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完成狗大王的遗愿》 第1章 我去? “顶级仿真宠物定制师沈自汀车祸致右手重伤,五百余‘生命复刻’订单恐成泡影。” 新闻切进纪录片,官方的播音腔继续念稿: “昨日凌晨,仿真宠物定制师沈自汀在返程途中遭遇连环车祸,经五个小时的抢救后,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右手神经严重受损,失去精细活动能力……” “砰!” 保温杯砸进频幕一角,画面裂成彩条,声音戛然而止。 好友秦风闻声赶来,心里发怵:“自汀,别激动啊,身子才刚好点!”他压下沈自汀拆针管的手:“媒体就这样,听风就是雨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别听他们乱讲……” 沈自汀看向不听使唤的右手——缠着厚厚纱布的手固定在支架上,连轻微蜷曲都做不到。 “医生说了,后续康复训练跟上,手能恢复的。” “能恢复?”沈自汀蹙眉,扯着嘴角冷笑,“恢复成什么样?能拿筷子还是能沾起羊毛?又要多久?半个月……一两年?概率呢,完全灵活的概率又有几成?” 秦风擦擦额头,面露难色。 房间陷入沉寂,沈自汀听懂秦风沉默里未尽的话,别过脸。 “哎,我最近打听到时祁的一点消息,你要不要——” 沈自汀拉高被子蒙住脸。 秦风缄默地待了会儿,垂头低喃起来,“十死一伤,还有三个昏迷不醒,自汀,十四分之一,损失一只手,已经很幸运了。” 沈自汀闭上眼睛。 -- 两个月后,沈自汀做完康复回来,手机上多了一则信息: “致沈先生: 见字如面。 我是前些日子托您做柯基“桂花”的陈婆婆。来此信,一是望您不要惦记我的订单了。我大限将至,桂花在记忆里愈发清晰,想来很快就要相见。二来,听闻您手伤,切勿过急,需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地训练,盼早日康复。 陈知淮字。” 监控里的沈自汀盯着手机,石化般矗立许久,之后便紧握手机行色匆忙,坐出租离了医院,中途在药房停下,买了一袋止痛药,之后车下国道驶进荒僻郊外,连人带车没了踪迹。 警方半天后联系到回老家的出租车司机,他惶惶恐恐地对此订单印象深刻:“很奇怪,很奇怪啊,这个男人出手慷慨,但行为诡异,大半夜的买那么大一袋药,要我去,要我去……” 胖警察敲敲桌,“去哪里?” 司机眼瞳震颤,支支吾吾地说:“荒山。” 荒山? 无数道手电筒穿行在寒冷的树林中,警犬垂尾低嗅,一个小时过去了,豪无动静。 秦风吸吸鼻子。 自汀好端端地来这坟山干嘛? 月亮高悬阴凉,树影重重,秦风踢土又踹树,插着兜,撅起屁股看起了蛀空的树洞。 “你……” 胖警察抿唇。 “嗯?”秦风站直。 胖警察手叉腰带,瘪嘴,精锐的目光侦查起秦风:“你真不知道沈自汀工作的地方?” 秦风拱眉。 他似乎遭到了怀疑。 胖警察清嗓。 秦风跳脚,“你真怀疑我啊。我和自汀从小到大的好哥们!无语,你就是去问他妈……问他爸爷奶姨婶侄,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在哪儿工作。自汀最讨厌别人打扰他工作。” 警察面目凝重。 秦风警告地横他一眼。 远处半山腰断续点起几盏灯来,秦风吆喝一声,“哎!那儿有个村,你们去那村里看过了吗!” 胖警察茫然地望去。 “去没去过,给个话呀!”秦风大喝。 “从这儿走到那里,至少两小时脚程。” “两小时怎么了,自汀因为几根毛调了一天一夜,这几个小时算什么。” 于是秦风力排众议,一群人开着警车浩浩汤汤进村,老村长披着外套拄拐赶来,身子发抖地生怕惹了什么事,听完缘由后他定了定心,将沈自汀的照片分发下去。 众人皆摇头,一无所获。 “知情不报等同犯罪!”秦风恐吓道。 村里人面面相觑,你看看他,他看看她,脸色迷茫地一致沉默。 “走了。”胖警察下令,叫喊着“你们肯定害他了”的秦风被驾上车,“这村有问题!”秦风挣扎,“走什么走!