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尘劫》 第1章 神临 玄冕自万年历劫中苏醒,眼底是看透纪元轮回的漠然。身为创世神,他执掌万物法则,一眼便能看穿所有生灵的命运轨迹——从诞生到消亡,从因果到轮回。 唯有两种存在例外:天命所归之子,以及与创世神命运相连之人。前者万年难遇,后者......万载以来,从未出现。 然而此刻,他抚上心口,那里空落落的,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历劫归来的记忆一片空白,唯有这蚀骨的空茫提醒着他,在遗忘的彼岸,定然遗失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 “凡间......”他喃喃自语,冰冷的声音在神殿中回荡,“有东西在等本座。” 神识如潮水般涌向人间界,扫过山河万里,掠过众生百态。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南境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 那里,有一道命运轨迹,他竟看不透。 不是天命之子的璀璨夺目,也不是宿敌的阴晦诡谲,而是一片混沌的虚无,仿佛被什么力量硬生生从命运长河中抹去。 有趣。 玄衣翻飞间,他的身影已消失在云端。 白石村坐落在群山环抱之中,时近黄昏,炊烟袅袅。 由柴房改建的村塾里,砚尘正在教孩子们识字。他坐在窗边的旧书案后,大半张脸隐在渐暗的光线里,只能看见清瘦的下颌轮廓和执书时微微泛白的指节。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即便带着久病所致的沙哑,也依旧平和从容。底下的七八个村童摇头晃脑地跟着念,偶尔有调皮的眼珠乱转,偷偷去瞄先生隐在暗处的脸。 那些狰狞的疤痕初看可怖,但孩子们早已习惯。先生虽然模样吓人,性子却极好,从不打骂,至多用戒尺轻点桌面,温声提醒一句“专心”。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念到“藏”字时,砚尘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肺腑间熟悉的刺痛感袭来,他不动声色地端起手边的粗陶碗,抿了一口深褐色的药汁。 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让他有片刻的恍惚。 三年了。 从万丈悬崖坠落,被下游的村民救起,到如今隐姓埋名在这偏远村落教书度日。前尘往事,都该随着那张毁去的容颜,一同埋葬了。 这里很好。没有云海仙宫的清冷,没有宗门内的勾心斗角,更没有那些曾经敬仰、后来却充满鄙夷的目光。只有质朴的村民,天真的孩童,以及这一室混杂着墨臭和药味的宁静。 他几乎快要说服自己,霁尘仙尊已死,活着的只是砚尘先生。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孩童们的诵读声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他垂下眼睫,浓密却失了些光泽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就在这时—— 村塾内的光线毫无预兆地暗了下去。 不是日暮西沉的渐暗,而是一种突兀的、带着实质重量的昏暗。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整个村塾笼罩其中。风声、蝉鸣、远处的犬吠,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学童们的诵读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化为一片死寂。几个胆小的孩子已经吓得缩起了脖子,惊恐地望向门口。 砚尘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顿。 一种久违的、源自灵魂深处的警惕感,如同毒蛇般沿着他的脊背缓缓爬升。这感觉......是三年前修为尚在时才会有的灵觉预警。 他缓缓放下陶碗,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投向那扇半开着的木门。 逆着最后一丝天光,一个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门口。 玄色的长袍无风自动,墨玉般的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来人的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如渊,仿佛蕴藏着宇宙生灭的轨迹。 那是真正属于至高存在的眼神,冰冷,漠然,视万物为刍狗。 砚尘的心脏猛地一缩。 不是因为他显而易见的强大,而是因为...... 那双眼睛...... 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尤其是那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像极了...... 不。 不可能。 他立刻在心里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阿弃已经死了,死在他的怀里,是他亲手合上了那双再也无法睁开的眼睛。 尸骨无存。 这是他三年来,用每一个病痛缠身的日夜,反复确认的事实。 定是旧疾缠身,产生了幻觉。砚尘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寂。 玄冕的目光淡淡扫过这间简陋得近乎破败的村塾,掠过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村童,最终落在窗边那个唯一坐着的人身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一个凡人。 而且是一个生机微弱、病气缠身、容貌尽毁的凡人。 如此蝼蚁,本该引不起他丝毫兴趣。然而方才在云端,就是从此人身上感应到了那片连他都无法看透的迷雾。 更奇怪的是,此刻亲眼见到这人,心底那空落落的感觉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清晰了。 他迈步走进村塾。 他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律,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规则的节点上,让这凡俗的空间都产生了细微的扭曲。 学童们集体向后缩了缩,大气都不敢喘。 砚尘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的威压,强撑着虚弱的身子,想要起身行礼。 “不必。” 冰冷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玄冕已然走到案前,距离近得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属于混沌初开时的古老气息。这与砚尘周身萦绕的药味和凡尘俗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砚尘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带着审视,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探究。 砚尘垂下眼睑,避开那过于压迫的视线,将微微颤抖的手缩回袖中,用嘶哑的声音恭敬道: “这位仙长。陋室塾学尚未散,不知仙长驾临,有何指教?若是寻人......” “指教?”玄冕打断了他,声音里带着冰冷的嘲弄,“你这地方,有何值得本君指教之处?” 话语刻薄至极,带着居高临下的漠然。 砚尘袖中的手无声地收紧,脸上却依旧平静:“仙长说的是。乡野陋室,确实污了仙长的眼。若无事,还请......” “你的声音,”玄冕再次打断他,目光依旧锁定在他脸上,“方才在外面听着,尚可。”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更像是对一件物品的评价。 砚尘微微一怔,低声道:“多谢仙长谬赞。” 玄冕不再说话,只是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漠然之下,似乎有什么在翻涌,却又终究归于空茫。 村塾内陷入死寂。 玄冕的指尖在袖中微微一动。他再次尝试看穿这个凡人的命运,然而结果与之前一般无二——一片混沌,一片虚无。这不是寻常的命运轨迹,更像是被什么力量硬生生从天道中抹去了存在。 一个乡村教师,为何会有这般诡异的命格? 还有那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他的目光细细扫过砚尘脸上的疤痕。那伤痕狰狞可怖,似是烈火灼烧所致,但细看之下,又隐隐透着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半晌,玄冕忽然开口,问出了一个让砚尘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问题。 他微微俯身,拉近距离,那双仿佛能洞穿灵魂的眼眸牢牢锁住砚尘试图闪躲的视线: “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砚尘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痛楚让他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仙......仙长......”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颤抖,“您......您定是认错人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侧过身,将自己那半边布满狰狞疤痕的脸颊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下。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宣告:看,我这副模样,若当真见过,您怎会忘记? “小人......自幼生长在南境山野,几年前遭遇山火,家人俱亡,侥幸活命却落得这般模样......”他语速缓慢,带着乡下人特有的笨拙,“后来辗转流落至此,蒙村长收留,在此教书已有三载。”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继续道:“小人此生从未离开过南境,今日得见仙颜已是三生有幸,怎敢高攀......” 