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字者》 第1章 第 1 章 下午两点。 温柔的阳光,透过街道两旁繁茂的树木洒落而下,在纪白泽的身上缀上点点金斑。他抬头,只见天空蔚蓝如洗,远处的天边有丛云点缀。 是个好天气。 昨晚看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会下雨,看来也不怎么准嘛,纪白泽心想。 他一路沿着街道走到快尽头处。一家以灰白色调为主、装修简约的饮料店撞入了眼帘。 长方形的木制花槽围成了店外的用餐区,用餐区内摆放了几张纯白色的桌椅和户外遮阳伞。花槽上种植的绣球花正开得灿烂,蓝紫色调的花朵随风轻轻摇曳舞动,仿若翩跹的裙摆。 在店面上方,悬挂着线条干净、简单的招牌——“无忧”。 纪白泽推开了落地玻璃门,走进了店内。 原本在吧台无聊摆弄着手机的女孩,听到动静后往店门方向望去,在发现是纪白泽后欣喜地说:“老板,你来啦!” 纪白泽点了点头,眼神状若自然地瞄了下女孩头顶虚空的方向。 [上课]、[无聊]、[追剧]、[换班] “晓月你下午不是有课,快回学校吧。这里交给我了。” 林晓月应了声,在离开时还是满脸歉意,“对不起老板,我也没想到经济学老师突然要调课到下午……” “没事。正好我也闲着没事,你快回去吧。”纪白泽走进了吧台内,冲着林晓月的方向淡淡说道。 “好!谢谢老板!我先走啦。”店门被推开后,又缓缓合上。 纪白泽在储物间上围上了棕色的半身围裙,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他走进吧台内,简单清点了下饮料制作的材料余量和今日的收银情况。 纪白泽的“无忧”小店开在大学城临近的一条美食街上,店面不大,主做饮料甜品的生意。 因为奶茶、咖啡的味道不错,价格也美丽,是学生中广为流传的平价好店。 再加上店面的简约风装修,店外蓝紫梦幻色调的绣球花,一度还成为网红打卡店,受到了年轻人的追捧。 好在现在热度已经降了下来。当时忙得脚不沾地的经历,纪白泽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毕竟,他也没有想靠着这小店大赚特赚的野心。 店内只有零星几位顾客。 午后的阳光透着透明的玻璃窗偷溜进来,晕染在墙壁上,空中飘散着咖啡豆与茶叶的香气,以及跳动的文字。 人们脑海中的所思所想,都会变成文字出现在纪白泽的眼前。 自记事起,纪白泽一直都在福利院生活。按照院长的说法,他是还在婴儿时期,便被丢弃在福利院的门口。 当时凛冬已至,细雪纷落大地。当福利院的护工发现时,他身上裹着的婴儿布料早已被雪水浸湿,双颊冻得发紫,哭声细如猫啼,几不可闻。 被抱回去后,他幸运地活了下来。照顾他的护工在更换衣物的时候,发现了塞在他衣服内的纸条,上边的字迹被雪水晕染开来,模糊不清。 还是护工把纸条交给院长后,院长睁着她那老花眼使劲看,才勉强看出来是“纪白泽”三个字。 院长叹息一声。这也是那对父母留给小孩的唯一东西了。 于是纪白泽的名字,便这么定了下来。 和院里的其他孩子不同,纪白泽一直到7岁时,都还不会说话。院长每每过来时,都总是用着惋惜、怜爱地目光看着他,抚摸他的头。 院里护工们流传的说法是,当年纪白泽被丢弃在雪地里,虽然很幸运没什么后遗症,但估计还是冻坏了脑子。谈起时也总是一声叹息。 别的孩子找纪白泽玩,他也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身旁的虚空位置。 在幼小的纪白泽双眼中,每个人的身边都漂浮着奇怪、不认识的字符。 