查,继续查啊!” 胖警察看着筒状灯里乌泱泱的村民,按下手,“走。” 车子驶到山脚,遇到一个轰摩托上山的男人,胖警察从副驾伸手拦他,打听前面的村落,那男人摸摸脑袋,“村落?山上哪儿来的村落。” 秦风扒门往后看,半山腰笼罩在一片密实的漆黑中,没有半点灯火,也全不见房屋轮廓。 刚刚看到的一切,仿若众人同遭了幻境。 胖警察又问男人上山所为何事。 “我去看我的羊,这风向云象是要下雨哦。” 秦风掏出照片,男人细瞧一阵,眯起眼恍然大悟,“看到过。” “带路。” “可我的羊……” “别羊羊羊了,人命关天的大事……” 警车跟摩托车穿过郊外,驶进镇里,距他们越来越远的半山腰上倏地亮起一盏灯。 一片虚无中,年迈的长者褪去脆朽骨头,身姿挺立摸着胡须说: “来新人了。” 壮汉有些不安,“我们这样暴露,掌祀官那儿可怎么交代啊,明明昨晚无车入境,怎么,怎么会引来警察……” 拐杖“咚”地一声砸地,壮汉噤声,长者眯眼眺望飘渺。 旷远的夜里呜响山风。 “近来接二连三的新人,掌祀官为此头疼还来不及。我们,只需要做好分内的事。”长者安抚地拍了拍壮汉肩头:“你去唤来阿七,她该开惑了。” “是。” -- 【沈自汀,电量告急,请尽快攻略一百种动物好感度,否则——】 庄严的声音被迷糊的沈自汀一掌拍飞,他翻个身继续睡觉,忽刺进一束白光,猖狂的笑声在极近处响起,“妈!妈!”发现秘密基地的男童激动大喊,“快来啊妈!快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沈自汀耳朵动了动。 极品辣条音……? 他张条缝,一条棍棒无情地正面迎上眼睛,沈自汀闪躲不及,凄厉的惨叫在喉道里扭曲地发了出来。 沈智言开怀大笑,咯咯直响,“你这野狗真是胆大包天,我的地盘你也敢占!”说完,又是一棍子下来—— “怎么了宝贝儿?”徐春惠后脚赶到,沈智言掐了沈自汀脖子炫耀,见它短脚悬空扑腾,乐得下巴挤成三层,“看,偷跑进来的野狗!真是没有规矩,我现在就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你们家? 这别墅里的一砖一瓦都由他过目敲定,怎么就成了他家? 沈自汀被掐得上不来气,他趁沈智言去挑选工具,身体用力一腾,挣脱手掌,掉落在地。沈智言“呀呀呀”地愤叫,一路追到了客厅,前方就是特意留的狗门,逃跑近在咫尺—— 沈自汀猛地一刹,四驱骤拐,沈智言眼睛反应过来了,大脑却拉不住身子,一坨圆润轰然撞上门板,压成一片。 空气中掉落簌簌木屑,灰尘卷动。 沈智言上半身卡进狗门,留半截在屋里,Q弹的大屁股朝天撅着。 “嘎吱”一声,门延迟几秒被撞开,小径两旁油绿的剪股颖在阳光下泛出色泽。 “妈!妈!快来救我,我卡住了!妈!我卡进门里了,门还晃个不停烦死了!” 沈自汀悠然从正门出去,看着沈智言剧烈跳动的嗓子眼,走到台阶上。 他叫他什么来着? 狗。 嗯,野狗。 沈自汀走上台阶,调转身子,抬起一条腿,“滋、滋、滋——” 那就干些符合野狗的事。 - 【警告,电量告急!警告,电量即将为0!警告!】 一直晃在他跟前的进度条再次发出了声音。 沈自汀忽视,走上街,车流在窄道上头顶尾地死死堵住,一声又一声的喇叭加重了大脑的焦躁。 昏倒前的记忆在刺耳的喇叭声中片段式闪回。 沈自汀记起来了。 出租车抛锚,他在荒地重新打车,很迟才到工作室。沈自汀开门径直越过迎接他的小松,直奔桌上那只差一条尾巴的柯基。他吞下大量止痛剂,而手依旧不听使唤,细小零件接二连三地掉落,药物和压力同时作用得他神思浮涨,等回过神来,已经被不止何处发起的火焰浓烟包围了,他捂住鼻子,惊慌地去找小松,而小松被倾倒的胶水沾在地上,面色痛苦…… 火势飞速蔓延,卷动的火舌疯狂向小屋发起进攻,小屋霎那间变成炼狱。 他头晕目眩,看着浓烟夺去了心血浇铸出来的那屋仿真模型,看着小松在快干胶里奄奄一息,看着门失去方位…… 他什么都带不走…… “别挡路!”醉醺醺的斥骂将沈自汀拉回现实,酒鬼一脚揣来,沈自汀像个球一样地滚到栅栏下,他咕哝着“再挡路就杀了你”便摆锤一般挺着肚子摇晃离开。 