他始终不敢直视玄冕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只将目光死死钉在对方那纤尘不染的袍角上。心悬在万丈深渊之上,等待着审判。 玄冕沉默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几乎将身躯弯折到地面的凡人,眼底的探究并未因这番合情合理的说辞而消散。 他看出了对方的恐惧,看出了那深入骨髓的卑微,这一切都如此真实。但方才那一瞬间,在那双黯淡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震动,却没有逃过他神祇的感知。 那不是单纯的恐惧。 而且...... 玄冕的视线扫过砚尘脸上那可怖的疤痕,落在他因低头而露出的、布满病态青筋的脖颈,最后定格在他微微颤抖、紧握成拳的手上。 “是么。” 良久,他才淡淡吐出两个字。声音平淡无波,却让砚尘脊背沁出冷汗。 村塾内的死寂几乎令人窒息。孩童们吓得挤作一团,连啜泣都不敢发出。 这凝滞的气氛被玄冕下一个细微的动作打破。 他忽然动了动鼻翼,目光再度聚焦在砚尘身上: “你身上的药味,”他的语气依旧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断定,“积年沉疴,肺腑尽毁,阴寒入骨。凡间草药,不过是徒增痛苦。” 砚尘心头猛地一紧。 他......竟然只是凭借药味,就如此精准地道破了他的伤势根源!这伤势确实非同寻常,乃是当年散功后又被重创,坠落悬崖时被阴煞之气侵入骨髓所致。三年来,他试尽方法也只能勉强压制,眼看着身体一日日衰败。 这位“仙长”的眼力,竟恐怖如斯! “是......是有些旧疾。”砚尘不敢否认,声音微弱,“皆是命数......劳仙长挂心。” “挂心?”玄冕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冷峭,“你未免太高看自己。”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冰棱扫过砚尘残破的身躯: “本座只是不喜这死气,污了此间清静。” 话语如同浸毒的鞭子,抽打在砚尘千疮百孔的自尊上。他身子晃了晃,脸色惨白,最终只是低声道:“是......小人罪过。” 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玄冕心底那丝莫名的烦躁不减反增。他不再看砚尘,转而扫视这间破旧的村塾: “你就在这种地方,”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教这些蒙昧稚子?” 砚尘沉默片刻,轻声道:“糊口而已。” “糊口?”玄冕重复道,目光再度落回他身上,“以你这般残躯,所得几何?够你买药,还是够你果腹?” 这话问得极其残酷,彻底撕开了砚尘勉强维持的体面。 砚尘袖中的手紧紧握拳,指甲深陷掌心:“村民良善,时有接济。况且......教书育人,亦能静心。” “静心?”玄冕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对着这群顽童,在这漏风漏雨的破屋里,拖着你这副朝不保夕的病体,谈何静心?” 他向前踏出一步。 无形的威压骤然倍增,如同整个天穹塌陷,压在砚尘心头。 “还是说——”玄冕的目光锐利如冰锥,死死锁住砚尘闪烁的眼眸,“你隐匿于此,是另有所图?”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彻底隐没在山后,昏暗的村塾内,只剩下两人无声的对峙。 砚尘垂下头,遮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苦苦维持的平静生活,彻底结束了。 而这个看不透的命运,才刚刚开始。 第2章 试探 “还是说——你隐匿于此,是另有所图?” 玄冕的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响在砚尘耳边。他感到一阵眩晕,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悬崖边,面对着凌渊同样充满探究与恶意的目光。 不,不一样。 眼前这双眼睛虽然冰冷,却不像凌渊那般带着扭曲的疯狂。这是一种更为纯粹的、神明审视蝼蚁般的漠然。 砚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年的仙尊生涯让他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性子,即便如今虎落平阳,也不该在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面前失了分寸。 “仙长说笑了。”他抬起头,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小人这般模样,这般处境,还能图谋什么?” 玄冕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旧锁定在砚尘脸上,仿佛要透过那些狰狞的疤痕,看穿他真正的模样。 突然,他伸出手,指尖凝聚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光。 砚尘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发现身体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根修长的手指缓缓靠近,最终轻触在他额角的疤痕上。 冰冷。 这是砚尘的第一感觉。那指尖的温度不似活人,倒像是万载寒冰。紧接着,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顺着接触处涌入他的经脉,如同潮水般漫过他的四肢百骸。 他在探查他的伤势! 砚尘心头大震。这股力量精纯无比,远非寻常修士可比,甚至比他巅峰时期的灵力还要纯粹。这绝非凡间修士,恐怕是...... 上界之人?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若是上界来人,会不会是凌渊派来的?不,凌渊虽然天赋异禀,但还不至于能驱使这等存在。 就在他心念电转间,那股力量已经在他体内运转一周天。玄冕的眉头越皱越紧,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这伤势......好生古怪。 表面看来是烈火灼伤加之阴寒入体,但细细探查之下,却发现那些盘踞在经脉骨髓中的阴寒之气,竟隐隐带着一丝天道反噬的意味。 一个凡人,为何会引来天道反噬? 而且这具身体......虽然如今残破不堪,但依稀能感受到曾经被精心淬炼过的痕迹。这不是寻常修士能达到的境界,至少也是...... 大乘期? 玄冕收回手,看向砚尘的目光越发深邃。 “你这伤,不是寻常山火所致。”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陈述。 砚尘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瞒不过这等存在,但也不能如实相告。沉默片刻,他低声道: “仙长慧眼。三年前小人遭遇的并非普通山火,而是一场......天火。”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接近事实的说法。当年他散功救世,本就是逆天而行,最后引来天道反噬,说是天火也不为过。 “天火?”玄冕挑眉,显然不信这套说辞,“为何会降天火于你一个凡人?” “小人不知。”砚尘垂下眼,“许是......小人命该如此。” 这话说得卑微,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玄冕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道: “你曾修炼过。” 砚尘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仙长说笑了。”他勉强笑道,“小人若是修士,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正因为落得这般田地,才更显得可疑。”玄冕的声音冷了几分,“一个大乘期修士,为何会修为尽失,容貌尽毁,隐匿在这穷乡僻壤?” 砚尘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他知道了。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他曾经的修为境界! 这等眼力,这等实力...... 突然,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 难道...... 不,不可能。那位存在早已超脱三界之外,怎会降临凡尘?更何况是这般巧合地出现在他面前? “不说?”玄冕见他沉默,也不着急,反而在旁边的条凳上坐下,“无妨,本座有的是时间。” 他袖袍一挥,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学童顿时昏睡过去,软软地倒在地上。 “你做什么?”砚尘惊呼。 “放心,只是让他们睡一觉。”玄冕淡淡道,“本座不喜聒噪。” 砚尘看着那些昏睡的孩子,心中五味杂陈。这般举重若轻的手段,确实非寻常修士可为。他越发确定,眼前之人的来历绝不简单。 “仙长究竟想要什么?”他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认命。 “真相。”玄冕的目光如利剑般射来,“你的真实身份,你的伤势来历,以及......”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为何本座看不透你的命运。” 砚尘愣住了。 看不透命运?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他定会觉得荒谬。但眼前之人......他忽然想起方才那股精纯无比的力量,那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气势...... 难道他真的是...... “仙长说笑了。”他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小人的命运再普通不过,何来看不透之说?” 玄冕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砚尘感到一阵心悸。这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比面对凌渊时还要可怕。至少凌渊的恶意是明确的,而眼前之人,他完全猜不透对方的目的。 就在这时,玄冕突然站起身。 “既然你不愿说,本座也不强求。”他转身走向门口,玄色的衣袂在晚风中微微飘动,“不过从今日起,你便跟在本座身边。” 砚尘怔住:“仙长这是何意?” “意思就是......”