春天,当院长带着大家去院外赏花的时候,大家身上都会飘着五颜六色、像花朵一样美好的字符;夏天,当护工给每位小朋友发了一瓶冰可乐时,大家身上都会飘着透明、像汽水泡泡一样调皮的字符。 秋天,当院长带着大家一起在院里扫落叶、嬉闹时,大家身上都会飘着黄澄澄、像落叶一样舒适的字符;冬天,当护工组织大家在院里晒太阳、做游戏时,大家身上都会飘着金灿灿、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字符。 就这样年复一年,小白泽好像明白了一件事:只有他才能看得到那些奇怪的字符,这是他的秘密。 在7岁时,突然像是丢失的遗魂回到了身体,小白泽在院长来看他时,不再是直勾勾地盯着虚空处,而是直直地看向院长苍老、被岁月爬满皱纹的脸,开口说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句话: “院长奶奶。” 院长愣住了。他一副不可置信地样子,但最终又变成往日和蔼的模样,只是眼中噙满了泪水。她温柔地应了声:“诶,乖孩子。” 之后,小白泽就和其他孩子一样学习识字、慢慢成长,也不再时常就盯着人们身旁的虚空出发呆。唯一要说的,可能就是安静了些。 但是护工们每天忙活着照顾着那么多孩子,安静的小白泽反倒是减轻了他们的工作量,反而还得到了不少喜爱。 一路平安顺遂地长大。 在长到18岁时,纪白泽离开了福利院,靠自己勤工俭学读完了大学。 而院长,在他离开福利院的第二年去世了。院长走后,福利院无人接手,由她的家人暂时代为管理。 在送走最后一个孩子后,福利院正式关闭。 纪白泽的过往,也随着福利院的关闭,消逝在云烟中,再难寻踪迹。 好久没想起以前的事了,果然还是太悠闲了点。在吧台座位上发呆的纪白泽站了起来,拍了拍自己脑袋。 等到4点开始,大学城里的学生们陆续下课和出来觅食,店里的客人就会多起来。菜单上也很久没出新品,今天也得琢磨研究下。 “老板,再给我来杯红茶拿铁!” 纪白泽应声望去,店里仅剩的唯一客人坐在靠窗边的位置。是个满脸倦意的男生,一只手还放在带来的笔记本电脑键盘上,另一只手向纪白泽招手示意。 [论文]、[导师]、[警察] 看来是个在赶论文的苦逼孩子。纪白泽向男生比了个“OK”的手势表示收到后,开始调配起饮品。 [警察]...... 大学城这几天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怀揣着疑惑,纪白泽端着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红茶拿铁,送到男生的位置上,“你好,你的红茶拿铁。” 专注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狂敲飞舞的男生立刻停了下来,拿起红茶拿铁狂吸了一口,在放下杯子后舒服地叹了口气:“赶论文赶得要死,全靠老板你家的红茶拿铁续命了。” 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可以问问情况。纪白泽眯了眯眼。 “你喜欢就好。”纪白泽停顿了下,故作疑惑地说:“这几天大学城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男生一听,眼睛亮了起来,“老板你不知道?” 纪白泽摇了摇头。男生看他一副真不清楚情况的模样,八卦之心也熊熊燃烧起来,凑近神秘兮兮地说:“听说,C大那边有人嗑药死在了宿舍里边!” 嗑药? 男生还在那手舞足蹈地说着:“那人好像上个月开始人就开始不对劲了,不是无故缺勤就是夜不归宿。