刻,最终,诚实地轻轻点了点头。 “我看得出来……”埃莉诺的声音带着一丝怀念的悠远,“我们……当年也是这样。只是我们那时候都太年轻,太拘谨,谁也不敢先踏出那一步。后来因为一些误会分开了,差点以为……就要抱憾终身。”她的目光变得有些迷离,仿佛穿越了时光,“好在……命运给了我们第二次机会,我们再次相遇了,再也没有放开彼此的手,直到他在救火时……” 她将目光重新聚焦在延文绮脸上,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恳切:“但是……延小姐,不是每次分离,都会有下一次重逢的机会的。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这样,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如果条件合适,如果……你也有同样的感觉,一定要好好考虑,把握住机会。别像我们当初那样……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接着,埃莉诺突然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气息微弱:“我年轻时,最讨厌别人对我说教了……没想到,临到最后,自己也变成了这样爱唠叨的人……抱歉,我是个将死之人了,希望……你不要太介意。” 延文绮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盈满了眼眶,她用力摇头,声音哽咽:“不……我完全没有介意。谢谢你……埃莉诺,我会……好好考虑你的话。” 埃莉诺欣慰地点了点头,仿佛完成了一件重要的心事。她脸上的血色正在快速褪去,眼神中的光彩也逐渐暗淡,但她依旧努力维持着清晰的意识。 “那么……”她看着延文绮,目光平静而坚定,“请动手吧,延小姐。” 延文绮握着枪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埃莉诺,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挣扎:“不再……再等等吗?或许……” “不。”埃莉诺缓慢却无比坚定地打断了她,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希望……能以人类的身份死去。而不是……变成别的东西。”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延文绮心中所有的犹豫。她看着埃莉诺那双写满决绝和祈求的眼睛,明白这已是对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愿望。 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延文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很抱歉……”她走到床边,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无尽的哀伤与沉重。 她示意埃莉诺侧躺下来,自己则站到了她的身后,避开了那双可能映出自己倒影的、即将永远闭合的眼睛。她举起那支.22口径的微型手枪,冰冷的枪口轻轻抵在埃莉诺的枕骨下方。 手指扣在扳机上,微微颤抖。她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也能听到埃莉诺逐渐微弱的呼吸声。 终于,她闭上了眼睛,指节用力—— “噗。” 一声轻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闷响。 手中的枪身传来微不可察的后坐力。 枪响过后,也许是下一刻,也许是好几秒后,房门被轻轻推开。陆茗和雅什卡站在门口,她们看见埃莉诺保持着侧躺的安详姿态,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平静,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她以人类的身份,走到了终点。 延文绮站在原地,握着那支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余温的手枪,久久没有动弹。巨大的悲伤和空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就站在那里,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雕塑。 随后她感觉天地都在摇晃,灯光划出胡乱的轨迹,直到陆茗冲过来,扶住了即将倒下的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晚安 第47章 记录 奥威尔和陆茗沉默地将埃莉诺的遗体用找到的防水布仔细包裹好,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庄重。 两个人抬着她,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地下室,暂时秘密安置了这位不幸的母亲。 延文绮沉默地目送。 门被轻轻带上,房间里顿时空荡下来,只剩下她和雅什卡。浓重的血腥味与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合在一起,冰冷而滞重地弥漫在空气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令人不适的颗粒感。 雅什卡此时已经无法站立,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抬手阻止了要过来搀扶的延文绮。 她腰侧的伤口已被重新包扎过,但洁白的纱布边缘,依旧顽固地渗出一圈不祥的暗色洇痕。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呼吸浅促,每一次胸口的起伏都显得异常艰难。 此时她已经成了一个破碎的沙漏,而时间则是沙漏里的细沙,正无情地从她体内流逝。 延文绮不知道该对雅什卡说什么。因为对方掌握着远超一般人的医学知识,也许任何安慰在她眼里都太过苍白。 雅什卡终于抬起头,目光穿过昏昧的光线,落在延文绮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濒死的恐惧,只有一种燃烧殆尽般的疲惫和某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延小姐,”她的声音因虚弱而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切割开寂静,“请把我绑起来。” 延文绮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下意识地反问:“啊?为什么……” “绑在椅子上……或者固定在哪里,确保我无法挣脱。”雅什卡没有理会她的惊愕,继续用那种近乎淡然的语气说道,语速甚至因为急切而略微加快,“然后,请用手机,记录下我……转变的过程。” “雅什卡!我做不到……”延文绮本能地低呼。这个要求太残忍了,无论是对于执行者,还是对于雅什卡自己。 “你知道我的国家潘查瓦吗?”雅什卡忽然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 延文绮压下心头的悸动,点了点头:“是……者涵和潘查瓦是邻国,可是……” “我必须这么做。”雅什卡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让延文绮无法反驳的力度,“潘查瓦的人口数量超过十五亿人,密度比者涵还大!” 她微微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笑容,那笑容比哭泣更令人心碎。“我们都看到了,连黎达尼亚这样的世界头号强国,都无法遏制危机的爆发。如果,如果这种东西顺着的国际运输链到达潘查瓦……整个次大陆都会变成一个巨大的、无法填满的死亡黑洞,甚至可能会形成……超过二十亿级别的尸潮。到那时,将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它……我们现在对这种病毒的了解几乎为零,它的潜伏期、症状发展、生理变化……所有的一切都是空白。” 她的目光灼灼地盯着延文绮,仿佛要将自己的信念延伸过去:“这份影像资料,可能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能为后来的研究者提供的,最珍贵、最直接的第一手资料。这或许……对阻止灾难蔓延有帮助。” 她深吸了一口气,而这简单的动作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让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才勉强继续说道,声音更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这也是我学医的初心——尽我所能,帮助更多的人类。请……成全我。” 延文绮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近乎圣洁的光芒,所有劝阻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她明白,这不是一时冲动,这是一个医学生在生命尽头,用自己最后的躯壳,为人类文明投下微薄却无比沉重的砝码。