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逼我靠辩论救世》 第1章 第 1 章 永乐十九年的春,奉天殿前,白玉石阶如天河垂落,数百寒门学子青袍肃立。他们从疆域的各个角落跋涉而来,将十年苦读的孤寂与热忱背负一身,尽数押注于这场天子亲试的殿堂之争。 意识自一片混沌的泥沼中挣扎浮沉,仿佛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郑夏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人声鼎沸的候场休息区,而是一顶陌生的素色帐幔,边缘处还打着细密的补丁。阳光从古朴的木格窗棂透进来,驱散了寒意。空气里弥漫着苦涩的药草味,混杂着一种老旧木质的气息。 她这是……在哪里? 最后的记忆鲜明得仿佛就在上一秒。华夏杯辩论决赛,灯光璀璨。她作为华夏政法大学辩论队队长和国际关系专业的优秀学生,刚为长达月余的备赛画上句号。 决赛的辩题是“战争是否是人类文明的催化剂”。作为反方终辩,她以一句掷地有声的结语终结比赛:“综上所述,我方坚持认为,对方辩友倒果为因。战争从未真正扮演过文明进步的推动者,我们今日所享有的一切文明成果,无一诞生于硝烟,而恰恰来自对和平与秩序的渴望。谢谢。” 掌声雷动,她摘下了最佳辩手。捧起奖杯的那一刻,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居然在激动中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时,荣光与掌声褪去,只剩下这陌生的房间。 惊疑间,一段庞杂的记忆忽如决堤洪流般涌入脑海—— 自己正身处暗朝永乐十九年。此刻的王朝,正是盛世:郑和远航、四海宾服、疆土辽阔。然而潜在的危机却是霎时间到来的——四年后,宣德宗帝基,一系列“休养生息”的举措虽赢得一时美名,却任由宦官掌权、又主动放弃了北方近三分之一的疆土为求安宁,时至她生活的年代都再没能收回,为后世埋下了长达千年的隐患。 脑中被灌注的记忆逐渐清晰,她才意识到自己这竟是身穿。原主长相虽却与她有八分相似,却是实实在在的男身!这或许在暗朝倒也合理,毕竟唯有男子可入太学、博功名。而原主才智卓越,年方二三便考取三甲同进士。虽名次靠后,但能在三年一次的殿试中考取进士的已经是天之英才,举国不过250人。何况在普遍年长的同榜之中,全然是少年英奇才。 然而,许是多年压抑的心绪一朝迸发,加之本就文弱体薄,原主竟在放榜之日激动得昏死过去。再次醒来时,自己已经代替了他。 郑夏深呼一口气,愈发不解。这般前途光明的天才少年,纵有清贫之困,又何至如小说里那般,献魂求助于她?何况她一介只知辩论的国关学生,于科举官场一窍不通,更不可能代他处理任何感情问题......这桩买卖,于他究竟有何益处? 脚步声由远及近,打断她的沉思。 来人一身绿袍,身形颀长,面容白净,眉目清朗如山水初霁。见她在榻上怔坐,他缓步近前,将药碗轻置案头:“逢时兄醒得正好,且先服药。” “逢时”二字是原主的表字。郑夏十分心虚地垂下了眼。毕竟她和原主长相只是八分相似,不过幸好原主进京赶考不过月余,之前从未离开过温州县,京中应该遇不到熟人。何况,两人最不同的那双眼睛,也随着原主两眼一闭一个月,或许早已被人淡忘。 郑夏接过药碗时心思流转,然而来人似乎并没有认出眼前人已换。既如此,她估计这人估计也不是熟识,便试探到:“恕逢时失礼,病中昏沉……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若对方真是故交,便佯作失忆好了。 “在下言兼,字廷益,与你同是浙江府人。”他声音却不似长相般温润,而是透着沉静,“放榜那日你当街昏厥,幸得同乡明孝兄将你送回。昨日吏部铨选,你我同定兵部观政。”说着将叠得齐整的绿袍置于榻沿,“第一日点卯,不宜迟。服完药更衣,我在门外等你同去。