玄冕回头,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归本座了。” 不等砚尘反驳,他已经走出村塾,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在夜风中回荡: “明日此时,本座要在这里见到你。若敢逃......”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砚尘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月光从破旧的窗棂间洒落,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昏睡的孩童呼吸平稳,仿佛只是陷入了甜美的梦乡。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到他来不及反应。 他抬手轻触额角,那里还残留着方才那冰冷的触感。这感觉......莫名地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经历过。 还有那双眼睛......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阿弃的模样。那个总是用专注眼神望着他的孩子,那个死在他怀里的孩子...... “哥哥......” 恍惚间,他似乎又听到了那声呼唤。那么轻,那么脆弱,仿佛一触即碎。 心口传来一阵剧痛,他猛地咳嗽起来,殷红的血点溅在粗糙的地面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扶着书案,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不能留在这里了。 无论那人是谁,无论他有什么目的,他都必须离开。三年的平静生活已经结束,他不能再卷入任何是非之中。 打定主意,他强撑着站起身,准备回去收拾行囊。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笼罩了整个村塾。那力量温和却强大,如同一个透明的罩子,将内外完全隔绝。 砚尘试着推了推门,发现纹丝不动。他又走到窗边,结果也是一样。 他被困住了。 那个男人......他早就料到自己会逃! 砚尘靠在墙上,无力地滑坐在地。旧伤在情绪激动之下再次发作,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窒息。 月光冷冷地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些狰狞的疤痕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愈发可怖。 他知道,从遇到那个男人的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已经脱离了掌控。 而更让他恐惧的是,在内心深处,他竟然对那个男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曾经相识。 “阿弃......” 他低声唤着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混合着脸上的疤痕,灼热得发疼。 如果......如果阿弃还活着,该有多好。 至少在这漫漫长夜里,不会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这未知的命运。 而此时,村外的山巅上,玄冕负手而立,远远望着那间被结界笼罩的村塾。 夜风吹起他的墨发,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 那个凡人...... 为何会让他的心,痛得如此厉害? 第3章 囚困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破旧的村塾内。 砚尘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剧烈地咳嗽着。每一声咳嗽都牵动着肺腑的旧伤,疼得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目光落在紧闭的门窗上。 那个男人布下的结界无形无质,却坚不可摧。他试过所有方法,甚至不惜动用体内残存的一丝本源之力,依旧无法撼动分毫。 这就是绝对的实力差距。 他苦笑着闭上眼。三年前,他还是修真界至强者霁尘仙尊时,何曾想过自己会落到这步田地?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随手囚禁,竟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哥哥......” 恍惚间,那个瘦弱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阿弃总是这样,在他最狼狈的时候,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担忧地望着他。 心口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比旧伤发作时还要难熬。 如果当初他能再强大一些,如果他能早点识破凌渊的真面目,是不是阿弃就不会...... “咳咳咳——” 又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这一次,咳出的鲜血中竟然带着丝丝黑气。砚尘脸色一变,这是阴煞之气深入肺腑的征兆。若是再不调理,恐怕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他蜷缩在墙角,感受着生命一点点从体内流逝。这种无力感,和三年前跳崖时如出一辙。 难道他终究逃不过这一劫? 就在意识逐渐模糊之际,一股温和的力量突然从结界外传来,缓缓注入他的体内。那力量精纯无比,所过之处,肆虐的阴煞之气如冰雪消融,连带着旧伤带来的剧痛也减轻了许多。 是那个男人! 砚尘猛地睁开眼,看向结界之外。月光下,玄冕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院中,正隔着结界静静地看着他。 “为何......”砚尘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厉害。 “本座还没弄清楚你的来历,岂能让你就这么死了。”玄冕的声音依旧冰冷,但砚尘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那力量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体内,温柔地修复着他千疮百孔的经脉。这种感觉......莫名地熟悉。 很多年前,他也曾这样为一个人疗伤。那个孩子总是倔强地不肯喊疼,他就这样一点点地用灵力温养着他的经脉...... “阿弃......”他无意识地低唤出声。 结界外的玄冕身形猛地一僵。 那个名字...... 为何听到的瞬间,心口会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仿佛有什么被遗忘的东西,正要破土而出。 他加大了几分神力输出,目光却越发深邃。 这个凡人,果然不简单。 翌日清晨,当初升的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进村塾时,砚尘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伤势竟然好了大半。不仅咳血的症状消失了,连多年来如影随形的阴寒之感也减轻了许多。 这简直是奇迹。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久违的轻松。然而当他试图推开房门时,那道无形的结界依旧存在。 他终究还是被囚禁在这里。 “醒了?” 玄冕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砚尘猛地转身,发现不知何时,那个玄衣男子已经出现在村塾内,正坐在他昨日授课的位置上,翻看着那本泛黄的《千字文》。 “仙长究竟意欲何为?”砚尘压下心中的不安,尽可能平静地问道。 玄冕放下书卷,抬眸看他:“本座说过了,要弄清楚你的来历。” “小人的来历昨日已经说过了。” “呵。”玄冕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明显的嘲讽,“一个能承受本座三成神力而不死的凡人?你这谎话,未免太过拙劣。” 砚尘心头一震。 三成神力? 虽然不知这位“仙长”究竟是何方神圣,但单从昨日疗伤时感受到的力量来看,其修为恐怕远超他巅峰时期。这样的存在,为何会对他一个“凡人”如此感兴趣? “小人不知仙长在说什么。”他决定装傻到底。 玄冕也不恼,只是轻轻一挥手。下一刻,砚尘只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到对方面前。 “你的经脉,曾经被淬炼至大乘期。”玄冕的手指轻点在他的丹田处,那里是修士金丹所在的位置,“虽然如今金丹已碎,灵力尽失,但根基尚在。” 砚尘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你的识海,有被强行搜魂的痕迹。”玄冕的手指移向他的太阳穴,“手法很是粗暴,若非你神识强大,早就变成痴傻之人了。” 砚尘的呼吸急促起来。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再次浮现——凌渊疯狂的笑容,搜魂时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有阿弃绝望的呼喊...... “还有这伤......”玄冕的手指最终停留在他脸上的疤痕处,“看似是烈火灼伤,实则蕴含着天道反噬之力。一个凡人,为何会引来天道反噬?”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砚尘心上。他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去了所有伪装,**裸地暴露在对方面前。 “你究竟是谁?”他颤抖着问。 “这句话,该本座问你才对。”玄冕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大乘期修士,遭天道反噬,被搜魂,修为尽失,容貌尽毁......如此遭遇,可不是寻常修士能有的。” 砚尘沉默不语。 他知道瞒不住了。面对这等存在,任何的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但他更不能说出真相——且不说对方信不信,单是“霁尘仙尊”这个身份,就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 三年前那场变故,背后恐怕还藏着更深的阴谋。