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醒》 第1章 莲花庙 “快!快一点!” “还有意识!去叫莫院长!” “打开应急通道!把机器推过来!” “调整呼吸频率!” “检查血液流动状况!” …… 无影灯亮起刹那,浑身插满管子的林山止和贺川行出现在莫心面前,二人面色蜡白,身子又凉又硬,仿佛与手术床融为一体。 管子中的血是绿色的,像水一样,掺了些菌丝一类的白色异物。 “生命体征如何?”莫心启动一旁的机器,手术室瞬间冷了许多。 “一切正常。”江寒华紧张地盯着屏幕上的数据,每一个字都重有千钧,“院长,这次……或许有希望。” 莫心神色自若:“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他们撑不到血清提取完成,明年,这个星球上的人类就会绝迹。” 江寒华沉沉呼出一口气,与莫心一人一边拉出拇指粗的玻璃管,插入林山止和贺川行的心脏,霎时,油漆般浓稠的黑血在管内爆开,紧接着冲破管壁,生长出一排密集黏腻的小蘑菇。 “退出来!”莫心厉声道。 江寒华被莫心使劲向后一拉,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莫心按下墙上的按钮,林山止与贺川行的头部、腰部和脚步皆被铁扣锁住,手术床缓缓立起,两侧特制的纳米生物异色膜将机器裹住,形成一种立方体的胶囊舱。 莫心按下第二个按钮,机器喷射出特制营养液,眨眼便将胶囊舱蓄满。 江寒华靠近观察,发现那些小蘑菇并没有影响血液运输,反而像人一样呼吸着。 “抽取血液加制作血清需要一百天左右的时间,这些蘑菇就是林山止和贺川行的生命体征,若是蘑菇全都枯萎了,那……”莫心按下第三个按钮,机器另一端的管口陆续滴下血液,“他们会死。” 血液滴入试管的声音比接近零度的舱门还要凉,江寒华眼中亦无温度。 最开始那几年,每逢试验者小队出发,她都提心吊胆得睡不好觉,看到生命显示器熄灭的那一刻,更是心如刀绞、泪如雨下。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次又一次无功而返,不知是她适应了还是变冷漠了,当看到近百根管子毫不犹豫地插入人体时,她竟一点感觉都没有。 “寒华,认真一些,血清研究的工作还需要你。” 莫心似乎从来没笑过,但她高才硕学,颇具领导能力,是总部里所有人都敬佩的存在。 江寒华立刻将装满鲜血的试管收集起来,朝莫心走过去。 莫心看着新一批空试管升起,转身道:“走吧。” “嗯。” 江寒华离开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在她转头那一瞬,林山止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 然后,那双眼睛睁开了。 “终于舍得醒了?” 还未看清周围状况,贺川行毒死人不偿命的话音就飘入耳中。 林山止坐起来,盖在身上的防护服滑到腹部,被贺川行一把拽了过去,沉默地抖了两下,沉默地穿上,沉默地往火堆里丢了根柴。 林山止笑了一声,贺川行当没听见。 林山止接着笑,越笑声音越大,直到贺川行忍不下去瞪他一眼,还没开口就听林山止问道:“这是哪里?” 贺川行憋了口气,看着他,不说话。 “你这是什么表情?”林山止站起来拍拍屁股,那根蓝白相间的鳞尾在贺川行眼中晃了又晃,舌头一样灵活。 “不知道。”贺川行低下头。 林山止故意激他:“和我刚见到你时一样笨,什么都不知道。” 贺川行头也没抬。 林山止脸色冷了下来:“贺川儿,我有教过你已读不回吗?” “别叫那个名字!”贺川行捏断手中的木棍,火堆噼里啪啦炸响好几个火花。 两人初见时,林山止管贺川行叫贺川行(hang),怎么改都改不过来,后来被贺川行纠正烦了,干脆就不叫这个字了,管他叫贺川儿。 贺川行还记得,他们第一次做的时候,林山止问他,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管他叫贺川儿?贺川行说因为他分不清多音字,林山止笑得狂荡,拽着他的领带将他拉倒,边摸边亲地弄了好久,在他忍不住的时候咬他的耳朵,说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做最特别的那个。 自那次后,他就没怎么叫过这个名字了,可只要两个人在一起,“贺川儿”的碎音还会如星星般挂在天上。 林山止喜欢这么喊他,尤其是被gan爽的时候。 他十八岁的成人礼,林山止同他许诺,这种事他只和他做,他只爱他一个人,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他后面,他不会让他孤独。 可第二天醒来,林山止就失踪了,一句话、一封信、一丝线索都没给他留。 从林山止强.上他之后,两人交往才不到半年时间,分手却分了九年。 这样的人,怎有资格叫出那个名字? “除了我,还有谁会叫这个名字吗?”林山止走到贺川行身边,神色不明。 贺川行不语,把断裂的两根柴丢进火堆。 “贺川行!”林山止揪住他的领子,双目布满血丝,“回答我!” “与你无关!”贺川行紧紧抓住林山止的手腕,并未向外推,反而朝身上压。 “有,还是没有?”林山止的嘴唇咬出了血。 贺川行冷漠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重复道:“与你无关。” 林山止紧皱的眉头忽然松了,眼睛微眯,露出一个高高在上的笑。 “额……”贺川行右拳紧握,静静看着鲜血顺着手腕流下。 林山止抬眼看向贺川行,那双狭长的眼睛似一双手,狡猾地捧起他的脸,要将他的每一寸表情都刻进心里。 贺川行恨死林山止了。 从以前就这样,明明只比他年长两岁,却以老师的身份对他胡作非为,一旦所学技巧出现失误,便毫不留情地在他身上咬下一口。 他是个疯子。 他哪里都不放过。 甚至霸道地把他的血舔入口中,以此作为占领的标志。 但这次,林山止把血吐出去了。 特意吐在火里。 “贺川行,你浑身都是我的印记,就算跟别人在一起,那也都是我摸过的。”林山止坐在贺川行对面,若无其事地烤起火来。 贺川行随便抹了把手,把血擦在树枝上,又抱着树枝坐到稍微远一点的地方,背对着林山止重新生火。 林山止从火堆中抽出一根还算粗的木棍,把火焰敲灭后又在地上摩擦了几下,然后朝贺川行丢过去,正好砸到他的背上。 贺川行不动。 林山止不悦:“你这人哪儿都不好,最不好的就是爱装聋。” 贺川行把木棍丢了回去,即便不回头也刚好丢到林山止手里。 林山止顿时开怀:“贺川行,一个好消息和一个更好的消息,好消息是地球八成已经毁灭了,更好的消息是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贺川行冷笑一声:“地球毁灭?你当初就是抱着这个想法才甘愿沦为谱系者的吧?” “你果然对我的尾巴耿耿于怀,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一样喜欢它呢。”