她最终,只能沉重地点了点头,喉咙哽咽得发不出声音。 接着,延文绮压下鼻尖强烈的酸意,轻声问,声音柔和得不像她自己:“那么……你要不要也像埃莉诺那样,录一段话?留给你的家人,和……”她顿了顿,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她们都心知肚明。 “不用。”雅什卡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生硬,带着一种脆弱的防御。然后,她猛地别过脸去,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沉默了几秒钟,那强撑的坚硬外壳仿佛出现了裂痕,她再转回头时,眼里强装的坚固已然崩塌,流露出深切的、无法掩饰的痛苦与眷恋。“不好意思……”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狼狈的哽咽,“我还是……录几句吧。”她抬起眼,恳求地望向延文绮,“五分钟……五分钟后再进来吧,麻烦你们了。” 延文绮心脏一抽,默默点头,退出了房间。 门外,陆茗安静地靠在墙边等待着。延文绮向她转达了雅什卡的请求。陆茗没有询问任何细节,只是默默地掏出自己的手机解锁,递了过去。 延文绮拿着那部尚带余温的手机,重新回到地下室,将它轻轻放在雅什卡手边,然后,再次无声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将那最后五分钟的、完全私密的告别空间,留给了雅什卡自己。 房间内不知是何光景,房间外的两人相顾无言。 这种沉默的痛苦迫使延文绮审视自己。 自盘山公路那具女尸暴起,到接下来的山路逃亡,甚至到雷科袭击之前的天文台,她们都……太过幸运了。 以至于她忘记了正在发生的事情有多么残酷。 跟随她上山的二十多个人,除了那个有明确感染迹象的,其余的老弱病残竟然一个都没有折损。起码当时还没有。 山下的千军万马都挡不住一座城市的沦陷,几十万人变成了丧尸,而她凭着自己的枪,和眼前人的刀,保下了这二十来个人,潜意识里竟觉得理所当然了,并且觉得不会更残酷了。 直到雷科一伙人的到来,直到……埃莉诺和雅什卡的悲剧上演。 陆茗一直关注着延文绮的情况。此时延文绮虽然尽量保持着表面上的平稳,却不可能瞒过她。 于是她不由分说地轻柔扯过延文绮受伤的左手,一根一根地掰开暗暗握紧的手指,而后轻柔地十指相扣,阻止对方继续进行无意义的自伤。 五分钟,短暂又漫长。 当时限到来,延文绮和陆茗推开门,重新走了进去。 雅什卡已经将自己挪到了一张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旧木椅上,旁边放着几条撕扯好的、用来固定的布条。她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差,呼吸也愈发急促,但眼神却重新恢复了那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陆茗沉默地走上前,拿起布条,动作尽量轻柔但异常坚定地,将雅什卡的手腕和脚踝,与冰冷的木质椅背和椅腿牢牢固定在一起。整个过程,所有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有布条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彼此沉重的心跳。 然后,延文绮架好手机,调整好角度,确保能将椅子上的人完整地纳入画面。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方停顿了一瞬,最终,用力按下了录制键。红色的指示灯亮起,像一只凝视着命运与牺牲的、冰冷而忠诚的眼睛。 雅什卡望向镜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进入了某种临床汇报的状态,只是这次,她的“病例”是她自己。 “记录开始。时间,感染后约……三十五分钟。”她的声音起初带着一丝虚弱导致的颤抖,但很快便稳定下来,呈现出一种医学生特有的、剥离情感的严谨,“我叫雅什卡·普里娅·班迪特,23岁,来自潘查瓦,目前就读于拉扬斯大学医学院。我的右侧腰部,具体位置在第十二肋骨下缘,被一把沾染了确认感染者血液的利刃划伤。伤口长度约四厘米,深度约零点五至一厘米,伤及皮下及部分肌肉层。当时进行了紧急清创和压迫止血。”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仔细感受和评估身体内部正在发生的恐怖变化。“目前,我的主观感受是:伤口处有持续性的深度灼痛和麻木感,并向同侧腹部及背部放射。体温自觉升高,伴有间歇性的、无法控制的寒战。中枢神经系统方面,思维目前清晰,但开始出现轻微的注意力涣散和……莫名的烦躁感。心率……过快,自我感觉心悸明显。” 趁着两次汇报的间隙,延文绮忍不住发问。这些问题她之前就隐隐想着,可要么太忙,要么想着之后再问。 “导致这场危机的是病毒吗?”这是大部分丧尸文艺作品中最经典的设定,但她又想起一些别的,“或者是……真菌?” 雅什卡正集中意志对抗着一阵强烈的眩晕,闻言,她用力眨了下眼,试图让视线更清晰些,然后缓缓摇头,声音带着体力透支后的虚浮和思索的停顿:“太快了……这不符合大多数病毒或真菌的复制和致病周期……” 她轻微地喘了口气,继续道,“它们通常不会这么快完成对复杂生物体,尤其是高级神经功能的……全面颠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感受自己体内那正在加速的无形侵蚀。 “从表现看……它能绕过或极速压倒免疫系统,直接攻击中枢神经……优先破坏大脑皮层的高级功能——记忆、理智、人格,同时保留甚至强化脑干和脊髓的原始反射——运动、攻击、进食本能。” 雅什卡的眉头因思考和身体的不适而紧锁:“传播方式……看来看去主要是血液和组织液接触,或许还有某些我们未知的途径。但它的作用机制……我从未见过。朊病毒或许有类似之处,但它的潜伏期通常很长……而且传播效率没这么恐怖。” 她抬起头,看向延文绮,眼神中充满了茫然与震撼:“我现在亲身经历的这种感觉……像是某种东西在沿着我的神经……‘烧录’新的指令,覆盖掉‘我’的存在。它可能是更超出我们想象的东西?”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没有实验室数据,没有病理切片……无法判断。” 说完这些,她似乎耗尽了力气,重新将头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专注于对抗下一波即将袭来的痛苦浪潮。 接下来的二十五分钟,变成了一场精确而残酷的、以生命为代价的倒计时。雅什卡以惊人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每隔五分钟,就对镜头进行一次清晰的口头汇报。 “感染后四十分钟……体温持续升高,估计超过38.5摄氏度。寒战频率增加,肌肉出现不自主微颤。视觉……暂时稳定。” 她的语速依然努力保持着稳定,但呼吸明显变得沉重、急促了一些。 陆茗靠近延文绮耳语了几句,恰好也是延文绮想问的问题。 “为什么从感染到……转变,不同个体之间的差距那么大?最初的那个女人,哪怕从她昏迷时算,也花了好几个小时;而那两个警察,则只用了42秒;至于……埃莉诺,更是接近十个小时……” 听到这个问题,雅什卡闭着的眼睛颤动了一下。她没有立刻睁开,仿佛在脑中快速检索和拼凑着有限的线索。几秒后,她才用愈发气弱游丝的声音回答,但逻辑依然清晰: “可能取决于几个关键因素……”她每说几个词就需要喘息一下,“第一,感染途径和病毒载量。直接血液接触、大剂量感染……过程会非常迅速,像那位詹姆斯警官。而如果只是皮下划伤,或者像我这样伤口不深……就会慢一些。” “第二,个体差异……”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每个人的免疫系统强度不同,代谢速率……都可能影响进程。” “至于埃莉诺……”提到这个名字,雅什卡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痛苦和困惑,“这是最异常的情况。她只有手掌接触污血,理论上感染剂量应该很小。但十个小时还是太长了。除非……” 她猛地咳嗽起来,缓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说出那个令人心惊的猜测:“除非她体内有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天然抗体?或者,她的某种遗传特质,延缓了……病原体的进程?又或者是怀孕……改变了她的生理状态,提供了暂时的保护?” “但这些都只是猜测……”雅什卡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充满了疲惫与无奈,“这种差异性本身……就说明,我们对它的了解还停留在黑暗里……” 延文绮尽量通俗易懂地把她的话翻译给陆茗听,有些太过专业的医学词汇她也会卡壳,好在不影响整体的理解,陆茗认真地听着。 雅什卡的头无力地垂向一边,似乎连支撑头部和继续思考的力气都已耗尽,只剩下沉重的、带着不祥预兆的喘息声,预示着下一波汇报时段和更猛烈的痛苦即将来临。 “感染后四十五分钟。我……刚才失去了几秒钟的意识。听觉出现异常,有……持续的嗡鸣声。烦躁感难以抑制,我需要……需要集中精神才能组织语言。” 她的声音开始不稳,语句间的停顿变长,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几乎浸湿了她散落的鬓角,握着椅子边缘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雅什卡的时间显然已经不多。 