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花町的苦命打工人》 第1章 哭泣 十六夜玉蜷缩在体育馆后方女厕最里间的冰冷隔板后,瓷砖的寒气穿透薄薄的夏季校裤直抵肌肤。 她死死咬住下唇,把呜咽塞进拳头,可掌心那只小小的,上面绣着粗糙向日葵的布艺小狗,绒毛早就濡湿一片,深褐的颜色洇开,像永远洗不掉的泪痕。 那是她今早亲手缝好,预备放学后放在“土豆”小小的坟包前的。 土豆柔软的棕色绒毛,舔她手指时湿漉漉的温热触感,还有它追着自己的旧皮球满院子跑的笨拙模样……所有鲜活的记忆碎片,此刻都混着撕裂喉咙般的哭声狠狠砸落。 她只能把额头抵着膝盖,肩膀剧烈地抽动,任凭小小的布偶在指缝间被绝望揉皱。 门外哗啦啦的水声猛然响起,如同惊雷炸开这方寸间的悲恸孤岛,十六夜玉像被烫到般猛地收声,惊恐地缩向墙角,屏住呼吸听着脚步声靠近。 最终脚步停在了她这扇紧闭的门前,刺眼的顶灯下,一个属于男生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门缝下的地砖上,湿漉漉的。 “喂…” 一个带着运动后微喘,却异常清亮的声音试探着响起,穿透薄薄的隔板,“那个……你还好吗?”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十六夜玉能感觉到他蹲了下来,隔板下方那道窄窄的缝隙里,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沾满泥土和草屑的儿童足球钉鞋,白色的球袜边缘也已沾染了灰尘。 十六夜玉死死捂住嘴,眼泪却更加汹涌地无声淌下。 “我听见了哦,” 那声音放得更软,像羽毛轻轻落下,十六夜玉甚至能想象出门外那双此刻必定写满关切的眼睛,“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是非常、非常难过的事情吧?” 男孩顿了顿,仿佛在努力搜寻最合适的词句。“我以前……养的小乌龟不动了的时候,我也躲在天台的水箱后面哭了整整一个中午。” “但后来妈妈告诉我,那些真正喜欢你的小家伙,它们其实没走远,只是把自己变成了我们眼睛里的星星,这样就能一直看着我们笑了。” 门缝下方光线一暗,有什么东西被小心翼翼地推了进来——竟然是一小包干净的纸巾,带着阳光烘焙过的,淡淡的皂粉气息。 “擦擦脸吧,” 他语气温煦得像春天的溪水,“哭得太用力,眼睛会像兔子一样又红又肿的哦。” 说着甚至故意加重了点语气。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似乎更贴近了门缝一点。“你看,眼泪也是水呢。” 他的声音像哄着易碎的宝物,“你流了这么多水,说明你的心呀,一定是个很大很大的湖……里面能装下好多好多的喜欢和想念。” 十六夜玉的抽噎声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瞬。眼泪确实能在心上留下印记吗?土豆湿漉漉的小鼻子蹭过来时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异常鲜明地回来了。 她迟疑着,终于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碰触到那包被推入的纸巾,包装袋微硬的触感意外地带来一丝奇异的支撑。 “这就对啦!” 门外的声音立刻捕捉到了她的动作,变得轻快起来,带着一种完成重大任务般的满足感,“能自己擦眼泪的人,最厉害了!” 十六夜玉拿起柔软的纸张,笨拙地擦拭着狼藉的脸颊,纸巾温和的质感吸走了冰冷的泪水,留下一点微弱的暖意。 门外响起起身时衣料的摩擦声,然后是足球被轻轻拍击的、熟悉的砰砰声,由近及远。 “等等!”十六夜玉大喊出声,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勇气,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让他离开。 “你……叫什么名字?”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里还带着点哭腔。 那声音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带着点郑重的宣告意味,清晰地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我姓萩原,要记住哦。” 尾音微微上扬,然后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和足球的弹跳声一同消失在走廊深处。 十六夜玉怔怔地靠在隔板上,掌心紧紧攥着那张被泪水浸透的纸巾。 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门外少年手指的温度,以及一种阳光晒过草地的蓬勃干净的气息,那双钉鞋踏过瓷砖地面的清脆声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混合着他留下的那个姓氏——萩原。 她慢慢低下头,摊开掌心。 那张小小的布艺小狗安静地躺在泪水浸湿的纸巾中央,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捧起,放在唇边轻轻贴了贴。 窗外,操场上体育老师的集合哨音尖锐地划破空气,孩子们奔跑呼喊的浪潮重新涌入耳中。十六夜玉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又无比清晰地在心底默念了一遍那个刚刚学会的名字。 推开隔间门,午后的阳光汹涌地扑进来,刺得她微微眯起眼。 她仔细地用凉水洗干净脸庞,将湿透的纸巾小心折好,连同那只小小的布艺狗,一起放进校服口袋最深处。 当她重新跑回喧闹的操场边缘时,远远地,她看见那个穿着蓝色运动衫的清瘦身影正灵巧地盘带着一个黑白相间的足球,在绿茵场上轻松地穿梭奔跑,如同一阵自由的风。 阳光落在他汗湿的鬓角,折射出细碎的金光。 十六夜玉不自觉停下脚步,隔着喧嚷的人群望着那个身影。 “萩原,我记住了。” 萩原这算不算人生体验啊,人生第一次进女厕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哭泣 第2章 联谊 有些人天生就是光,即使擦肩而过,也会在你心上烫下温暖的印记,成为日后穿越幽暗的无形灯塔。 听完十六夜玉的叙述,栗原千奈美看着自家好友那自惭形秽的样子,抓狂地殴打空气:“所以这就是你国中三年来拒绝参加联谊的原因,就因为一个六年前遇见的小男孩?” 十六夜玉低头蹭了蹭栗原千奈美的手心,朝她撒娇:“也不只是因为这个啦,我就是觉得认识你就够了呀!” “停停停,卖萌可耻!今天晚上可是毕业联谊!错过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不管怎么说你今天必须给我参加!”千奈美十分有骨气地抽回手,转过头。 十六夜玉也看出好友的坚持,仔细想想这三年来毫无社交的自己也确实应该迁就一下号称“交友女皇”的好友了。 “千奈美你好狠心……好啦,我会去啦。”她假模假样的擦泪。 “真的?太好了!那待会放学你就乖乖跟着我走吧。”千奈美眯起眼睛,笑容放大。 十六夜玉乖巧地点头,试图唤回好友的良知。 放学铃声一响,千奈美就迫不及待地拉着十六夜玉离开。 “诶喂喂喂,我书包拉链还没拉上呢。” 她被千奈美抓着一路狂奔,停下后抬头一看:“联谊怎么会来这里啊?”,然后收货了好友的一记脑瓜崩,“笨蛋,都说了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毕业联谊,肯定要好好打扮一下啦!” “哦,是这样啊。”十六夜玉懵懵点头,跟着千奈美进入了服装店。 栗原千奈美的手指像带着魔法,在挂满衣饰的金属架上快速穿梭,抖落一片衣料摩挲的簌簌声响。 她不由分说地将几件衣物塞进十六夜玉怀里,眼睛亮得像发现了宝藏,“阿玉你简直就是清楚系穿搭的最佳代言人吗!”她口中的“清楚系”,是时下流行已久的风格——干净、清纯,如同初春枝头带露的花苞。 更衣室的帘子被猛地拉开。 镜子里的十六夜玉被一件奶油白的圆领针织衫包裹着,下身是垂坠感极好的浅卡其色A字裙,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 千奈美夸张地倒吸一口气,双手合十:“神明在上,阿玉你的联系方式今晚绝对要被加爆了。”她推着十六夜玉的背往前走。 “就这套了,时间就是生命啊。”十六夜玉看着镜中那个被精心雕琢的自己,脸颊微微发烫,心底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微澜。 她穿着新衣服坐在服装店提供的软凳上,捏着手机等待千奈美出来。 帘子拉开,千奈美选择的仍然是她最钟爱的红色,长款的连衣裙搭配颈部的珍珠项链,十分热情。 十六夜玉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竖起大拇指:“哇,千奈美真漂亮啊!” 夕阳熔金,将街道涂抹成温暖的橘调。 十六夜玉几乎是被千奈美拽着在暮色渐浓的街道上狂奔,新裙子的裙摆随着步伐翻飞,蹭着腿部的肌肤,带来一阵布料摩擦的痒意。 千奈美一边跑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控诉:“都怪…都怪店里的衣服都太好看了,害我在试衣间磨蹭那么久,联谊迟到可是大忌!” 城市傍晚的喧嚣汇成一股流动的背景音,却在十六夜玉耳边模糊成一片。 她只是下意识地抓紧了手中那只小小的、装着旧衣服的纸袋,指尖触到袋子里一个坚硬的圆柱体。 那是她随身携带的,用来在书本上做标记的向日葵图案油性笔。 那家居酒屋的招牌在暮色里亮着暖黄的光。 千奈美几乎是撞开了那扇绘着竹影的厚重木门,人未到声先至:“抱歉!我们来晚了!” 十六夜玉紧随其后,脚步带着奔跑后的虚浮,微微喘息着踏入这片骤然降临的混杂着食物香气,人声鼎沸的热浪之中。 就在这一瞬间。 就在她刚刚稳住身形,视线下意识扫过喧闹人群的刹那。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精准地按下了世界嘈杂的静音键。 居酒屋暖黄的灯笼光晕下,在几张拼凑的长桌尽头,一个青年正微微侧着身,笑着接过旁边同学递来的啤酒杯。 柔顺的深色长发,线条干净利落的下颌,微微上翘的唇角带着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明朗,当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不经意地转过来,穿过缭绕的薄薄食物蒸汽和晃动的人影,毫无预兆地撞进十六夜玉的视线里时。 心脏,在胸腔里狠狠一撞,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 萩原研二。 这个名字带着阳光晾晒过的味道,带着那句穿透时光的“要记住哦”,排山倒海般呼啸而至,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奔流,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耳膜,擂鼓般轰鸣。 她僵在原地,连指尖都动弹不得,只有瞳孔在震惊中无声地放大,清晰地映出那个在记忆尘埃里骤然鲜活挺拔起来的身影。 宿命的齿轮,在暌违数年后,于这充满烟火气的嘈杂一隅,严丝合缝地重新咬合。 她脑中一片空白,手指无意识地一松。 那只小小的印着向日葵的油性笔,从纸袋边缘滑落,叮铃一声脆响,在木地板上轻快地滚跳着。 它像被无形的线牵引,不偏不倚,径直滚向长桌尽头那双休闲鞋边,最终轻轻撞在了鞋尖上,停了下来。 萩原研二垂下了眼睑。 目光落在那只突兀停在脚边的,印着向日葵图案的笔上,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他弯腰,修长的手指轻易地拾起了那支笔。