林山止的鳞尾悠闲地晃了下。 贺川行怒将树枝摔到地上,猛地起身,瞋目而视:“为什么要这样做?!” 林山止微微歪头,语调轻快:“这样不好吗?贺川儿,我现在可以用它帮你……” “林山止!我说不要再叫那个名字!而且……”贺川行粗粗喘着气,碎发扫着睫毛,将林山止的脸切割成一块一块的,“我们早就没有那层关系了。” 林山止眉头一颤,刚挽到耳后的头发又散了下来,他朝贺川行走过去,一脚踢翻火堆,声音跟烙铁般炙热:“谁说的?我们什么时候分手了?你单方面的分手算数吗?” 贺川行古怪地笑了一声:“我单方面?花言巧语做保证的是我吗?玩完就跑的是我吗?杳无音信失踪九年的是我吗?违反诺言变成谱系者的又是我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贺川行觉得脑袋快要炸了。 林山止是唯一一个能把他气到崩溃的人。 可他也是唯一一个气过他又哄好他的人。 “那我们也没分手。”林山止斩钉截铁。 贺川行觉得自己太可怜了,干脆就自我了结。 “行,那现在分了,林山止,我们一刀两断了。” 林山止真想给贺川行一巴掌,可他不占理——即便他爱他爱到死。 “我不同意。”林山止咬牙。 “随便你。” 林山止掏出枪,抵在贺川行下巴上,目光冷冽:“死也不同意。” 贺川行按着林山止的拇指压在扳机上,淡然道:“林山止,你从始至终都是个自私自利的怪物。” “贺川儿!”林山止用力怼枪。 “闭嘴!” “闭nm的嘴!”林山止一脚踹到贺川行身上,朝空中开了一枪,“嘴长在我身上,我tm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不想听就搞瓶哑药把我毒哑,不然就杀了我!你这辈子都再也别想听到我喊你的名字!” “你以为我不敢?!林山止!”贺川举枪对向林山止,“这九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 “是吗?是吗……” 林山止眼眸低垂,嘴角一勾,双手撩水般缓缓举起,枪掉在地上,朝他的身后射出一发光能粒子。 林山止面不改色,倾身含住枪头,咬着枪将贺川行拽向自己,决绝又冷静地看着他。 贺川行手在发抖,心也在抖。 林山止总是这样,外人眼中温文尔雅的绅士,每次都用这种粗暴的方式逼他妥协。 他当初怎么就喜欢上这么一个表里不一的骗子? “疯子。”贺川行厌恶地骂了一句,看着枪上残留着的口水,干渴的感觉愈发明显。 “怎么了,贺川儿?刚刚那个位置可是能一击毙命的,你不杀我,是枪没上膛,还是不舍得?” 贺川行用林山止的防护服擦干净枪口,淡淡道:“NR光能粒子枪自动上膛,可我不杀你,也绝非第二个原因。” 林山止舔了下嘴唇,目光渐渐下移,贺川行侧过身子,眉头紧皱:“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们已经分手了。” 林山止阴魂不散:“那我就重新追你,软的不行就来硬的,硬的不行就来野的,追到你答应跟我复合。” 贺川行心里莫名不痛快,林山止的鳞尾晃得他无法思考。 突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十年前的总部新规明文规定,旧序者成为谱系者需签署自愿协议,且要有一个保证人——为日后身体产生异变收尸用——执行枪决。 林山止父母早亡,似乎并无兄弟姐妹,那…… “你的保证人是谁?”贺川行嗓子干涩,似塞进去一捆甘草。 林山止略有怨念地瞥了贺川行一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贺川行手都软了。 他们的枪和配套子弹都是有严格编号的,签署自愿协议后,保证人的子弹会被压缩成特制芯片,嵌入谱系者异化部位的某一节骨骼中,当保证人拿枪对准谱系者时,谱系者不得反抗,违者即刻自爆。 关键是,这件事他为何不知晓? 林山止抱住贺川行,轻轻抚摸着他的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鳞尾愉悦地缠在他的腿上,时不时拍打一下,又缠得更紧。 “贺川儿,你想不想摸一下?这可是我们两个的共有物,我的尾骨上镶嵌着编号048的芯片,连麻药都没打,疼得我高兴死了……可惜,他们说只能嵌一个呢,否则,我的指头上……舌头上……我的眼睛……我的脑袋里应该都有一个048……” 贺川行毫不留情地推开林山止,脸上又麻又涨,心跳快到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 迎面吹来一股热风,被林山止踹翻的火堆各自为营,烧得明亮热烈,火光映在两人身上,仿佛下了一场暴雨,里面穿的什么看得一清二楚。 撩完就跑这种事,林山止不是头一次干了。 他哼着贺川行最喜欢的那首歌,重新扎了头发,头绳却在最后一圈时遽然崩断。 林山止是有点不幸属性的,这一点无法用科学解释。 “看来接下来的路不好走了。”林山止喃喃。 贺川行又恢复那副冰山脸,从指套上的小兜里捏出一个头绳甩给林山止。 林山止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贺川儿,我可发过誓的,谁要是愿意为了我带头绳,我就要爱那个人一辈子。” 贺川行转过身,警告道:“你要是再喊那个名字,我就把你的头发剃光。” 林山止微微笑着,扎好头发后,细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天空密密麻麻交织着蛛网般的丝线,猩红的浓雾在林间翻涌,仿佛凝固的血,散发出一股令人发晕的怪味,扭曲的树枝在空中拧缠成未绽放的牵牛花的样子,地上盘根错节的树根几乎要缠上两人的脚踝,周遭静如死水,似没有活物,唯有一条笔直的路引人前行。 贺川行咳嗽了一声,旋即迅速掩住嘴巴。 林山止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拉着他的胳膊道:“你的面罩呢?” “丢了。”贺川行绝不多说一个字。 林山止要摘自己的面罩,被贺川行按住。 “不要你的。” “你还嫌弃上了?”林山止微怒。 “嗯。”贺川行丝毫不顾及林山止的感受,拿出水壶喝了一口,随后背上背包,走到路口前等他。 林山止拎着包,发泄似的朝背上一丢。 “这雾大概率无毒,可不知人体承受的极限是多少,你要是一不小心晕过去了,我可不敢保证会对你的身体做出什么事。” 贺川行以前最讨厌林山止这股轻浮劲儿,后来无法自拔地爱上,现在,又讨厌了。 这条路看着没有尽头,走起来却很短,不到五分钟,两人就来到一个看上去就穷无立锥的村庄。 村口立着一块破烂不堪的木牌,上面奇迹地生出一圈叫不上名字的白花。 林山止揪下一朵花,甩去上面的露水,放于鼻下闻了闻:“这花是特意为我们开的?” 贺川行看了他一眼。 林山止接着说道:“贺川行,没准我们会死在这里。” 贺川行没理他,轻轻扫去木板上的灰尘,下面有一行血红的小字: 百年诅咒,莲神佑村。