延文绮已经没有要问的,而陆茗还在皱眉苦苦思索着,因为再往后的话,逼迫一个人在极端痛苦中回答问题,既不人道,也可能无法得到解答。 “它们不需要吃饭、喝水、睡觉……它们驱动身体的能量从哪里来?如何解决这场危机?” 雅什卡的身体正经历着一阵剧烈的寒颤,听到这个问题,她浑浊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近乎崩溃的理智之光。她死死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用疼痛换取短暂的清醒,声音断断续续,仿佛在与体内某种力量争夺话语权: “能量来源……”她喘息着,“这……不可能违背热力学定律……所有生命活动,都需要能量输入……” 她试图抬起被束缚的手指向自己的头部,但只换来一阵无力的抽搐。“它们……或许不是‘活着’……而是在‘运行’……像被设定好的机器。驱动它们的不是ATP,不是新陈代谢……可能是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机制……或者是病原体本身……在细胞内进行了某种极高效的、掠夺式的……能量转化?”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都感到恐惧,她猛地咳嗽起来,呕出少许红色的唾沫。她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受那恐怖的侵蚀,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无尽的虚无。“至于……解决危机……” 她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绝望的叹息。 “传统医学……疫苗、抗病毒药物……需要时间来研发、测试……我们没有时间。”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她看向延文绮和陆茗,眼神中充满了悲悯与决绝的清醒。她的回答没有给出希望,只描绘了一幅更为黑暗和残酷的未来图景。 “感染后五十分钟。视觉……开始模糊。对象边缘出现重影。肌肉……出现痉挛前兆,控制困难……记录……记录……” 话语变得破碎,开始夹杂着因抑制身体内部剧烈痛苦而带来的、沉重的喘息声。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帮我……照顾好……照顾好……”她最终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但延文绮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压抑着哭腔说道:“我们会照顾好图娜,我们会的……请放心……” “好……烧掉……尸体……所有……” 说完这些,她似乎终于耗尽了作为“雅什卡”的全部力量和意识,只剩下身体在本能地对抗着那最终的、不可逆转的转变。 在紧随而来的又一次全身性的剧烈痉挛之后,她猛地呕出一小口发黑的、粘稠的血液,头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只有被布条紧紧束缚住的手腕和脚踝,还在无意识地地抽搐着。 陆茗不动声色地把延文绮拉远了一点,自己则站在了她的右前方,形成一个隐约的保护姿态。 冰冷的镜头,依旧沉默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记录着一个鲜活的生命被不可名状之物吞噬瓦解的全过程。 在感染后大约一小时整的时刻,那具垂下的、微微抽搐的身体,突然彻底不动了。 但死寂只笼罩了短短一瞬。 紧接着,一种僵硬而迅猛的抬头动作猛然发生——雅什卡,或者说,那曾经是雅什卡的存在,抬起了头。 她的双眼彻底浑浊,蒙上了一层死亡的灰白阴翳,所有属于人类的理性、痛苦、挣扎和那份深埋心底的温柔眷恋,都从中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空洞与对血肉最原始、最疯狂的渴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像是气流穿过腐烂管道般的不祥声响,随即化为一声尖锐、刺耳、完全非人的嘶吼。 它似乎感受到了近在咫尺的活人气息,开始在被固定的椅子上疯狂地挣扎起来,力量大得惊人,沉重的木椅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散架。它的身体扭曲成各种诡异的角度,脖颈前伸,朝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目标疯狂地开合着牙齿,进行着徒劳而凶猛的撕咬。 陆茗深吸一口气,拿起旁边准备好的一块干净软布,走上前。她绕到椅子后面,精准而敏捷地避开了那疯狂撕咬的范围,然后用布,轻柔而坚定地,蒙上了那双已非人的、只剩下吞噬**的眼睛。 “晚安,雅什卡。”延文绮低声说,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瞬间被那疯狂的嘶吼所吞没。 在那嘶吼声因失去视觉目标而稍有迟疑的瞬间,延文绮举起了那支.22口径的微型手枪,冰凉的枪口,稳稳地抵住枕骨下方,就像之前对埃莉诺一样。 “噗。”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嘶吼掩盖的闷响。 所有的挣扎与喧嚣,戛然而止。 手机屏幕上,红色的录制图标依旧冰冷地亮着,无声地记录下这被赋予尊严的、也是最为残酷的终结。记录了一位医学生,为了“更多的人类”,所走过的最后一段,荆棘之路。 延文绮站在原地,仿佛也被那最后一颗子弹击中,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温度,久久没有动作。陆茗走上前,轻轻地将延文绮手中那支仿佛重若千钧的枪拿了下来,与她并肩而立,共同注视着那个获得了永恒宁静的高尚之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记录 第48章 双焰 下了许久的夜雨终于停止,潮湿的雾气里浸透了挥之不去的血腥与死亡气息。 山林一片沉寂,唯有风过树梢的呜咽,如同亡魂的低语。聚集在墙外的行尸走肉如同预料那般,因为没有持续的刺激而定在原地。 在天文台背风的一面,距离围墙还有一段距离的空地上,四个身影在延文绮的手机电筒的微光中沉默地劳作。陆茗、奥威尔、罗根,以及面色有些苍白的多文,正合力将最后几具用防水布仔细包裹好的尸体搬运到指定的位置。 尸体被清晰地分成了两边:右边堆叠着五具略显凌乱的尸体;而左边,则孤零零地只躺着一具,身形轮廓依稀可辨,是属于那位不幸牺牲的守夜人。 朋友和豺狼,在此刻被一道无形界限固执地划分开来。 尸体下方垫着事先堆叠了好几层的、从库房里仔细挑选的干燥木柴,木柴上淋了柴油,空气里弥漫着那股独特而刺鼻的气味。最底下还细心地垫了一层塑料膜,用以隔绝依旧潮湿的地面,确保火焰能够顺利燃起。 罗根掏出打火机,金属盖弹开发出清脆的响声,打破了黎明前的死寂。他依次走到右边那五具尸体前,弯腰,伸手,“咔哒”声后,橘红色的火苗舔舐着浸透燃料的木柴,迅速蔓延开来,发出“噼啪”的爆燃声。火焰贪婪地吞噬着防水布包裹的轮廓,黑烟开始升腾,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蛋白质烧焦的恶臭。 最后,罗根慢慢踱到左边,在那具孤零零的尸体前蹲下。他的动作不再麻利,而是带着一种沉重的迟缓。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勇气,才再次按下打火机,将火苗小心翼翼地送入柴堆之下。 看着属于“自己人”的火焰终于燃起,罗根面色怅然地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那是奥威尔之前分给他的。他抽出一根,就着眼前的火光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烟草的辛辣似乎能暂时压住喉头的哽咽和鼻腔里的异味。随后,他又掏出一根,递向身旁如同铁塔般矗立的奥威尔,眼神带着询问。 奥威尔目光凝重地注视着守夜人的火堆,坚定地摇了摇头。他的视线越过跳跃的火光,落在了不远处静静站立着的延文绮身上。她站在那里,身形单薄,脸色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异常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哀恸。 火势渐渐大了起来,灼热的气浪逼得围观的五人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柴油助燃下的火焰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蓝黄色,扭曲升腾,仿佛要将这世间的一切污秽与悲伤都焚烧殆尽。 延文绮默默地看了最后一眼,随即转身朝向陆茗。 陆茗无声地点点头,与她并肩离开,将后续的看守与处理工作留给了奥威尔、罗根和多文。 延文绮抬头,目光扫过楼顶。那里,负责观察这一方向的哨位正恪尽职守地注视着下方,自然也看到了守夜人被点燃的全过程。这是延文绮特意下的命令:眼下人手捉襟见肘,无论在岗还是休息,除非必要,不得擅自脱离岗位前来送行。 此时集体的生存,必须压倒个人的悲伤。因此,除了她和直接参与搬运焚烧的陆茗等人,再没有其他人来到这凄冷的火堆前。 唯有一些能看见这个方向的明暗哨,为守夜人默默送行。 陆茗和延文绮慢慢走回主建筑,阴影很快吞噬了她们的身影。