上周末他们宿舍人都出去团建嗨了,就他没去。结果一群人回来之后,就发现他死在了床上。” 说完,男生双手环臂,打了个哆嗦,“啧,说着说着怪恐怖的。事情就这样了,反正这几天不少人都看到警察在C大那边进进出出。”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复,纪白泽礼貌地向男生表达了谢意,回到了吧台。 大学城这边出现了学生命案,属于社会敏感话题,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王他们负责。是的话,到时肯定又跑来“无忧”这边问情况…… 麻烦要来了。纪白泽抿起了颜色漂亮的唇。 店门口传来了推门的动静。一个穿着纯黑色卫衣的瘦高男子走了进来。他微驼着背,头戴着卫衣兜帽,整张脸庞都被笼罩在阴影中,让人看得有些不真切。 纪白泽感到了一丝怪异,但还是礼貌地问道:“你好,请问需要喝杯什么吗?”眼角余光看向了男子身旁的虚空处。 [拿货]、[醉生梦死]、[K] “一杯冰美式,打包。”沙哑地声音响起,像是粗糙的纸张摩擦时发出的令人不悦的音色。男子抬了抬下巴,示意了吧台上方的招牌菜单。 纪白泽也看到了他的脸。 明显还是个学生。男生双颊深陷,面色死白不带一丝血色,眼睑下有重重的黑眼圈,双眼充满了红血丝,和被大雪压弯、即将断裂的枯瘦树枝似的。 但是,纪白泽又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兴奋。一个满脸病态、却不知为何亢奋着的奇怪男生。 纪白泽做着咖啡,一边分神留意兜帽男生的情况。他没有去一旁的空位上坐着等,还是在吧台前等着,手指疯狂敲击着手机屏幕,明显是在打字。 冰美式的制作流程并不复杂,没一会便完成了。纪白泽用简约印有“无忧”标志的透明袋包装好,将冰美式递向了兜帽男生。 “你好,你的冰美式打包好了。” 像是按下暂停按钮,男生手指敲打屏幕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很快又继续了起来。出于待客礼仪,纪白泽还是继续待在吧台原地,又一次提醒:“客人,你的冰美式打包好了。” 有什么事,要紧到耽搁几秒几分都不行?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兜帽男神突然猛地把手机塞进了衣兜里,不吭一声地拿走了那杯冰美式,动作粗暴地推开了店门匆匆离开。 纪白泽望着男生离去的背影。刚才在男生的头上,又漂浮起了新的字: [逃] “老板,没事吧?我看刚才那人怪怪的。”坐在窗边赶论文的男生从电脑前弹出投来,疑惑地询问。 纪白泽笑了笑,原本只是勉强称得上清秀的脸突然明艳了起来,像草叶上的晨露短暂折射出了耀眼的光。 “没事。” 第2章 第 2 章 在下午4点后,美食街上的行人开始变多,作为店长兼服务员的纪白泽也忙碌了起来。 搅拌机正在哼哧哼哧地卖力工作着,纪白泽正在做杯步骤繁琐的“杨枝甘露”饮品。他趁着等搅拌机工作的空隙,看向了店内。 拉着闺蜜一起来喝杯奶茶、聊聊心事的女孩子们,揣着吃得饱饱的肚子来店里买杯喝的当饭后甜品的聚餐学生们,路过这里进来买杯喝的犒劳自己的疲惫下班族…… 热闹盈满了店内,也包括,漂浮在空中的那些文字。 每个人的思绪都具现成文字,赤骨裸露在纪白泽的眼中。 他就像是被隐藏在地核深处、又或是天穹之上的世界意志所排斥的异类。 每个擦肩而过、仅有过一面之缘的路人,他们的人生经历都丰富得如同一本沉淀厚重的神秘之书,而自己却被迫作为一个卑劣的偷窥者,窥探到他们人生中的一瞬,见叶而见木、见木而见林地窥视到他们人生的模糊轮廓。 