沈自汀黯然地盯着视野里迷你狗爪。 赶到的交警正满头大汗地疏通车流,沈自汀起身,跑了一段,等路段的车流稀疏变快时,他身体弓缩、四肢微曲,眼里闪着坚毅的光。 一道熟悉的声音猝然打乱了他的计划—— - “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嘞!绝密时空规则,多年摸爬滚打,经验所得,毫无水分,字字珠玑!”男人背心衬衫短裤人字拖,坐在路边的围栏下,举着本基础蓝白封的笔记吆喝道:“不要19998 ,不要1998,只要998,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路过的男人驻足:“真的?” 背心男故作高深打量对面一番,捏点指头,“来这儿有一个月了吧。” “嗯!” 男人瞪大眼,激动抓住他的手,“大师,是啊!大师!” “任务条最近急遽下降啊。”背心男兴致缺缺地摆摆手。 “大师,”男人追着抱住背心男的胳膊,“大师,你一定有法子,救救我!” 背心男“啧”一声,无奈地从屁股板凳里抽出一本尚有余温的白本,“全时空仅此一本,非卖品。我也是看在兄弟如此心诚,我俩缘分又缘,两本捆卖2699。” 男人张着口,神色纠结。 背心男将本子收回包里,手一抬,“看来是有缘无份了。”他说着起身收摊,喃喃道:“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收摊!” 背心男拢起地上布,扛到肩上,吹声口哨,“哎!那四眼小狗!” 四爪紧绷抓地,沈自汀喉道里持续低吼。 “这么凶干什么。我是好心提醒你,被车撞得曝尸大街多丑陋。你摆摆烂,走得体面点不好么?”背心男说完,眼前的进度条显示 10。 摆烂?走得体面点? 沈自汀警惕地看着他。 “只要998,你的所有疑问......”背心男蜷曲食指比两个9,正要变换成8时,忽被人用力扑倒抱住大腿,“我去!”他扭头,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磕飞眼镜,眯着眼,正四处乱摸。 他激动叫道:“我买,我买!大师,你救救我!” 背心男抽身,不耐地拍拍身上灰尘,“晚了。今天打烊了。” “我买啊,大师!我求求你!”男人叫喊着,神色痛苦地飙出眼泪鼻涕来。 背心男无言地望了会儿天,叹口气,“2699,没问题?” “没有,没有。” “行。” 背心男递去两本秘籍,男人在衣服上擦手,憨厚的面容放射光芒,一切都还在正常行进着,男人伸手去接,忽然浑身抽搐,胸前凭空生出一条三指粗的钢筋,随着贯穿伤口形成,血液从他嘴里漫天喷射。 沈自汀瞳孔放大。 背心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我去?” 第2章 哥们儿 钢筋斜插过男人尸首、与地面形成三角,静立了十多分钟。 诡异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有人直直穿过尸首,沾了血迹也面不改色,全然未觉,也有人大老远就对尸首避之不及,惊恐慌乱,甚至缺氧晕倒。 没有围成里三层外三层的观众。 那具静止的尸体,只存在于一部分人眼中,确切的说,只存在于头顶有进度条的人眼中。 背心男绕着尸首察看几轮,最后“啧”一声,仰头问,“真是疯了,植入这么血腥的场景?” 沈自汀昂首。 天空湛蓝无云,树在风里簌簌作响,一切如常。 没有回应。 背心男索然无味地打道回府,那被血浸透的包,此刻与衣服频繁磨碰,却蹭不上一点儿。 沈自汀似乎摸出些门道,他盯着那具尸体求证,很快—— 尸体连同钢筋、血迹一同消逝,那儿自清洁成平时道路的模样。 - 男人算死了。 那自己算是没死。 穿进莫名时空,再遇上不告而别的前男友在招摇撞骗,沈自汀越想,身体那阵生理性恶心就反涌得越是厉害。 他回神,走到马路牙子上,右侧一辆白色大众长鸣喇叭,暴躁地驱赶乱窜的行人和电动车,挡风玻璃后的男人,嘴巴张成快板,不时扭头与人对骂。 就它了! 