“ 郑夏捧着药碗的手颤了颤——这人虽是江南公子,说起话来却异常直白,也不会委婉点,连句“可曾安好”都无,更是不顾自己颜面就说出“当街昏厥”这样的事实。 而且此人似乎连顺水人情都不会做。明明是他前来探病送药,结果把功劳全推给素未谋面的明孝兄,显得自己只是个跑腿的。 她不由暗自腹诽:老天是公平的,生了张看起来八面玲珑的温柔面孔,结果却这般实心眼儿。 待这位“反差哥”拿着空药碗转身离去,屋内只剩那袭象征正八品官阶的绿袍静静躺在晨光里。郑夏强压下心头的荒谬感。 若大暗朝官场多是这样的耿直哥......那她这个在辩论场撕扯过无数次的伶牙俐齿,或许还真能苟住。只是,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原主请自己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在脑中响起: 【滴——融合度100%,‘重塑’系统0号绑定成功!开始载入介绍协议……】 【尊敬的救世主您好!我是来自公元2510年的救世系统。由于环境崩溃、生物武器失控等多重灾难,世界科技委员会推演认定:人类文明将在十年内走向终结。为扭转绝境,我们定位了数个关键历史节点进行干预——而您,是选定的首位执行者。】 郑夏瞪大眼睛:“等等——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国际关系专业听起来对口,可那都是纸上谈兵,哪会实战啊......难道你们自己委员会里没人吗?” 【请救世主大人不要妄自菲薄。许多您以为的救世之人,恰恰是危机的缔造者——奥本海默等案例您相当熟悉......本计划的匹配度是多维的,不仅是样貌匹配度,能力水平、更包含对文明存续的信念。您在深层意识层面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认同度高达97%,是万中无一的匹配者。作为一名根正苗红、心系人类的优秀共青团员,这份非您不可的光荣使命,您肯定不会拒绝的对吧?】 郑夏揉了揉太阳穴:“可是如果任务失败,我没能改变历史呢?” 【您并非孤军奋战。】系统的声线陡然变得庄重,仿佛承载着万千,【2510年的全部知识库将向您开放,我们委员会的195位成员也会一起会成为您最强大的后勤智库。即便终极任务失败,人类的命运也也不会比我们现在的情况更糟。】 郑夏说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请下达任务吧。" 系统的电子音里竟透出近乎神圣的颤音: 【我代表2510年残存的人类文明,向跨越时空的救世主致以最崇高的敬意与感激。】 【新手任务发布:在观政一个月后通过馆选,成为庶吉士。】 【任务失败惩罚:还乡以待召用】 郑夏瞳孔地震:“任务失败还有惩罚?!这就是你说的救世计划?还没开始拯救世界,就先惩罚自己人?还有,庶吉士又是什么?”她一下被刺激到了,开始对系统的连环拷问。 【救世主大人误会了!惩罚并非来自系统,而是基于当前局势推演出的自然发展——若您落选庶吉士,在朝中又无人脉,根据史书记载,只能回家等通知(职位空缺)了。而庶吉士,大人可以理解为博士生,即翰林院预备役。出翰林后直接就在京任高官。这是升职最快的途径。】 郑夏绝望地望向天空,救世计划前途一片未知,系统的饼倒是画得又大又圆。 “行吧,不过别叫我救世主了,压力山大……以后就叫‘老板’吧。” 想想也挺魔幻,如果室友知道她二十二岁就做上了为全人类打工的牛马“老板”,也会觉得她命好吧。 【收到,老板!】 她任命地叹了口气,按照系统指示,用布条束紧胸部,换上了那身宽大的进士巾服。当她将最后一缕青丝仔细绾进官帽时,竟真成了个眉清目秀的文弱少年郎。 手指抚过着胸前的刺绣精致的八品鹌鹑纹,真有了些实感和使命感。 “好了,统子,”她坐上言兼提前备好的马车后,定了定神说到,“现在告诉我,这庶吉士录取率有多高?