无法摆脱的不真实感和无力感。 纪白泽低头敛眉,乌黑的眼眸幽深,深沉如弱水。 挂在墙壁上的刻钟指针指向了8点,店里的客人开始相继散去,到店来的路人也慢慢减少。纪白泽坐在吧台的休息椅上,用拳头锤了锤传来丝丝酸涩感的腰。 总算是清闲了下来,有时间能琢磨下菜单上的新饮品思路了。 纪白泽掏出了手机,尝试在各大社交平台上查看最近流行的饮料单品。在打定了饮料新品的思路,也休息够了后,他起身走到饮料制作的操作台处,开始了尝试。 * “轰隆隆——” 闷沉的雷声,不知从何处遥远的天边传来,雨珠粗鲁地打在玻璃窗上,仿佛带着从天而降、远道而来的怒火。 噼啪地雨声把纪白泽从研制饮料新品的忙碌中拽了出来。 他望向了店里的玻璃窗外,外头街道的景色都被笼罩在雨幕中,行人不见踪迹。只有偶尔几声远处的汽车喇叭声传来。 下雨了啊。看来天气预报还是准的,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了。纪白泽自言自语道。 看了眼墙上的刻钟,指针已不知何时偷跑到了“11”的数字上缠绵。居然都这么晚了,平常最晚10点前就已经闭店回家了。 纪白泽轻叹了口气,他还得简单打扫下店里的卫生才行。 等打扫完后,已经是深夜12点了,纪白泽摁灭了手机屏幕。 他疲惫地走向储物间,换下了半身围裙,穿上了米白色的薄外套。如今正值初秋,夜晚风凉还是小心照亮吧。 明天就不来店里,好好睡个懒觉好了。纪白泽心想,拎着钥匙串往店门口的方向走去。 但是,在走到吧台前的位置前,他停住了。 当初和那个不靠谱的家伙商量装修店铺的事时,两人难得达成一致,在靠向街道一面的墙上都装上半高窗户,让阳光能充分洒进店内。 而现在,通过店内的半高窗户,纪白泽清楚看到远处有个黑影正狂奔而来。 奔来的方向,正式“无忧”小店的方向。 肢体动作比大脑反应地更快,纪白泽下意识就往店门口冲去,想反锁店门。 但还是迟了。 纪白泽的手刚放到店门把手上,一股强大猛烈的推力便从外面使来,店门被大力地撞开。纪白泽即便以最快的速度往身后退,右手臂还是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钻心地疼痛感从手臂传来,刺痛着大脑的神经,纪白泽捂住受伤的手臂处,因为疼痛而弯曲可身姿,双眼泛起了生理性的泪花。 右手臂被撞的地方,也迅速浮起了深色、可怖的淤青。 “后门!后门在哪?!”闯进店里、浑身湿透的强壮男人用左手一把抓住纪白泽的衣领,把佝偻着身姿的纪白泽拽起。 男人的左脸上有一道划过眼皮的长疤,面部上的肌肉紧绷,双眼泛红充满了红血丝,鼻翼因急促地呼吸而夸张的鼓动着。 整个人如同一条疯狂绷紧、即将面临断裂命运的琵琶弦。 纪白泽的视野被生理性疼痛刺激而泛起的泪花所迷蒙,看不真切闯入者的面容。 他用力眨了眨眼,才勉强看清了眼前明显状态古怪的男人,也看到了萦绕在男人周围的字。 [谢帮]、[出国]、[醉生梦死] “醉生梦死”,这是纪白泽今天第二次看到这个词。他轻声说道:“没有后门。” “无忧”小店的店面并不算大,员工数量不多且都是兼职的在校大学生,进货原料也不大,直接从店门运进来便好,根本没有开后门通道的需求。 冰冷感从脖颈处传来,并且很快伴随着一股刺痛感。 男人用握在右手中的匕首,抵在了纪白泽的脖子上,血珠从划伤处沿着秀气的喉结滚落,带着丝诡异、不寻常的美感,仿若引颈受戮的白天鹅。 “没有后门?没有后门?!”男人神经质地重复着话语,呼吸变得更为沉重,“骗我是吧?不想死,就赶紧带我去。” 这是个在逃命疯子。 