沈自汀蓄力,瞄准时机,距不到十米时一跃而出,“砰”得一声巨响,轮胎打转与地面擦出“嘶嘶”刺响,沈自汀起飞又降落,天翻地覆。 有东西陆续砸到了他身上。 轮胎? 西兰花。 葱?姜?蒜? 他掉到菜摊里了? 一群糟糟嗡嗡的议论聚了过来,沈自汀紧皱眉头,察觉到不对劲时,身子倏地一轻。 “这么想不开啊。”轻佻的语气在头顶响起,沈自汀懵得睁眼,原来车子碰倒的是妇人,那妇人的自行车撞到了他。 背心男提起它后脖观察一圈,沈自汀没好气地瞪他,“腾”得使来一飞踹。 离我远点! 时祁抵住它脚,将扑腾的小冬瓜放到地上:“省省力,别骗子骗子地骂。新来的吧,我叫时祁,我也提供黄牛业务,专业代刷,保你通关,完好无损回去。” 沈自汀看着头上跳出一行字飞进了时祁的进度条: 读心 10。 哈? 时祁诧异,时祁那松开的手又一下收紧,沈自汀天旋地转间又倒进了时祁的怀里。 沈自汀白眼:有病? “我以前也养过一只四眼……”时祁逗弄地“嘬嘬”两声,自信扬眉地推销起来:“你可以考虑一下。” 骗你爹头上来了? 沈自汀张口咬他,头顶响起播报:【进度条为0】 肃穆的声线即刻破防,一串火烧屁股的尖叫声极不协调地跟来:【完了啊,这又没一个,掌祀管要被扔进来历练了啊啊啊啊!!!】 什么乱七八…… “啪!” 身体里响起类似电闸关闭的声音,沈自汀两眼一黑,陷入无边黑暗,忽火光冲天,火舌扑涌,热浪一波一波袭来。 好痛。 他咳呛地蜷起了身子。 -- “汪!汪汪!汪汪汪!” 五黑犬奋力吠叫了一会儿,进度条仍没有动静,时祁舀出一勺狗粮,“遗憾落选,不过给我加了3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下一个。” 五黑犬埋头吭哧,时祁端起树叶上的蜗牛送到沈自汀面前。 …… 时祁凑近蜗牛仍在蠕动的身躯:“表达出你对它的感激,喜爱之类的都行。” 蜗牛:…… 时祁:“行你走吧。哎送你一程。” 送完蜗牛后,时祁烦闷地看着那几乎没有起色的进度条,又去树叶里抓了只毛毛虫过来。 时祁眼神交流:你,好感,它,懂? 毛毛虫继续驱动着密麻的身躯。 等了五分钟后,时祁手一挥,毛毛虫“咻”一身掉进了灌木丛。 攻略一百种动物? 他蹲下身看着天使翅膀样式的进度条,“外面那个真是疯了。” 【你是谁,你为什么和我说话?】 时祁:“我是你爸爸的二姑的舅舅的老婆的儿子的表兄……” 进度条义正严辞:【停!禁止套近乎!禁止骚扰,我要进入工作了!】 时祁:呵呵。 沈自汀孱弱地睁开眼,略微动了动,一股焦味喷鼻,他转头,又是…… 怎么阴魂不散! “咒人再咒大声点呢?” 沈自汀屁股朝他。 时祁“啧啧”两声,那火烫卷了他的毛,可一点没挫磨他的刺,白瞎他这半袋狗粮。他起身,“全时空仅我一人提供专业代刷,其他找上你的都是骗子。我是时祁,九位数小狗。”说完,便挪开脸,两人分道扬镳。 沈自汀自然没放在心上,他走在街上,路过一脸装修车卸下的几片玻璃,靠墙立着的透亮镜面反射出他的样貌——乌黑短毛,胡须蜷曲,有着金色的眉毛、腮帮和四肢,沈自汀怔愣看着镜子里跟随他的影子—— 小松? 小松没死! 时祁的话语飘了回来:“保你通关,完好无损回去。” 而时祁早没了影,沈自汀回头盯着自己的模样,直到玻璃被搬得一块不剩,徒留光秃的墙,他仍杵这儿。 【电量警告!电量警告!】 进度条在沈自汀眼前着急。 进度条空的惩罚他看到了,“那奖励呢?”沈自汀问。 进度条不自信的左右看,最后激动地弯过两边翅膀指了指自己。 【你在和我说话吗?】 沈自汀无语地看向进度条。 【嚯嚯!你终于理我啦。】 “奖励是什么?” 【什么奖励?】 “进度条空了会死,满了会活吗?” 雀跃的进度条一下蔫巴:【涉及时空机密,无法透露……要不,你和聊我点别的?人生理想,诗词歌赋……】 不用了。 沈自汀垂下尾巴,走进巷子,在一处飞满了苍蝇的垃圾堆前停下了脚步。塑料袋里流出红油,猪蹄、鸡架浸泡在咀嚼又吐出来的糊状豆腐里,呕吐物流泻一地,米饭腐化腥臭的水状…… 真恶心。 沈自汀扭头要走,四条粗壮的擎天柱出现在眼前,沈绪抬头,恶犬垂下的两袋下巴在他眼前晃悠。 