在弄清楚眼前之人的立场之前,他绝不能暴露身份。 “既然仙长不信,小人无话可说。”他垂下眼,摆出认命的姿态。 玄冕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道:“你认识一个叫''阿弃''的人?” 砚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仙长为何这么问?” “你昨晚昏迷时,一直在喊这个名字。”玄冕的目光锐利如刀,“他是谁?” “是......是小人的弟弟。”砚尘艰难地说道,“已经......已经不在了。” “怎么死的?” “病死的。”砚尘避开他的目光,“很多年前的事了。” “是么?”玄冕的语气意味深长,“那你可知道,昨晚你喊这个名字的时候,本座的心很痛。” 砚尘怔住了。 心痛? 这是什么意思? “仙长说笑了......”他勉强笑道,“小人的弟弟,怎会与仙长有关......” “本座也觉得很奇怪。”玄冕站起身,缓缓踱步到他面前,“一个素未谋面的凡人,为何会让本座产生这种情绪?” 他的手指轻轻抬起砚尘的下巴,强迫对方与他对视: “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何本座看不透你的命运?为何你会让本座觉得熟悉?为何......听到那个名字时,本座会心痛?”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砚尘哑口无言。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陌生男人会给他如此熟悉的感觉?为什么那双眼睛会让他想起阿弃?为什么...... 突然,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 难道...... 不,不可能。阿弃已经死了,是他亲眼所见。就算......就算阿弃还活着,也不可能变成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仙长”。 这太荒谬了。 “小人不知。”他最终只能给出这个苍白的回答。 玄冕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也不纠缠,只是松开了手。 “无妨。”他转身走向门口,“本座有的是时间,慢慢弄清楚。” 结界在他跨出的瞬间开启了一道缝隙,但又很快合拢。 砚尘独自站在空荡荡的村塾内,心中五味杂陈。 那个男人走了,但留下的谜团却越来越多。他究竟是谁?为何会对阿弃的名字产生反应?又为何要囚禁自己? 还有那股疗伤时感受到的力量......为何会与阿弃的灵力如此相似? 无数个问题在脑海中盘旋,却找不到答案。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明媚的阳光,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三年的平静生活,终究是镜花水月。从今往后,他又要回到那种步步为营、如履薄冰的日子了。 只是这一次,他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阿弃......”他低声唤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勇气,“如果你在天有灵,能不能告诉哥哥,我该怎么办?” 当然,没有人回答。 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提醒着他这个世界依旧在运转。 而他的命运,却已经脱离了掌控,朝着未知的方向滑去。 村外的小河边,玄冕负手而立,望着潺潺流水,眉头紧锁。 方才为那个凡人疗伤时,他感受到的不仅是对方体内诡异的伤势,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 那气息很淡,淡到几乎察觉不到,但却真实存在。而且不知为何,每当他试图追溯那气息的来源时,心口就会传来一阵刺痛。 更让他困惑的是,昨晚听到“阿弃”这个名字时的反应。 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这是创世神不该有的情绪。 难道......这个凡人真的与他有关? 他闭上眼,再次尝试推演天机。然而结果与之前一般无二——那个凡人的命运依旧是一片混沌,看不透,摸不清。 这是万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即便是天命之子,他也能窥见其大致的命运轨迹。唯独这个凡人,像是被什么力量硬生生从天道中抹去了存在。 有意思。 玄冕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兴味。 看来这次下凡,不会无聊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看似卑微的凡人,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还有那个叫“阿弃”的人......又与他有着怎样的关联。 或许,这一切都与他心中那份空落有关。 或许,这个凡人就是他一直在寻找的答案。 远处,村塾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玄冕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4章 端倪 晨光熹微,薄雾如纱。 砚尘在硬木板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那个男人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昨晚你喊这个名字的时候,本座的心很痛。” 心痛? 一个高高在上的“仙长”,为何会对一个陌生凡人的弟弟产生这样的反应?难道...... 不,不可能。这个念头太过荒谬,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一股熟悉的寒意突然从丹田处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阴煞之气又发作了,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他蜷缩起身子,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浑身的骨骼仿佛被寸寸碾碎,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意识逐渐模糊。 要死了吗? 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再面对那个男人,不用再活在过去的阴影里。 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时,一道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边。 “真是麻烦。” 玄冕看着床上蜷缩成一团的人,眉头微蹙。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砚尘的眉心。精纯的神力如同温暖的泉水,缓缓流入对方体内,所过之处,肆虐的阴煞之气纷纷退散。 然而这一次,情况有些不同。 当他的神力进入砚尘的经脉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气息突然从对方丹田深处涌出,与他的神力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这是...... 玄冕瞳孔微缩,加大了几分神力输出。那股熟悉的气息越来越清晰,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却真实存在。 不会错的。这是......他自己的气息。 虽然极其稀薄,且被阴煞之气层层包裹,但那独特的神力波动,分明就是属于创世神的印记! 为什么这个凡人身上会有他的气息? 难道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关联? “唔......” 砚尘在神力的滋养下渐渐苏醒。当他看清床边的人时,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怕什么?”玄冕收回手,语气依旧冰冷,“若想杀你,你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砚尘抿紧苍白的嘴唇,没有说话。 玄冕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在床边坐下:“你体内的阴煞之气,不是寻常伤势。” 砚尘心头一跳,强作镇定道:“仙长何出此言?” “这阴煞之气中,蕴含着一丝天道反噬之力。”玄冕的目光如利剑般射来,“而且......似乎还掺杂着别的什么东西。” 他故意停顿,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果然,砚尘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虽然很快就被掩饰过去,但没能逃过玄冕的眼睛。 “小人不知仙长在说什么。”砚尘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 “是么?”玄冕轻笑一声,“那你可知道,你丹田深处,藏着一道很特别的气息?” 砚尘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疑不定。 特别的气息?他怎么不知道? “看来你并不知情。”玄冕从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那道气息很微弱,被阴煞之气层层包裹,寻常修士根本察觉不到。” “是......是什么气息?”砚尘忍不住问道。 玄冕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三年前那场''天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砚尘沉默不语。 “不想说?”玄冕也不逼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无妨。等本座弄清楚你体内的秘密,自然就能知道答案了。” 他回头看了砚尘一眼,那眼神深邃得让人心惊: “好好休息。明日此时,本座再来。” 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晨光中。 砚尘独自坐在床上,心乱如麻。 特别的气息?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他从未察觉? 还有那个男人......