我需要准备些什么?” 【录取率每年浮动,据记载最高有1/4。关键需要在观政,也就是实习的一个月内,呈交自己平时所作的诗、赋、论、策共十五篇感想。不过我们会给你写初稿,你润色一下就行。】 “十五篇?这是不是有点地狱难度开局?” 【老板别慌。我们看到你的简历上有过三段实习经历,已经是枚成熟的打工人了。而且这其实算是天胡开局了。你年纪轻,又被分到了重武轻文的永乐帝最看重的兵部观政,入选的概率很高的。】 郑夏心想这系统真是顶配版豆包。“行吧,不过你们注意写稿别被查重了就行。” “刚弄完毕业论文,没想到穿越了还要做学术裁缝......我心态挺好的,这怎么不算是国家给我分配工作呢?只不过是在古代实习罢了。“郑夏自我安慰道,”所以今天第一天上班我要做什么?” 【抱歉老板,具体的观政日常,我们找不到准确的历史记载......】 郑夏:6。 说罢她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在脑中和系统对话。而在现实中,她和那位耿直哥面对面干坐着,一言不发。 郑夏心里嘀咕:看来我和他应该一点不熟。上次问名字他一点不惊讶,估计之前也没见过。但我忙着跟系统对线没空理他就算了,他怎么也一点没有跟新同事social一下的意思?不和同事搞好关系怎么混职场? 她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尤其在系统都指望不上的时候,主动出击才是王道。 她在心里默默呼叫系统:“这人叫什么来着?” 【言兼。】 “言兼?”郑夏一愣,“等等,他是那个从蒙古军手里救回英宗皇帝、阻止了暗朝提前灭亡的大功臣言兼?!” 人物原型: 言兼 - 于谦,浙江杭州人,16岁写下《石灰吟》、为明朝续命200年的大功臣、23岁考取进士的天才少年、为人民尽心尽力的清官。英宗帝被俘使,他挺身而出,拒绝迁都南京,打响北京保卫战并延续了大明王朝。然而事后被以谋逆之罪判处死刑。他曾说“吾惟有清风而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系统回答道:【是的老板,不过那是28年后的事了,那时他已任职兵部尚书。】 郑夏眼睛瞬间亮了——顶级潜力股,现在就坐在她对面!此腿不抱,更抱何腿?话语权这块,必须拿捏住。 她立刻对系统说:“快,把他现在的基本情况,挑重点告诉我!” 【言兼,23岁,比你大一岁。和你是同省不同府,你温州他杭州。殿试三甲92名,比你低7位。】 郑夏一听,自己不仅比他小一岁,名次还更高。虽然成绩是“代考”的,但这并不妨碍她瞬间有了些底气。她知道古代人比现代人还看中“高考排名”,毕竟殿试3年一次,堪比奥林匹克运动会了。 郑夏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言兼兄,在下......” 系统突然打断:【错了!古代只有家里人能直呼对方名字,你要叫他的表字“延益”】 郑夏这个现代人哪懂这些规矩,连忙改口:“失礼失礼,实在是见到延益兄太激动了。实不相瞒,在下平日喜爱研读诗词,对延益兄的才名仰慕已久。尤其是您十六岁那年写下的《石灰吟》,我背诵过百余遍是有的。“ 她目光诚挚地望向对方,轻声诵读:“‘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般风骨气节,当真令我钦佩不已。说来惭愧,先前因病卧床,方才醒来不久,竟发现崇拜已久的大哥就在同一辆马车里,一时失态,还望见谅。” 她边说边暗自庆幸,多亏自己从小在文科上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小学背的诗居然在这儿派上了用场。但这份崇拜倒也不假——反正她十六岁时,绝对说不出这般掷地有声的话。 