沈自汀:没吃。 恶犬发出更重的怒吼。 沈自汀让出位置:要吃你吃,我不吃。 恶犬爆啸,甩着下巴朝他猛扑过来,沈自汀没逃几步便被狠狠踩在脚下,空空的肚子踩吐出苦水,沈自汀尝着口腔里发酵的酸苦,愤而怒起,几个回合下来,浑身口水臭、遍布着大大小小伤口的沈自汀拖着身躯,躲到了黑暗的灌木丛里。 - 【很痛吧?一定很痛吧……呜呜呜……】 沈自汀:没死,别吵。 他躺在杂草间,蚊虫聚集在眼前,像为食物举行庆祝仪式。沈自汀最后挥了一爪驱赶,愈发模糊的视线中,想起了以前的记忆: “这是我的狗狗,叫小松。”时祁开门,他跟在后面走进去,四眼铁包金蹭完主人后,原地定着,炯炯有神的两眼就那么刚正地打量着他。 而这目光,似乎穿过记忆,在一米不到的地方,看着他。 沈自汀恍惚,再用力看去时,又消失了。 旁边河道突然爆发出一道疯狂的笑声,穿着背带防水裤的男人抄起兜网,一步步往坡上走来。 网里是一大堆清道夫和埃及鲶鱼,他戴着手套,“嘎嘣”一下掰断,“嘎嘣”,掰断……处理完清道夫后,又将埃及鲶鱼挨个敲去西天,埋进了土里。 大功告成之后,掰鱼男舒畅地伸展四肢,“咦?”他走过来,摘去手套,“怎么成这样了?”他说着像抱孩子那样,将沈自汀托到肘弯上。 “我不伤害你,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掰鱼男申明。 沈自汀一动不动,倒不是相信了这人,而是这人头上天使进度条,冻结在了100%。 进度条不肯告诉他的答案。 他很快就能亲眼看到了。 - 男人卸下装备,进到农房,用碘伏给沈自汀消了一遍毒。 “好了。” 黄昏钻进民房,给这破旧的一切裹上希望的光辉。男人起身,喂了沈自汀一块面包。自己是东鼓捣,西鼓捣一阵,最后换了干净衣裳坐到了床边。 他摩挲着柜上的照片,眼里的柔情似水。 夜幕降临,时钟发出整点的“咔哒”提示音,掰鱼男将照片放进兜里,临出发前,还不忘鼓舞那进度条见底的沈自汀: “小狗,我要走了,你一定要加油啊!” “啪”得灯光暗下,沈自汀补充水分,四爪一驱,偷偷跟了上去。 掰鱼男去买了一打啤酒,又打包几个下酒菜,走了近二十分钟后,他进筒子楼,上到五楼。 沈自汀鼻青脸肿地跟进廊道,掰鱼男进屋,门没关全,他偷偷钻进去,逼仄的出租屋里,掰鱼男双手挥舞难掩兴奋,在一旁坐下后,另一张脸露了出来。 时祁? 听到沈自汀的想法,时祁倏地看来,匆匆对过一眼,沈自汀在他眼里看到了奇怪的情绪。与掰鱼男的喜悦全然不同,时祁的脸上漫着, ……忧伤? 时祁关掉直播,掰鱼男将桌上的杂物扫到一边,两人摆开一桌菜,正要开动时,掰鱼男突然打了打自己脑袋,“瞧我,怎么把你最喜欢的凉拌牛肉忘了,我去买。”说着,就往外走。 墙里的管道里响起轰轰的水声。 掰鱼男走到门口,抹了把脸。 “时祁。” “嗯?”时祁慢一步抬头。 “谢谢你。” 男人微笑,往外走两步,“时祁,谢谢…你……帮……” 话语未尽,掰鱼男手掌腐成烂肉,踉跄几步后轰然倒地,他双眼含泪,还想说话,抬起的手,却和喉音一样气若游丝,怎么都说不出声了,手怎么也抬不高了。他撑着嘴,感激又不甘地瞪着天花板。 断气就在眨眼之间。 他的眼泪,还在不停地往地上流。 沈自汀瞳孔皱缩。 进度条满,不是百分百生。 - 时祁蹲下,合上男人眼睛,沈自汀叫了两声,时祁不理会,将掉出来的照片塞回去,进屋架起手机支架,调试设备准备继续开直播。 门就这么被尸体卡着大开。 沈自汀跃过门跳上床,扯他袖子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时祁有些烦。 沈自汀:他任务做完了! “哦,原来知道进度条的意思啊。之前还往车上撞,”时祁语气讥讽,看着他身上的伤,“现在怕痛,怕死了?” 沈自汀更用力地扯他衣服:告诉我。 狗头上升起一行“ 5”飘进时祁的进度条里。 沈自汀偏执的心声听得时祁脑袋要炸,“别吵!”他抓起狗往外扔,“咚”得一声,门砸上,沈自汀耳朵贴到门上,听不到任何响动,仿佛时祁凭空消失了一般。 - 他消失,徐春惠鸠占鹊巢搬进紫云山庄。 