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他尝试内视丹田,然而修为尽失的他,根本感知不到任何异常。若非那个男人提起,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体内还藏着这样的秘密。 难道......这与三年前那场变故有关? 想到凌渊最后那个诡异的笑容,砚尘的心沉了下去。那个他一手带大的师弟,究竟还对他做了什么? 窗外,朝阳已经完全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然而砚尘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浑身发冷。 他抱紧双臂,蜷缩在床角,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安全感。 这一刻,他无比想念阿弃。那个总是默默陪在他身边的孩子,那个会用担忧的眼神望着他的孩子...... 如果阿弃还活着,该有多好。 至少在这迷雾重重的时刻,不会只剩下他一个人。 村外的竹林里,玄冕负手而立,眉头紧锁。 方才在那个凡人体内感受到的气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确实是他自己的神力印记,虽然微弱,但绝不会有错。可问题是,他从未见过这个凡人,更不可能在他身上留下印记。 除非...... 他闭上眼,开始回溯自己的记忆。然而历劫归来的他,对凡间之事一无所知,就像被人硬生生抹去了那段记忆。 这是他自己设下的禁制。为了确保历劫的纯粹,他在下凡前封印了所有关于神界的记忆,也包括归位后会忘记历劫经历的设定。 所以,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凡间经历过什么,更不记得是否遇到过这个凡人。 难道......他们真的在凡间有过交集? 而那个叫“阿弃”的人......会不会就是他历劫时的化身?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他否定了。创世神历劫,化身必然是气运加身的天之骄子,怎么可能是那个凡人口中的“弟弟”?更何况还已经死了。 但如果不是这样,又该如何解释那个凡人体内的神力印记? 还有听到“阿弃”这个名字时的心痛...... 玄冕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烦躁。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作为执掌法则的创世神,他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握。唯独这个凡人,像是一个意外的变数,打乱了他平静的心境。 他必须弄清楚真相。 无论这个凡人是谁,无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他都要查个水落石出。 或许......该去会会这个村里的其他人了。 打定主意,玄冕的身影消失在竹林中。 晌午时分,村长颤巍巍地来到村塾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先、先生......”他隔着结界,小心翼翼地喊道。 砚尘打开门,看到村长惶恐的模样,心中了然:“村长不必害怕,那位仙长已经走了。” 村长这才松了口气,将食盒递过来:“这是给先生准备的午饭。” “有劳村长了。”砚尘接过食盒,犹豫片刻,问道:“村长可知那位仙长的来历?” 村长连忙摆手:“老汉哪里知道仙人的来历?今早天没亮,那位仙人突然出现在我家院子里,可把老汉吓坏了。” “他都问了什么?” “就问了些关于先生的事。”村长压低声音,“问先生是什么时候来的,平时都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砚尘的心提了起来:“村长是怎么说的?” “老汉就照实说了啊。”村长道,“说先生是三年前被河水冲下来的,当时伤得很重,是村里的柳婆婆救了您。后来您伤好了些,就在这村塾里教书,平日里除了咳嗽得厉害,也没什么特别的......” 砚尘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村长知道的有限。 “对了,”村长突然想起什么,“那位仙人还特意问了先生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砚尘的心又提了起来:“村长怎么说的?” “老汉就说不知道啊。”村长道,“先生刚来时脸上就带着伤,我们也都以为是河水里的石头划的......” 砚尘这才彻底放下心。看来那个男人并没有从村长这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送走村长后,他提着食盒回到村塾内,却没什么胃口。 那个男人既然开始调查他的来历,就说明对他的兴趣有增无减。这样下去,身份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 可是那个结界...... 他走到窗边,试探着伸出手。果然,在距离窗口一尺远的地方,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结界看似薄弱,实则坚不可摧。以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破开。 难道真的要坐以待毙? 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结界突然波动了一下。下一刻,玄冕的身影出现在院中。 “看来你恢复得不错。”他的目光扫过砚尘手中的食盒,“还有胃口吃饭。” 砚尘下意识地将食盒藏在身后,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 玄冕也不在意,信步走进村塾,在书案前坐下:“方才本座去见了你们村长。” 砚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很有趣。”玄冕把玩着案上的镇纸,“他说你是三年前被河水冲下来的。” 砚尘沉默不语。 “这条河的上游,通往哪里?”玄冕突然问道。 砚尘的心猛地一沉。 他当然知道这条河的上游通往哪里——正是他当年跳崖的那座山。 “小人不知。”他强作镇定,“小人是顺流而下,并不清楚上游的情况。” “是么?”玄冕抬眸看他,眼神锐利,“那你可知道,这座山在修真界很有名?” 砚尘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当然知道。那座山名为“断尘崖”,是修真界有名的绝地。传说但凡从那里跳下去的人,都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当年他选择在那里结束生命,就是存了必死之心。谁能想到,他居然活了下来,还被河水冲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小人一介凡夫,不懂修真界的事。”他低声道。 玄冕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笑了:“你倒是谨慎。”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砚尘面前:“不过没关系。本座已经派人去上游查看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 砚尘的脸色瞬间惨白。 上游......断尘崖......如果让这个男人查到那里,他的身份就彻底暴露了! “仙长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他勉强维持着镇定,“小人不过是个将死之人,不值得仙长这般费心。” “值不值得,本座自有判断。”玄冕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在那狰狞的疤痕上停留片刻,“特别是对你......” 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方才触碰疤痕的瞬间,他分明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剑气残留。那剑气......很熟悉。 非常熟悉。 仿佛在很多年前,他曾与这道剑气的主人交过手。 不,不是交手。是......更亲密的关系。 到底是什么? 玄冕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个凡人身上的谜团,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而砚尘在他的触碰下,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那种熟悉的冰冷触感,让他再次想起了阿弃。那个孩子的手也是这么凉,特别是在冬天的夜晚,总是冰得他睡不着觉...... “仙长......”他艰难地开口,“请自重。” 玄冕收回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明日此时,本座会再来。”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砚尘独自站在原地,心乱如麻。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狰狞的疤痕在光影交错中,显得愈发深刻。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必须在那个男人查到断尘崖之前,想办法离开这里。 可是,该怎么办呢? 他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 或许......这就是命吧。 他注定要为自己当年的选择,付出代价。 第5章 夜探 夜幕低垂,万籁俱寂。 砚尘躺在硬板床上,睁着眼望着屋顶的蛛网。月光从破旧的窗棂间漏下,在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那个男人离开前的眼神让他不安。那种探究中带着恍然的神情,仿佛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断尘崖......若是真被查到那里,他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必须离开。 他悄悄坐起身,从床板的夹层中取出一枚玉佩。玉佩质地粗糙,边缘已有磕碰的痕迹,雕刻的纹样也简单拙劣,与这破旧的村塾倒是相配。 这是阿弃留下的唯一遗物。 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玉佩,他的眼神渐渐坚定。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坐以待毙。