指腹似乎在那朵小小的向日葵上极轻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头,越过喧闹攒动的人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门口那个僵立的身影——那个穿着奶油白针织衫浅卡其色裙子,脸颊因奔跑和震惊而泛着红晕,眼神里盛满了不可思议和更深邃东西的少女。 他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从容。 萩原研二嘴角的弧度变深,他伸出手,掌心静静躺着那支小小的向日葵油性笔,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带着一丝低沉的笑意,如同羽毛轻轻搔刮过十六夜玉紧绷的心弦: “喏,你的笔。” “啊,谢谢,谢谢。” 十六夜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去到座位上的,侧过头,看清千奈美眼中担忧的神色,她弯起唇角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喧闹声浪裹挟着烤串的焦香与冰麦茶的清冽,在十六夜玉周身涌动。 她端坐在木质长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杯壁,视线却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一次次飘向斜对面的位置。 萩原研二正侧身听着邻座男生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暖黄的灯笼光落在他线条流畅的侧脸上,唇角那抹熟悉的,令人心安的弧度微微上扬。 一种微妙的酸涩感,如同细小的气泡,在心底悄然滋长,破裂。 借着千奈美凑过来拿纸巾的间隙,十六夜玉终于按捺不住,指尖轻轻碰了碰好友的手臂,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千奈美…萩原学长,他怎么会…来参加我们国中生的联谊?” 千奈美正捏着一串烤得焦香的鸡皮,闻言转过头,腮帮子还鼓鼓的,大眼睛里瞬间盛满了惊讶。 她三两下嚼完,凑得更近,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和一丝懊恼:“哎呀,我以为我早跟你说了!研二哥是我舅舅家的儿子。” 她指了指萩原的方向,“我爸妈这周不是去北海道出差了嘛,就把我丢给舅舅家照看啦!他现在算是我临时监护人吧。” 她晃了晃脑袋,表情略带嫌弃。 仿佛有惊雷在十六夜玉的脑中炸开,她怔住。 “喂喂,阿玉!你这是什么表情?” 千奈美敏锐地捕捉到好友瞬间的失神和苍白,误以为她是被这层关系惊到了。 她眼球一转,像是想到了绝妙的主意,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的热情。 “对了对了!正好!” 她猛地提高音量,越过中间埋头苦吃的同学,清脆的声音瞬间吸引了小范围内几人的注意,包括萩原研二。 “研二哥!” 千奈美朝着萩原的方向用力挥手,成功地让那双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转了过来,“隆重给你介绍一下!这位——” 她一把揽住十六夜玉略显僵硬的肩膀,将她往前推了推,“是我最好的朋友,十六夜玉!性格超好哦。” 脸颊因窘迫和心底翻涌的情绪而迅速升温。 十六夜玉几乎是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道投注过来的目光。 萩原研二的目光温和、清澈,带着对表妹朋友应有的,恰到好处的礼貌与好奇心驱使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确认一张初次见面的需要记住的面孔。 没有困惑,没有探寻,更没有一丝一毫来自遥远记忆的微光,那是一种彻底的、干净的陌生。 “十六夜同学?” 萩原研二微微颔首,唇边绽开一个标准的,无懈可击的社交微笑,清朗的嗓音如同玉石相击。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千奈美的表哥,萩原研二。” 他的自我介绍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 随即,他目光在她身上那身精心挑选的“清楚系”衣裙上飞快而礼貌地掠过,补充道,语气真诚而令人舒适,“刚才进门时就觉得十六夜同学这身搭配非常清爽可爱,很适合你呢。” 按下心里的那股被遗忘的失落,十六夜玉艰难地挤出几个音节,声音轻飘得如同叹息:“……你好,萩原学长。” 淹没在邻座女生爆发的笑声里。 原来,那个在冰冷厕所隔板外递来纸巾、笨拙地安慰她、郑重其事要求她记住自己姓氏的男孩,真的只存在于她一个人的记忆深处。 那个潮湿的下午,连同她汹涌的悲伤和那个男孩的温柔,在他漫长成长的光阴里,早已被冲刷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然而,在这片苦涩的泥沼深处,另一种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情绪,却如同地底奔涌的熔岩,顽强地破土而出——惊喜。 即使被遗忘,即使这重逢的契机如此平凡,即使他此刻的目光清澈而疏离……但他就在这里。 她能清晰地看到他说话时喉结的轻微滚动,看到他开怀大笑时眼角弯起的细纹,看到他修长的手指转动玻璃杯时指节弯曲的弧度。 十六夜玉端起面前的冰麦茶,猛地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热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清明,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头的悸动,她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努力掩饰着眼底翻江倒海的情绪。 “我认识的,萩原同学……” 这句无声的呐喊,带着跨越时光的确认和无法言说的委屈,在她心底反复回荡,如同潮汐拍打着寂静的岸。 是的,我认识你。 不是通过千奈美的介绍,不是在居酒屋的喧嚣里,不是以“千奈美表哥”的身份,是在更早更早的时光里。 萩原研二似乎并未察觉到她内心上演的这场无声风暴。 他自然地接过朋友递来的烤香菇,笑着道谢,神态轻松地融入这场属于更年幼者的聚会,他偶尔抬头回应千奈美几句,语气里带着兄长特有的、略带无奈的纵容。 十六夜玉悄悄抬起眼,目光再次小心翼翼地描摹着他此刻的鲜活。 暖光勾勒着他年轻挺拔的轮廓,比记忆中那个足球少年的身影更加舒展坚定。 遗忘是一条单程的河流,冲刷掉所有不被铭记的沙砾。他站在河流的上游,步履轻快,未曾回头。 而她守在记忆的河床,固执地打捞着被时光冲刷得发亮的贝壳,纵然知晓它已不被上游的主人认领,却依然为这失而复得的拥有而心尖滚烫。 第3章 回家 联谊会的喧嚣如同退潮般在身后远去,只留下霓虹灯在车窗上拉长的流动的光带。 门口,几个意犹未尽的男生还在热切地讨论着接下来的安排,其中一个头发卷卷的男生鼓起勇气,几步追到正要离开的十六夜玉身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十六夜同学,你家住哪个方向?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我可以送你回去。” 十六夜玉脚步微顿,这好像是和她一同参加弓道社的社员来着,疲惫感如同无形的潮水漫上四肢百骸,她下意识地想婉拒这份突如其来的好意,尚未组织好措辞,身边的千奈美却像一只护雏的小鸟般敏捷地插了进来。 “啊,不用!不过多谢好意啦!” 千奈美笑容灿烂,声音清脆得斩钉截铁,她亲昵地一把挽住十六夜玉的胳膊,另一只手则不由分说地朝不远处正低头用手机查地图的萩原研二用力一挥。 “研二哥!” 她扬声喊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我们负责安全护送阿玉回家,路线我都发你手机上了哦。” 萩原研二闻声抬头,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轮廓分明的下颌。 他似乎挑了挑眉,目光在千奈美和十六夜玉之间转了一圈,随即露出一个的微笑。“好,知道了。” 他收起手机,迈开长腿走了过来,很自然地站到了十六夜玉身侧稍后的位置,形成一种无声的守护姿态。 他礼貌地对那位卷发的男生点了点头,“请放心,我会送十六夜同学安全到家的。” 一辆空驶的出租车适时地停靠在路边。 千奈美动作麻利地拉开后车门,不由分说地将还有些怔忡的十六夜玉塞了进去,自己紧跟着灵活地钻入,占据了靠外的位置。 萩原研二则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长腿一迈坐了进去,报出了第一个目的地:十六夜玉家的地址。 车内空间顿时被一种微妙的寂静填充。 车窗隔绝了城市的喧闹,只余下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电台里流淌出的,不知名的舒缓钢琴曲。 千奈美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开始翻看刚才在居酒屋拍的照片和视频,屏幕的光亮映着她兴奋的脸庞,偶尔发出几声低低的,满足的喟叹。 十六夜玉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流光溢彩。 副驾驶座靠背的上方,能看到萩原研二露出的线条利落的侧脸轮廓和后脑勺柔顺的发丝,他似乎在闭目养神,又似乎在安静地听着音乐。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沉默的空气,以及一个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千奈美。 刚才在居酒屋里那短暂而礼貌的交谈,那“初次见面”的宣告,此刻在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疏离感。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左耳垂上,那枚为了今晚特意戴上的小小的珍珠耳钉,正隔着发丝,一下一下地硌着皮肤,带来微弱且持续的提醒。 提醒着她心底那个被遗忘的角落。 车子平稳地停在十六夜玉家所在的安静住宅区的一栋小楼前,街灯昏黄的光晕温柔地笼罩着熟悉的小花园。 “阿玉,到家啦!” 千奈美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笑嘻嘻地推了推她。 “嗯。” 十六夜玉深吸一口气,拉开车门。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萩原研二也同时推开了副驾驶的门,长腿一跨,便站在了车旁。 路灯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几乎将她完全笼罩,他自然地走到她面前,保持着一步之遥的礼貌距离。 “十六夜同学,”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悦耳,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温和,“路上小心,再见。” 他微微颔首,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是无可挑剔的告别礼仪。 “……再见,萩原学长。” 