然而,她们并未直接返回休息处,而是默契地绕了一段路,确认无人注意后,来到了那间通往地下室的、令人心情沉重的门前。 先前在空地上集中焚烧尸体的动作,固然有公共卫生的考量,但更多的,是为了掩盖接下来将要进行的、真正残酷的告别。 站在地下室门前,两人动作一致地从口袋里取出干净的口罩戴上,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她们相互注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随后,延文绮伸出手,与陆茗一同,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地下室里,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勉强驱散了角落的黑暗。在那里,同样堆放了两具被厚实防水布包裹着的尸体,下方也垫着淋透柴油的木柴。但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不同——包裹这两具尸体的防水布层数更多,捆扎得更严实,下方堆砌的木柴也明显更为厚重,几乎垒成了两个小小的柴垛。 事实上,在此之前,陆、延、奥三人曾就如何处理雅什卡和埃莉诺的遗体有过短暂而压抑的讨论。甚至有过一闪而过的念头,是否要将她们混入外面那六具尸体中一同焚烧。但这个想法很快又被一致否决。 原因无他,任何需要将遗体运离地下室太远的方案,都意味着漫长的搬运过程和极高的暴露风险。在这个过程中,一旦被其他幸存者察觉,引发的恐慌和猜疑将是灾难性的。她们两人的死亡本身已足以给这个刚刚经历重创的团队带来巨大的二次创伤,更何况她们是死于那种可怕的感染。 延文绮心里清楚,这个秘密最终不可能永远瞒住所有人,尤其是…… 但她希望能……拖一拖。 至少,拖到天亮吧。 让那些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人,能再多拥有片刻安宁的、无知无觉的休息时间。 冰冷的现实压在心头,延文绮站在门口,望着那两堆柴垛,迟迟没有动作。火焰一旦燃起,便是真正的、彻底的诀别。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痛苦,都将随着这火焰化为灰烬。 见延文绮怔怔出神,陆茗默默上前两步,伸出手,准备拿过延文绮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打火机。 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时,延文绮猛地反应过来,她轻轻摇了摇头,避开了陆茗的手。她的左手从兜里拿出几根事先准备好的细长引火木柴,就着右手的打火机点燃。小小的火苗在她指尖跳跃,映亮了她眼底复杂难明的情绪。 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燃烧的引火木柴分别塞入两堆柴垛的缝隙中。火焰起初只是缓慢地、试探性地舔舐着浸油的木头,发出细微的“嘶嘶”声。但很快,就像苏醒的野兽,火舌猛地向上窜起,贪婪地蔓延开来,迅速包裹了那两个人形。 熊熊火光顿时照亮了昏暗的地下室,将延文绮和陆茗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 火堆被特意选在了地下室里唯一的通风口正下方,灼热的气流带着黑烟向上涌去,从出口排出,而进气口则源源不断地补充着新鲜的空气。 不知道这狭小空间的空气循环,是否能支撑起相对充分的燃烧?如果不够,之后恐怕还得进来,将这残酷的流程再重复一遍…… 由于空间闭塞,热浪灼人的程度远超之前的室外焚烧。高温扭曲了空气,扑面而来的热风带着焚化一切的气息,几乎让人无法呼吸。两人迅速退到门口的位置。 陆茗伸手拉住厚重的门扉,正准备关上,将这炼狱般的景象隔绝。就在这时,延文绮却突然抬起手,用手背轻轻抵住了门板。 陆茗的动作顿住,没有言语,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仍在凝视那两团愈燃愈烈火焰的延文绮。 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她的眼神似乎穿透了火焰,再次看到了那个冷静叙述自身病变的医学生,看到了那个在生命最后时刻托付女儿的母亲…… 过了一会儿,地下室内温度再次攀升,热浪几乎要燎伤露在口罩外的皮肤。 延文绮才极轻地、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开口:“……关门吧。” 这扇门,见证了生离死别。 “咔哒。”门闩合拢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汹涌的热浪与刺目的火光,连同那两具正在焚化的躯体,就此被彻底隔绝在门后。门外,是冰冷而现实的走廊;门内,是一个时代的终结,和两份沉重秘密的埋葬。 延文绮转过身,恰好看见陆茗刚才一直握着金属门把的左手,因为更近距离承受热浪的炙烤而微微发红。她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歉意,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那只手,指尖传来对方皮肤上残留的温热。 “对不起……”延文绮的声音低哑,“我刚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很想看她们最后一眼。”她垂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为自己片刻的犹豫和情感用事感到愧疚。 看着她这副模样,陆茗郑重地翻转手掌,反手将延文绮微凉的手握在掌心,用自己的温度包裹住它。 陆茗的声音透过口罩,显得有些沉闷:“你不用向我道歉……” ——因为我默许你对我的任何言行举止。 后面的话,终究是无从说出。 但此刻紧握的双手,以及那坚定回望的眼神,似乎已经传递了足够多的信息。 延文绮抬起头,对上陆茗的目光,那双总是冷静自持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她抿紧了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抽回了手。 随后,两人沉默地关上第二重用于隔音和缓冲的门扉,彻底离开了这个承载了太多痛苦与抉择的地下室。 …… 天文台主厅二楼,一个远离休息区的僻静房间。 两个女人在房间里,各自占据一个角落,默默地保养着自己的武器。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金属部件碰撞的细微声响,以及布料摩擦刃口的沙沙声。 有时,一方或者双方为了拿取工具或油瓶,会不可避免地走动靠近。身影交错间,气息可闻,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若即若离的距离。 延文绮甚至会有意无意地避开直接的眼神接触,那种刻意的回避,跟之前在地下室门口短暂的牵手与对视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陆茗擦拭刀身的动作不自觉地慢了下来,她偶尔会抬起眼睑,飞快地瞥一眼延文绮沉静的侧脸,心头那团迷雾愈发浓重。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忆出现了混乱,难道刚才在地下室门口,自己其实不慎将那句未能说出口的话喃喃自语了出来?否则,实在无法解释对方此刻这突如其来的、宛如筑起无形高墙般的疏离。 这十足的反常,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陆茗的心上,不深,却持续地传来一阵阵隐痛与不安。 我,我,我,曲项向天鸽(心虚[捂脸笑哭]) [狗头叼玫瑰]感谢客官们的一路陪伴,我争取利索点完结本卷 此处单独表白AY,本文的大功臣[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8章 双焰 第49章 交心 房间内,手机电筒被立在旧桌中央,成了这片压抑空间里唯一稳定的光源,光线边缘模糊地融进四周的黑暗。 延文绮坐在光源最盛处,面前摊开一块深色绒布,上面整齐排列着轻风P9R的零件。她垂着眼,用牙刷一遍遍清理着那些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积碳与残留。她的动作精准而稳定,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仿佛将全部心神都沉入这机械的循环中,便能隔绝外界的一切,包括不远处那道始终若有若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陆茗则靠墙坐在稍远处的垫子上,身姿放松却并不懒散。她已将长刀上的脏污用布料和酒精棉片仔细拭去,此刻正将狭长的刀身竖起,刃口朝向灯光——也即是延文绮的方向。冷白的灯光沿着流线型的刃脊滑过,在尖端汇聚成一点寒星。她的目光顺着光路游走,仔细检查着刀刃是否有不易察觉的崩口或卷刃。 这个姿势,让她能毫不费力地将延文绮笼罩在眼角的余光里,看着那低垂的、被光影勾勒出柔和却疏离轮廓的侧脸。 当延文绮终于将那把轻风组装完毕,咔哒一声推弹上膛,完成最后检查后,她没有停顿,伸手拿过了桌上的另一把手枪——那把陆茗从防暴丧尸身上搜获,型号相同却透着不同经历的武器。 她的动作在此刻有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凝滞。 手指拂过冰凉的套筒,最终停留在靠近扳机护圈下方的位置。那里刻印着一串清晰的枪号。