纪白泽地心脏不可控制地狂跳,他感觉到自己的肾上腺素正在飙升,大脑因为充血产生了晕眩感。 他努力维持着冷静,说:“要逃命的话,现在赶紧离开还来得及。” 然而男人在听到纪白泽的话,神色变得更为癫狂,神经兮兮地狂笑了起来,“这整条街前后都被‘他’的人围了起来。离开?哈哈哈哈哈哈!” 他左眼上的长疤因狂笑而变得更为可怖,宛若妄图从地狱逃亡而出、杀戮成性的恶鬼。 纪白泽清楚看到,男人身旁虚空中原本漂浮着的字正在迅速消融,淡淡的黑色烟雾浮现。 而即便是在黑烟中,那浮现而出的黑字依旧能清晰看到。黑字的黑色粘稠欲滴,像蛰伏于雨林中的毒蛇,带着毫不掩饰的汹涌恶意,令纪白泽几欲作呕。 [死]、[死]、[死]、[杀]、[杀]、[杀]、[杀]、[杀]—— 对方的杀意已经如此明显。怎么办?怎么办? 纪白泽听到了自己心脏的狂跳声。 既然上身被钳制住的话…… 纪白泽用脚大力踹向男人的命根处,并同时奋力将头往后仰,竭力避开刀刃。在男人吃痛失声松手的瞬间,往店门口的方向狂奔。 然而,有时现实便是如此残酷。 瞬间反应过来的男人狠狠地掐住了纪白泽的脖子,愤怒得几乎目眦尽裂:“狗杂种,还敢踢我!” “额呜……”纪白泽发出了痛苦的气声,面临死亡的恐惧让他睁大了双眼。 “我发现你的眼睛很好看。”男人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玩具,兴奋地说道:“要不,干脆直接挖出来吧!” 他高举起匕首,面上带着狰狞的笑容,就要往纪白泽双眼的位置扎去。 “砰——” 闷沉的枪声响起,纪白泽脖子上的力道骤然消失,横亘在他面前的恶鬼轰然倒下,从他额头弹孔喷出的鲜血飞溅到了纪白泽的左脸庞。 狰狞的面孔,还带着死前的不可置信与错愕。 店门不知何时被人推得大开,瓢泼大雨的淅沥声变得格外清晰。 穿着黑色大衣的高大男人站立在门前,放下了手里的消音手枪。 在他身后的金发男手里拿着滴水的雨伞,即便被墨镜遮住了大半边脸,却还是看得出一脸狗腿像,笑嘻嘻地说:“nice shot!谢哥的枪法还是这么准啊!” 黑色大衣男人没有回应,只是把手枪随手丢给了墨镜男,朝着纪白泽的方向款步走来。 纪白泽呆立在原地,乌瞳湿漉圆润,带着还没来得及遮掩的慌张与惊惧,沾染上鲜血的苍白脸庞如在纸上红墨晕染开的梅。 纪白泽惊恐地发现,他看不到男人的文字。 他看着男人缓步走至跟前,高挺的身形几乎将他完全笼罩。 店内柔和的灯光,在男人英挺的鼻梁与深邃的眉骨旁投下了阴影。男人抬手,轻柔抹去了纪白泽脸上的血迹。 雷声轰鸣,如擂鼓般惊天动地,盖过了雨声,也盖过了男人说话的声音。 但是,纪白泽清楚看到了男人的口型,与他幽深眼底的兴味。 “你好,受惊的小猫。” * 风吹起了窗边的窗纱,并送来了一片迷路的落叶到是室内的地上。 纪白泽双手捧着杯热牛奶,望着窗外的景色。 小区外的马路边,起早上班的人儿形色匆匆,街边摆摊卖早餐的小贩们生意火热,天空中路过的飞鸟嬉戏追逐,传来几声悦耳的鸟鸣。 整座城市沐浴在和煦的晨光中,重新焕发了生机。 要不今天去店里看看情况吧。算上今天已经暂停歇业两天了,店里那堆“痕迹”还不知道怎么处理……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从门口处传来了门铃声,打断了纪白泽的思绪。 按门铃的人一副不开门便不罢休的气势,和打拍子似的规律狂摁铃。 纪白泽面露无奈,显然知道是谁来了。他啪嗒啪嗒地走向玄关的方向,在路过客厅茶几的时候顺手把杯子也放了下来。 一打开门,一道人影飞扑上来,一把抱住了纪白泽。强烈地冲劲让纪白泽身形趔趄,差点站不稳。 “白白~我去‘无忧’那边,店里怎么挂着‘暂停歇业’的牌子啊!” 