十六夜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如常,甚至也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生怕那里面映出的依旧是全然的陌生,她飞快地转过身,几乎有些仓促地朝着家门走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孤单。 她没有回头。 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平静地,礼貌地停留在她背上,直到她掏出钥匙打开门,身影彻底没入门内那温暖的灯光中。 身后才传来车门关上的轻响,以及出租车引擎重新启动,驶离的声音。 关上厚重的家门,将外面那个带着萩原研二气息的世界彻底隔绝。 玄关里熟悉的,淡淡的柑橘香氛气味包裹上来,瞬间击溃了她强撑了一路的堤防,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实质的潮水,从每一个毛孔里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她甚至没有力气弯腰换鞋,只是胡乱地踢掉脚上那双折磨了她一晚的高跟鞋,赤着脚,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一样,踉跄着穿过短短的玄关走廊,重重地把自己摔进客厅那张宽大柔软的米白色布艺沙发里。 身体深陷进柔软的坐垫中,脸颊贴着微凉的亚麻布面,发出一声长长的近乎呜咽的叹息。 联谊的喧嚣、男生们试探的目光、尤其是萩原研二那温和而疏离的“初次见面”……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撞击,最后只剩下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空虚和酸胀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小玉?” 母亲温柔的声音带着关切从厨房的方向传来。接着是轻快的脚步声。母亲围着碎花围裙的身影出现在沙发旁,手里还拿着擦手的毛巾。她敏锐地捕捉到女儿不同寻常的状态。 那散乱的长发,苍白的脸色,以及深陷在沙发里、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姿态。 “怎么了宝贝?联谊会…不开心吗?” 母亲在沙发边缘坐下,温暖的手掌自然而然地覆上她的额头,又轻轻抚开她颊边汗湿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母亲身上熟悉的、带着淡淡油烟和洗衣液混合的温暖气息,是世界上最令人安心的味道。 十六夜玉闭着眼睛,在那温柔的抚摸下,紧绷的神经如同被温水浸泡般一点点松弛下来。她想摇头,想说“没事”,想用一句轻飘飘的“只是有点累了”搪塞过去。 但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她只是更紧地闭了闭眼,然后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巢港湾、精疲力竭的雏鸟,轻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依赖,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了母亲柔软而温暖的怀里。 额头抵着母亲散发着熟悉馨香的衣襟,鼻尖萦绕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 所有的强撑和伪装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温暖和理解的渴望。 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深深地依偎着,仿佛要将母亲怀里的暖意汲取到身体的最深处,去填补那个被一个遗忘的名字所留下的、巨大而微凉的空洞。 母亲似乎明白了。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用更轻柔的力道环抱住女儿单薄的肩膀,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无比耐心地拍抚着她的背脊,如同安抚一个受了惊的婴孩。 客厅里只余下墙上挂钟规律的滴答声,以及母亲温柔而绵长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片寂静的、包容一切的海洋,十六夜玉在这片海洋里沉溺,疲惫的身体渐渐放松,纷乱的心绪在母爱的无声抚慰中,终于寻到了一丝短暂珍贵的平静。 平复好心情,十六夜玉抬起头:“我爸呢?” “你还不知道他啊,又出差去谈合作了。”母亲表情无奈,两手一摊,“行了,赶紧洗洗去睡吧,身上一股烧烤味。” 她伸手点了点十六夜玉的鼻子。 十六夜玉狡黠一笑,起身回到二楼房间。 第4章 撒娇 清晨七点半的薄光透过百叶窗,在十六夜玉卧室的木地板上投下平行的,朦胧的光栅。 闹钟的嗡鸣刚歇,床头柜上的手机就执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千奈美元气十足的兔子头像。 十六夜玉闭着眼,凭着肌肉记忆摸索到手机,滑开接听,带着浓重睡意的鼻音黏糊糊地“喂”了一声。 “阿玉!” 千奈美活力过剩的声音立刻炸开在听筒里,背景音是某种金属器具叮当作响的碰撞,“快起来快起来!今天可是约了一起去银座的咖啡店拍照的,再不起来你最喜欢的树莓芭菲可就卖完了!” 十六夜玉挣扎着把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含糊地应着:“知道了……” 她拖着脚步挪进狭小的盥洗室,冰凉的清水扑上脸颊,瞬间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 她一边对着镜子,用沾着水珠的手指笨拙地理顺睡得翘起的额发,一边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开启了免提模式。 电话那头千奈美聒噪的背景音,碗碟碰撞声、隐约的哼歌声、还有某种可疑的噼啪轻响,交叠成了她清晨洗漱的白噪音。 镜子里的少女脸颊还带着刚睡醒的粉红,眼神逐渐清明。 她趿拉着拖鞋走回卧室,目光投向衣柜里挂着的几套熨烫好的校服,以及旁边一条昨晚刚取下的浅樱粉色的连衣裙。 那是周末和母亲逛街时新买的,一丝属于少女的雀跃悄然升起。 “千奈美~” 十六夜玉的声音不自觉地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种特有的,软糯的撒娇意味。 她拿起那条樱花粉的连衣裙在身前比划了一下,又看了看旁边中规中矩的校服衬衫和百褶裙组合,“你说,我今天穿什么好呀?”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黏糊,“穿校服吗?还是……试试我前几天新买的那条樱花裙子呢~” 她想象着千奈美在电话那头可能会有的夸张反应,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电话那头,千奈美背景里的叮当声和哼歌声似乎停滞了那么一瞬。 紧接着,传来一声更加清晰,甚至有些刺耳的金属烤盘被重重放在料理台上的“哐当”巨响。 然后是一声明显来自于短促、压抑的惊呼,伴随着一阵更加密集慌乱的器皿碰撞声,像是有什么小型灾难正在厨房现场上演。 预想中千奈美元气满满,甚至可能带着点焦糊味的建议并没有传来。 听筒里陷入了一片突兀而短暂的寂静。 只有一种极其细微的、平稳的呼吸声,透过电波,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这呼吸声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属于千奈美的沉静感。 甚至,十六夜玉敏锐地捕捉到,在那短暂的寂静深处,背景里似乎还残留着烤箱运作时低沉的嗡鸣,以及……一点非常微弱的清嗓子般的低咳? “……千奈美?”久久没有得到回应,十六夜玉有些疑惑。 电话那头,那片寂静似乎又延长了极其折磨人的一秒,那平稳的呼吸声依旧存在,没有丝毫要开口说话的迹象。 接着,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起,还有脚步声。 终于,千奈美那熟悉的声音才终于响起:“啊,怎么了?阿玉你刚才说什么了?” “哦,我就是想问,你觉得我今天是穿校服,还是穿前几天买的那件新裙子呢?”十六夜玉心底隐隐有了预感。 “阿玉你是不是睡迷糊了,去拍照肯定穿新裙子啊!而且都毕业了还穿什么校服啊!”千奈美恨铁不成钢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模糊响起,应该是和手机隔了些距离。 十六夜玉犹豫了会,还是没有询问:“那好,我先去换衣服了,一会见!” “嗯嗯。” …… 十六夜玉站在一栋爬满常青藤的米白色小楼门前,指尖还残留着手机屏幕微凉的触感,屏幕上还显示着千奈美十分钟前发来的地址定位。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浮动着邻居家院墙上蔷薇的甜香。 出门前在镜子前反复确认的装扮此刻仿佛突然有了重量,柔顺的黑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散慵懒的低丸子头,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侧。 身上那条新买的樱色连衣裙,轻盈的雪纺质地,裙摆随着微风轻轻荡漾,如同被风拂动的花瓣。 她抬手,指节轻轻叩响了那扇漆成奶油色的门扉。 门锁转动的声音清晰传来。 厚重的木门被从内拉开一道逐渐扩大的缝隙,午后充沛的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玄关,勾勒出门内人挺拔的轮廓。 萩原研二站在门内。 他似乎是刚结束什么活动,上身只随意套了件宽松的纯白棉质T恤,额发微湿,几缕深色的发丝随意地贴在光洁的额角,带着运动后尚未完全平息的鲜活气息。 他一手还搭在门把上,另一只手似乎正拿着毛巾准备擦汗,当他的目光,带着几分被打扰的询问意味,毫无防备地落在门外来客身上时。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极其短暂的暂停键。 像兔子。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且异常清晰地跳入萩原研二的脑海。 眼前少女松散低挽的发髻,几缕垂落的柔软发丝,微微睁大带着一丝意外和羞怯的明亮眼眸,以及那身柔软樱色包裹下的纤细身形。 像极了一只误闯入人类庭院、带着懵懂警觉的垂耳兔。 紧接着,清晨厨房里那通电话的内容,如同被按下了回放键,带着少女特有的,刚睡醒的黏糊鼻音和软糯的撒娇意味,清晰地在他耳畔回响起来: “千奈美~你说,我今天穿什么好呀?是穿校服?还是……穿前几天新买的那条樱花裙子?” 萩原研二的视线,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意味,快速地从十六夜玉微怔的脸庞,滑落到她身上那件樱色的连衣裙上。 啊,就是这件吗。 他在心底无声地确认。 晨光熹微中,隔着电话线伴随着千奈美那边兵荒马乱的背景音所听到的那句关于“樱色裙子”的询问,此刻拥有了具象的载体。 确实好看。 这个评价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如同呼吸般理所当然。 他搭在门把手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随即自然地松开,身体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小半步:“千奈美正在收拾背包,十六夜同学不如进来坐会?” 