墙上的日历,也衔接在出事之后。 这个平行世界应该接轨了一部分原时空。 沈自汀看着街道上被进度条区分的两类人,一类是过着自己的生活的npc,另一类则总是行色匆忙透着强压之下的疲惫。 进度条的样式又代表什么? 他和掰鱼男的天使翅膀,而时祁头上,是附了把刀叉的恶魔形状,他企图从数量上得到区分,而采样了好一阵,仍毫无头绪。倒是有了一点新发现:进度条会变颜色。 这颜色意味着什么? 濒死时长? 弥留时间倒计时? 沈自汀想得入迷,旁边“哐啷”一声巨响,垃圾桶翻倒了。 被推倒的男孩从垃圾渣里起身,扔掉头上的香蕉皮,围看的三个未成年见状捧腹大笑,嘴里用着下流的词汇对男孩开始了言语攻击。 不算偏僻的路段发生了明眼的霸凌,而涌向筒子楼入口的住户,大多是不甚关心地看一眼,仿佛这跟吃饭一样,他们习以为常。 男孩又被推倒,这回抵着垃圾桶往后飞了几米,欺凌的人笑得更是猖狂。 沈自汀磨了磨爪。 “你们干嘛呢!”警告声随着一阵跑动的脚步靠近,女孩生气地将手中的遛狗绳抽打在地,以示警告:“你们再这样,我报警了!” 未成年们做着鬼脸吐舌头,“哟哟哟,又来了,小狐狸,你要报警第一个抓的就是你妈!”为首的黄头发摸了摸自己的下身,笑容暧昧,其他人哈哈大笑。 女孩又羞又气得红了脸,她摇摇头,从兜里掏出手机,三个未成年们见状围上来,沈自汀要提醒,却倏地僵住了。 有什么热热的东西扶住他的腰身,还发出一抽一抽的动静。 沈自汀转头,骑跨在他身上忘我抽动的真是一只棕毛泰迪—— 哥们儿。 我是公狗。 第3章 哇塞 两狗拧打一团,呲牙掐脖扑咬中,头上的进度条传来喜报: 【哇哇哇!好感 10,恭喜你成功攻略下这只狗狗!】 …… 沈自汀盯着眼前的泰迪,心里生出非把它打服不可的念头,爪子猛得蹬踹,无知无觉间挪近了霸凌现场,以至于钢棒敲地,清脆回响以雷电般的震鸣落到了耳朵里时,两狗怔愣,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身子已经蹦得两米远了—— “一个个都只长脑子不长记性?”人字拖拖沓在地。 小腿被扔来的钢棒击打、跪倒地上的黄毛指着时祁叫嚣:“你这个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种!” “杂、种。” 黑色垃圾袋随着走路的幅度左右晃荡,时祁弯腰捡起钢棒,用冰冷的金属头顶了顶黄毛的脸,“我这个杂种,今天就让你变成有娘生、娘却再也不能养的孤魂——” 钢棒挥起打下,后面的小弟合掌求饶,“时哥,时哥,对不起,时哥,”小弟懊悔地抱住钢棒,“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时哥。是那小子手脚不干净,偷了好多次东西,这次好不容易逮住,兄弟们就想着……” 先前被欺负的男孩畏怯撒腿逃离,跑远后,身子慢慢弓下…… 沈自汀甩了甩头。 是他眼花了吗?那个男孩最后好像是以四肢着地的姿势躲进小树林里的……沈自汀着迷地望向那深黑,等回过神时,黄毛和那几个未成年已经不见了,女孩将绳套到泰迪身上,谢过时祁后便去遛狗了。 垃圾袋“咚”声入桶,时祁插兜回屋,人字拖从眼前走过,沈自汀曲了曲爪,追上那吊儿郎当、哼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的时祁。 沈自汀:你等等。 等不到回应的沈自汀堵到他跟前,汪汪汪直叫:我要买秘籍。 果然,人字拖的步履变慢了。 沈自汀追问:怎么支付。 “不卖。” 长腿一跨,时祁轻松地跃过了沈自汀的阻拦。 沈自汀亦步亦趋地跟到房间,掰鱼男的尸体已经消失了,他卡着门缝进去,跳上时祁肩头:送上门来的生意不做? 时祁薅过小狗后脖,四目相对,两双眼瞳左右转动,如此对视下,时祁改了主意,他一脸狡黠地勾起嘴角: “九千九百九十八。” 沈自汀:? 沈自汀:白天还998。 时祁:“供不应求。” 沈自汀:哪来的求? 时祁一掌将沈自汀摁倒在床上,居高临下,挑起有细条短疤的眉尾,语气混不吝:“送上门来的生意怎么能不坑呢。