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串数字上反复摩挲,目光低垂,定定地凝视着,仿佛要透过这冰冷的编码,读取其背后隐藏的故事,或是联想到某些不愿触及的记忆。此后她久久没有下一步动作,整个人像是被抽离了现实,沉入一片只有她自己知晓的迷雾之中。 这长久的静默,以及那过于专注的姿态,像一根细小的羽毛,轻轻搔刮着陆茗的心。她看着延文绮仿佛被那串数字吸走了魂,周遭的空气都因这沉默而变得更加粘稠且令人窒息。终于,她忍不住先开了口,声音放得轻缓,试图打破这令人不安的僵局: “说起来,你的枪法真好,”她顿了顿,选择了一个最直接也最合理的切入点,“你……当过兵吗?” 问题抛出,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然而,预想中的回应并未立刻到来。延文绮像是从很深的水底被突然唤醒,肩头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抬起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聚焦的茫然,愣了几秒,才缓缓摇头,声音有些干涩:“……没有。是读预科的时候考的证。” “预科是?” “就是一种……入学前的准备阶段。你把它理解成一种大龄学前班也行,用来巩固外语,适应生活还有考驾照之类的。” 这个答案显然在陆茗的意料之外,却又似乎在情理之中。她顺势追问,试图让对话继续流动起来:“怎么想起来要考枪证?”她停下擦拭刀身的动作,目光坦诚地望向延文绮,“你看起来不像,唔,对枪很有兴趣的人。” 延文绮再次低下头,视线落回那串仿佛带有魔力的枪号上:“这么说也没错。”她轻声应道,随即话锋微转,抬起眼帘,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看向陆茗,“你……不怎么看新闻,对吧?” 陆茗微微一怔,随即坦然承认,没有丝毫遮掩:“是,我不怎么关注。” 真话假话都是一样。 见不出所料,延文绮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沉淀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仿佛需要借助这点力量,才能将接下来的话语平稳地托出。 “刚来读预科的时候,我的邻居是个女孩,和我是同乡,帮了我很多忙。”她的声音平稳,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却潜藏着暗流。“去年5月16日的晚上,我们本来要一起去参加拉扬斯的音乐节,那天我不舒服,她就一个人去了。” 她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 “音乐节中途,有几个无差别射击的枪手开始杀人……她是……死者之一。” “第二天,她的父母就飞过来了,哭得不成样子,我帮他们沟通大使馆和当地警方,见证了全过程。她生前打视频的时候,我看见过他们,头发还是黑的,一夜过后,基本上全白了。” 叙述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房间里只剩下尘埃轻微的浮动。 “我当时就觉得……”延文绮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如果我也遇到这种事,想要有活下来的机会,就必须得学枪。” 她终于说完了。将一段残酷的过往,如同展示一件旧物般,摊开在两人之间的灯光下。 陆茗看着延文绮低垂的眉眼:“对不起,”她声音低沉,带着真挚的歉意,“我不知道……” 然而,延文绮并没有给她说完安慰话语的机会。她猛地抬起头,目光锐利如突然出鞘的刀锋,直直射向陆茗,打断了她未尽的歉意,反问如同一声短促而有力的击锤: “那么你呢?” 在这个时代,一个刀法超凡的人,显然比一个精准的枪手更加罕有。 把关于刀的杀人技练到这种地步实在是没什么道理,因为论杀人,枪的效率要高得多,而且不是一般的多。 这问题来得突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咄咄逼人。仿佛刚才那段沉重的自白,不仅仅是为了回答疑问,更是一种交换,一种要求对等坦诚的试探。 陆茗迎着她的目光,脸上那点因歉意而生的波动迅速平复下去。她没有回避,反而扬起一个堪称大方的微笑,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家学。”她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 她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某些镌刻在血脉里的画面,随后才继续开口:“如果家里的族谱属实,那么有载以来,我家里每一代人都和刀密不可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检查完毕的长刀横置于膝上,空出的双手开始配合着话语,掰着手指,如数家珍,或者说就是在数家珍。 “出过刀客、武将、镖师、屠户、铁匠……当然,”她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延文绮,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微澜,随即又继续下去,语气不变,“也并不都是这些,还有在衙门里给死人找真相的仵作,横行大漠的响马,砍人脑袋的刽子手,甚至还有耍刀舞的舞者……” 这一连串或光明正大,或游走于灰色地带,或带着血腥与艺术气息的职业,被她用一种平淡无奇的口吻道出,反而更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厚重的宿命感。 “具体到我爷爷的时候,”陆茗的声音稍稍低沉了些,带着显而易见的敬意,“山河有难,他是带着刀去参战的。他一生阵斩敌寇五十余级,” 这个具体的数字,带着冷兵器时代余晖特有的残酷与荣耀,“后来也是他亲自教我用刀。” 最后,她总结般望向延文绮,眼神清澈见底,却又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能将人的灵魂吸入。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所以你看,”她微微偏头,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祖宗们把关于刀的一切可能,都刻进我的骨头里了。” 这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充满了传奇色彩,完美地解释了她那身神乎其技的刀法来源。 延文绮定定与之对视,目光锐利得像要剖开那层看似坦诚的表象,直抵内核。她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脸上没有任何被这“家学”震撼或感动的神色,只有一片深沉的、化不开的审视与疑虑。 良久。 她最终却没有什么表示,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嗯”,算是知晓,便迅速低下头,重新拿起工具,开始拆解那第二把轻风手枪,再次将自己封闭进那个只有她和冰冷金属的世界里。 这一次试图拉近距离的交心,无疑是以失败告终了。 陆茗脸上那刻意堆砌出来的、带着几分示好意味的笑容,慢慢凝固,而后如同失去支撑的沙塔,悄然松解消散。她低下头,浓密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默默拿起一旁的磨刀石,开始一下下,有节奏地打磨着刀刃。石与金属摩擦产生的“沙沙”声,取代了短暂的对话,重新成为房间里的主旋律,显得格外刺耳而落寞。 没办法。当你谎话说多了之后,真话也容易被当成谎话。 之后,两人再无交流。延文绮以更快的速度保养、组装好第二把手枪,动作流畅却透着一种程序化的冰冷。陆茗也默默磨好了刀,正用干净的软布沾上轻质机械油,一遍遍擦拭着光可鉴人的刀身,仿佛要把心也擦得透亮,以求无处惹尘埃。 令人尴尬的沉默如同实质的蛛网,缠绕在两人之间,几乎令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压抑几乎要达到顶点时—— “嗡……嗡……” 两人的手机几乎在同一时刻,在口袋里发出沉闷而持续的振动。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打破了死寂,也瞬间拉回了她们的注意力。 延文绮动作一顿,放下手中的布,掏出手机。陆茗也停下了擦刀的动作,抬眼望去。 屏幕亮起,一条来自未知号码但标注着官方来源的短信,赫然映入眼帘: 【新塔拉维登州应急管理指挥部·空军第二阵线通告】 致布隆内尔市仍有条件的幸存者: 若您身处坚固楼顶、开阔广场或其它合适且暂无威胁的地形,请立即使用合适的材料铺设大型SOS或V字形求救信号。 我部巡逻直升机将持续关注此类信号。 重要事项:成功引起注意后,请务必保持隐蔽,耐心等待。机组将评估环境安全,仅在有把握时降落。 警告:此举可能同时吸引威胁。请自行权衡风险,切勿冒险穿越危险区域去制造信号。 坚守待援,保持希望。 (本救援行动由空军第二阵线执行) 延文绮简短翻译了内容,这条短信瞬间在两人心中激荡起巨大的涟漪。 希望,难道就以这样一种方式,突兀地降临了? [爆哭]最近身体抱恙,更新很慢,对不住了 天气转冷,各位要保重身体哦,祝大家健康[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章 交心 第50章 回响 冰冷的手机屏幕光映照着延文绮的脸。