纪白泽费力地把抱着自己的宁明宝推开,“发生了点事……” “啊——!”宁明宝手指颤巍巍地指着纪白泽脖子、手臂处的绷带和纱布,发出了惊天哀嚎:“是谁欺负了我们家白宝!” 第3章 第 3 章 宁明宝乖巧地坐在沙发上,手上拿着瓶冰镇可乐咬着吸管喝,一头挑染奶灰色的头发在刚才的推攘中有些凌乱,显得呆呆的。 纪白泽把当天雨夜在店里发生的事简单讲述了下。穿着黑色大衣男人开枪的事,他想了想还是选择了隐瞒,没有告诉宁明宝。 “天啊!白白你受苦了啊呜呜呜。哪来的反社会变态啊。”宁明宝抱着纪白泽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哭哭嘤嘤。 纪白泽知道自己这损友的德性,也没推开他,继续说道:“只能算是我倒霉吧。那天晚上走得晚,刚好就碰上了。” “那那个黑色大衣男算是英雄救美了?”宁明宝的脑回路不知道开始歪到哪去,开始一脸遐想的模样。身旁也浮现出[英雄救美]、[爱情]、[梦幻]的离谱粉红泡泡字。 纪白泽没好气地轻拍了下他的头,戳破他头顶的梦幻泡泡,“你说的变态,明显是被黑色大衣男一行人追杀,被逼急才闯进店里来。” 宁明宝瞬间花容失色,双手抱臂瑟瑟发抖,“惹,别是什么传说中的‘谢帮’吧……” 谢帮……纪白泽清楚记得,闯进店里的男人周围就曾经出现过[谢帮]的字。是什么市井小巷广为流传的神秘组织吗? 而且,他第一次遇到了看不见字的人。 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 “白白,店里需要翻修的地方,干脆我们自己出钱吧,我全出也行!还是,别和那些人扯上关系好。”宁明宝拉了拉纪白泽的衣袖,一脸担心。 从大学到现在,宁明宝这替他担忧的老妈子性格还是没变。纪白泽弯起了嘴角。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明宝你不是去旅游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话题一岔开,宁明宝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絮絮叨叨地吐槽起旅游时遇到的事,“一说我就来气!我想着去情侣海湾那边,指不定能遇上我的真命天子,结果全是老爷爷老奶奶!” 纪白泽被逗乐了,手指点了点宁明宝的额头,没好气地说:“都叫情侣海湾了,就算真遇到你的‘梦中情1’,人肯定也有主了。” “我不管!”宁明宝开始耍起宝来,又开始撒娇求纪白泽陪他去酒吧玩。 两人就这么吵吵闹闹了好一会。 当送走宁明宝时,纪白泽感觉好像折了几年寿一样,泄气地累瘫在了沙发上。 有个活宝朋友可真是招架不住啊…… 纪白泽和宁明宝是在大学时候认识的,两人是同班同学。 对于能看到代表人内心所想的文字的纪白泽,交友是一件无趣的事。 每一个过来搭话说要交朋友的人,他们身旁漂浮着的字都暴露出他们的目的与动机,令纪白泽心生厌倦。 [同情]。这人怎么坐在这没人搭理啊?怪可怜的。 [客套]。只是礼貌地问问罢了,社交礼仪! [工具人]。性子看起来好拿捏,说不定以后可以派得上用场。 [虚荣]。维持我人缘好、亲和力的人设不能倒! …… 可能这个世界上,不带目的性的交友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吧。纪白泽心想。 直到他遇到了宁明宝。 “嘿!你好呀!我叫宁明宝,我们两应该是同班的吧?很高兴认识你!” 在公共课上,一直独自坐在角落、埋头看书的纪白泽,遇到了第一个向他搭话的人。 