门外的十六夜玉,脸颊上那因奔跑和意外而泛起的红晕尚未褪去,此刻似乎又加深了一层。 她低低应了一声“打扰了”,垂着眼睫,像那只想象中的兔子般,有些拘谨地快速从他让出的空间里溜了进去,带起一阵细微的,带着阳光和樱瓣气息的风。 萩原研二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门,隔绝了门外灿烂的春光,玄关里光线稍暗,他站在原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少女身上那股干净而柔软的馨香。 第5章 出游 银座午后的人流如同精致的丝绸,在玻璃橱窗间优雅地流淌。 千奈美目标明确地推开那家以复古蒂芙尼蓝装潢闻名的咖啡店门,清脆的风铃声撞碎一室咖啡香与低语。 她像颗活力四射的炮弹,拉着十六夜玉精准地发射到临窗的丝绒沙发座里,阳光透过蕾丝纱帘,在光洁的大理石桌面投下摇曳的光斑。 “你好,要一份树莓芭菲和焦糖布丁。” 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很快端上,十六夜玉那份树莓芭菲堪称艺术品,雪白的香草冰淇淋球上淋满艳红的树莓酱,新鲜莓果如同红宝石散落其间,酥脆的蛋白糖霜棒斜插着,顶端还点缀着娇嫩的薄荷叶。 千奈美面前的焦糖布丁则颤巍巍的,琥珀色的焦糖脆壳在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被她用小银勺“咔嚓”一声敲开,露出底下柔滑如绸的蛋奶冻。 十六夜玉用小银勺轻轻刮下一层裹着树莓酱的冰淇淋,冰凉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却未能完全抚平心底那点从踏入萩原家门就悬起,又被一路拖拽至此的微妙褶皱。 窗外的繁华街景在眼前流淌,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她看着对面好友正无比投入地对付着焦糖脆壳,发出满足的喟叹,终于忍不住,勺尖无意识地搅动着杯中的莓果,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千奈美……早上,” 她顿了顿,似乎在选择合适的措辞,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我给你打电话问裙子的时候……后来,是你自己接回去的吗?” 她努力让语气听起来随意,仿佛只是好奇一个无关紧要的家常细节。 “唔?” 千奈美正将一大勺浸满焦糖汁的嫩滑布丁送入口中,闻言抬起头,于是非常自然地、含混不清地用力点头:“嗯嗯!当然是我呀!” “那饼干模具卡得死死的,手上全是黏糊糊的面团和黄油,简直灾难现场!” 她咽下布丁,拿起餐巾胡乱擦了擦嘴角。 “不过一开始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手机放在客厅茶几上忘拿了,是研二哥出来倒水喝帮忙把手机拿到厨房的。” 十六夜玉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所以……自己那声带着睡意和撒娇的询问,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客厅里,然后被那个穿着干净T恤、额发或许还带着湿气的少年,一字不落、清晰无比地听入耳中了。 她低着头又往嘴里塞了两口冰淇淋,想让自己物理降温。 “阿玉阿玉,快抬头。”十六夜玉疑惑地抬头,就听见“咔嚓”一声,原来千奈美是在抓拍,她无奈一笑,配合着摆出表情。 千奈美拍了几张后将原图和修改过的图都发给了十六夜玉,不过十六夜玉并没有看出什么区别,好像就是环境亮了点,树莓芭菲上的树莓红了点。 但自己要是直接说没看出来区别肯定是不行的,于是她选了环境最亮,树莓最红的那张照片。 果然,千奈美看到她选的照片后放声大笑:“我就说嘛,阿玉眼光和我一样好吧。” 遂又挑了几张照片发布。 吃完甜品,千奈美又拽着十六夜玉扎进新宿LUMINE商场炫目的光瀑里,玻璃幕墙反射着冷白射灯,空气里悬浮着香水分子与电子音浪。 千奈美像只不知疲倦的云雀,穿梭于琳琅货架,指尖掠过丝巾的光泽、耳坠的流苏、毛绒玩偶的蓬松触感。 十六夜玉安静跟随,樱色裙摆偶尔拂过光洁的地砖,像一片飘落的早樱。 收银台前蜿蜒的队伍如同缓慢蠕动的光带。 千奈美将怀里小山般的战利品:印着夸张logo的帆布袋、缀满水钻的发圈、两盒限定口味Pocky,一股脑堆上传送带。 她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指尖划开手机屏幕准备扫码支付。 下一秒,轻快的旋律戛然而止。 “欸——?!不是吧!” 千奈美哀嚎出声,把黑屏的手机举到眼前用力摇晃,又疯狂按着侧边键,屏幕依旧一片死寂的漆黑。 “没电了?!我明明记得还有百分之二十的啊!” 她哭丧着脸看向十六夜玉,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世界末日”般的绝望收银台前蜿蜒的队伍如同缓慢蠕动的光带。 十六夜玉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掌心。 她迅速点开支付软件,指尖却凝滞在屏幕上方,余额不足的红色数字像一道冰冷的闸门,无情地截断了她的救援可能。 一丝尴尬的红晕爬上耳根,她低声嗫嚅:“我……我的钱刚才买那条手链,好像……不太够了……” 她指了指传送带上那条手链,那是她今天唯一为自己挑选的东西。 其实她物欲不算高,家里给她的生活费也让她攒下了一笔不菲的财富,但前面也说了,她物欲不高,生活费又一直都是汇到她另一个没绑软件的银行卡上,她很少去取。 千奈美抓了抓蓬松的卷发,眼神像雷达般在十六夜玉和自己毫无生气的手机之间飞速扫射,突然,她眼睛一亮,如同绝境中发现了新大陆。 “啊!有了!” 她猛地一拍脑门,声音因为兴奋而拔高,“我记得研二哥的支付账号,上次我妈让我给他转补习费我背下来的!”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十六夜玉的手腕。 “……” 十六夜玉的手指有些僵硬,指尖冰凉。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机械地解锁手机,点开那个绿色的通讯图标。 指尖悬停在“添加朋友”的按钮上,微微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的表情维持着一种近乎凝固的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胸腔里那头名为“狂喜”的巨兽正在如何疯狂地冲撞着牢笼。 她指尖微颤,在搜索栏里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极其缓慢又无比郑重地输入了千奈美报出的那串ID。 当那个简洁的头像和旁边“Hagiara Kenji”的罗马音名字出现在搜索结果里时,她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指尖悬在“添加到通讯录”上方,她能感觉到千奈美灼灼的催促的目光,能感觉到身后排队人群无形的压力。 最终,她闭上眼,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轻轻落下。 “已发送。” 屏幕上跳出冰冷的系统提示。 手机被十六夜玉紧紧攥在手心,滚烫的机身好似要灼伤皮肤。 她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向收银台跳动的数字显示屏,假装在核对金额,眼角的余光却死死锁住那块小小的屏幕,如同等待宣判。 时间被拉长得近乎粘稠。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等待逼得窒息时。 “嗡。” 掌心里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屏幕瞬间亮起。 “Hagiara Kenji 已接受了你的朋友请求。” 几乎是好友通过提示消失的瞬间,聊天框顶部的“对方正在输入…”状态便飞快地跳动起来。 经过解释,在十六夜玉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对方再次发来信息。 Hagiara Kenji: [转账通知:8,640] Hagiara Kenji: 辛苦了。麻烦帮千奈美付一下^_^ 十六夜玉按下了那个橙色的“收款”键。 清脆的到账提示音在她听来如同天籁,她迅速将手机递向收银员扫描二维码,动作快得有些慌乱。 “支付成功。” 电子音冰冷地宣告。 提着沉重的购物袋挤出收银区,喧嚣重新涌入耳膜。 千奈美长舒一口气,拍着胸口大呼“得救了”,随即又兴致勃勃地凑过来,探头想看十六夜玉的手机:“表哥是不是秒通过?我就说他超靠得住的。” 十六夜玉下意识地将手机屏幕侧向一边,避开好友过于热切的目光,脸颊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 她低头看着屏幕上那个安静的深蓝头像,以及下面那条简洁的转账记录和留言,指尖在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轻轻敲下回复: raspberry: 收到。已经付好了,金额正好。谢谢萩原学长。 她盯着自己发出的这条同样克制、同样保持着距离感的文字,无声叹口气。 诶呀烦死了,我没用过line,所以大部分就照着微信来写了,大家不要细纠呀@_@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出游 第6章 跟踪 几天后的夜晚,路灯稀疏得像瞌睡人的眼,勉强在龟裂的水泥路面上投下几团昏黄的光晕,光晕之外便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十六夜玉裹紧了单薄的米白色针织开衫,帆布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巷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孤单。 夜风带着凉意钻进衣领,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一种挥之不去的异样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顺着脊椎爬上来。 有人在跟着她。 起初只是模糊的直觉,仿佛后颈的汗毛被无形的视线拂过。 她试着放缓脚步,身后不远处立刻传来一声同样节奏微变的,鞋底摩擦砂砾的轻响,她猛地回头,视线所及只有巷道转弯处一片被路灯勉强勾勒出的模糊晃动的阴影,快得像错觉,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实质感。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泵出冰冷的恐惧。 这不是错觉。她捏紧了口袋里冰冷的手机外壳,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报警。必须立刻报警! 她强迫自己维持着看似正常的步速,身体却微微侧向墙边阴影,借着开衫的遮掩,指尖在屏幕上以近乎痉挛的速度盲打。 定位发送、紧急求助、无声报警。 屏幕上跳出冰冷的“信息已发送”提示,她甚至来不及松一口气,那股被毒蛇盯上的寒意骤然迫近。 “呃——!” 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后方狠狠撞上她的肩膀!十六夜玉猝不及防,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向前踉跄扑倒。 