即便希望渺茫,也要试一试。 他走到窗边,仔细观察着那道无形的结界。月光下,结界泛着微不可察的波纹,如同水面的涟漪。 突然,他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当月光移动时,结界某处的波纹会出现极其细微的变化。 难道......这结界在月光下会有破绽?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他屏住呼吸,耐心等待着月光移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光终于移到了他计算的位置。果然,结界某处的波纹明显减弱了! 就是现在! 他运起体内残存的所有灵力,集中在指尖,朝着那个薄弱点猛地刺去—— "噗"的一声轻响,结界应声而破! 成功了! 砚尘来不及欣喜,立即翻窗而出,借着夜色的掩护,朝着村外奔去。 然而他没注意到的是,在他离开后不久,一道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村塾外。 玄冕看着被破开的结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没想到这个凡人居然能看出结界的薄弱之处。看来,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不过......这样也好。 他倒要看看,这个凡人会逃到哪里去。 玄冕的身影化作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砚尘在夜色中疾行。 多年未曾动用灵力,此刻只觉得丹田处传来阵阵刺痛。但他不敢停下,只能咬着牙继续向前。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村子时,一道熟悉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先生这是要去哪里?" 凌渊站在月光下,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反而透着几分阴冷。 砚尘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见到师弟,不高兴吗?"凌渊缓步上前,目光在他脸上的疤痕处停留片刻,"三年不见,师兄倒是......变了不少。" "你认错人了。"砚尘强作镇定,试图从旁边绕过去。 "认错?"凌渊轻笑一声,"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他的手指突然扣住砚尘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怎么?以为跳下断尘崖就能一了百了?师兄未免太天真了。" 砚尘奋力挣扎,却撼动不了分毫。三年来的病痛折磨,早已让他失去了当年的实力。 "放开我!" "放开?"凌渊的笑容越发冰冷,"我等了三年才找到你,怎么可能放开?" 他的另一只手抚上砚尘脸上的疤痕,动作轻柔,却让人不寒而栗:"听说你这三年过得很不好?真是可惜啊......当年名震修真界的霁尘仙尊,居然沦落到在穷乡僻壤教书度日。" 砚尘别开脸,避开他的触碰:"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凌渊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我想让你回到我身边啊,师兄。就像从前一样,只有我们两个人......" "你疯了!" "我是疯了!"凌渊猛地收紧手指,砚尘疼得闷哼一声,"从你为了那个小杂种跳崖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阴狠:"既然你宁愿死也不肯留在我身边,那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着,他手中突然多了一个诡异的黑色符咒,朝着砚尘的额头拍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闪过,凌渊手中的符咒瞬间化为齑粉。 "谁?"凌渊猛地回头。 月光下,玄冕负手而立,玄色的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他的目光扫过凌渊,最终落在砚尘身上。 "看来,你的麻烦不小。" 砚尘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怎么会在这里?是特意来救他的吗? "阁下是谁?"凌渊警惕地盯着玄冕,"这是在下与师兄的私事,还请阁下不要插手。" "师兄?"玄冕挑眉,看向砚尘,"原来你还有这么个师弟。" 砚尘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看来阁下是执意要管这闲事了。"凌渊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柄长剑,剑身泛着诡异的红光,"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剑光如血,直取玄冕要害! 然而玄冕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轻轻一挥手。凌渊的剑势瞬间瓦解,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远处的树干上。 "噗——"凌渊喷出一口鲜血,难以置信地看着玄冕,"你......你到底是谁?" 玄冕没有回答,而是走到砚尘面前,低头看着他:"现在,可以告诉本座你的真实身份了吗?霁尘仙尊?" 砚尘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果然知道了。 "仙长既然已经知道,又何必多问。" "本座想听你亲口说。"玄冕的目光锐利如刀,"还有,你与方才那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砚尘沉默片刻,苦笑道:"如仙长所见,他是我的师弟凌渊。三年前,就是他逼我跳下了断尘崖。" "为何?" "因为......"砚尘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我发现了他的秘密。" "什么秘密?" "他修炼了禁术,以窃取他人气运来提升修为。"砚尘的声音低沉,"而我......就是他最大的目标。" 玄冕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窃运?" "没错。"砚尘点头,"这也是为什么我的伤势一直无法痊愈。因为他在我体内种下了窃运符咒,无时无刻不在吞噬我的生机。" 玄冕终于明白,为何这个凡人的命运会如此诡异。原来是被窃取了气运,导致命格紊乱,连他都无法看透。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说?" "仙长会信吗?"砚尘苦笑,"一个来历不明的凡人,说自己曾是霁尘仙尊,被师弟所害......" 玄冕沉默了。确实,若非亲眼所见,他也不会相信这番说辞。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砚尘看向凌渊倒下的方向,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他跑了。" "无妨。"玄冕淡淡道,"既然知道了他的来历,找到他只是时间问题。" 他转向砚尘,目光深邃:"现在,该说说我们之间的事了。" "我们?"砚尘不解。 "你体内的那道气息。"玄冕的手指轻点他的丹田,"那是本座的神力印记。告诉本座,你是如何得到的?" 砚尘彻底愣住了。 神力印记?那个男人说什么? "仙长是不是弄错了?"他难以置信地说,"小人怎么可能会有仙长的......" 话未说完,他突然顿住了。 一个荒谬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 难道......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所以他才会对阿弃的名字产生反应?所以他才会觉得熟悉? 可是......这怎么可能? 阿弃明明是个无法修炼的凡人,怎么可能会是...... "看来,你想到什么了。"玄冕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异样。 砚尘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要怎么说?说你的神力印记可能来自我死去的弟弟?说你可能是我弟弟转世? 这太荒谬了。 "小人......不知。"他最终只能给出这个苍白的回答。 玄冕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道:"你在隐瞒什么?" "小人没有......" "你有。"玄冕打断他,"每次提到那个叫阿弃的人,你的眼神都在闪躲。告诉本座,他到底是谁?" 砚尘的心跳骤然加速。 他要说出来吗?说出那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猜测? 可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他......"砚尘艰难地开口,"他是小人的弟弟。三年前......为了救小人,死在了断尘崖。" 玄冕的眉头微蹙:"还有呢?" "他......"砚尘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说道,"他的眼睛......和仙长很像。" 空气突然凝固了。 玄冕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所以你认为,本座可能是他的转世?" "小人不敢。"砚尘低下头,"只是......太过相似......" 玄冕沉默了。 转世?这倒是一个合理的解释。若是他在历劫时化身为人,与这个凡人有了交集,那么归位后忘记一切也是正常。 只是......为何偏偏是这个凡人?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告诉本座关于他的事。"玄冕突然道,"所有的事。" 砚尘怔住了。他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仙长......" "说。"玄冕的语气不容拒绝。 砚尘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开口:"阿弃......是小人在山下捡到的孩子。当时他浑身是伤,奄奄一息......"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 村口的槐树下,一个诉说着往事,一个静静聆听。 