他抬头,看到了宁明宝身旁欢快跳跃着的重复文字: [交朋友!]、[交朋友!]、[交朋友!]、[交朋友!] 鬼使神差的,纪白泽没有拒绝他交换联系方式的要求,就这么拥有了第一个真正的朋友。 虽然在这个“第一个”后,再也没出现“第二个”就是了。 毕业时,纪白泽提出了想开家饮料店的想法时,宁明宝二话不说表示支持,当场秒转钱说要当合伙人。 打钱速度之快,差点没把纪白泽吓飞。简直和大二那会,直接说自己gay的情形有得一拼。 纪白泽仰躺在沙发上,柔顺亮泽的黑发散落着,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噙满笑意的眼,像是盈满了湖泊中倒映的星影。只勉强称得上清秀的脸瞬间生动了起来。 但也只是一瞬,纪白泽的脸又沉寂了下来。 店里残存的子弹痕迹,应该还在吧。 两天前的雨夜,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在店里开枪射杀了企图谋害纪白泽性命的歹徒。 纪白泽一闭眼,似乎还能看到满眼的猩红色。 精神恍惚的纪白泽被男人开车带到了一家在深巷中、招牌也没挂的无名小诊所。 诊所里,带着金丝框眼镜、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看起来儒雅随和,但他揶揄的眼神和他身旁漂浮着的[情人?]、[金丝雀?]的字样,让纪白泽满头黑线。 原来是个假正经医生。 在简单清理、包扎了下伤口后,是跟在黑色大衣男后面的金发男跟班开车送纪白泽回小区。 纪白泽下车道谢后,他只是弹了下舌,坏笑着说:“最近事情有点多,不过店里的事我们老大会负责处理的。未来几天,老板就先好好休息等消息吧~” 现在已经过了两天。纪白泽没有去看“无忧”店里的情况,但也并没接到警察的来电。 金发男说会通知他,那到底是什么时候…… “叮咚、叮咚——” 门铃声再次想起,如石落湖面溅起空气中的涟漪,把纪白泽从沉思的深潭中拽了出来。 不会是宁明宝又折回来了吧? 毕竟宁明宝这活宝,以前就干过来纪白泽家里天南地北聊个遍,结果走了之后才想起正事没说,又折回来的光辉事迹。 而且,纪白泽的人际交往圈里的人数,五根手指就数得过来。 纪白泽从沙发起身,穿着白色毛绒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向玄关,边打开门边说:“明宝,是有什么……” 到嘴边的话语被吞回了肚子里,消融后化作满腹的惊愕。 门外,穿着棕色风衣的高挺男人俊美如俦,以优越的身高海拔低头望着纪白泽,幽深的眼底似笑非笑。 “早上好。” * 男人慵懒地靠在单人沙发上,架腿而坐,单手放在了沙发扶手上微撑着下巴,半眯着眼一副人畜无害的姿态,打量着纪白泽的居室。 像只休憩、睥睨四周的豹。 明明是适合一般人身形坐下的单人沙发,男人坐着居然显得尺寸有些太小。 纪白泽端来了杯温水,放在男人跟前,得到了他礼貌的道谢。 看着男人坐在沙发上的闲适模样,纪白泽内心默默嘀咕:这家伙,吃什么长得这么高…… 网络上古早流传的金坷垃…? 纪白泽坐回沙发上,心里酝酿着询问男人到访缘由的话语,却发现男人的目光一直聚焦在他的脸上。 眼神幽深却柔和,像是在打量什么珍贵且造型有趣的瓷器般。 如芒在背的感觉,让纪白泽微皱了下眉,问道:“我的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吗?” “抱歉,情难自禁。”男人低沉又极富磁性的声音,仿佛浸满了冷松的气息,瘙痒着人的耳膜。 他薄唇勾起弧度,说话语气诚恳风雅,但目光却还是肆无忌惮地侵略。 