言兼闻言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他原本端正的坐姿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抱拳回礼时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温度:“逢时兄过誉了。在京城中竟能遇到对《石灰吟》如此相知之人实在意外。” 言及此处,他声音沉了沉,目光却愈发清亮:“不瞒逢时兄,此诗虽成于少年意气,却始终是言某心之所向。此番进京,只愿以这身学识,做个一心为民的好官——不惧开罪于人,不畏污名加身,只怕……有负这身官袍,有负天下人。” 系统适时补充:【历史记载,言兼后来巡抚河南、山西,亲自走遍了自己管辖的地区】 郑夏心头微动。在课堂里,她习惯了对各种世界大事保持审慎的距离,可此刻面对这样纯粹坚定的理想主义者,她仿佛又触摸到了当年选择国际关系专业时那份最本真的悸动——"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热血,其实从未冷却。 她有心与他一起共事,便问:“延益兄可有意考选庶吉士?” "翰林清贵,却非我所愿。"言兼摇头,"虽说内阁六部多出自翰林,但终高居庙堂之上,离百姓太远。我更愿外放为知县,切切实实地守护一方黎民。“ 【言兼确实没有考选庶吉士入翰林,而是选授山西道御史,知道5年后才进京得宣德帝器重。】 郑夏心下略感遗憾,但转念一想,人各有志,殊途同归。既有一月同工之谊,何不趁此机会好好结交这位未来的栋梁? 马车停在了皇城大暗门前,各部观政进士皆在此等候。初来乍到的郑夏仰头望着眼前朱红肃穆的皇城宫墙,心里直叹气,要是能掏手机拍照留念该多好。 卯时钟声响起,众人跟着引路宦官踏入恢弘的大暗门,眼前骤然开阔,一条笔直的步廊广场通向深处,两侧廊庑森然罗列,气象肃穆。 随后从承天门进入皇城。系统适时在她脑中响起:【这就是六百年后的**。】郑夏望着眼前这座三层木构牌楼,完全看不出后世的样子,却自有一股未经修饰的庄严。 她不禁暗自感叹:文明发展真是日新月异,能亲眼见到这些古迹,就算任务再难,也值了。 一行人走至兵部正堂外,又开始新一轮等待。郑夏怀念起能够玩手机的日子,现下作为平替,她只能边等边在脑中和系统交流工作,直到兵部右侍郎李大人终于现身。 李侍郎目光扫过众人,声如洪钟:“兵部乃陛下最看重的衙门,诸位能入部观政,俱是人中之杰。”他稍作停顿,让刚才的话在每个人心中沉淀,“如今陛下正筹备明年第三次出兵漠北,六部上下全力运转,正是诸位学习实务的良机。表现优异者,或可随军,沙场建功。” 郑夏暗暗挑眉:这套pua话术简直和系统如出一辙。 系统及时插话:【不必争取随行,性价比太低。后续两年还将连续北伐,之后永乐帝便会驾崩。继位的洪熙、宣德二帝都不喜征战。】 郑夏险些笑出声,这系统还真是狡猾。 李侍郎话锋一转:“下面宣读诸位的观政分配。兵部下设四清吏司:武选司掌武官选授,职方司管舆图边情,车驾司理驿传马政,武库司督军器制造。各司设郎中、员外郎、主事,尔等随员外郎观政习事。” 听到自己和言兼都被分配到职方司周员外手下时,系统声音响起:【这个分配很合理。你们年轻资浅,武选、车驾、武库三司皆有油水可捞,唯职方司专务舆图勘绘、军情整理,劳心费力却经费有限,正需要真才实学的年轻人。】 郑夏环顾四周,果然见分到职方司的另几位同僚都是二三十岁的年纪,个个眼神清亮、干劲满满。她不禁暗叹:古今相通,果然前辈压榨年轻人是永恒的管理智慧。 一位青袍官员引他们前往档案库——正是职方司的谭主事。他约莫三十多岁,身材臃肿,面色严肃:“档案库乃职方司机要重地,片纸只字皆关边防安危。三条规矩都记好了:第一,不得私带任何文书出入;第二,不得对外议论库中所见;第三,整理归档必须严格按章程来。“ ”你们这周的差事,就是把五年前的旧档整理出来,下周总结后归档。” 这无疑是份重复的“dirty work”,但也确实是新人熟悉军务的最好方法。众人领命,随即在浩如烟海的卷宗前各据一案,开始整理。