断脚为祭,驱邪赎愆。 破咒花开,莲子降世。以其双脚,请邪离山。 背景末世,无限流单元文,略微恐怖,主线与感情线共同推进,五五分,所以如果单纯想看无限流的宝子可能会有点失望,因为感情线还是比较多的。 不知道为什么选了无限流就有个什么升级标签[化了]主角没升级,但智商在线,武器先进,配角是一路捡来的,不断壮大队伍或许也算升级吧哈哈哈。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呼啸山庄》,林山止有点像希斯克利夫,他的爱疯狂且原始,至于原因会慢慢解释。贺川行话少只对外人,和林山止说话算多的,他对林山止的感情的确是恨,但恨极了就忘不掉。 破镜重圆,让我们一起期待吧~ 赶紧写满3w字,还能赶上活动的小尾巴。 感谢喜欢[青心][蓝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莲花庙 第2章 莲花庙 木牌上的血字像是特意为他们刻上的一样,林山止说什么也不进村,两人就在林子里绕了又绕,可不管往哪个方向走、做多少次标记,最后还是会看到一条笔直的路——也唯有这条路,再次通往那个村庄。更诡异的是,他们每回来一次,木排上的花就多两朵,现在已经完全把那个“神”字盖上了。 贺川行收起水剑,朝小路尽头看去:“林山止,我要进去了。” 林山止尾巴冲天翘起,挑起的眼尾透出些许鬼气:“好啊~” 贺川行也是反应得快,一言不发就往里面走。 “贺川行!”林山止追上去撞了下他的肩,“你要把我一个人丢外面吗?” 二人迈过木牌后,小白花隐隐颤动,似是在笑。 贺川行目不斜视:“你这不是跟上来了吗?” “我主动进来和你邀请我是两码事。” 贺川行加快脚步:“你爱进不进。” 林山止气得要命,不停地安慰着自己:不生气不生气,气坏身体没人替。 和林子里那条路截然不同,村子里这条路看似很短,实则越走越长,村庄好似海市蜃楼,永远那么大地飘在前方,可太阳却是慢慢落了下去。 路越走越窄,周围的景象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瘦高的树群如车前镜中的景象般飞速向后拉远,路边野草枯黄带刺,肆意疯长高过膝盖,满地尽是枯枝败叶,层层堆叠,踩上去发出碎骨般的窸窣异响。 大风一吹,黄沙漫天,贺川行迷了眼,定在那里揉眼睛。 “贺川行,给我看看。”林山止这次没有调戏的意思,反而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状况。 贺川行尝试着睁眼,又不受控制地闭上,一大滴热泪被挤出,被林山止接到手心,舔了个干净。 “贺川行。”林山止拉他的手。 “不需要。”贺川行语气生硬。 上一次他迷眼时,林山止也说的这句话,七个字,一个字都没变。 他答应了,然后林山止舔了他的眼睛,接着亲了他,他记得那是林山止的左腿,狠狠压在他的腿上,他把他按在椅子上亲,咬破了他的舌头,后来发炎了一周。 他的初吻就是这么没的。 可林山止这混蛋事后不认账,装什么喝多了无意识做的,还问贺川行感觉怎么样,还想不想清醒着再来一次? 贺川行哪能受这屈辱?掐着林山止的下巴撞到墙上,笨拙又野蛮地亲了回去,他没有咬,却把林山止的下巴掐红了。 林山止第一次夸了他。 这距离林山止成为他的老师,仅过去一个月。 “贺川行,你是不是在想我们第一次接吻的事?” “!”贺川行猛地睁开眼,正对上林山止那双诡计多端的笑眸。 “嗯~看来我猜对了。” 贺川行抓着林山止的肩甩至身后,缓了好久才开口:“别挡路。” 林山止笑道:“行行行,你喜欢在前面就在前面吧。不过,这路越来越窄了,保不齐一会儿跳出来什么牛鬼蛇神的吓你一跳,到时候可不要怕得对我投怀送抱。” 贺川行骂了句“恶心”,接着往前走。 大约过了半小时,村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不算太高的黑山。 贺川行心里想:“黑山……和林山止一样令人厌恶。” 林山止连打两个喷嚏,皱眉问道:“贺川行,你个臭东西是不是在骂我?” 贺川行不搭理他,一头钻进黑黢黢的隧道。 “贺川行!你tm死里面了别喊我!”林山止捡起一个石头朝里面砸去。 不过两秒,那个石头又被砸了回来。 贺川行冒出一个头,下半身仿佛被吃掉一样。 “你走不走?” “那里面什么都看不到,我们之间总得绑点东西联系吧?” 贺川行面色冷淡地点开手腕上的迷你灯,整条隧道瞬间被照通了,但出口处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林山止默默收起手里的红毛线,拔出水剑跟在后面。 贺川行多少有点心不在焉,那团红毛线是从他的一件旧毛衣上拆下来的,林山止说颜色好看,扔了可惜。他知道林山止是个吝啬鬼,可也没想到他能一直保存到现在。 隧道里很凉爽,有种与世隔绝的感觉,除了中间这条硬邦邦的土路,两侧都是莲花池,不过水里只有黄澄澄的莲花,莲叶从头顶的岩壁向下生长,蓝幽幽的,好像一群海月水母。 “好诡异的地方。”林山止数着莲花的个数,“贺川行,你觉不觉得脚下的路变软了?” “嗯。”贺川行道。 “难不成前面是沼泽?” 贺川行停下,轻轻敲了两下耳骨,一副透明机械眼镜闪烁着蓝光浮现,他飞速地扫视着隧道,眼睛上数据不断变化,最后显示出一连串绿色的“安全”。 贺川行道:“安全。” 林山止把之前捡到的石块丢出去,砸到地上发出铁棒敲击的声响。 贺川行神色瞬变。 林山止道:“早就跟你说过不要依赖Verdict,再精密的仪器也只能识别常规现象,这个鬼地方很明显是个灵异空间,直觉比数据更重要。” 林山止所言的确毋庸置疑,既然不能前进,那便只能退出去。 “贺川行,你用腕灯我就不用了,我们先回……” 林山止话音未落,脚下瞬间冒出一个大洞,整个人“唰”地掉了下去。 “林山止!” 贺川行毫不犹豫向前扑去,脆生生撞上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紧接着也掉了下去。 这坑深不见底,可出口却在天上,贺川行不知自己坠了多久,胸口的失重感越积越厚重,心慌得他浑身都没力气。 “pang”的一声,贺川行落地了。 还没从疼痛中睁开眼,贺川行就听身下的东西粗重地喘了一声:“贺川行……你压死我了……” 贺川行一个翻身滚了好远,甚至蹬脚的时候把林山止踹了出去。 “贺!川!行!” 贺川行拍着衣服站起来,有那么一丝丝不好意思地瞥了林山止一眼。 “嘶……”林山止抱着胳膊,似一只受伤的金丝雀,“完了……好像骨折了……啊……” 贺川行眉头稍动,卸下背包,拿着夹板和绷带走过去。 “痛死我了,贺川行,你要对我负责。” “少废话。” 贺川行蹲下瞬间,林山止雄鹰展翅般张开双臂,“贺”音还未发出,嘴里就被塞进去一团绑带。 “你不装样子会死吗?”贺川行施舍一样丢下夹板,眼中毫不掩饰地透出不耐烦。 林山止轻笑着站起,把夹板和绑带都收好,伤心道:“好难过啊,贺川行,亏我摔下来后马不停蹄地爬起来去接你,看来终究是我一厢情愿了。” “没人要你的情。” 