九位数小狗,不买就——”他凑近,眼神指示门口,唇瓣轻点: “滚。” 热气烘得耳朵泛红,心跳像鼓槌一样砸着耳膜,沈自汀别开脸。 沈自汀:告诉我那男人为什么回不去。 “成交。” 沈自汀:怎么支付? 时祁眼睫垂下,“好了。” 黑影撤开,沈自汀滚起身:好了? “资产会在原时空自动完成流动。” 沈自汀:原时空……那这个时空靠什么交易? 时祁指了指头顶。 刀叉进度条环臂不语。 天使进度条摇摆:【yes,yes,是我!】 “这里是濒死状态下的弥留时空。”时祁看向沈自汀。 天使进度条雀跃:【欢迎!来到!弥留时空!】 - 沈自汀感到别扭。 来这也不是什么好事儿…… 时祁在桌前坐定,开了对面那罐啤酒,解释说:“这里与原时空时间一致,但对弥留时空对玩家个体来说,是滞后的,这滞后只表现在进度条上。滞后多久,取决于濒死玩家在原时空何时送医,”时祁夹了几粒花生米,“江海感染两天后才被发现。” 沈自汀下意识地想起了那个破旧的民房。 “江海两天前被放弃治疗,死亡讯息现在传到进度条上,所以他死了。” 沈自汀:你为什么能确定是两天前。 “你怎么不好奇我为什么能读懂你这只狗的心。你的声音,在我这里,可是精准得震耳欲聋。”时祁抛起一颗毛豆,张嘴去接。 这其中的缘由有太多了,而沈自汀并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身份,它沉下脸,噤声。 “头脑聪明又心思复杂,你可不像一只狗。” 时祁没深究,继续说道:“我能看到玩家原时空的资产,江海头上的负债金额,两天前的增加幅度急遽减小,昨天和今天就没动。” 时祁讥诮望来,“有没有兴趣猜猜金额?” 狭小的房间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没兴趣。 沈自汀跳上柜子,叼起秘籍,正欲查看时,房间里响起短促又急切的铃声,时祁将秘籍放进塑料袋,绑在沈自汀身上,一并赶了出去。 屋里兀得躁起粗犷的摇滚乐,沈自汀闭起耳朵,踹了一脚门。 - 沈自汀灰扑扑地回到紫云山庄,越是靠近,陌生的探查目光就越多越密了,这些目光里裹着莫名尖锐的精光,盯得沈自汀不适。 他换去黑暗小径,穿过灌木林,在间隔与他头径差不多的雕花栅栏前停下。 高处贴了纸张,边角在风里翩飞,看不确切。沈自汀带着秘籍跳上台子,来回目测,最后钻进一处,斜侧着头挤进去,挤得面红耳赤头骨痛。 接下来是身子。 收腹。 憋气。 他蹬动四肢,几个回合下来几乎没什么进展,间隔设置得太细了。风势愈厉,沈自汀攒劲,一鼓作气地挤进去,栅栏似乎动了几下,高处的纸飘下来,盖住了他的眼睛。 等世界再次从黑暗里清晰起来时,沈自汀一眼看到了那标红放大的10000元。寻狗启示里附了几张监控截图,联系人徐女士,沈自汀看着那串电话号码,身子不动了。 草地上躺着的,是他的通缉令。 怪不得刚刚一路有人在观察他。 前进还是倒退? 沈自汀看着远处亮着灯的七幢。 后腿继续用力。 - 紫云山庄七幢是前所未有的热闹,七大姑八大姨,甚至二十年来都不曾见过一面的远房亲戚,这会儿竟齐心地聚全了。 徐春惠眼泪汪汪地双手合十,念经般祈祷老天保佑她的侄儿。沈智言穿着一身黑色,曲着眉头皱起嘴巴,硬是要挤出几股悲伤。姑妈蒙着眼,姑父仰着深重的脸,姨母用手帕擦脸,没见过两面的表姐坐在沙发上,兀自抽泣。 沈自汀真想给他们鼓掌。 多精彩的大戏啊,人人都卯足了劲,想着靠演技再从那50%的遗产里分几杯羹。 老爷子在正中位,双手交叠,沉默地握着拐杖。 房间充斥着虚伪发酵出来的酸臭。沈自汀移开眼,对这场哭坟没了兴趣,他跃下窗台,不料碰倒了盆栽,巨响引得屋内人警惕地注意过来,徐春惠带着臃肿特色的脚步率先逼近。 沈自汀急切地想抽出脚,而底盆和石块巍然不动,关节肿胀,沈自汀被破裂的脓包磨出了虚汗,他咬牙去推,头顶的声音听到动静向下探头:“什么东西?” 冷白强光刺得沈自汀睁不开眼。 “啊啊啊!”沈智言在手电筒后方怪叫,“是那条野狗!