观政期限紧迫,郑夏需要尽快做出成绩,为庶吉士评选攒足资本,当即埋头苦干起来。 然而在系统的辅助下,涌入眼帘的文字以惊人的速度被解析、理解并归类。她第一次真切体会到“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是何等感受。 “这脑机连接真是26世纪最伟大的发明。”她忍不住感慨。 系统的回应却罕见地夹杂了一丝微妙的情绪:“是的。可当新技术只为少数人服务,效率的极致提升反而会让社会失衡。” 郑夏默然,仿佛她已经相信,那个失败的未来不会发生。 她收敛心神,专注于资料库。一周很快过去,不同于同僚们仅核对日期便归档,她在系统加持下将每份军报内容悉数录入,且速度反而比别人更快! 做完了自己手头的工作,她还主动帮言兼等人分担。这样一周下来,系统几乎录入了近五年的全部军报。 然而随着数据累积,郑夏感到太阳穴微微发热——这是系统高速运行的标志。暗朝的情报体系采用三重监管:每处军情皆由当地卫所、巡抚与邻近防区三方分别奏报,以此交叉验证,确保可靠。 然而,系统却突然发出声音:【经综合对比分析,密云中卫、密云卫两地相关军报发现严重矛盾,存在虚领军饷的行为。重复模式在过去五年出现十七次。】 郑夏差点欢呼——还得是大数据啊! 但兴奋很快被理智取代。这份发现太过重大,万一自己的顶头上司也牵涉其中,她一个观政才七天的新人,刚入职就把老板搞下台,以后还要不要在官场混了? 想到这里,她不动声色地合上卷宗。这件事得先捂着,等个合适的时机再拿出来——既要扳倒蛀虫,又不能引火烧身,最好还能把这份功劳收进自己口袋。 两周后,众人终于开始接触兵部日常事务。说是“观政”,实则成了各部门的“跑腿”——毕竟刚整理过军报,对档案位置最熟悉。北伐筹备期间,每日需要调阅大量军报以分配军资,这群实习生便成了最便利的人力资源,整天穿梭于司务厅与档案库之间。 几日下来,周员外敏锐地发现:有个郑进士,不仅每次都能把他要的文书找得又快又全,竟还有余力附上一张目录,简明扼要地标注每份军报的关键内容,让他批阅时思路格外清晰,效率倍增。 他连忙将郑夏叫到跟前,饶有兴致地问:“你找文书如此迅捷,还有空做这提要,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郑夏自然不能透露系统的存在,但她早在整理档案时就发现,现有的分类方式过于单一。先按地域,再按种类、时间排序的弊端在于,一份涉及多地的军报只能归入一个类别,极易造成遗漏。 于是她借鉴了现代图书分类的方法,增加了“城池、粮草、军备”三大标签,为每份军报贴上相应标签,使同一份文件可被多维度检索。 她将这改良方法娓娓道来。周员外捻须沉吟,似在沉思。 一旁的谭主事却瞬间沉下脸来:“我在第一日便说过规矩,一切须按规章办事!你自作主张,把档案弄得花里胡哨,其他同僚还如何工作?” 郑夏不卑不亢地回应:“方法若好,推广开来,大家学会后,办事岂不都轻省些?” 谭主事立刻抬出资历压人:“我在此主事两年,难道不比你一个初来一周的观政进士更懂?现下的法子就是最好的!” 郑夏心里明白了这人就是个固步自封的古板中登,跟他讲道理纯属对牛弹琴。既然道理他不听,那就别怪她用自己擅长的辩论技巧了:“谭主事误会了,下官此举并非标新立异,而是效仿古制。“ 她暗自庆幸有系统在脑内实时递小抄,“昔年诸葛武侯推演八阵,以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象立阵,又暗合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变化,正是使用了多维度归类之法。下官此举不过是效先贤之智。” 谭主事冷笑:”你也说那是古旧之法,如今的新制自然更优。” 郑夏等的就是这句话,微微一笑:“既然主事也认为后世之法可胜前朝,那若有更好的方法,又为何不能取代现今之制呢?” 谭主事这才意识到落入逻辑陷阱,脸色铁青:“休要巧言令色!你找得快不过是运气好。” 