手机脱手飞出,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啪”地滑出刺耳的声响,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 她甚至来不及呼痛,头皮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跟踪者枯瘦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揪住了她的长发,粗暴地将她往更深的没有路灯的巷道暗处拖拽。 “放开我!” 极致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求生的本能,十六夜玉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屈肘狠狠向后撞击。 她能感觉到骨头撞上对方肋骨的闷响和一声吃痛的闷哼,着她头发的手松了一瞬,她趁机挣脱,不顾一切地扑向地上那点碎裂的屏幕微光,那是她唯一的希望。 指尖刚刚触到冰凉的机身,脚踝却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巨大的力量将她猛地向后拖曳,粗糙的地面摩擦着皮肤,火辣辣地疼。 她尖叫着,另一只脚胡乱向后蹬踹,踢中了什么柔软的部位。 对方发出一声更响的咒骂,揪住她头发的手再次发力,迫使她仰起头,另一只枯瘦的手带着令人作呕的汗味和烟味,凶狠地捂向她的口鼻。 “唔——!” 窒息感瞬间涌上。 十六夜玉拼命挣扎扭动,双手在冰冷的地面和对方的手臂上胡乱抓挠踢打,就在这混乱到极致的生死一线的缠斗中,她不知碰到了地上手机的哪个碎裂的角落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粗重喘息和布料摩擦声淹没的震动,从碎裂的屏幕下方传来。 屏幕上,一个正在拨出的通话界面,在蛛网裂痕的遮蔽下顽强地亮起,显示着一个名字: 萩原研二 萩原家温暖的客厅里,暖黄的灯光流淌在木地板上。 萩原研二正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开几本厚重的汽车工程图册,松田阵平则大大咧咧地瘫在旁边的懒人沙发里,手指在游戏手柄上飞快操作,电视屏幕里爆发出激烈的枪战音效。 “喂,萩,你这家伙选的这破车引擎参数绝对有问题……” 松田阵平头也不回地抱怨着。 萩原研二头也没抬,正用铅笔在图册上标注着什么,随口回道:“那是你没调校好悬挂,过弯重心都飘了,笨蛋阵平。” 就在这时,萩原放在矮几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微微蹙眉,看向来电显示,松田阵平也暂停了游戏,投来一瞥:“推销?” 萩原研二带着一丝疑惑拿起手机,指尖划过接听键,习惯性地将听筒贴近耳边:“もしもし?” 听筒里传来的并非预想中的十六夜玉的声音。 一片死寂。 不,不是完全的寂静。 是隔着遥远电波传来的,一种模糊的令人极度不安的背景音,粗重得不像话的喘息,如同破旧风箱在拉扯。 衣物布料被剧烈摩擦、撕扯发出的窸窣声,密集得让人心头发紧,还有……一种压抑到极致、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不成调的呜咽。 萩原研二脸上的轻松瞬间冻结。 他猛地坐直身体,握着手机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那个小小的听筒上。 “喂?听得见吗?你现在住哪里?” 他提高了声音,语气依旧维持着基本的冷静,但眼神已变得锐利,紧紧锁住那一片混乱的背景音。 松田阵平也察觉到了好友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异常凝重的神色,他放下游戏手柄,无声地坐直了身体,询问地看向萩原。 听筒里的声音变得更加混乱,呜咽声陡然拔高,变成了短促而惊恐的尖叫,随即又被什么东西粗暴地捂住,变成了沉闷的“呜呜”声。 接着是身体撞击硬物的沉闷“咚”响,和一声清晰得如同在耳边炸开的、男人粗哑凶狠的咒骂:“妈的!老实点!” 轰——! 萩原研二的瞳孔骤然收缩,阵平!” 他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一边飞快地将自己的手机塞给瞬间会意、脸色同样沉下来的松田阵平,一边速度飞快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向玄关的鞋柜。 “用我的手机再报一次警!说清楚情况,有女性遭遇袭击,地点……地点需要追踪这个号码!” 他语速极快,同时已经一把抓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和车钥匙。 松田阵平没有丝毫犹豫,接过手机的瞬间已经点开了拨号键盘,手指如飞地按下报警电话,冷静的声音对着话筒响起:“这里是新宿区XX町X丁目,现有一名女性疑似遭遇暴力袭击,情况紧急,报警人正在通话中,号码是090-XXXX-XXXX,请立刻定位追踪该号码位置。” 萩原研二已经拉开了大门,冰冷的夜风灌入温暖的室内,他回头看了一眼正在与警方高效沟通的松田阵平,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默契尽显。 “地址收到发我,保持联系。” 萩原研二丢下这句话,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浓稠的夜色中。 封闭车厢如同移动的棺材,在颠簸中驶向未知的屠宰场。 浓重的机油味混合着凶手身上散发的汗臭与某种刺鼻的化学药剂味,几乎令人窒息。 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十六夜玉手腕的皮肉,每一次车辆的晃动都带来钻心的摩擦痛楚,嘴上的胶带封死了呼救的可能,每一次试图用鼻腔呼吸,都吸入更多浑浊绝望的空气。 副驾驶座上,那个枯瘦如鬼魅的男人,后视镜里映出他猩红如野兽的双眼和神经质的喃喃低语:“像…太像了…背叛者…都要付出代价…”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浇透全身,却在濒临冻结的临界点,激发出玉石俱焚的决绝。 不能死在这里!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穿了混沌的绝望,她强忍着胃部的翻搅和四肢的颤抖,将身体蜷缩得更紧,被反绑在背后的双手,在凶手视线盲区的阴影里,开始了微不可察却精准致命的操作。 被扔在后备箱角落的,是她屏幕碎裂却奇迹般尚能开机的手机。 凶手搜走了她的包,却遗漏了这个被踢到黑暗深处的“救命稻草”,她用被缚的双脚,极其缓慢谨慎地将它勾近,再用反剪在背后的磨破皮渗出血的手指,凭借对手机触屏的肌肉记忆,艰难地解锁,打开相机。 镜头对准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如同鬼影般的景物她甚至来不及确认画面,用尽最后一丝精准的意志力,将这张承载着所有希望的照片,连同早已编辑好的定位信息,发送给了警察。 完成这一切她立刻用脚跟将手机踢回更深的阴影里,身体恢复被捆绑的姿势,仿佛从未移动。 松田阵平坐在副驾,手机屏幕上是警方紧急共享过来的那张来自地狱的照片,模糊、抖动、布满裂痕,却价值连城。 “是旧川崎石油储备基地的废弃7B区!” 萩原研二的声音斩钉截铁,“那片区域十年前就废弃了,紧邻港口货运区,全是这种罐子和集装箱,那个‘K’是旧标识,‘7B’是分区。这个角度的塔吊,只可能在基地最西侧临海处。” 松田阵平眼神冰冷,瞬间将碎片串联:“连环杀手,目标都是身高170cm左右、长发,穿浅色裙子的女高中生…” 他猛地看向萩原,“他在找替代品泄愤!每一个像他标准的女孩都是目标,这混蛋不是在随机杀人,是在进行扭曲的‘复仇仪式’。” 萩原研二手青筋暴起,动机的清晰,让凶手的残忍逻辑暴露无遗,也让他们锁定了最终的目的地。 刺耳的刹车声在死寂的废墟中撕裂夜空。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冲向7B区深处一扇半塌锈蚀的铁皮仓库门。 几乎在他们到达的同时,尖锐的警笛声也由远及近,数辆警车呼啸着包围了这片区域。 门内,昏暗的应急灯光线下,十六夜玉被粗暴地绑在一张满是油污的铁椅上。 浅色的连衣裙部分被撕裂,裸露的肩头和手臂布满淤青和擦伤,胶带封着嘴,只有那双盛满恐惧却依然倔强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挥舞着锋利扳手、陷入癫狂喋喋不休的枯瘦男人:“…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都要离开?像她…都像她…消失就好了…” “砰——!!!” 萩原研二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铁门,巨响让凶手猛地回头,猩红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他脱下外套为十六夜玉披上,她将脸埋在外套里,试图从上面汲取一丝温暖。 接下来破门而入的警察,瞬间将试图反抗的凶手死死按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手铐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混蛋!放开我!她们都该死!” 凶手在警察的压制下疯狂扭动嘶吼。 周围的警察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和愤怒,只是碍于还有普通群众在,并没有开口,现场沉寂下来,凶手反而是陷入了兴奋。 仍然在不停地叫嚣着。 “把自己失败的人生归咎于他人,用最卑劣的暴力伤害无辜,你这个人渣,为什么害了这么多人却仍然不愿去找那个情夫报仇,只是以为将屠刀对准了和你毫无关联的弱小女性!” 清亮的女声响起,十六夜玉手上抱着那件外套,缓缓站起身。 她避开了萩原研二搀扶的手,也没有弯下腰靠着凳子支撑,就那么坚定地向前走了一步,眼神冷冷:“你只是个欺软怕硬的懦夫而已,不要在找借口了。” 仓库外,警灯的红蓝光芒疯狂旋转,将这片罪恶的废墟映照得如同白昼。 第7章 借住 萩原研二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过分安静的询问室里格外刺耳。 屏幕上跳动着“千奈美”的名字,伴随着一个焦急晃动的卡通头像,他迅速接起,刚“喂”了一声,听筒里立刻炸开千奈美带着哭腔的声音。 ““研二表哥!阿玉怎么样了?!她电话一直不通!” 萩原研二眉头微蹙,迅速将手机稍稍拿离耳边,目光下意识地瞥向身旁低垂着头的十六夜玉。他压低声音,:“她没事,在我旁边。” 然而,这句“她没事,在我旁边”并未能完全抚平千奈美的恐慌。 电话那头传来更急促的喘息,紧接着是强硬的不像千奈美的语气,声音穿透听筒,连一旁的松田阵平都抬起了头:“把电话给阿玉。” 萩原研二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手机递到十六夜玉面前,用眼神示意她接听。 十六夜玉抬起通红的眼眶,茫然地接过那部带着他掌心余温的手机,刚放到耳边,千奈美带着哭腔的咆哮便直接撞入她的耳膜和心脏: “十六夜玉!你吓死我了!你说话!你还好吗?伤到哪里没有?警察在不在?那个混蛋抓到了吗?!” 连珠炮似的追问,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滚烫的担忧。 “千奈美…我没事…真的…” 十六夜玉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她试图安抚好友,但千奈美此刻的感知力敏锐得惊人。 “什么叫没事!声音都这样了!你一个人在家对不对?伯父伯母都不在!这种时候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待着!” 千奈美精准地捕捉到了关键信息,这无疑是在她本就熊熊燃烧的担忧之火上又浇了一桶油。她几乎是尖叫着下达了最终通牒,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不行!绝对不行!研二哥~” 萩原研二神色平静地从她手中取回手机,深邃的目光在她苍白脆弱的脸上停留片刻。 “千奈美说得对。”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目光转向一旁正抱着手臂、眉头紧锁的松田阵平,话却是对着十六夜玉说的,“你不能一个人回去。” “啧,知道了。” 他抬手烦躁地揉了揉自己那头本就微卷的黑发,对着萩原研二交代,语气是命令式的,内容却是维护,“保持通讯畅通,路上注意安全。” 深夜的警局外,雨丝并未停歇,在昏黄路灯下织成一张冰冷的网。 湿冷的空气裹挟着尘土和尾气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刚走出暖气房的十六夜玉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那件属于萩原研二的宽大外套。 萩原研二抬手,修长的手指在潮湿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一辆亮着“空车”红灯的明黄色出租车如同接收到无声的指令,平稳地滑到他们面前停下,轮胎碾过积水路面,发出哗啦轻响。 他快步上前,拉开后座车门。 手掌自然地抬起,虚虚护在车门顶框下方,十六夜玉弯腰坐进车内,皮质座椅冰凉,混合着车内空气清新剂和淡淡烟草残留的复杂气味。 萩原研二随后坐进她身旁的位置,关上车门。 狭小的空间瞬间被两人身上的湿气和暖意填满,也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雨幕和警局蓝红闪烁的刺眼光芒,他向司机报出自家地址,声音平稳清晰。 出租车平稳地启动,汇入午夜稀疏的车流。 窗外的景色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模糊而流动,警局的轮廓在倒车镜中迅速缩小、远去,最终被雨幕彻底吞噬,车内异常安静,只有雨刮器有节奏地刮擦着挡风玻璃上的水痕,发出单调的“唰——唰——”声,以及引擎低沉的嗡鸣。 十六夜玉侧头望着窗外飞逝的、被霓虹和路灯染成一片片朦胧光晕的街景,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单调的声响、封闭的空间以及身侧传来的、令人安心的体温和气息中,终于一丝丝、缓慢地松懈下来。 一种巨大的、迟来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将头轻轻靠在冰凉的车窗玻璃上,视线渐渐失焦。 萩原研二的目光落在她映在车窗上疲惫而安静的侧影,没有试图打破这份沉默,他只是不动声色地将车内通风口转向远离她的方向,隔绝了可能吹向她的冷风。” 雨似乎小了些,细密的雨丝在门廊灯光下如同银线。 萩原研二付了车费,率先下车,撑开一把不知何时准备好的长柄伞。 他绕到另一侧,为十六夜玉拉开车门,伞面稳稳地倾斜,将她完全笼罩在无雨的阴影里。 两人刚踏上玄关的台阶,面前的门“哗啦”一声被猛地拉开! 暖黄色的灯光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瞬间驱散了门外的黑暗与寒意,千奈美像一枚小炮弹般冲了出来,眼睛红肿,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却不管不顾地一把紧紧抱住了还有些怔忪的十六夜玉,力气大得惊人。 “阿玉!” 她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闷在十六夜玉的肩窝,身体因后怕和激动而微微发抖。 紧接着,萩原千速的身影出现在玄关深处。她显然还没睡,身上披着一件柔软的针织开衫,手里甚至还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她没有像千奈美那样情绪外露,但看向十六夜玉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心疼。 她的目光扫过十六夜玉苍白的脸色、被雨水打湿的发梢,最后落在弟弟萩原研二身上,姐弟俩交换了一个简短却内容丰富的眼神——担忧、了然、以及“交给我”的无声承诺。 “快进来,别在门口吹风。”她侧身让开通道,目光落在十六夜玉身上那件明显过大的男式制服外套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对研二道,“厨房温着汤。” 萩原研二轻轻拍了拍千奈美的背,示意她松开一点,低声说:“先进去。” 他的目光落在十六夜玉被千奈美勒得有些发红的胳膊上。 十六夜玉被千奈美半推半抱地带进温暖明亮的玄关。 脚下是干燥柔软的地毯,空气中弥漫着食物温暖的香气和家的味道。 萩原千速将手中温热的牛奶杯塞进她冰凉的手里,指尖相触的瞬间,暖意直抵心尖。一件厚实蓬松的毛毯紧接着轻柔地裹住了她的肩膀,隔绝了所有残留的寒气。 萩原研二最后走进来,反手轻轻关上了厚重的门扉。 “咔哒。” 一声轻响,隔绝了门外淅沥的冷雨,也隔绝了那个充满惊惧与寒冷的夜晚。 第8章 UNO 萩原家的晚餐时光总带着暖融融的喧闹。热气腾腾的味噌汤氤氲着白雾,炸竹荚鱼的金黄酥脆与炖煮萝卜的清甜交织在空气里。 十六夜玉捧着温热的饭碗,指尖感受着陶瓷细腻的弧度,目光悄然掠过餐桌。 千速姐正利落地给研二碗里夹走最后一块他觊觎的玉子烧,研二则故作委屈地挑起眉梢。 千奈美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含糊地抗议千速姐的“偏心”,十六夜玉学着他们的样子,小心地舀起一勺汤,热流滑过喉咙,暖意似乎也顺着食道,悄然扩散到四肢百骸。 碗筷刚被收进厨房的水槽,沥水架上还滴答着水珠,千奈美就像只蓄谋已久的灵巧猫儿,“唰”地一声从壁橱深处拖出一个色彩斑斓的硕大纸盒,献宝似的“咚”一声墩在暖桌中央的绒布上。 盒面上印着夸张的卡通字体:“UNO究极混战!反转! 4!让你尖叫!” “锵锵——!” 千奈美双手叉腰,圆溜溜的眼睛闪烁着不容拒绝的兴奋光芒,像两颗浸在蜜糖里的黑葡萄,“今晚!就是桌游之夜!谁都不许跑!” 她的目光带着强烈的使命感,依次扫过千速、研二,最后热切地停在十六夜玉身上,“阿玉也一起!人多才好玩!” 萩原研二正懒洋洋地倚着暖桌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电视遥控器,闻言发出一声拖长的、带着笑意的叹息:“啊,那看来今晚逃不掉了啊。” 千速姐则慢条斯理地用毛巾擦着手上的水渍,从厨房踱步出来,瞥了一眼那花里胡哨的盒子,唇角勾起:“确实很久没玩了呢。” 千奈美歪头疑惑:“耶?平常你们不是立马就拒绝了吗?” 一个清脆利落的脑瓜崩,精准地弹在千奈美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力道不重,却带着十足的警示意味。 “嗷!” 千奈美夸张地捂住脑门,眼泪汪汪地瞪向“行凶者”。 萩原千速正慢悠悠收回手指,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水汽的微凉。千速姐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一种“再聒噪就再弹一个”的无声威慑,语气平淡无波: “吵死了,再嚎就把你连人带牌一起丢出去。” 她拉开暖桌旁的坐垫,率先盘腿坐下,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个“施暴”的人不是她。 萩原研二看着姐姐干脆利落的动作和妹妹捂着额头敢怒不敢言的滑稽模样,低低地笑出声,胸腔微微震动。 他耸耸肩,也拉开一个坐垫坐下,顺手将那盒聒噪的UNO牌拖到面前,骨节分明的手指开始熟练地洗牌。塑料卡片在他指间发出流畅而富有节奏的“嚓嚓”声。 十六夜玉捂着嘴悄悄笑了,安静地在千速姐旁边坐下,柔软的坐垫承接了她的重量,暖桌下的热度烘烤着膝盖,驱散了最后一丝犹豫的凉意。 千奈美捂着脑门,哼哼唧唧地蹭到她身边坐下。 色彩鲜艳的塑料卡片被分发到每个人手中,带着新开封的微涩气味。 千奈美兴致勃勃地讲解着规则,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眼睛亮得惊人,十六夜玉捏着手中厚厚一叠卡牌,指尖感受着卡片边缘的微凉和光滑的质感。规则并不复杂,但融入一个陌生家庭的牌局,对她而言,比解一道复杂的数学题更需要勇气。 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牌局开始。 千奈美率先甩出一张鲜艳的红色“7”,得意地宣布:“红色!” 轮到研二,他修长的手指在牌堆上轻轻敲击两下,慢悠悠抽出一张牌,却是一张蓝色的“反转”!牌局方向瞬间逆转! “啊!研二表哥你太狡猾了!” 千奈美立刻抗议。 研二只是挑眉一笑,深褐色的眼眸在暖桌灯下流转着狡黠的光:“规则允许,小妹妹。”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十六夜玉有些紧绷的手指,语气轻松。 轮到十六夜玉,她看着自己手中唯一一张能跟出的蓝色“跳过”,又看了看下家正虎视眈眈的千奈美,指尖在牌面上迟疑地摩挲。 “阿玉!快出!别怕他!” 千奈美在旁边焦急地小声怂恿。 十六夜玉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动,那张蓝色的“跳过”轻轻落在牌堆顶端。 “好耶!跳过!” 千奈美欢呼,得意地朝研二吐舌头。 萩原研二看着被跳过的自己,无奈地耸耸肩:“诶……真可惜,我被跳过了啊……”看向十六夜玉的眼神却带着一丝干得漂亮的鼓励。 十六夜玉沉浸在游戏的热情里,闻言狡黠地朝他一笑。 “……”犯规。 牌局在“ 2”、“ 4”、“反转”、“跳过”的轮番轰炸中推进。 暖桌上方,小小的卡片战场硝烟弥漫。千奈美大呼小叫,时而因被加牌而哀嚎,时而因成功“陷害”他人而手舞足蹈。 千速姐则展现出与平时干练形象截然不同的“牌桌杀手”本色,出牌精准狠辣,逻辑缜密,常常不动声色地布下陷阱,引得千奈美哇哇大叫。 而研二,则像一只慵懒却伺机而动的猫,大部分时间漫不经心,偶尔精准出手,搅乱战局,惹得千奈美跳脚。 十六夜玉渐渐放松下来。 她发现,在这个小小的牌桌上,规则是平等的,她不需要小心翼翼揣测每个人的情绪,只需要专注于手中的牌,思考如何出招,如何应对。 当她也学着鼓起勇气,对着即将胜利的千速姐甩出一张致命的“ 4”并指定颜色时,千奈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研二也吹了声轻快的口哨表示“赞赏”,连千速姐都意外地挑了下眉。 “阿玉!好样的!” 千奈美激动地拍着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微微晃了一下,心里却涌起一股陌生的暖流。 暖桌的灯光柔和地洒在每个人脸上,映照着千奈美兴奋的通红脸颊,千速姐冷静自持却微带笑意的唇角,研二慵懒狡黠的眼神,以及她自己不知不觉间完全舒展的眉宇。 塑料卡片在指间传递、拍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不再是一个需要被特殊关照的客人,而是牌桌上一个平等的参与者,一个会被“针对”、也能“反击”的玩家。 手中卡牌粗糙的质感,仿佛也染上了暖桌的温度,变得无比熨帖。 牌局在千奈美又一次惊天动地的惨败哀嚎中落下帷幕,夜已深沉,窗外月色溶溶,虫鸣唧唧。千奈美打着哈欠,抱着枕头率先爬上了通往阁楼小房间的狭窄楼梯。 