林山止挑眉,直勾勾地看着贺川行:“好啊,贺川行,你记住这句话,日后可别后悔。” 贺川行漠然不动:“我最后悔的就是答应父亲选你做我的老师。” 林山止突然开始大笑,笑得泪流不止,身子都直不起来。 “没办法……没办法……没办法啊,贺川行,谁让我是旧序者里最后一位白魔法师呢?” 林山止抬头,半眯着的眼睛轻而易举就勾住了贺川行的心脏。 “你唯我不可。” 贺川行迅速甩过头,紧咬牙关。 纵然他再厌恶林山止,可他还是会在那双眼睛面前败下阵来——这双眼睛就是嵌入他体内的芯片,跋扈地统治着他所有的细胞。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山止也有些着急,一收之前的油腔滑调,站于隧道口道:“这山恐怕不愿让我们从这里过,接下来怎么办?要上山吗?” 林山止终于说了人话,贺川行开口也不再夹枪带棍:“嗯。” 这条环山路极其难走,不仅只有手掌那么宽,而且布满细小的碎石,稍有不慎就会坠落山崖,且岩壁上可以支撑的扶手点甚少,若不是防护服自带吸附绒毛,他们这两只“岩羊”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爬到山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月亮,星星也少得可怜。 战斗服自带散热系统,所以即便两人累得气喘吁吁,身上也没有一滴汗。 林山止嚷嚷着“走不动了”,找了块干净平坦的地方就地躺下,准备睡觉。 “起来。”贺川行踢了他一脚。 “我累了,走不动了。”林山止不高兴地说道。 “你已经老到这种程度了吗?” 年龄对林山止是大忌,因为贺川行曾说过他喜欢年下,虽然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可因为这件事林山止内耗了好久,曾连续两周因自卑不敢见贺川行。 “是,我老了,我一个奔三的人了,体力跟不上!”林山止身子缩得更紧了。 贺川行看着树上那些叫不出名字的怪鸟,皱眉道:“别在这里睡。” “少管我!” 贺川行不明白林山止为何生气,据他所知,林山止没有起床气啊,而且也不是缺觉的人,常常到两三点才…… 贺川行心中暗骂自己胡思乱想,立马喝下几口水缓了缓。 “这山上或许有什么传送装置,你要是在这里睡,没准明天就醒不过来了。” 林山止不理他。 贺川行拿灯晃他。 “啊——”林山止低吼,“贺川行!你烦到透顶了!” “起来。”贺川行道。 “你自己走吧!” “起来!”贺川行怒道,心里想着如果林山止再敢说一遍,他就真的不管他了。 “滚!” 贺川行愣了一瞬,旋即关闭腕灯,决然转身。 林山止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爬起来,颤着声音道:“贺川行。” 是时,一声狼嚎响彻云霄。 两人同时掏出枪,Verdict于夜色中划过两道蓝光。 “这山荒得跟沙漠一样,怎么可能有狼?”林山止面色严峻。 贺川行心里道:“来吃你的。” 但什么都没说。 “不过换种说法,若是有狼的话,没准也有别的东西。” 好巧不巧,一声虎啸震天动地。 贺川行瞅他:“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林山止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下山下山。” 行至半山腰,两人已听到十数种动物的嚎叫声了。 “若不是某人被这装神弄鬼的声音吓到,我已经美美睡上一觉了。”林山止打了个哈欠。 “现在睡也不晚。”贺川行道。 “你想我死啊,贺川行?” 贺川行不语。 林山止无意间往下瞥了眼,登时呼吸一窒。 山脚下站着一群举着火把的村民,他们全都趴在地上,脑袋如折叠车般向后仰着,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们的脸格外长,像被擀面杖擀过的饺子皮一样,中间厚四周薄,眼球比常人大上四倍,这就导致眼距很小,两只眼睛几乎贴到一起。 他们骨骼突出,肩膀上仿佛立了两座宝塔,或许是常用手臂的缘故,他们的胳膊异常粗壮,双手大如蒲扇。 最诡异还是形如蝎尾的腿,他们的脚踝处被白色丝线紧紧缠绕,双脚完全坏死,看不出指头的形状,如烂掉的灵芝,可裸露在外的小腿却丝毫不受影响,展现出健康的颜色。 “贺川行。” “我看到了。”贺川行停下脚步。 林山止调高Verdict的夜视数值:“他们在看我们?” “嗯,是村民吗?” “应该问是人吗?”林山止皱眉,往回走去,“哪有正常人长这样子的?” “哗啦啦”…… “别乱动!”贺川行按住林山止的手。 两人抬头看去,上面的山路贪吃蛇吃豆子般节节崩塌,碎石全都朝他们这个方向滚落。 “见鬼!”林山止大喊一声。 “快走!”贺川行迈着大步。 林山止边走边往下瞟,那些村民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贺川行,你还记得木牌上的字吗?” “记得!”贺川行不想分心,语气稍微强硬了些。 “你看你的脚!” 贺川行猛然觉察到脚上痛感,这才发现自己的鞋底磨破了,鲜血顺着岩壁往下流,变成一条长满尖刺的玫瑰藤。 “怎么可能?” 这可是特制的战斗靴,怎么可能走两圈山路就被磨破了? “这不是石头!”林山止狠狠跺下一脚,小虫子“噗嗤”一声爆出浓绿色的汁液,“别停下来!先下去再说!” 贺川行摁下重组按钮,战斗靴恢复如初,且鞋底覆上一层水性钢刺,清理小虫的同时还能迅速适应地形以稳住平衡。 距离地面两米高时,林山止直接跳了下去,贺川行不甘示弱,选了个更加帅气的姿势落地。 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爬上前来,林山止举着枪走过去,肃声问道:“这山是怎么回事?” 老人面露疚色地低下头:“十分抱歉,此山名为不来客,已经将我们困在这里数百年了。” 林山止把枪对准老人的脑袋。 老人接着道:“两位客人,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邱仁义,是来客村的第四十四任村长,身后这些,就是村里全部的村民了。” 林山止粗略地数了一下,瞳孔骤然一缩,厉声道:“让开。” 贺川行看向林山止,收起NR,换了把引力枪出来。 邱仁义叹了口气,俯下身子,身后的村民也齐齐匍匐,火把上的光隐约闪着黑糊糊的鬼影,清风吹过,发出虎啸狼嚎的声音。 “莲神之子降世!求莲神之子庇佑!” 为了参加破镜重圆的活动,今天会陆续更新五六章到3w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莲花庙 第3章 莲花庙 林山止和贺川行在来客村住下了。 村长媳妇送过来的饭他们没吃,端过来的水他们也没喝,他们不想承认来客村的一切,可村长的话却让他们不得不相信:这不是梦。 “莲神是守护来客村的山神,她大慈大悲,佛口圣心,世世代代保佑村庄平安富饶。