郑夏不慌不忙,忽然想到个一石二鸟的妙计。既不会得罪上司,又能将贪腐线索巧妙抛出。她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既然如此,不如让下官一试——一炷香内,找出密云卫两年来的全部军粮报表如何?” 谭主事脸色顿时大变:“不必!说不定是你提前备好的,就为哗众取宠!” 一直沉默的李侍郎终于开口:“本官觉得这个提议甚好。若真能提高效率,值得一试。”他看向谭主事,“为示公允,不如就由你指定一个卫所。” 谭主事脸色好看了些,哼了一声:“那就……隆庆卫吧。” 郑夏心下了然。方才一提密云卫他就慌张,换成无关的隆庆卫就同意,分明是做贼心虚。 郑夏抛出早就想好的应对之策:“只是下官这两周只整理的是密云两卫的档案,唯有这些使用了新法。” “那就换成密云前卫吧。”周员外拍板。 谭主事急忙道:”密云前卫与密云卫毗邻,谁知道...“ 话说到一半被周员外不耐烦的挥手打断。官大一级压死人,谭主事只得住口,但那不停踱步的焦躁模样,将他的不安暴露无遗。 一炷香燃尽前,郑夏拿着厚厚一叠档案来到了内务厅。始终守候在侧的言兼与其他进士见状,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 第3章 第 3 章 郑夏将厚厚一摞档案放在案上时,整个内务厅的人都沉默了。若这些文书确实全是密云前卫的粮草奏报,那郑夏在短短一炷香内完成的效率,即便是任职两三年的老吏也望尘莫及,新方法的优越性不言自明。 周员外率先取过一份翻阅,谭主事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核验。 随着核查深入,几位官员眉头越锁越紧。郑夏找来的文书很全,包含了巡抚衙门与毗邻卫所的交叉奏报。当所有线索被并置在一起,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渐渐开始弥漫。越来越多的人看出了问题,但谁都没敢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就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言兼清朗的声音如金石坠地:“李大人,下官发现一处疑点。密云上卫,过去两年间,每次奏报的存粮数目,均比同期巡抚衙门统计的数额,高出整整两成。” 他继续冷静分析:“若在腹地,卫所多相邻,彼此可交叉核验。但密云地处北疆,临近前线,周边仅此二卫可互为稽核。而所有这些经手核验的文书,”他特意顿了顿,“多数皆由谭主事终审。下官斗胆一问:如此差异持续两年,主事大人为何从未呈报兵科?” 郑夏在心底喝彩:有这样的队友真好!她负责喂线索,他负责开口。 谭主事强自镇定:“每日经手文书浩繁,这等细微差异如何察觉?况且兵科给事中专职稽查,他们不也未曾发现?” 在场的给事中面色顿时也有些难看。郑夏暗叹:好个老油条,把思想问题偷换成能力问题。 郑夏适时开口:“谭主事说得是。若非此次将全部奏报集中比对,确实难以发现这个规律。但这正说明新方法的价值。”她话锋一转,“主事大人既无法发现问题,又拒绝改进方法,能力尚不及我这个观政进士,今后如何服众?” 谭主事只得说:“下官承认失察之责,愿辞官谢罪。” 一旁几位年轻进士面露不忍,纷纷出声劝阻。唯独言兼静立一旁默然不语。 郑夏心里清楚,谭主事这招以退为进高明得很,通过辞官来停止彻查此事,她岂会让他如愿? 她迎着谭主事看似恳切实则暗藏算计的目光说到:“谭主事言重了,此时辞官,知道的说是您引咎辞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下官逼走了老臣。更何况——”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那叠厚厚的档案:“眼下既然发现了账目疑点,正是需要主事协助彻查的时候。