萩原研二也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起身回自己房间。 十六夜玉帮着千速姐简单收拾散落的卡片。指尖触碰到那些还带着余温的塑料片,她心里异常平静。 “阿玉,” 千速姐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温和得像窗外的月光,“阁楼的小房间收拾好了,被褥都是干净的,奈美那丫头睡觉不老实,要是吵到你,随时可以下来。” “嗯,谢谢千速姐。” 十六夜玉甜甜应道。 她独自踏上狭窄的木楼梯,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推开阁楼小房间的门,一股混合着晒过阳光的棉布清香和旧木头特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不大,收拾得整洁温馨。千奈美已经在靠窗的床铺上蜷缩成一团,呼吸均匀绵长,发出小猫般的呼噜声。 十六夜玉走到窗边的另一张床铺坐下。 床垫柔软而富有支撑力,蓬松的被子散发着阳光的味道,她掀开被子躺下,身体陷入一片温柔的包裹中。 阁楼的地板下,隐约传来楼下细微的声响。 似乎是水龙头被拧开又关上的水流声,还有压低了的、模糊的对话片段。 “……那丫头,今天牌桌上眼神活泛多了……” 是千速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啊……总算没那么绷着了。” 另一个低沉些、带着淡淡倦意的声音响起,是研二,“比想象中……适应得快。” 水流声停了。 短暂的沉默后,千速姐的声音再次传来,很轻,却清晰地透过木质楼板,钻入十六夜玉的耳中: “这样很好,不是吗?” 楼下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只剩下窗外细微的风声和虫鸣。 黑暗中,十六夜玉静静地躺着,睁着眼睛望着阁楼倾斜的天花板,她侧过身,将脸颊深深埋进蓬松的、带着阳光气息的枕头里。 第9章 温泉 今天,萩原家即将发生一件大事。 那就是——假期温泉旅行!一方面是庆祝千奈美和十六夜玉国中毕业,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带十六夜玉放松一下,从当时的阴影里更快脱离。 “好了吗,小玉?”萩原研二抬手摘掉墨镜,转头看向从居民楼里走出的栗原千奈美和十六夜玉。 是的没错,在这几天的接触之后,十六夜玉和萩原家的所有人交换了名字,当时受到千奈美挑唆而突然叫她小玉时她的反应,萩原研二今天仍记忆犹新: 那晚,十六夜玉穿着件米白色睡衣,跪坐在客厅桌子旁,一脸认真地拼松田阵平上次留下的汽车模型,他端着杯牛奶走过去,顺势坐到沙发上,神情自然地开口:“小玉也别拼太晚了,早点睡觉哦。” 说完还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 十六夜玉拼模型的手一下就僵住了,缓慢抬头朝他十分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接着眼珠一转,微微皱眉抿着唇起码过了三十秒才佯装自然的接话: “好的,我一会就睡……大研二。” 躲在厨房的千奈美立刻发出爆笑,虽然她后知后觉捂住了嘴,不过明显晚了。 我们至今仍不知那天晚上十六夜玉对栗原千奈美做了什么……好了,跳过前情提要。 “大研二!快来帮我们拿包了!”千奈美充满调笑意味的喊声打断了萩原研二的回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眯眯的走了过去。 千奈美立刻跪地求饶:“我错了,研二哥,包我们自己拿。” 萩原研二笑着接过十六夜玉手里的包:“你的包自己拿我没意见,但也要为小玉考虑一下吧。” 说来也有意思,萩原千速和栗原千奈美全都管十六夜玉叫阿玉,就连松田阵平改口时也叫的阿玉,偏偏这个萩原研二要与众不同,一直叫小玉。 “啊啊啊我们阿玉是不会管你的挑拨离间!”千奈美大叫着挽住十六夜玉的胳膊,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 萩原研二似笑非笑地拎着包上了车,千奈美也赶紧拉着十六夜玉跟上。 群马县的山道在车轮下蜿蜒攀升,葱郁的林海在晨雾中翻涌着湿漉漉的绿意,萩原家的休旅车内流淌着轻快的流行乐,混合着零食袋子被翻动的声音。 十六夜玉安静的靠在窗边,听千速姐边翻旅游手册,边用清亮的嗓音介绍草津温泉“汤畑”奇观与百年老铺的泉水布丁。 津温泉的街巷如同从水墨画中晕染而出。 白墙黑瓦的木造老铺鳞次栉比,蒸腾的乳白色硫磺雾气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带着独特微涩的矿物质气息,萦绕在鼻尖、发梢、衣角。 露天沸腾的温泉源头如同大地灼热的肺腑,翻滚着灰白色的泥浆,汩汩作响,将温热的水汽源源不断泵入清冽的山间空气。 千奈美瞬间化作脱缰的野马,举着手机在缭绕的雾气中兴奋穿梭,镜头贪婪地捕捉着悬挂的靛蓝暖帘,写着“汤もみ”的灯笼,以及蒸笼里粉白可爱的温泉馒头。 “阿玉!千速姐!快来!这个小熊猫雕塑看起来超可爱!” 她隔着雾气大声召唤,声音在氤氲中显得有些失真。 萩原千速笑着摇摇头,自然地挽起十六夜玉微凉的手腕:“别理那丫头,我们先去‘御座之汤’看看,那儿的泉质据说对皮肤最好。” 她的触碰带着一种暖意,十六夜玉轻轻点头,任由自己被牵引着,目光掠过雾气中模糊的人影幢幢,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如同冰凉的丝线,在硫磺暖意中若隐若现。 直到一个蹦跳着逆光冲回的身影撞散了雾气。 千奈美将两串热腾腾裹着焦糖色脆壳的温泉团子塞进她们手里,甜香瞬间萦绕鼻尖。 “西之河原”露天风吕是此行的重头戏。 巨大的露天浴场依山而建,粗犷的黑色火山岩堆砌成天然池壁,乳白色的温泉水滑如凝脂,蒸腾的热气与山间清冷的薄雾交融缠绕。 在浸入水中的刹那,蚀骨的暖意如同无数温柔的手,从脚底蔓上脊椎,熨帖了每一寸紧绷的肌肤与神经,十六夜玉靠在温热的石壁上,仰头望着被水汽模糊成一片柔光的夏日晴空。 “喏,阿玉,试试这个。” 千速递过来一个小木盆,里面盛着细腻如雪的白色硅藻土,“草津特有的‘汤之花’,据说能吸走皮肤里的浊物哦。” 她示范着将温泉水调入粉末,搅成柔滑的糊状敷在手臂上。 千奈美则在旁边扑腾着水花,喋喋不休地分享着刚才在更衣室听到的八卦:“……隔壁池的阿姨说,前年有只猴子也跳进来泡汤,被管理员用馒头吸引了好半天才走呢!” 她说着就去揽十六夜玉的肩,却不慎触碰到了遗留的伤,十六夜玉“嘶”了一声。 池水有一瞬的凝滞,硫磺气息似乎浓重了些。 萩原千速不着痕迹地拿起水瓢,温热的水流“哗啦”一声浇在千奈美背上,打断了她未完的话:“多泡会儿。” 她转向十六夜玉,语气自然得像谈论天气,“这里的碳酸泉对舒缓肌肉紧张很有效,你试试深呼吸,感受那股热气钻进去。” 十六夜玉垂下眼睫,四肢百骸真的传来暖意。 第10章 苹果糖 暮色四合,温泉街华灯初上。 草津温泉的夜雾裹着硫磺气息,如同流动的乳白色丝绸,缠绕着旅馆檐下的红灯笼。 游人鱼贯而出,浴后肌肤蒸腾着温泉水汽,宽松的浴衣下摆扫过木质回廊,发出沙沙轻响 汤畑在夜色中被灯光映照得如同沸腾的金色熔岩,硫磺雾气染上暖黄的光晕,升腾弥漫,将整条街道笼罩在迷离梦幻的仙霭之中。 千奈美拉着萩原千速冲向售卖七彩温泉馒头和限定布丁的百年老铺。 十六夜玉站在汤畑边缘的木栏旁,望着翻滚的泥浆出神,蒸腾的热气扑在脸上,带着微呛的气息,却奇异地令人安心。 站了一会,一件带着熟悉洗衣液清香的衣物,被轻轻披在她微凉的肩头。 十六夜玉微微一愣,回过头。 萩原研二站在半步之外,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将他额前微湿的碎发染上柔和的金棕色光晕,深蓝色浴衣领口随意地敞着,露出一段清晰的锁骨线条,蒸腾的温泉热气似乎还眷恋地氤氲在他周身,晕染出一种介于慵懒与温润之间的独特气息。 她被烫到似的收回视线,抬手将衣服拢紧了些莞尔道谢。 “想回去了吗?”萩原研二观察到十六夜玉放空的神情,十分体贴的询问。 “有点,走吧。” 两人中间隔着三步之距,踏上归途。 木屐声一轻一重敲打石板,硫磺气息中混入萩原研二身上干净的皂角香和十六夜玉发梢散发的百合香。 青石陡坡将影子肆意拉长变形。 萩原研二侧过头,目光落在十六夜玉被月光勾勒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轮廓上,“小玉刚才一个人,在想什么那么出神?”他的目光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仿佛只是朋友间随意的闲聊。 “啊,就是在想下午碰见的苹果糖摊子,有点后悔没买呢。”十六夜玉诚实地说。 萩原研二挑眉低笑着,罕见地没开口接话。 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两人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湿润发亮,泛着幽光的石板上,纤毫毕现。 萩原研二极其自然地放缓了脚步,不着痕迹地落后了小半步,十六夜玉专注于脚下被夜露浸润得湿滑的石阶,小心翼翼地落脚,并未察觉这细微的位移。 月光在坡道的斜面上,将两人的影子奇妙地拉长、变形、最终…严丝合缝,无声地重叠交融在了一起。 十六夜玉的影子纤细玲珑,发髻的轮廓在月光下清晰如画,萩原研二的影子颀长挺拔,浴衣宽袖的线条舒展如翼。 此刻,影子的头部亲密相贴,肩膀相依相偎,衣袂的末端缠绵交织,难分彼此。 萩原研二的目光低垂,落在那片亲昵交缠的影子上,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几乎融进月色本身的弧度,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 旅馆温暖的灯火已在不远处摇曳生姿,窗纸上映出晃动的人影,隐约还能听见千奈美模糊却充满活力的嬉笑声穿透夜色传来。 萩原研二却在这灯火可及之处停下了脚步。他像是变戏法般,从那深蓝色浴衣宽大的袖袋里,不疾不徐地摸出支在清冷月光下流转着梦幻光泽的苹果糖。 他轻轻晃了晃自己手中那支红得如同燃烧的心的苹果糖,晶莹的糖壳在月光下流转着蜜糖般诱人的光泽。 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意味深长,弧度比糖衣更甜的浅笑。 “虽然小玉之前说世上没有后悔药,但是有我哦,有千奈美,还有很多很多可以帮助你的人。” 十六夜玉瞳孔瞬间放大,惊喜地摇晃着双拳,她眼睛亮亮的看向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的目光在她低垂泛红的耳垂上停留了一瞬。 夜风穿过巷弄,拂动他额前微湿的碎发,也轻轻掠过他眼底一闪而过复杂难辨的微光。 第11章 评论 旅馆的纸门“唰啦”一声被拉开,暖黄色的光浪裹挟着食物的香气与人声的喧腾扑面而来,门内光影交错处,萩原千速正姿态闲适地倚着门框,手中捧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煎茶。 温热的感觉尚未从肌肤上完全褪去,和室里弥漫着老木头、榻榻米的清香与女孩们身上淡淡的硫磺气息。 千奈美盘腿坐在蓬松的被褥上,湿发随意地绾在头顶,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精心挑选着九宫格的素材:雾气缭绕的汤畑金辉、铺满水珠的七彩温泉馒头、还有一张她逼迫十六夜玉搂着旅馆门口那只憨态可掬的树脂小熊猫雕塑的搞怪合照。 “搞定!草津限定放送!” 她得意地按下发送键,朋友圈瞬间被点亮。 十六夜玉安静地坐在靠窗的蒲团上,浴衣领口微敞,露出还泛着淡淡粉色的脖颈。 她低头看着自己手机相册里,那张在汤畑迷离灯光下拍下的苹果糖,晶莹剔透的鲜红糖壳完美地包裹着青苹果,灯光在光滑的弧面上折射出碎钻般的光点。 