它居然还敢过来!” “刺啦”一声,窗户大开,沈智言扒上窗台,往外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身影在小道上招呼,“都在呢”,他风风火火冲进七幢直扶老爷子,众人不解,去给沈自汀张罗后事的秦风怎么又突然这么跳脱了。 徐春惠多疑的脸上升起厌恶。 “老爷子!有气,自汀又有气了!” 众人听闻,赶忙起身,一窝蜂涌到了老爷子身旁,几十只手伸去要扶,而老爷子步履急忙,平日拄拐的手,托到秦风手臂上,“快,快。” 红色法拉利一脚油门,轰响了夜空。 真有他的。 沈自汀弯弯嘴角,找到木棍,挑开石块拔出腿,一瘸一拐往筒子楼走去。 天使进度条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他警告:【左后腿的伤口不处理很可能会落下残疾,危险警告!】 要你说。 沈自汀拍开挠人的苍蝇,路灯昏黄茫茫,沈自汀向着光里尘埃继续赶路。 - 筒子楼里。沈自汀顶着鼻青脸肿的瘸腿,撞响了门。 没人应。 他撞。 屋内人吸口气猛地坐起,持续几秒后像是又躺了回去。 沈自汀再撞。 “有完没完了!”时祁骂来,沈自汀竖起耳朵,过了一会儿,屋内又是一片祥和。几个回合后,沈自汀耗尽了耐心,时祁倒是完全免疫了这点小动静,睡出了鼾声。 他左看右看,能用的东西还真自己出现了—— 养泰迪的女孩从隔壁开门出来,“是你啊!”女孩抹去困倦的泪,蹲下身歪头问:“怎么了?” 沈自汀瘸腿跳到门前,委屈巴巴地“嘤嘤嘤”叫,又后腿站立,爪子在房门上又敲又挠。 “不会吧?”女孩一脸难以置信,“祁哥伤害你了?” 沈自汀:…… 随便吧。只要缠住这房门不走,时祁就脱不了干系,沈自汀发力要逼出几滴眼泪时,门突然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尖锐的鞋跟“哚、哚、哚”得啄着木板,沈自汀闪到一旁,鞋跟坏掉后,女人抡包砸门,“时祁,别装死,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沈自汀看向她,视线从红色高跟鞋一路向上,风衣外套、包臀短裙、蕾丝背心,加上一脸浓妆,泼辣的气势在周围人陆续的围观之下也丝毫不减。 廊道里瞬间飘逸着瓜的清香。 屋内灯亮了,主人公时祁一头鸡窝、不耐地出现了,他看到怒火中烧的女人,嘴唇抿成直线地叹了口气,搭手要关门,却被女人强势抓过,放到了她微圆的小腹上。 开口就是劲料:“时祁,我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时祁打了个哈欠,抽回手,“打了啊,还能怎么办?生下来?谁养,你?总不能期待是我吧?” ……时祁乱搞? 看客们霎时你瞥瞥我,他拉拉她,手盖到嘴上小声蛐蛐起来,那十几双眉目在女人和时祁间动得精彩。 哇塞。 沈自汀鼓掌。 好一个,淋漓尽致的,渣男发言。 身陷风暴中心的时祁闻声偏下头,眯起眼盯沈自汀:闭嘴。 沈自汀退到二线:呵。做了还不让人说。 女人扑到时祁身上,双手紧紧搂住他脖子,“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不走了!你不能提起裤子不认人。” 时祁推了几下,无果,他“啧”一声,“笑笑!” “到!”隔壁女孩举手从人群中出来,听时祁说了几句便快步往楼下跑了。 女人掰正时祁的脸,迎上去要亲,时祁厌恶地撇开脸,“没完了。”说完用力一推,怀有身孕的女人趔趄后退,路人惊叹着帮扶一把。 舆论的风向瞬间倒向了女人。 时祁全然不理,径自甩上门,瘸腿的沈自汀迅捷钻进去,脓包擦过木刺,红血掺在混浊的脓液里,拖出一条线。 沈自汀开门见山:代刷,开个价。 时祁:“不喊我骗子了?” 沈自汀:要多少。 时祁:“刚刚那女的,你就不好奇。” 沈自汀:六位数? 时祁:“大笔交易你不得先查清对方品性?……” 沈自汀:七位数,闭嘴。 时祁张合的嘴唇瞬间闭合,手划起嘴唇拉链,比了个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