纪白泽的内心涌起了一股烦躁感。眼前的男人,究竟是想干什么? 无法看到男人的文字,无法获知男人此时此刻的想法。这种陌生而又全新的体验,让纪白泽感到不适与茫然。 果然,明明厌倦看见文字的日常,却还是不可抗力地依赖上这种能力吗。纪白泽垂下眼睑,内心自嘲地想着。 当务之急,赶紧解决掉男人的事吧。 “请问怎么称呼?” 男人十指交叉,自然地放在大腿上,仿佛所在之处是自己的地盘一般闲适,悠悠地说:“那天晚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谢知,道谢的谢,知道的知。喊我谢知就好。” 居然姓谢吗……是麻烦的预感。 “我是纪白泽。谢先生上门是有什么事吗?” 面对纪白泽冷淡的表情与疏离的语气,男人依旧面色不改,“当然是为了那天晚上的事。” 他的目光从纪白泽的脸,移动到了纪白泽脖颈处的伤口纱布上。 “很抱歉给你带来了困扰。店里重整装修的事今天就能完成,明天就可以正常营业了。还有补偿的事——” 男人,也就是谢知,从风衣口袋处掏出了张支票,放在了茶几上。 纪白泽没有伸手,只是垂眼查看了下。 支票上,笔锋凌厉、遒劲有力的字迹写了数不清的“0”。 枪声,倒在血泊中的男人。那天雨夜发生的事,在纪白泽的脑海中不断瞬闪而过。 是要灭口吗?来除掉他这个意外的血腥目击者。 “我不明白谢先生你在说什么。”纪白泽望向男人,“店里装修好的事我也知道了。麻烦谢先生把支票收回吧。” 谢知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像大提琴琴弦摩擦发出的悦耳音。他调笑着说道:“就这么不想和我扯上关系?” 感受到男人视线的纪白泽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垂下眼睑虚空地看向别的方向。 无声的抗拒。 然而下一刻,阴影笼罩了下来。 还没等纪白泽反应过来,他的脸便被抬起,眼前是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容,灼热的呼吸缠绵交织。 “为什么阿泽再见到我,一点都不害怕呢?是不是因为,早就习惯了这种事。” “还是说,阿泽你还看到、知道了些什么?” 谢知低语着,仿若情人间亲昵的耳鬓私语。而这些温柔的耳语化作玫瑰花枝干上的刺,刺痛着纪白泽的耳膜,令他双眼不受控制地睁大,乌瞳湿漉圆润。 在那天雨夜,纪白泽亲眼目睹了谢知开枪射杀了闯进店里的男人。而在与手上沾染鲜血的亡命之徒再次会面时,他的表现缺失了普通人所应有的恐惧。 纪白泽立刻反应了过来,心中警铃大作。 会被杀掉吗?会被灭口吗? “我……”纪白泽张嘴试图说些什么,下一刻却被夺走了呼吸。 男人滚烫的嘴唇印在了纪白泽的唇上,带着些许试探性的温柔厮磨。 纪白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紊乱,跳得极快,挣扎着往后退,却被扣住了后脑勺,断绝了退路。 他的手下意识地抓住了男人棕色风衣内搭的高定白衬衫,用力地推搡着,然而下一秒却被攻陷、撬开了唇瓣。 “唔——”纪白泽发出了细若猫叫的呜咽声。男人用力地吮吸软红的舌尖,带着狂风暴雨般的掠夺,令人面红耳赤的津液交织声清晰地敲击着耳膜。 男人宽厚的大掌在纪白泽的腰肢上轻抚摩挲,加深了吻。 不知过了多久,纪白泽才被放开。 他无力地倒在男人的怀中,双眼一片雾蒙蒙,眼睫湿热且眼尾泛着潮红,被蹂躏过度的唇瓣微微肿起,显得更加柔软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