某一天,村里来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她的歌声如百灵鸟般悦耳,每当听到她的歌声,村民们身上的疲惫就能一扫而空。她总是早上过来,晚上离去,不跟任何人讲话,不吃饭也不喝水,就坐在田垄西头的那棵大树上唱歌。村里人都把她当成莲神,每日在树下放上贡品,第二天再去看时,贡品就会消失。” 邱仁义重重叹了口气,村民们全都摇起了头。 “可惜,村里出了个混账东西,冯年,村里五十多岁的老光棍了,他**熏心,竟在莲神回去的路上将其玷污,要不是一个叫柱子的村民发现得早,这个失了智的疯子怕是想把莲神给掐死!”邱仁义双目被火光映得通红,激动得浑身颤抖,“第二天,这个疯子就死了!” 林山止瞄了眼脚边的村民,他们群情激愤,挥扬火把,大骂着“畜生”“不是人”之类的话。 “冯年的棺材是生前就打好的,村民虽然恨极了他,可毕竟死者为大,还是规规矩矩地帮他下了葬,可当村长几人回村时,那口棺材竟出现在了村口!”邱仁义因为害怕,不得不加快语速,“不管他们把棺材下葬多少次,坑挖得有多深,棺材都无一例外地回到村口。那时候,村里有个有名的出马仙,叫张无名,他看出来这是莲神不想让冯年安生,所以提议就在村口葬下。村长他们这么做了,可棺材的事解决了,无名却死了。” 林山止和贺川行对视一眼,默默抽出腰刀藏在手心里。 “代代村长都说,无名死得特别惨,七窍流血,尿了一地,像是被吓死的。操办完他的丧事后,村长和几个年长的老人拿了一车的贡品和香烛,去莲花庙给莲神赔罪,可庙不知什么时候塌了,神像的脚被砸得稀碎,身子却完好无损,尤其……尤其是那双眼睛……透过缝隙……好像一直盯着来客村……” “村里的人一刻也不敢耽搁,没日没夜地重建莲花庙。可诡异的事情又发生了,就在庙宇建成当天,就在同一天,庙外的两棵大树毫无征兆地倒下,把坐在树下休息的人全都砸死了!十八人……整整十八人啊……全都一命呜呼啦……” “村中丧事接连不断,怪事更是多得数不过来,先是同年生下的孩子接二连三的夭折,接着就是村口出现了一座黑山,随着棺材下葬的数量越来越多,黑山也越来越大,完全把出去的路给堵死啦。” “起初,村里人还能正常生活,可两个月后,这天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莲花庙里缠满了蜘蛛丝,怎么扯都扯不掉,想要上香,只能爬进去。” 讲到这里,已来到邱仁义的房子,村民们都各回各家,留在两人身边的仅剩邱仁义和他的媳妇谢桂兰。 “客人,天色已晚,不如你们先在我这里歇息一晚,等明日我再为你们介绍?”邱仁义问道。 林山止看他的时候被吓了一跳,谢桂兰说话时又把他吓了一跳。 “客人,你们一定饿了吧?缸里还有饭,我去给你们盛两碗。” “不用,我们并不打算在村里逗留。”林山止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周围不知何时起了好大的雾。 邱仁义推开门,门上的两个白灯笼倏然亮起,比这雾气更加朦胧。 “客人,来客村在晚上是出不去的,这雾……大得很呐,连我们都分不清方向,更别说毫无经验的你们了。” “你故意把我们骗进来?”林山止目光冷冽。 邱仁义神色自若地摇头:“我只是说晚上出不去,没说白天出不去,等天亮了,你们想去哪里村里人都不会阻拦的。” 林山止笑了一声,利落地用引力枪抵在邱仁义的眉心处:“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们无论如何也出不去了?” “客人!”谢桂兰激动地喊道。 贺川行目光稍动,腰刀瞬间刺出,冰凉的刀刃插于她眼前,吓得她立刻噤声。 邱仁义道:“客人,还是先进去吧,这雾越来越浓了,若是现在不进,一会儿就连这扇门也找不到了。” 贺川行从容地等着林山止的安排。 邱仁义忽然急起来:“客人!我以莲神的名义起誓,刚刚所说的话句句属实,你就暂且相信我吧!快点进去!这雾会吃人的!” “客人!请相信我们!这雾真的会吃人的!”谢桂兰抬手抓于刀上,鲜血滴落瞬间,雾气如受到台风眼的吸引般迅速流动。 “回家……” 咚——咚!咚! “回家……” 咚——咚!咚! “回家……” 咚——咚!咚! 整个村子飘荡出鬼语般的催促声。 “快……快进去……快进去……”邱仁义面目惊恐地往前爬。 “快进去……快进去……这雾吃人……这雾吃人……”谢桂兰不顾手上伤口,也拼了命地往门里爬。 “回家……” “回家……” “回家……” 鬼语催促的频率更快,风也更加凛冽,甚至裹挟着雪花。 “贺川行!先进去!”林山止拉着贺川行一步迈入。 两人一人一边把门关上,邱仁义眼疾手快把下面的锁摁上。 “轰”一声巨响,大门如被猛兽撞击般剧烈地震颤着,邱仁义和谢桂兰惊惶地抱在一起,嘴里念叨着“莲神保佑”“莲神息怒”。 又是一声巨响,贺川行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林山止扑倒,后腰被地上的石头硌了一下,疼得头皮发麻。 他强忍着痛意抬头看去,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大门被一把巨大的“剪刀”贯穿,“剪刀”上密密麻麻全是蝌蚪大小的眼睛,扭动着盯视着他。 “呕……”贺川行趴在炕边,整个身子绷紧如弓。 “又吐了?”林山止爬过去帮他拍后背,“那场景你忘不掉了?” 贺川行左胳膊狠狠向后一肘,被林山止轻松按住。 “贺川行,别好心当成驴肝肺啊,事不过三,你要是态度再这么差……” “呕……咳……咳咳……”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林山止语气瞬间软了下来,递过去一个水壶,“漱漱口。” 贺川行毫无防备地接了,把水壶放回去时才发现自己的还在床头,生气地把水壶砸了回去。 林山止笑笑道:“贺川行,我不嫌弃你。” 眼看他打开水壶就要喝,贺川行猛扑上去抢水壶。 “嘘。”林山止把他压到身下,水壶晃出的水撒到贺川行耳朵上,“外面有人。” 贺川行屏息凝神,可听半天也没听到动静,倒是林山止在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热。 “!” 贺川行反手把林山止推开,抓着枕头砸过去,脸红得似要滴血。 林山止舔他的耳朵! “林山止!你tmd正常点行不行?!” 林山止满脸都是水,睫毛上挂着的水珠摇摇欲坠,月光下晶晶亮亮,漂亮得宛如天生。 “怎么正常?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有和你睡一张床了吗?”林山止放下水壶,狐狸一样爬向贺川行,“再说我怎么不正常了?我一直是这个样子,你爱我的不就是我这个浪.样吗?” “我说了!我们分手了!分手就是不爱了!你到底还要我说几遍!从你不辞而别的那天起,我对你除了恨,再无其他情感!”贺川行掐着林山止的下巴。 林山止的脸很小,贺川行一掐就能抓住他半张脸。 