谭主事若此时离开,倒显得像是……想要回避什么了。” 这番话看似挽留,实则把谭主事的退路堵得更死。李侍郎闻言,立即顺势沉声道:“郑进士说得在理。谭主事,现下最重要的不是辞官,而是配合兵科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谭主事脸色由青转白,握着笏板的手指微微发抖。他原本想以退为进,没想到被郑夏反将一军,此刻真是骑虎难下。 “下官……遵命。”他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额角已渗出细汗。 兵科给事中早已等候多时,上前肃容道:"既然如此,就请谭主事随本官去值房,将这些年经手的密云卫所文书一一察探。" 看着谭主事步履沉重地随着给事中离去,这场风波暂时进入调查阶段,总算告一段落。而始作俑者郑夏,正低头整理着衣袖,深藏功与名。 众人各自回到岗位,表面上一切如常,实则都在暗中等待调查结果。 不过经此一事,郑夏提出的标签分类法不证自明,很快就在职方司推广开来。就连几个老书吏,如今见了面都会客气地唤一声"郑进士"。 然而不过两日功夫,这事就在兵部各司传得沸沸扬扬:都说职方司来了个了不得的观政进士郑夏,想出了查找文书的新法子,为了证明这法子好用,竟意外揪出了密云卫所的账目问题,反倒让谭主事引火烧身。 于是不日,兵部李侍郎便亲临职方司,沉着脸将众人训诫一番:"尔等初入部衙,当以学习为本分。此番闹出这般动静,着实不该。说是别的吏司纷纷效仿,还怎么得了?" 众进士纷纷垂首听训。郑夏心里嘀咕:这下马威我熟啊,实习公司的老套路了。 李侍郎语气缓和了几分:"不过前日那档案整理之法,倒是颇有新意。郑夏,这真是你一人所想?" 郑夏心里明镜似的。领导这么问,哪是真要追究发明权,分明是等着她主动献宝表忠心。她这个小小实习生,赶紧把功劳送给领导,才是完成系统升职任务的王道。 可她刚要开口,一个沉朗的声音却率先说到:"回大人,夏官可证明,此法确实是郑夏一人所想。"言兼挺身而出,替她作保。 郑夏在心里扶额,这人真是耿直得可爱,领导这是在等她递台阶,他倒好,直接让领导跳下来! 她赶忙恭敬回道:"大人谬赞。这法子能成,全因大人开明。若没有大人允尔等新人成长机会、周员外在旁指点、言进士等同僚协力完善,单凭下官一人,断难有成效。" 她这话说得漂亮,既把功劳归给了上司的英明领导,又带上了同僚的集体智慧,最后才轻描淡写地提了自己的那点"浅见"。 李侍郎满意地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众人:"说得甚好。你们都要像郑进士学习,既要为上官分忧,又要懂得团结同僚。" 但他话锋一转,再度看向郑夏:"但本官还是要批评你。擅作主张,终究不合规矩。这次是侥幸立功,若下次捅出大娄子,又当如何?” 郑夏立即心领神会——这是要她当众认错,给领导一个管教下属的场面。她当即垂首,语气诚恳却暗藏机锋:"大人教训的是。下官年轻识浅,原是怕这未成形的想法贸然上报叨扰大人,这才想着先小范围试行。若证实可行再呈报大人定夺,若不可行便悄悄作罢,不敢惊动上官。" 她抬眼看向李侍郎,目光清澈:"岂料竟闹出这般风波。往后若再有些不成器的想法,不知能否……直接向大人请教?” 这番话既解释了"先斩后奏"的苦衷,又把最终决定权恭恭敬敬地交还到领导手中,听得李侍郎觉得孺子可教,微微颔首:“准了。” 郑夏心中也一喜,和boss的专属热线就这么开通了? 待李侍郎负手离去,方才屏息凝神的同僚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夸她应对机敏。郑夏浅笑应和,余光瞥见言兼仍静立一旁——那人唇角微扬,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待人都散去后,她走到他身边,俏皮地眨了眨眼:"方才多谢言兄仗义执言。" 