指尖悬停在发送键上,犹豫、纠结、羞赧,无数细小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这样太明显了吧…… 这个念头让她耳根发烫。 可那甜腻的香气,温暖的触感,隔着硫磺雾气递过来的瞬间,她闭了闭眼,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推动,指尖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轻轻落下。 “发送成功。” 轻微的震动提示音如同惊雷在十六夜玉耳边炸响。 几乎在屏幕跳出“已发布”提示的瞬间,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滚烫的岩浆轰然淹没头顶,她甚至没勇气去看那空荡荡的评论区是否会有第一个头像亮起,更不敢想象那个特定的名字会不会出现。 内心无声的尖叫几乎冲破喉咙。 她像一只受惊的鸵鸟,猛地抓起手边蓬松柔软的羽绒枕头,将自己的整张脸连同发烫的手机,一股脑地深深埋了进去。 棉布纤维特有的微涩气息瞬间包裹了她,枕芯的压迫感带来一种奇异的、短暂的安全感。 世界被隔绝在外,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密闭的空间里疯狂回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 当心脏的狂跳稍稍平复,理智稍稍回笼,她才意识到这个“埋枕头”的动作本身……似乎比发照片更加羞耻百倍。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英勇就义”般的悲壮感,猛地从枕头堡垒里抬起头,试图用最快的速度恢复若无其事的表情,手指也装作随意地伸向还亮着屏幕的手机,准备“自然”地刷新一下…… 然而,她的视线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眸。 萩原千速就坐在斜对面的矮桌旁,手里捧着热茶。 她显然目睹了十六夜玉从发送照片到“鸵鸟埋首”再到“强装镇定”的全过程,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歪着头,唇角噙着一抹了然于心的、带着促狭却又无比温和的笑意。 那眼神静静地落在十六夜玉强装镇定的、还残留着枕头压痕的绯红脸颊上。 十六夜玉的呼吸瞬间停滞,被千速姐看穿的窘迫感让她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脸颊,烧得滚烫。 她几乎是十分慌乱,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立刻低下头,手指用力戳向自己的手机屏幕,屏幕亮光刺得她眯了眯眼。 通知栏上,一个鲜红的数字“1”正醒目地躺在千奈美那条朋友圈的提示上。 有人评论了! 会是……他吗?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几乎是屏着呼吸点开了那条动态。 十六夜玉搞怪搂着小熊猫雕塑的照片下,赫然显示着一条新评论: Hagiara Kenji: 可爱。 可!爱! 他说可爱!他说可爱了! 可是……他到底在说谁可爱啊? 是在说那只造型蠢萌的小熊猫雕塑?还是……说照片上搂着雕塑笑得没心没肺的自己呢? 第12章 樱花树下的重逢 四月份,东京警察学院的樱花大道在四月伊始便化作一条流动的粉白色河流。 新生的深蓝色制服浪潮涌入,被漫天飞舞的柔软花瓣温柔地包裹、拍打。 十六夜玉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崭新却稍显僵硬的黑色皮鞋尖上,亦步亦趋地跟在前方那个步伐轻快跳跃的身影之后——和歌杏奈。 一个在暑期里意外结识、性格如同盛夏阳光般灼热耀眼的女孩。 杏奈正叽叽喳喳地回头说着什么,声音淹没在周遭鼎沸的人声与簌簌落樱的声浪里,十六夜玉只是含糊地点头,试图将自己缩进这喧闹又陌生的背景之中。 视线被鞋尖和飘落的花瓣碎片占据,心神沉溺在自我构筑的疏离屏障里。 直到一股温热的、带着不容忽视的坚实感的阻力,猝然撞散了她的屏障。 “唔!” 额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宽阔的、带着阳光暖意的胸膛,鼻尖甚至能嗅到一丝极其淡的、清爽的皂角混合着某种干净衣料的气息。 冲击力让她一个趔趄,身体本能地向后仰去,脸颊瞬间被滚烫的血液占据,烧得耳膜嗡嗡作响。歉意如同藤蔓瞬间绞紧了心脏。 她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对方的脸,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语速飞快地道歉,声音细若蚊蚋,只想立刻逃离这尴尬的境地: “对不起!非常抱歉!是我没看路……” 道歉的话音未落,身旁杏奈那充满活力的声音已经像小喇叭般响了起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 “啊!萩原学长!好巧呀!” 萩原。 这个熟悉的姓氏。 “玉酱,快看!是萩原研二学长诶!” 杏奈完全没有察觉到身边好友瞬间的石化与僵硬,依旧沉浸在偶遇校园风云人物的兴奋中。 她甚至带着一种分享宝藏般的热情,伸出手臂,不由分说地挽住了十六夜玉僵硬如铁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往前带了带,让她完全暴露在那道目光之下。 十六夜玉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着自己,被迫抬起头。 视线先是撞上对方挺括的深蓝色警校制服外套上那枚象征着年级的金色徽章,刺得她眼睛生疼。 然后,目光才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挪移,掠过线条流畅的下颌,最终,无可避免地撞进那双熟悉的、此刻却如同深邃寒潭般的深褐色眼眸里。 萩原研二就站在她面前几步之遥。 三年的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少年青涩的轮廓被雕琢得更加棱角分明,肩膀宽阔了许多,身姿挺拔如修竹。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樱花落在他身上,为他英挺的眉眼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就那样站着,唇角噙着一抹温和的、恰到好处的微笑,看着她——不,是看着她们。 “萩…萩原学长好。” 十六夜玉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干涩、紧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嗯,学妹们好呀,欢迎加入警校啊。” 萩原研二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如沐春风的平和,如同拂过樱枝的暖风。 他的目光在杏奈热情洋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前辈对后辈的温和鼓励,然后,极其自然地、毫无滞涩地,落回到了十六夜玉低垂的发顶。 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对陌生新生的、无可挑剔的礼貌笑意。 就像对所有初次见面的、普通的、甚至记不住名字的女同学那样。 又是这样。 记忆的闸门在剧痛中被强行撞开,汹涌的寒流裹挟着尖锐的碎片,瞬间将她淹没。 高二那年的寒假,并非樱花飞舞的喧闹白昼,而是万籁俱寂的清冷月夜。 月光如水银泻地,将萩原家老宅门前的石阶映照得一片惨白。 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却依然冻得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 她低着头,视线死死锁在自己那双沾着些许泥泞的雪地靴尖上,鼓足了毕生的勇气,声音颤抖得像风中落叶: “研二…哥…我…我喜欢你!”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被无限拉长。她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能听到远处枯枝断裂的细微脆响。 然后,她听到了他的声音,被风声掩盖,有些模糊,但她还是听清了开头: “小玉,抱歉,我……” 够了! 后面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勇气听下去! 巨大的羞耻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海啸将她灭顶。她猛地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极其勉强的笑容: “啊!没、没关系!研二哥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我只是想说出来而已!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请…请忘掉我刚才的话吧!打扰了!” 话音未落,她像一只被猎人惊飞的、羽翼凌乱的鸟,猛地转过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来时的黑暗小径狂奔而去。 冰冷的夜风刀子般刮过滚烫的脸颊,泪水在瞬间汹涌而出,又被寒风迅速冻僵。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那个站在月光下的身影,脸上究竟是怎样的表情。是错愕?是无奈?还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惊扰后的困扰? 在那之后,她成了最擅长“消失”的人。 有萩原研二出现的场合,无论是千奈美组织的聚会,还是萩原家节日的邀请,她总能找到最完美的、无懈可击的理由缺席。 即使偶尔避无可避地远远瞥见他的身影,她也会立刻像受惊的蜗牛,迅速缩回自己厚重的壳里,躲到人群最不起眼的角落。 三年,整整三年。 她用时间和空间,亲手筑起了一道坚固的冰墙,将那个月光下的溃败、那份无疾而终的心意、那个在她心中曾经光芒万丈如今却只余刺痛的名字 ——萩原研二。 牢牢地冰封在记忆最寒冷的角落,强迫自己去遗忘,去尘封,去当作从未发生过。 三年来的刻意回避、小心翼翼维持的平静假象、无数次自我催眠的“已经放下”,在这一刻都成了最可笑的自欺欺人。 原来那伤疤从未愈合,它只是被强行掩埋,此刻被他那完美得无懈可击的“正常态度”粗暴地揭开,暴露在阳光下,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他竟然可以……如此自然地,如此若无其事地,仿佛那个月夜从未存在过?仿佛那个仓皇狼狈的告白者只是一个模糊的、无关紧要的幻影?他怎么能? 飞舞的樱花依旧烂漫,落在她的肩头,拂过她的脸颊,却再也带不来丝毫的诗意与温柔。 十六夜玉勾起唇角,对他们微微颔首,告别后转身,汇入了前方樱花树下的人流之中。 那挺拔的深蓝色背影,在纷扬的樱雨里,渐渐模糊成一个移动的、象征着冷酷与遗忘的符号。 嗯,可能有宝子觉得研二有点ooc了,但是我觉得因为这是暗恋者的视角嘛,所以肯定会在某些地方比较美化自己喜欢的人,或者是忽略了让自己难受的部分,比如萩原对所有女生的照顾啊什么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樱花树下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