那条来自军方的短信,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所有幸存者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希望来得如此突然,反而让人心生警惕。 延文绮的第一反应是压下躁动。她快速在速牙群组中输入指令:所有哨位保持最高警戒,不得分心。求救信号由我统一安排。 “通信恢复了吗?”陆茗靠在墙边,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按,试图回复那条短信。几秒后,她抬起头,眼中没有兴奋,只有深沉的审视:“回不了短信。” “很可能是军方接管了运营商,进行了区域推送。”延文绮简短判断,将两把保养好的手枪带好,转而拎起了那支BS30步枪离开。陆茗如同她的影子般,无声地紧随其后。 奥威尔早已在一楼等候,三人迅速聚拢在主厅一角。窗外浓雾依旧,但远方天际似乎有微弱的引擎声混杂在冷风里,似真似幻。 “我们有个很大的优势,”奥威尔压低声音,带着庆幸,“这儿的围墙够高,能挡住外面那些东西的视线,我们不用担心信号会先把它们引过来。麻烦的是怎么让信号足够显眼,白天晚上都能看见,还得防着这鬼天气下雨。” 陆茗安静地听着延文绮的转译,目光投向窗外依然漆黑的夜空,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上的缠绳。延文绮没有催促,她能看出陆茗正在思维的迷宫中穿行,寻找那些被忽略的漏洞。 片刻的沉默后,陆茗开口,声音平淡却像冰锥刺破泡沫般的乐观:“如果丧尸叠人梯进来了呢?如果有别的人……进来了呢?”她转过头,看向延文绮,“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延文绮瞬间领会:“楼顶也要布置备用信号?” “嗯。”陆茗点头,“这样空地上的万一出问题,我们还有退路。” 这个提议让奥威尔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说得对,是我太乐观了。” 延文绮思考片刻,果断认同,优势必须建立在多重保险之上。三人迅速制定了细节:利用库房里找到的白色床单、废弃的巨大投影幕布以及维修用的红色警示油漆,分两队同时作业。一队在围墙内的空地上铺设巨大的“SOS”,另一队登上穹顶楼顶,用同样的材料拼出显眼的“V”形符号。为防雨水,奥威尔还找来大卷的透明防水布,准备在信号完成后覆盖其上。 命令下达,除了必要的哨位和伤员,所有能行动的人都动了起来。一种被压抑的希望驱动着他们,使得动作迅速而高效。当天边那隐约的螺旋桨声似乎又清晰了几分时,两处信号已然就位。 兴奋在人群中弥漫,但延文绮冷静的声音再次响起:“直升机只有飞近了才能看到我们,不要浪费精力干等,也别吵醒还在睡觉的人。都回去休息,保持体力。可以提前做好撤离准备,除了必要的东西,别的都不用带。” 人群压抑着躁动散开,但接近休息区时都自觉地闭上了嘴,没有影响那些好不容易才睡着的人。 延文绮、陆茗和奥威尔再次巡视了明暗哨位,确认无误后,才返回大厅。 紧绷的神经稍一松懈,另一件沉甸甸的心事便浮上心头——那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女婴。延文绮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人群,最终落在角落应急灯下,正抱着多恩的凡妮卡身上。 她径直走了过去。在昏暗的光线下,凡妮卡正用一个奶瓶小心地喂着多恩。看到延文绮,她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而欣慰的笑容:“看,这样就好多了。我之前留着的母乳泵派上用场了,可以用单独的奶瓶喂多恩,不用担心……”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确——不用担心直接的接触,不用担心那无形的恐惧。 延文绮看着正在安静喝奶的多恩,婴儿小小的脸庞在冷白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柔软无害,每一次轻轻的吮吸都代表着脆弱生命的顽强。 她沉默了几秒。这个短暂的停顿里,仿佛有无数沉重的思绪——埃莉诺临终的托付、雅什卡冰冷的记录、守夜人无名的牺牲——如潮水般掠过她的眼底。最终,她还是下定了决心,迅速抽出了陆茗送给她的那把短刀。 刀身反射的寒光让凡妮卡浑身一颤,她几乎是本能地抱紧多恩向后缩去,用身体护住孩子,声音带着惊恐的颤抖:“你……你要做什么?” 几乎是同时,陆茗的手也瞬间按住了延文绮持刀的小臂,轻柔但不失力道,足以遏制任何不理智的冲动。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与警惕,紧盯着延文绮,等待着她的解释。 延文绮没有挣扎,只是抬眼,平静地迎上陆茗的目光。她眼里没有杀意,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决断。 一瞬间的电光石火,陆茗明白了。她按着延文绮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向下滑去,坚定而轻柔地覆上了延文绮握刀的手,将那冰冷的金属连同其代表的重量一起覆盖。 “我来。”陆茗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她从延文绮手中接过短刀,将这个冷酷而必要的责任,一并承接了过来。她不能让延文绮这个团队的领袖和精神的支柱亲手染上这层难以言说的阴影。 直到这时,延文绮才转向被吓坏的凡妮卡,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解释:“我们需要多恩的一点血……做一个测试。我们必须知道,她是否……安全。” “脚跟吧,这里的皮肤厚。”陆茗让延文绮转译。 凡妮卡脸上的恐惧慢慢褪去,转为一种深切的悲哀与理解。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颤抖着将多恩娇嫩的小脚轻轻托起。 陆茗毫不犹豫,刀光一闪,在多恩的脚后跟上精准而迅速地划开一个微小的口子。鲜血瞬间渗出,沾染在冰冷的刀刃上。 这把曾为救埃莉诺而挥下的刀,此刻又沾上了她女儿的血。 多恩因突如其来的刺痛而放声大哭,那哭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凡妮卡心疼地紧紧抱住她,用戴着手套的手抚摸婴儿滚烫的额头,轻声哄着,眼神复杂地看向眼前的两个女人——她们是多恩的救命恩人,此刻却也是带来痛苦的人。 “之后要小心,千万别直接接触她的伤口。”延文绮低声嘱咐,声音里带着疲惫。 “我明白了。” 陆茗和延文绮没有耽搁,带着沾血的短刀,径直走向关押盖瑞的房间。 盖瑞被绑在椅子上,之前近距离承受了闪光震撼弹和催泪烟雾的冲击,让他双目红肿,涕泪交加,精神处于半崩溃状态。此刻见到去而复返的陆延二人,尤其是陆茗手中那柄明显带着新鲜血痕的短刀,他以为最后的时刻到来,吓得魂飞魄散,身体疯狂地扭动,被封住的嘴里发出“呜呜”的绝望哀鸣。 陆茗没有理会他的挣扎,眼神冷冽如霜。她上前,用短刀在其肩膀处毫不留情地刺入、收回,动作干净利落。盖瑞痛得浑身痉挛,眼中充满了恐惧与怨毒。 他很快明白,自己成了测试某种可怕东西的**样本。 随后,陆茗和延文绮退开几步,如同观察实验室里的样本,紧紧盯着盖瑞的每一丝变化,肌肉紧绷,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恐怖尸变。 盖瑞在极度的恐惧和怨恨中疯狂挣扎,直到力气耗尽,像一滩烂泥般瘫在椅子上,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绝望的眼神。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除了伤口的流血和因恐惧产生的正常生理反应,没有任何异变的迹象。 但这并不能证明多恩是安全的。雅什卡的记录言犹在耳——尸变的速度,慢则数小时。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虑与沉重。 就在这时,震耳欲聋的螺旋桨声由远及近,如同雷鸣般滚过天际,迅速变得清晰可辨。 “来了!”奥威尔的消息通过群组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延文绮立刻下令:点燃空地信号!所有人,按计划集合!哨位保持原位! 由于尚在黑夜,浸透了柴油的布条被瞬间点燃,空地上的“SOS”顿时被橘红色的火焰勾勒出来,在浓雾与黑暗中成为一个无比耀眼的灯塔。所有幸存者都聚集到了主厅,翘首以盼,每一张脸上都混合着希望与恐惧。 一架IH-6运输直升机破开雾霭,在头顶盘旋了两圈,机腹下方雪亮的着陆灯如同创世之光,将空地照得一片惨白,也照亮了围墙外那些被光芒吸引、躁动不安的幢幢鬼影。最终,直升机稳稳地降落在空地上,卷起的狂风让火焰信号剧烈摇曳,火星四溅。 四名全副武装的士兵敏捷地跃出,以标准的战术队形散开,手中的枪口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幸存者。 “你们有多少人?”为首的军官大声吼道,直接压过了引擎的轰鸣。 里德警官在延文绮的眼神示意下,上前一步,亮出自己的证件,大声回答:“我是伊森·里德!我们这里有24个幸存者!” 军官快速扫了一眼人群,语速飞快:“这架直升机载不了那么多!第一批最多六个!但我们记下坐标了,十五分钟后,会有三架直升机依次过来接走剩下的人!现在,立刻确定第一批名单!要快!” 没有时间犹豫,延文绮、陆茗、奥威尔迅速退到一旁,几乎在瞬间就达成了共识。 “凡妮卡,杰伊,多恩,贝拉,图娜,玛莎!”延文绮高声报出名字,让她们排队。 名单交给军官,他看了一眼,目光在多恩和杰伊身上停留了一瞬:“婴儿不能单独占座,必须由成人抱着!这样能空出两个位置!” 希望的名额意外扩大了,延文绮毫不犹豫:“里德警官,还有……你过来!”她指向那位手臂骨折的伤员。 没有人公开反对,但一种混合着庆幸、失落和巨大期望的复杂情绪在人群中沉默地流淌。 就在这时,贝拉小小的身影竟然挣脱了玛莎的手,跑到延文绮面前。她仰着脸,大眼睛里盛满了不安和期待,小声问:“延姐姐……我妈妈呢?妈妈不和我一起走吗?”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延文绮强迫自己蹲下身,与贝拉平视,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温和的表情。她甚至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轻轻摸了摸贝拉柔软的头发。 “妈妈……” 延文绮的声音有些发干,但她控制得很好,听起来只是有些疲惫,“妈妈刚生完小妹妹,身体非常非常虚弱,现在不能移动。她和雅什卡姐姐会在下一批,坐下一架飞机走。” 她顿了顿,看着贝拉的眼睛,语气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贝拉,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对吗?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替妈妈照顾好刚出生的妹妹多恩。跟着凡妮卡阿姨和玛莎阿姨,听话,先到安全的地方去。妈妈很快就会来和你们汇合的。答应我,你能做到吗?” 贝拉看着延文绮,小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延文绮平静而坚定的眼神似乎说服了她。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我会照顾好多恩的!我等妈妈过来!” “好孩子。” 延文绮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迅速站起身,不再看贝拉那双纯净的、充满信任的眼睛,轻轻将她推向凡妮卡的方向。“快去吧。” 与此同时,图娜焦急地环顾四周,一把抓住延文绮的手臂:“雅什卡呢?我怎么一直没看到她?” 延文绮心脏一缩,脸上却不动声色,语速平稳而迅速:“她在后面照顾埃莉诺,埃莉诺产后出现了并发症,需要观察,她们会被安排在第二批撤离。图娜,没时间了,你先登机!记住,照顾好多恩!”她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巧妙地将图娜的注意力引向怀中的女婴和登机的命令上。 图娜被这股推力送向直升机,回头望了一眼主楼深处那片漆黑的走廊,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却终究被士兵催促着,踏上了舷梯。 凡妮卡抱着多恩,在登机前猛地回头,望向主楼那片漆黑的窗口。她知道,多文一定在某个暗哨位上,正死死地盯着这里。她看不见他,但她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她用力地、几乎要将这个画面刻入脑海般地看了一眼,然后决绝地转身,钻入了机舱。 八名幸存者被士兵快速安置在机舱内,沉重的舱门缓缓关闭,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陡然加剧,巨大的旋翼搅动空气,吹得地面水雾四溅,火焰信号明灭不定。 存者们仰着头,望着那庞大的钢铁巨鸟拔地而起,带着他们的同伴,也带着他们所有人的希望,转向,最终化作夜空中一串逐渐远去、最终消失的航行灯。 走了,走了。第一批人,安全了。 这个念头带来短暂的慰藉和更深的期盼。人群中甚至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泣,是短暂的解脱,也是漫长的紧张后终于得以宣泄的情绪。 然而,当直升机的轰鸣声彻底被荒野的风声取代,当那令人心安的光点完全融入黑暗,一种前所未有的、更加恐怖的声响,如同挣脱了束缚的恶鬼,骤然清晰起来—— 嗬……呃啊——! 嘶嘎——! 那是几十上百,不,或许是围墙外聚集的所有丧尸,在失去了巨大的声音和光刺激后,将所有的注意力和狂暴,尽数倾泻在眼前这堵阻碍它们的围墙上所发出的声音!抓挠声、撞击声、嘶吼声……之前被引擎声掩盖的死亡交响乐,此刻以放大数倍的音量,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整个天文台。 它们的哀嚎不再散乱,而是汇聚成一股统一、执着、歇斯底里的声音洪流,像无数把冰冷的剔骨刀,精准而残忍地将所有人刚刚升起的期待与温暖,从骨头上一点点剔除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0章 回响 第51章 仿佛 人在面对切身的危险时,理智往往是最先投降的。 这就像行走于鳄鱼池上方的吊桥,纵使再桥体坚固,理论上再安全,行走其上的人也无不战战兢兢。 此刻,天文台内的幸存者们面对着高墙外的尸群,产生了同样的恐惧。 延文绮立刻通过群组向楼顶哨位下令,要求他们加倍警惕,密切注意尸群任何异常的聚集行为。 “它们暂时应该堆不过来。”陆茗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冷静地分析着,试图驱散那过分尖锐的焦虑,“以它们现有的数量,和这围墙的高度,还不足以让它们形成一个坡。” 但这话更像是一种理性的安慰,而非绝对的保证。为了确保楼顶万无一失,延文绮抬头看向楼顶,随后目光锁定奥威尔:“奥威尔,你也上楼顶去!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报告!” 奥威尔重重点头,没有多余废话,抄起他的□□大步冲向楼梯。 就在这时,天空中再次传来由远及近的螺旋桨轰鸣。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早,应该不是来接她们的。 况且那并非单机,而是数架直升机,组成了松散的编队,再次掠过被浓雾与黑暗笼罩的天际,引擎的噪音短暂压过了地面的嘶吼。 这景象无疑给幸存者们注入了一剂强心针——军方的撤离行动确实在持续,规模似乎比想象中更大。 希望如同风中残烛,摇曳,却不熄灭。 延文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对围墙的担忧中抽离。她转过身,目光扫过聚集在周围一张张写满期盼与恐惧的脸。 时间不等人,必须尽快安排后续的撤离名单。 “现在安排第二批撤离名单,”她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压下了细微的啜泣和议论,“德拉米尼,吉米……”她依次念出了几个名字,目光也随之在人群中移动,最终落在了身旁那个始终沉默的身影上。 “陆茗。” 被点到名字的陆茗站到延文绮面前,没有激动,没有争吵,甚至连音量都没有提高,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延文绮,语气平淡:“你要是能把我绑上直升机,你就试试。”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两位团队核心之间无声的对峙。 延文绮看着陆茗那张没有任何表情,却写满了不可动摇决心的脸。尽管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也足够了解这种眼神意味着什么。 短暂的沉默与斟酌在她眼中飞快掠过,她几乎是立刻做出了决断,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德拉米尼,”她迅速更改了名单,加上了一个男人,声音依旧稳定,“你们夫妻一起,坐第二架直升机离开。” 这对夫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感激,连连对着延文绮和陆茗鞠躬道谢,语无伦次。 紧接着,延文绮没有任何停顿,如同最有效率的指挥官,迅速拟定了第三批撤离人员的名单。当她念出名单时,有人忍不住开口提议: “延小姐,要不……让我们延后吧?让雅什卡医生和埃莉诺,或者您和陆小姐先走……” “雅什卡”和“埃莉诺”这两个名字,如同两根无形的冰锥,精准地扎入延文绮的心脏,带来一阵剧烈的、只有她自己能感受到的震颤与抽搐。 不,并不只有她,延文绮也能感觉到身旁陆茗的身体瞬间绷紧。 “不行。”延文绮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个提议的人,目光扫视全场,强调着残酷的现实,“必须让能战斗的人殿后!否则,一旦最后时刻出了什么意外,剩下的人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只会全部完蛋!” 她顿了顿,强行压下喉咙的哽咽,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补充道,编织着那个不得不维持的谎言:“至于埃莉诺和图娜……埃莉诺产后情况还不稳定,需要观察。我会跟她们一起,坐最后一趟直升机,方便照应。” 见她如此坚持,且理由充分,提议的人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无奈地低下头。 