言兼确实十分认真郑重:"实事求是而已。若不让真正做事的人得到应有的认可,往后还有谁愿意用心任事?” 郑夏闻言,心底泛起暖意。她收起玩笑神色,正言道:”君子论迹不论心,只要我们不忘初心便是。眼下人微言轻,最要紧的是先把事做成。” 言兼注视着她,忽然问道:“逢时兄才智过人,行事利落,言某钦佩。但一直未曾问过,你所求为何?” "郑某..."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或许听起来像是说大话,然平生所愿,不过是天下太平。"许是有系统任务在身,加上在这人面前,昔日这般在现世会遭人嘲笑的理想,此刻说来竟觉坦荡。 言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温和的笑意:"惭愧。言某虽怀此心,却知力薄,但求护佑一方黎庶足矣。逢时兄之志,实在令人钦佩。”他话锋轻转,“只是不知,若纵容阿鲁台肆虐,则边患难平;若效秦政征伐**,虽得统一,却难免血流漂杵。敢问逢时兄所求太平,是哪一种?" “郑某所求,自然是万世太平。以一世之痛,换百代安宁,这代价值得。”她迎风而立,衣袂轻扬,“延益兄以为如何?“ 言兼沉吟片刻:"战必伤民,频年征伐,中原税赋已竭,边关却反复无常。言某拙见,当以德化之,以威慑之,令阿鲁台知难而退..." 他自嘲地摇摇头,"此论确实迂阔。不如等我做了知县,亲身治理一方后,必当给逢时兄一个更好的答案。” 郑夏闻言浅笑:"延益兄心系黎民,何迂之有?不过依我浅见,单靠德化威慑,终究是治标之策。今日退阿鲁台,明日又来鞑靼。若不能从根本着手,不过是饮鸩止渴。" 二人言尽于此,都心知肚明现在辩论完全毫无意义。毕竟两人都还是初入官场、什么都不懂的小白。 “那我便等延益兄的回信了。”郑夏唇角漾开笑意。 "一言为定。"言兼郑重作揖,阳光下,两个年轻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在领导面前刷足了存在感,再加上博采众长的“缝合怪”申请文书,郑夏顺利当选庶吉士,入驻文渊阁。 系统的新任务接踵而至:三年后留任翰林院编修。这次的任务难度显著增加——这可是从六十名庶吉士中仅选两人的残酷竞争。 然而翰林院的日子实则平淡如水,每日就是草拟诏令、批改奏章、编纂史书,活脱脱一个“文字加工厂”。 郑夏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笔墨生涯里,渐渐摸清了朝堂的脉络:锦衣卫是皇帝的死忠,行事凌厉不留余地;六部官员则多系民生,说话做事直来直去,颇有言兼之风;至于内阁三位,深谙平衡之道,不断游走,借力打力。 郑夏自然是这后者,完全继承了内阁左右逢源的老狐狸风格。凭着脑子活、主意多,办事又利落,她竟成了个“万能帮手”,无论哪边遇到麻烦,都乐意来找她商量。 三年光阴转瞬即逝。不出意外,凭借内阁元老们的赏识,她留任翰林院编修了,甚至还颇有些被几个老头当作接班人培养的意思。 而系统的新任务也再次下达:【晋升正六品侍讲:成为皇帝的学术顾问,真正的近身侍从。每日为皇帝讲读经史,拥有大量单独面圣的机会,可充分展现才华,建立信任关系。】 然而和她授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的喜讯一同传来的,是永乐帝第五次北伐驾崩的消息。 作为知晓历史走向的穿越者,郑夏很清楚,继位的洪熙帝根本坐不稳龙椅,登基不到一年便会病逝。 眼下新帝即将继位,朝堂风云变幻,新旧交替之际,按理正是站队表忠心的最佳时机,但郑夏心里却明白——与其费力讨好这位短命皇帝,不如继续韬光养晦,专心经营自己的仕途,静待真正的风云际会。 一年后风云变幻的宣德元年,才是真正的舞台。彼时汉王谋反、宦官崛起、三分之一疆土拱手让人......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