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的树影中,一双阴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们。准确来说是在回忆中的那人没有注意到,而那聆听者根本没把那蝼蚁放在眼里。 凌渊抹去唇边的血迹,眼中满是疯狂。 "师兄......你果然还活着。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逃掉了。" 第6章 往昔 第六章往昔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村口的槐树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砚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在山脚下的破庙里发现了他。当时他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是伤,冻得嘴唇发紫,几乎没了气息......" 玄冕静静地听着,月光在他玄色的衣袍上流淌。他的目光落在砚尘脸上那些狰狞的疤痕上,这一刻,那些扭曲的伤痕仿佛不再是丑陋的印记,而是岁月刻下的深沉笔触,记录着不为人知的往事。 "我把他带回宗门,给他取名''阿弃'',寓意是:虽被弃而不自弃,也有弃往昔,迎新生的意思。"砚尘的眼中浮现一丝久违的温柔,那温柔如此真切,竟让他脸上的疤痕都显得柔和了几分,"那孩子很安静,从不哭闹。就算伤得再重,疼得再厉害,也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忍着。" "他无法修炼?"玄冕突然问道,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 砚尘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是。杂灵根,注定与仙途无缘。宗门里很多人都看不起他,觉得我捡回来个废物。" "但你很护着他。"玄冕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是我捡回来的,自然该由我护着。"砚尘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况且......那孩子很懂事,从不会给我添麻烦。我授课时,他就在一旁安静地听着;我练剑时,他就在旁边默默看着。" 玄冕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不知为何,听到这里,他的心口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仿佛有什么被遗忘的记忆正在苏醒。 "后来呢?" "后来......"砚尘的眼神黯淡下来,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天外强者入侵,修真界大乱。我身为仙尊,不得不站出来。" 他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我翻遍古籍,找到了一个禁术,可以封印那些强者,代价是......散尽修为......" 玄冕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散尽修为?这代价未免太大了。即便对他这个创世神而言,这样的牺牲也值得深思。 "你做了?" "是。"砚尘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浅浅的阴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决定命运的时刻,"我将阿弃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告诉他等我回来......" "但你没能回去。"玄冕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往事。 "是。"砚尘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我散功之后,修为尽失。本以为能换来天下太平,却没想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宗门中人的态度立刻就变了。那些曾经恭敬的弟子开始处处刁难,连最基本的丹药都不肯给我......送来的饭菜都是馊的,住处也被换到了最破旧的柴房。" 月光下,砚尘的脸色苍白得可怕:"我当时还以为是人心易变,世态炎凉。直到后来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凌渊在背后指使。" 玄冕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如同寒夜里的星辰:"他指使他人欺辱你,自己却来装好人?" "是。"砚尘的苦笑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他每日都来看我,给我带些伤药,说会想办法帮我恢复修为。每次有人欺辱我,他都会站出来呵斥,我当时还感动于他的不离不弃......" 砚尘的声音开始发抖,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直到那天晚上,他带着酒来看我,说庆祝我伤势好转。我喝下他递来的酒,很快就觉得头晕......" 他的手指紧紧抓住衣襟,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醒来时,他就在我床边,用那种......那种让我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我。他说他从小就倾慕我,说只要我愿意跟他在一起,他就帮我恢复修为,让我重新执掌宗门......" 月光似乎也冷了几分,照在砚尘苍白的脸上:"我拒绝了他。那时我才明白,原来那些欺辱,那些克扣,都是他设计好的,为的就是让我走投无路,只能依赖他。" 玄冕的指尖微微收紧。这个凌渊,倒是打得好算盘,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所以你逃了?" "是。"砚尘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趁他外出之时,我拖着这具残破的身子逃出了宗门。但他很快就追了上来,一直把我逼到断尘崖边......" 他的声音突然哽住了,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但我没想到,阿弃会来找我......那孩子......明明让他好好待着的......为什么要来......" 玄冕的心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刺痛。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有一把钝刀在心脏上来回切割。 "他为你而死?" "是。"砚尘的眼中泛起水光,在月光下闪烁着破碎的光芒,"他不知从哪里冲出来,替我挡下了凌渊的致命一击......就那样倒在我的怀里,浑身是血,却还在对我笑......"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起头,直直地看向玄冕,眼中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仙长,您说您听到''阿弃''这个名字时会心痛。小人斗胆问一句,您......您可曾去过断尘崖?" 玄冕沉默了。 他当然去过。就在今天白天,他派去查探的人带回了消息。断尘崖下确实有激烈打斗的痕迹,崖底的岩石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最让他在意的是,那里有一道极其微弱的、连他都觉得熟悉的气息。 当时他只以为是错觉,但现在...... "你认为本座就是阿弃?"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若仔细听,却能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 砚尘低下头,月光照在他单薄的肩膀上,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深沉的温柔: "小人不敢。"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只是......太过巧合......"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勇气,随后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水光,却带着温柔的笑意: "但如果是真的,我会很高兴的。这样我的阿弃便没有离我而去,就算他以后不再记得我,或不再认我,只要知道他还在这个世上的某个地方好好活着,我也会很高兴的。"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玄冕的心上。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仿佛有什么被尘封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在识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月光下,砚尘低着头,那些狰狞的疤痕在月色中显得格外刺目。但他的神情却是那么温柔,那么虔诚,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最深切的愿望。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卑微谨慎的教书先生,而是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愿意为守护之人付出一切的霁尘仙尊。 玄冕突然很想伸手触碰他脸上的那些伤痕,想知道这三年里,这个人到底经历了多少苦楚,又是靠着怎样的信念才支撑到现在。 但他最终只是淡淡地说道:"本座会查清真相。" 夜风吹过,槐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也在为这段往事叹息。 在远处的阴影里,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槐树下的两人。凌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 "师兄......"他低声呢喃,眼中翻涌着疯狂的执念,"你永远都是我的......" 