林山止塌下腰,尾巴缠在贺川行手腕上:“你恨我,就说明你忘不掉我。” 贺川行体内燃了一团火。 林山止的鳞尾冰冰凉凉,每一片鳞片都刮擦着他的神经。 “贺川儿,让我抱着你睡吧,你以前没我都睡不着的。”林山止跪爬到贺川行面前,下巴上的那滴水悄然滴落,洇入贺川行的袜子。 “啪”! 贺川行毫不留情地给了林山止一巴掌,随后紧紧捏住林山止的尾巴。 “啊……”林山止疼得倒下去。 “林山止,你的尾巴若是不想要,我就帮你割了去。”每说一句,贺川行手上的力度便加重一分。 “哈……啊……”林山止蜷缩着身子,眼里疼出泪水,“贺……贺川行……我……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贺川行眸光一颤,神情复杂地松开手,拉过被子把林山止蒙上。 林山止哼唧了十分钟才不情不愿地冒出头,看着贺川行认真道:“贺川行,你谋杀亲夫。” “我们又没有结婚。”话音刚落,贺川行方觉那话欠妥,立马追了一句,“我们分手了。” 林山止唇角弯弯:“你想结婚吗?” “想。”贺川行果断道,“但不是和你。” 一句话,差点没把林山止气背过气去。 他靠窗坐好,目光瞥向桌上那两碗沙子饭和飘着死苍蝇的水,问道:“贺川行,现在几点了?” 贺川行在表上点了两下,回答道:“十点四十七。” 林山止轻叹口气:“时间果然不对。” 贺川行看向窗户,的确是黑夜没错。 “风中传来的声音是打更声,一慢两快是打三更,也就是晚上十一点。”林山止微微低下头,堆在肩上的头发丝绸般滑落,看不出本身的颜色,“这里或许有自己的时间,我担心……白昼会很短。” 贺川行沉声道:“明天就走。” “若是不弄清楚来客村的诅咒,她是不会放我们走的。”林山止转过脸,正颜厉色道,“你忘了他们管我们叫什么?莲、神、之、子,搞不好我们会成为祭品。” “不过一群形似蝎子的怪物,我们有枪,还怕打不过他们吗?” “高科技武器和非自然邪力可没办法抗衡。”林山止泼了桶冷水。 贺川行眉头紧蹙:“你真相信诅咒这种东西?” “否则还能用什么来解释?幻象?还是核辐射?” 贺川行默然。 “插于门上那把大剪刀……”林山止密切关注着贺川行脸色的变化,“你不用回忆,我只是想说,那不是刀,是狗牙。” 贺川行轻轻瞪了他一眼:“所以在雾中吃人是一只巨大的疯狗?” “这是最大的可能。” 贺川行不解:“狗跟莲神有什么关系?跟不来客又有什么关系?” 林山止沉吟不语。 “天狗食月?” 林山止点头,补充道:“或许也有看门犬这一身份在。” “这村里哪里都不正常,明天问清楚就走。” 林山止忍俊不禁:“你真是一刻不停地想要离开。” 贺川行白了林山止一眼:“你想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好了。” “脾气差死了,贺川行。”林山止哼了一声,“我又没那么说。” 贺川行不说话了。 林山止踩了贺川行两脚,逗弄道:“生气啦?” 贺川行收起双腿,侧过头枕在胳膊上。 “真可爱啊,贺川……” “别恶心我!”贺川行低喝。 “嗯嗯嗯!嗯,嗯。”林山止漫不经心地答应着。 贺川行躺下了。 “你要睡了?”林山止一眨不眨地盯着贺川行露出来的半边脖子。 贺川行翻了个身,不理他。 林山止放大声音:“我睡不着。” 贺川行捂住耳朵。 “贺川行……” “噌”! 匕首擦着林山止鼻尖的小绒毛扎了下去,林山止眼前的景象渐渐由贺川行变成自己。 “真是吓到我了,贺川行,我犯了什么错,要让你如此狠心地对我实行劓刑?” “离我远点。”贺川行松手,刀就这样插在两人中间。 林山止没趣儿地躺下去,手背搭在额头上,懒着声音道:“贺川行,你不觉得不来客这个山名很奇怪吗?” 贺川行闭着眼睛道:“和black发音一样,所以是座黑山。” 林山止轻笑:“要是所有问题都能这么轻松地解决就好了。” 本以为贺川行不会理他,可他却是正经八百地回了一句:“嗯。” 林山止侧过脑袋,半张脸映在刀上,半张脸看着贺川行。 “明天我们先去莲神庙看看吧?” “嗯。”贺川行答得很快。 林山止闭上眼,喉结抻动了一下。 “晚安,贺川行。” 第4章 莲花庙 次日。 天还未亮贺川行就醒了,他靠在炕头的柜子上,被子板正得叠在一旁,仿佛从来没打开过。 他了解林山止,知道他不喜欢早起,可这不是在总部——真亏他还能睡这么安稳。 他昨晚上可是噩梦连连,半夜不知惊醒了多少次,林山止睡得跟死猪一样,还抢他的被子,真是讨人厌。 太阳出来时,天几乎瞬间就亮了,贺川行猝不及防被晃了一下,心里琢磨起林山止说的话。 若是白昼当真短促,那他们务必抓紧时间。 念及此,贺川行踢了林山止一脚,后者皱着眉头翻了个身,面对他继续睡着。 “猪。”贺川行骂了出来。 “嗯……”林山止哼唧一声,半边脸都藏进防护服包裹的枕头中。 贺川行不禁笑了一下,随后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 “贺……贺川行……贺川行……”林山止迷迷糊糊叫着他的名字。 贺川行扭头不看他。 “贺……川……行……” 贺川行的脸渐渐红了。 林山止不是在做什么春.梦吧? 林山止忽然笑了一声,很细微的,像初生的绿芽般柔嫩。 贺川行改为盘腿,两只手的食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随后中指加入进来,接着无名指也跟着敲起来。 正当他以为林山止没动静的时候,林山止又喊了他的名字,带着点哭腔。 “这回是梦到我死了?”贺川行暗道。 他缓慢地向前倾着身子,在距离林山止一分米时停下,侧过头静静听着。 林山止的呼吸有些急,空气中漂浮的小灰尘被吹得打着旋儿钻进贺川行的耳朵里。 外面传来几声鸟叫,听着像喜鹊,又好像是燕子。 贺川行眨眼瞬间,屋外放在井上的木桶突然落了水,清凉的水声蓦然令他想起昨晚的情景。 这房子是土房子,窗户也是拿纸糊的,晨光如正午的烈阳般灼热,晒得贺川行的背着火了一样。 “我爱你。” 贺川行身子猛地一颤,差点栽下去,旋即弹立而起,强作镇定地看着林山止。 林山止打了个哈欠,眉眼间有些许得意:“离我这么近做什么?想偷亲?” 贺川行脱口而出:“不要脸。” “受害者有罪论。”林山止晃晃悠悠地坐起来,“你这色鬼,敢做不敢当。” “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是色鬼?” 林山止唇角一勾:“贺川行,你要的次数比我多多了。” 贺川行羞愤难忍,当即下炕。 “诶贺川行!”林山止一只脚踩进鞋里,一只脚留在炕上,“别着急啊,刚睡醒没力气……” 贺川行还真不动了,却不是因为林山止的话。 “林山止。”贺川行举着碗给他看,“你昨晚偷吃了?” 林山止无语道:“我一夜无梦睡到天亮,再说我为什么要吃沙子?” 贺川行把碗丢下,呐呐道:“水也没了。” 林山止走过去:“难不成这屋里除了我们还有别的客人?” 贺川行看向门上的锁,不予回答。 “贺川行,我要洗脸。”林山止道。 贺川行不悦:“你洗脸跟我说干什么?” “你得陪我去,我一个人太危险了。”