在众人无比期盼、几乎要将夜空点燃的灼热目光中,第二架IH-6运输直升机终于撕裂雾霭,带着巨大的轰鸣和希望之光,稳稳降落在空地上。流程与之前如出一辙,德拉米尼夫妇等六人在士兵的催促下,以最快的速度登机。 舱门关闭,直升机拔地而起,再次带走了一部分幸存者,也带走了天文台里的一部分生气。 然而,这一次希望带来的副作用也愈发明显。第二架直升机的巨大动静,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又浇了一瓢冷水,彻底激活了更大范围的尸群!楼顶的奥威尔立刻通过群组传来紧急通讯,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 “延!情况不对!下面的鬼东西越来越多了!有些地方它们开始往彼此身上爬了!我们很可能需要开火!” “明白!必要时自行决定!”延文绮立刻回复,同时对着剩余的人喊道,“第三批!做好随时撤离的准……” 她的话音未落—— “砰!砰——!” 楼顶率先传来了清脆的步枪点射声!紧接着,更多的枪声加入,如同爆豆般响起! 几乎在同一时间—— “轰!!!!!!” 一声巨大的、令人心脏停跳的撞击声,从天文台的正门方向猛然传来!伴随着的,是金属框架扭曲撕裂、以及沉重物体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 延文绮心头猛地一寒,一股冰冷的预感瞬间窜遍全身! 陆茗的长刀已然出鞘,随时准备短兵相接。 “回大楼!所有人!快!跟着我退回主楼!”她嘶声力竭地大喊,声音因极度紧张而有些变调。 空地上等待的幸存者如梦初醒,在极致的恐惧驱动下,跟着延文绮和陆茗,疯狂地冲向主建筑入口。 冲向主楼的时候,延文绮的目光锐利地扫向正门方向——借着楼顶射击时偶尔闪过的枪口焰和远处未完全熄灭的火光,她看到了令她血液几乎冻结的一幕: 天文台那扇还算坚固的金属大门,此刻如同被巨兽踩过的玩具,扭曲变形,整体向内倒塌!一辆黑色的AUV越野车,车头严重损毁,冒着浓烟,狠狠地撞在大楼的墙壁上! 有人下意识地将手电光扫向驾驶室—— 光线照亮了一张狰狞如鬼的面孔,正是是之前逃出去的雷科。他此时头破血流,半边脸颊不自然地肿胀青黑,眼神浑浊涣散,嘴角却咧开一个疯狂而得意的弧度,那表情已然超出了人类的范畴,带着明显的尸变迹象。 在他的手中,握着一个闪烁着火苗的打火机。 延文绮瞳孔骤缩,举枪瞄准的动作快得超越思维。 “砰!” 手枪子弹精准地射穿了雷科的额头,扑灭了那最后一点疯狂的神采。 然而,还是晚了半步。 打火机从他无力松开的手中掉落,划过一道微小的弧线,落在了浸满燃油的车内地板上。 “轰——!” 橘红色的火舌瞬间爆起,贪婪地吞噬了驾驶室,并迅速蔓延至整个车身。AUV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紧接着—— “嘭!!!” 一声小型的爆炸声响起,显然是车内的某个□□被引爆了,巨大的冲击力将AUV的后备箱盖炸飞,刹那间,无数花花绿绿的钞票如同被惊扰的蝗群,又像是地狱派发的死亡传单,在爆炸的气浪中狂乱地飞舞、飘散,洒落得到处都是。 “快上楼!快点!上楼顶!”延文绮的声音已经嘶哑,她一边命令,一边警惕地扫视着洞开的大门方向。 那无疑是地狱之门。 接连的强烈声光刺激,彻底点燃了围墙外所有丧尸的终极疯狂!它们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嘶吼,一股脑地从洞开的大门涌入!活人近在咫尺的气息,让它们每一个空洞的眼窝都燃烧着最原始的饥渴! 幸存者们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向楼梯口狂奔。有人在奔跑中,竟然还下意识地伸手捞了几张飘到眼前的钞票,塞进口袋。好在那并非刻意停留捡取,只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现金的普通人的本能反应,并未耽搁逃命的速度。 延文绮瞥见了,但在这种生死关头,她已无力去责怪。 “走!”见其他人都已经安全,陆茗低喝一声,拉了一下延文绮。 两人作为全队的殿后,边战边退,楼顶上奥威尔等人的火力则全力倾泻,试图压制涌入尸潮的先头部队,为下方人员的撤退争取宝贵时间。子弹打在水泥地上溅起火星,射入腐臭躯体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陆茗在后退的过程中,眼疾手快地抄起了之前放在墙边的那支精确射手步枪,甩到背上。延文绮则持续用手枪点射着从侧面和后方扑来的最近威胁。 她们互相掩护,交替后退,终于甩开了追猎她们的丧尸,有惊无险地冲上了最后一段楼梯,回到了相对安全的楼顶平台。奥威尔和多文等人关上楼梯门后,立刻聚集过来,所有人带着惊惶和希望的目光都集中在延文绮身上,等待着她的命令。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带着紧张和担忧响起:“延小姐,雅什卡医生和埃莉诺……她们怎么没上来?” 延文绮脸上没有任何波动,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口吻说道:“我说过了,埃莉诺刚生产完,身体极度虚弱,现在移动会有生命危险,雅什卡在陪护她。她们在一个加固过的隐蔽房间里,暂时很安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提问的人,也扫过所有倾听者,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等我们稳住局面,我和陆茗会亲自去接应她们出来。现在,优先处理眼前的事。” 所有人都接受了这个说法,唯有知情的奥威尔眼里流出一丝悲伤的情绪。 延文绮快步走到楼顶边缘,向下望去——眼前的景象让人心底发寒。楼下的地上已是密密麻麻、如同潮水般涌动的尸群!它们嘶吼着,推挤着,不断从大门涌入,并且有更多的黑影正从远处的黑暗中汇聚而来。 天文台这座临时的孤岛,正在被死亡的海洋彻底淹没。 但一个险之又险的计划,瞬间在她脑海中成型。 延文绮一边开始给弹匣压上子弹,一边转头看向奥威尔:“必须有人下去,把尸潮从大门和楼底引开!否则第三架直升机来了也无法降落,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困死在这里!”她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利亚姆!立刻点燃楼顶的求救信号!奥威尔,你在楼顶负责火力支援!” 被点到名的年轻人慌忙跑向不远处点火。 奥威尔大手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急声道:“哎呀……怎么你每次都要冒更大的险!说不定……说不定我们可以一起挤上第三架直升机,不用等第四架!” 旁边多文也面露反对之色。 “一架直升机绝对挤不下我们剩下的十多个人!”延文绮环顾周围,冷静地反驳,声音斩钉截铁,“而且如果不能引开它们,我们连等第三架直升机的机会都没有!尸潮会彻底淹没这里!” “好吧好吧,但我得跟你一起去!”奥威尔被说服了,立刻表态。 多文、利亚姆和罗根也纷纷上前,表示要一同下去。 “不行!不能让所有拿枪的人都下去!楼顶也需要火力掩护和以防万一!”延文绮果断否决,迅速分派任务,“多文,利亚姆,你们带人,用所有能找到的杂物,把楼梯尽量堵住!堵上之后,尽量保持安静,减少对尸群的吸引!” 紧接着,她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站在身边的陆茗。 还没等她开口,陆茗已经向前一步:“不管你去哪,我都要跟着。” 延文绮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犹豫,重重点头:“好!”她随即下令,“陆茗,准备从大楼后面索降!奥威尔,你先掩护我们!” 陆茗立刻行动,熟练地将登山绳固定在楼顶坚固的构件上,然后将另一端抛下楼。她像之前做过的那样,一手紧紧抱住延文绮的腰,另一只手和她一起握住绳索。延文绮背着那支BS30步枪,陆茗则将精确射手步枪甩在身后。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开始缓缓下降。 大楼后方因为背对正门,丧尸数量相对较少,但之前空地上燃烧的求救信号火光,依旧吸引了一部分丧尸聚集在周围。此时,索降的动静和活人的气息,立刻引起了它们的注意! 几只丧尸嘶吼着,仰头伸爪,奔向她们的落点聚集。 “砰!砰!” 延文绮单手稳住身体,举枪冷静点射,精准地爆头解决掉最近的威胁。 枪声在相对寂静的后方显得格外清晰,立刻引来了更多丧尸的注意。楼顶上的奥威尔不得不再次开火,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枪法在经过连续的战斗后,似乎找回了一些感觉,射击变得更有准头,好几个丧尸都被他爆头了。 接连的射击中,延文绮手枪的弹匣再次打空,她迅速更换新的。与此同时,大楼内部也传来了更加密集的枪声——是多文他们在楼梯口与试图冲破障碍的丧尸交火了! 枪声、爆炸后的余烬噼啪声、丧尸的怒吼与人类的呐喊……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成一首残酷的末日交响曲。 奇怪的是,置身于这绝对混乱与危险的中心,延文绮此刻竟感觉不到一丝慌乱。她的心跳如擂鼓,却异常稳定;她的手指扣动扳机,精准而冷静。 她甚至有余暇抬头,目光越过飘落的灰烬,对上了那双始终护在她身侧的眼睛。 那眼神坚毅肃穆,如同狂风暴雨中永不熄灭的灯塔。 仿佛只要在这怀抱之中,只要与这目光相接,她便能汲取无限的勇敢,去面对眼前这无边的地狱。 丧尸:可算轮到我登场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