夜风送来他阴冷的低语,如同毒蛇吐信,在寂静的夜色中缓缓蔓延。 第7章 疗伤 月光下,砚尘那句"如果是真的,我会很高兴的"还在夜风中轻轻回荡。 玄冕凝视着他低垂的侧脸,那些狰狞的疤痕在月色中显得格外深刻。不知为何,他竟有一种想要触碰的冲动。 "跟本座来。" 玄冕转身走向村塾,玄色衣袂在夜风中翻飞。砚尘迟疑一瞬,还是默默跟了上去。 村塾内,油灯如豆。 "坐下。"玄冕指了指那张硬板床。 砚尘依言坐下,心中忐忑。他不知道这位仙长要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对方并无恶意。 玄冕在他对面坐下,指尖凝聚起一丝金光:"本座要先查探你体内的窃运符咒。" 砚尘的身子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这三年来,那符咒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吞噬着他的生机。每次发作时的痛苦,都让他生不如死。 "放松。"玄冕的声音依旧冷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砚尘深吸一口气,努力放松紧绷的神经。 玄冕的指尖轻点在他的眉心,精纯的神力缓缓流入。这一次,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仔细感知着那道符咒的每一个细节。 果然,在砚尘的丹田深处,一道黑色的符咒正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它扎根在经脉最脆弱处,无数细小的触须深入骨髓,贪婪地汲取着宿主的生机。 更诡异的是,符咒周围还缠绕着一丝熟悉的气息——正是凌渊的灵力波动。 "好阴毒的手法。"玄冕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这符咒设计得极其精妙,若是强行破除,很可能会伤及砚尘的根本。看来凌渊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仙长?"砚尘见他神色凝重,忍不住出声。 "无妨。"玄冕收回手,"本座有办法。" 他取出一个玉瓶,倒出一枚通体莹白的丹药:"服下。" 砚尘接过丹药,只觉一股清凉之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这丹药一看就非凡品,恐怕在整个修真界都难得一见。 "这太贵重了......" "服下。"玄冕的语气不容拒绝。 砚尘不再推辞,将丹药送入口中。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和的力量瞬间流遍四肢百骸,连带着那些陈年旧伤都舒缓了许多。 "这只是暂时压制符咒。"玄冕道,"要彻底解除,还需要一些特殊的材料。" "什么材料?" "千年雪莲,万年灵芝,还有......"玄冕顿了顿,"一滴创世神的血。" 砚尘猛地睁大眼睛:"创世神?" 这世上,竟然真的存在创世神? "很惊讶?"玄冕的唇角微扬,"你以为本座是谁?" 砚尘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创世神......难怪他如此强大,难怪他能一眼看穿自己的伤势,难怪...... 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浮现在他脑海:如果玄冕是创世神,那阿弃怎么可能...... "不必多想。"玄冕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等解除符咒后,本座自会查清一切。" 说着,他站起身:"今晚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本座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去找千年雪莲。" 玄冕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留下砚尘独自坐在床上,心乱如麻。 创世神......阿弃......这两者之间,真的会有联系吗?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那里曾经沾染过阿弃的鲜血。那个孩子的体温一点点消失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 血?如果是阿弃真的是......那他跳崖都不死就能解释得通了。 如果......如果玄冕真的是阿弃,他该怎么办? 如果他不是,又该怎么办? 这一夜,砚尘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翌日清晨,当初升的阳光洒进村塾时,砚尘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伤势又好了许多。不仅咳血的症状消失了,连多年来如影随形的虚弱感也减轻了不少。 这就是创世神丹药的威力吗? 他活动了一下筋骨,感受着久违的轻松。然而当他推开房门时,却发现玄冕早已等在院中。 "仙长早。"他恭敬地行礼。 玄冕打量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看来药效不错。" 说着,他取出一件白色的斗篷递给砚尘:"穿上。" 砚尘接过斗篷,发现这竟是一件法器,上面绣着精致的符文,散发着淡淡的灵气。 "这是?" "北极冰原很冷。"玄冕淡淡道,"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承受不住那里的寒气。" 北极冰原?千年雪莲生长的地方? 砚尘这才明白,玄冕是要带他去寻找解除符咒的材料。可是...... "仙长为何要帮小人?"他忍不住问道。 玄冕瞥了他一眼:"本座做事,需要理由吗?" "可是......" "若是非要一个理由......"玄冕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就当是还一个人情吧。" 还人情?还谁的人情?阿弃的吗? 砚尘的心猛地一跳。他还想再问,但玄冕已经转身朝外走去。 "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村子,来到一处僻静的山谷。玄冕停下脚步,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的符文。 下一刻,一道光门凭空出现,门内是漫天风雪。 "走。"玄冕率先踏入光门。 砚尘犹豫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刺骨的寒意瞬间袭来,即便有斗篷护体,砚尘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放眼望去,四周尽是白茫茫的冰雪,狂风卷着雪花呼啸而过,能见度不足十丈。 这里就是北极冰原? "跟紧本座。"玄冕的声音在风雪中依旧清晰,"这里有很多危险的妖兽。" 砚尘连忙跟上,小心翼翼地走在玄冕身后。不知为何,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个曾经囚禁他的男人,竟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两人在风雪中前行了约莫一个时辰,玄冕突然停下脚步。 "到了。" 砚尘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的冰崖上,一株通体晶莹的雪莲正在风雪中轻轻摇曳。那雪莲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周围三丈之内,风雪不侵。 这就是千年雪莲? 就在砚尘惊叹之时,玄冕突然神色一凛:"退后!"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猛地从雪地中窜出,直扑砚尘而来!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巨狼,眼睛血红,獠牙锋利,周身散发着强大的妖气。 砚尘下意识地想要运起灵力抵挡,却忘了自己早已修为尽失。眼看狼爪就要拍到他面前,一道金光闪过,巨狼惨叫一声,倒飞出去,重重地砸在冰崖上。 "不知死活。"玄冕收回手,语气冰冷。 砚尘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只奄奄一息的巨狼,心中后怕不已。方才若不是玄冕出手,他恐怕已经...... "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玄冕没有理会,而是走到冰崖前,小心翼翼地采摘下那株千年雪莲。 "走吧。"他将雪莲收起,转身说道。 "仙长,那狼......" "不必管它。"玄冕淡淡道,"北极冰原的妖兽都有自己的领地,它不敢再来了。" 砚尘最后看了眼那只奄奄一息的巨狼,心中莫名地闪过一丝不忍。但他知道,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同情心是最奢侈的东西。 两人沿着来路返回,很快就找到了那道光门。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光门时,玄冕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某个方向。 "仙长?"砚尘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没什么。"玄冕收回目光,"走吧。" 光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关闭,北极冰原的风雪声渐渐远去。 砚尘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冰崖上。 凌渊看着那只奄奄一息的巨狼,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师兄,你果然找到了靠山。不过......"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黑色的铃铛,轻轻一晃,清脆的铃声在风雪中回荡。 那只原本奄奄一息的巨狼突然睁开眼睛,瞳孔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去吧。"凌渊轻声道,"去告诉你的同伴,这里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巨狼低吼一声,转身消失在风雪中。 凌渊望着光门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师兄,你以为这人能护得住你吗?很快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