林山止从包里拿出净化沙漏,“洗完脸就去找邱仁义了解来客村,然后我们再去莲神庙。” 贺川行讽道:“你当真爱惜你这张脸。” “这是自然,爱的第一眼必定来于**。”林山止又拿出一瓶精华霜,“贺川行,你一会儿要不要也来点?” “这东西要是落到我手里,我立马给你丢到山外去。” “好厉害呀,贺川行。”林山止笑着鼓掌。 贺川行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哎哟……” 脚下传来一声痛苦呻吟,贺川行急忙闪向一旁。 谢桂兰捂着手,强笑道:“客人,你们醒啦?饭已经盛好了,是给你们端过来,还是跟我们一起吃?” 在贺川行道歉之前,林山止先开了口:“抱歉踩到你了,下回请不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 “对……对不起,客人,我也是刚来……” 林山止温柔笑笑:“下次注意就好,饭我们就不吃了,井里的水是可以用的吗?” “好的,客人。”谢桂兰连连点头,“可以用,我来帮你们打水吧。” “我们自己来就行。”林山止看向贺川行,后者不情不愿地去打了桶水上来。 “一会儿洗完脸,我们还要找村长了解情况,他……”林山止朝屋子里瞥了一眼,“在家吗?” 谢桂兰目光躲闪,却也没撒谎:“李顺的媳妇要生了,老头子去帮忙,可能要晚一点才回来。” 林山止闻言一惊。 谢桂兰发急地说道:“两位客人,锅里有新烧的热水,你们自己舀吧,我还有件衣服没缝完,先回屋了。” 贺川行看了林山止一眼,见他没阻止,自己也没说话。 林山止弹了颗纽扣出来,纽扣落到石桌上,变成一个充气的小盆,接着,他从盆侧边的口袋中拿了两块黄豆粒大小的压缩毛巾。 “看来计划要修改一下了。”林山止道。 “洗完脸就出发。”贺川行在净化沙漏的指令区点了几下,沙漏变成一个适应盆口的扁扁圆柱体,再按下启动按钮,上下各螺旋着打开一个圆洞。 林山止倒两瓢凉水,贺川行倒一舀子热水,调好水温后,贺川行先洗了毛巾,林山止打湿脸庞后,开始涂洁面慕斯。 贺川行心里道:“林山止这样的人吃屎都赶不上热乎。” 七分钟后,两人出发。 来客村比起普通村子,没有宽阔的大道——稍微宽一些的都没有,处处都是蜿蜒的土路,好似一条条河流,从四面八方汇向杂草丛生的荒地。 村里虽然人少,但还不算太冷清,槐树下总聚着那么几个人,有唠嗑的,有下象棋的,也有什么都不干看着天发呆的。 大家像看不到他们一样,专注于做自己的事。 林山止绕过路口中央挡着的废弃磨盘,感慨道:“活了29岁了,第一次见到农村,倒是没想象中那么脏。” 贺川行耳边又浮现出林山止上厕所时尖叫的声音,那架势就差求他替他上了。 “贺川行,你说他们真的只吃沙子吗?” “地里没有庄稼,这点应该不是骗人的。” “可吃沙子真能活到现在?”林山止抱着胳膊,嫌弃地打了个哆嗦,“还有那个水,脏兮兮的。” “习惯了吧。”贺川行没有多想。 “贺川行,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林山止放慢脚步。 “这里什么不奇怪?”贺川行反诘。 “不是。”林山止拉了下贺川行的胳膊,“你没发现来客村没有小孩吗?” 贺川行点头,认真了些:“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村长帮忙接生的场景我是想象不到,除非他是个女的。” 贺川行眉头骤然蹙起:“你能不能少说点废话?” 林山止不满道:“你对我一点耐心都没有。” “你知道最好。”贺川行一点不惯着他。 林山止伤心地垂下眼睛,嘴上倒不忘分析:“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把婴儿献给了莲神?” 贺川行同意这个观点,接着补充:“不光没有小孩,女人也很少,除了谢桂兰,好像只有五六个女人。” “五个。”林山止肯定道。 两人走到岔路口。 “来的时候有这个岔路吗?”林山止朝远处望去,“我记得一直直走,村中央就是莲神庙啊。” “我记得也是。”贺川行轻轻皱眉。 “贺川行,你选一条吧,走错了可能就回不来了。” 贺川行不想耽误时间,因为他站左边,所以就走了左边这条路。 “这么快就做好决定啦?要是找不到莲神庙……” 贺川行大声道:“莲花庙莲花庙!你是猪脑子吗?” 林山止愣了几秒,委屈地踢了下贺川行的脚后跟:“错都错了,你不纠正我我怎么知道?” “你还有理了?” 林山止面不改色:“是啊贺川行,这都怪你。” 贺川行不语,只一味地加快速度。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二人果然绕了回来,而且自踏上这条路开始,他们的脚就异常酸痛。 “贺川行,晚上你能帮我揉揉脚吗?”林山止抬手按在他的肩上。 “还有力气开玩笑,看样子你还能走。” 贺川行抖着肩膀,林山止抓得更紧了,他扬手去打,林山止迅速收回手,贺川行在自己肩上拍出响亮的一声。 林山止笑得地动山摇。 贺川行走之前狠狠推了林山止一把,林山止只当他是在跟自己撒娇。 莲花庙有两层楼那么高,被蛛网缠成了盘丝洞,入口只有狗洞大小,两人不得不爬进去。 庙里香味浓郁,灯火通明,神像周围没有蛛丝,倒是干净得有些异常。 两人抬头看去。 神像低眉含笑,油漆剥落处笑意扭曲,半喜半悲,它的身上有很多裂隙,好像是由好几个不同的神像缝合而成的一样,衣服裹得很紧,胸部下面垂了两串珍珠,下半身保存得非常完美,尤其是那双压出莲花宝座的脚,光滑如玉,宛如稀世珍宝。 “贺川行,你知道我看到这个莲神像有种什么感觉吗?”林山止问道。 “蒙娜丽莎。”贺川行摸了下供桌,桌面一尘不染。 “对。”林山止绕到莲神像侧面,嘴角轻勾,“这神像怪得很,好像不管站在哪里,她都在看着我。” “香是新上的。”贺川行拿起苹果闻了闻,忽然觉察到了不对劲,“这里怎么会有苹果?” “是真的吗?”林山止急问。 贺川行用匕首划掉一块,苹果迅速氧化,皱巴得像是巫婆的脸。 “应该是真的,但不大新鲜。” 林山止看傻子一样看着贺川行:“这是供果,贺川行,你亵渎神明。” 贺川行自动忽略这句话,换了新的话题:“邱仁义说了谎。” 林山止点头:“是,神像的状态与他所言完全相反,虽然本来也没打算相信他就是了。” 贺川行把苹果埋到盘子最下面,用其他苹果把皱苹果盖住,然后把掉到地上那一块踢到神像下的红布里。 “贺川行,你可真是省事。” “你想吃我可以给你捡回来。”贺川行淡淡道。 “你捡回来我真吃。”林山止倚在供桌上,笑眯眯地看着他。 “饥不择食,那两碗沙子果然是你吃的。” “哈哈哈,我嘴可是很刁的。”林山止滑向贺川行,“不过贺川行,只要是你给的,我都会吃得干干净净,哪怕是一碗沙子。” “吃沙子还是便宜你了。”贺川行转身朝神像后面走去,“我该找找看这里有没有毒药。” 林山止从另一侧绕过去,在莲座后面发现一个暗门。 “贺川行,你快来。”林山止招呼道。 贺川行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不过还是先去了林山止那边。 “这里有个门,没有钥匙没有锁,不知道怎么开。” 贺川行沿着门的边缘摸了一圈,又推了两下,石门无动于衷。 “难道是假门?” 林山止缓慢地摇头:“可能是暗室。” “祭坛?”贺川行大胆猜测。 林山止凑近嗅了嗅,贺川行立马把手拿开。 “你干什么?”贺川行问道。 “闻闻有没有血腥气。” “这门很紧,估计飘不出味道。” “的确。”林山止放弃了。 “我这边也有发现。”贺川行引着林山止来到柱子旁,“这上面有画。” 画中内容很简单,下部分是一片只有莲叶没有莲花的湖,湖上是一座五十六孔大拱桥,上部分只有一个太阳,但这太阳的光芒有些奇怪,有两束明显长于其他的,呈水平射出,这两束光芒的终端还各有一列小字。 贺川行问道:“林山止,你认得这字吗?” “你当我是搜索引擎吗?” “废物。”贺川行看都没看他。 林山止刚想同他吵几句,门口就传来脚步声。 两人互相捂住对方的嘴,林山止眼睛一弯,贺川行果断向旁边撤了一步。 “客人,你们在里面吗?” “邱村长,我们在。”林山止的声音长着翅膀飞了出去。 邱仁义提着白灯笼进来,微微一笑:“天黑了,我在家里没等到你们回来,就来接你们了。” “天黑了?!”林山止快跑出去,心脏陡然一沉。 夜幕寂寥,孤月当空,温度瞬间降了下来。 白昼比他预想的还要短。 “是啊,我已经在家里等了一天了。” 贺川行面色阴沉,思绪混乱。 “辛苦你了,村长,我们来时迷了路,花了不少时间。”林山止轻轻捏着眼镜腿,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笑容,“昨晚上天太黑,忘记有岔路口了,是走右边,对吧?” “对,对。”邱仁义连声答道。 “好,那我们记住了。”林山止有意无意地瞟了神像一眼。 回去的路上,林山止又问道:“村长,孩子怎么样?” 邱仁义身子一抖,灯笼突然烧了起来。 贺川行一脚把灯笼踹远,随后打开腕灯,道路两侧惊现十数双眼睛,双目滚圆地盯着他们。 “砰”! 贺川行朝地上打出一枪,光能粒子把地射穿了一个洞。 “啊……”村民们纷纷害怕地抱紧脑袋。 “贺川行。”林山止按住贺川行的手。 “客人……客人别紧张。”邱仁义也害怕得声音发颤,“大家伙都是来接你们的。” 林山止开口不算友善:“既然是来接我们的,为什么一直不现身?” “他们是来客村的打更人,身上沾了火光,晚上就会被雾气吃掉的。”邱仁义话中尽显无奈。 贺川行收起枪,朝打更人低头致歉。 林山止欣慰地眨眨眼,接着之前的问题道:“村长,你媳妇说你上午出门是去帮忙接生了,孕妇生产还顺利吗?” 邱仁义重重摇头。 “孩子……死了。” 第5章 莲花庙 三人回来时,谢桂兰灰头土脸地出来迎接。 “离远点离远点!别把灰弄到客人身上!都跟你说了很快就回来,你老老实实待着不行吗?”邱仁义愤怒道。 “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对不起。”谢桂兰低三下四地答着。 “去拿水来!” “马上就去,马上就去。” 林山止的目光追随着谢桂兰徐徐离去,又因着邱仁义的声音陡然收回。 “客人,请进。” 林山止先一步迈进去,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屋子:布置很简单,和他们那屋差不多,墙上正中央挂着一副掉色的莲神画像,脸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五官了。 坐下后,林山止问道:“你们夫妻二人的感情不好吗?” 邱仁义连忙道:“没有没有,刚刚是真的生了气才那样说的,若是感情不好的话,怎么会一直生活到现在?” 林山止半信半疑:“那要是怕脸上挂不住,不愿意离婚呢?” 邱仁义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山止接着问道:“她说她摔了一跤,你为何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还有,她究竟是去忙什么事能让你这么生气?她脸上的灰又是哪儿来的?” 邱仁义被问懵了,恰好这时,谢桂兰进来了,他立马开口:“桂兰,你胳膊怎么样?” 谢桂兰惊讶地看着他。 邱仁义又问了一句:“胳膊,你胳膊不是摔坏了吗?” “没事,已经不流血了。”谢桂兰笑了一下,把水杯放上去,又往三人的方向推了推。 “我看是胳膊肘和手掌有伤口,是从高处摔下来了吗?”林山止蹲下去。 谢桂兰连连后退,顾左而又言其他:“只是擦破点皮,不影响,不影响。” 林山止微微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包创口贴:“用这个吧,贴到伤口上好得快。” 谢桂兰摆手:“不……我不能要客人你的东西。” “这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而且我们借住在你家还没给钱呢。”林山止笑了笑,“这叫章鱼创口贴,粘度和502胶差不多,会随伤口严重程度分泌相应剂量的药物,检测到伤口恢复后会自动剥落,平常干活你就当没有它就行。” “实在是太感谢了,客人,但我是个粗人,用这种精细东西反而不自在,还是请你收回去吧。”谢桂兰再次拒绝。 林山止起身:“好吧。” 谢桂兰走后,邱仁义精明地重新挑起一个话头:“客人,关于来客村的诅咒,我接着给你们讲吧?” 贺川行皱了下眉。 林山止道:“好,我比较想知道造成你们这副蝎尾模样的原因。” 邱仁义下意识想藏一下自己丑陋不堪的脚,可腿根本压不下去。 “这就是诅咒。从莲神发怒那年起,来客村就颗粒无收,一年两年倒也罢了,咬咬牙,也能靠囤积的粮食活下去,可地荒了,雨少得可怜,种什么都种不活,连村后头那片白杨树都枯死了,人就更活不成了。死的先是那些本就有病的人,接着是老人,男人,可根本没用,杯水车薪啊,粮食不够吃,最后大家都得死。野菜吃完了就挖野草,野草吃完了就啃树皮,树皮也没了就开始吃沙子……沙子……呵呵,真没想到人有一天会靠吃沙子活下来。” 贺川行眨了两下眼,心想:“吃沙子的话,那排泄物……” 林山止有些心烦,催促道:“脚也是吃沙子吃的?” 邱仁义迅速接话道:“不,不是,脚跟沙子没关系,是……是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突然变成的?” 村长板着一张脸:“没错,正月十五那晚,天狗食月,整个来客村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莲神给村长托了梦,说来客村的人玷污了她的女儿,她本不想继续庇佑村庄,可今夜她若不出手,邪神降临,全村人都得死。她可以保护来客村平安度过此夜,可能力有限,只能将邪神囚禁在神像中,待她的第二个孩子降世,才可彻底封印。” “莲神自由受限,来客村的村民就是她的脚,也就在第二天,村里人都变成了这个样子。为了帮助莲神提高神力,来客村的孩子世世代代从出生起就挑断脚筋,再用神庙外的蛛网将脚踝缠住,这样双脚虽烂,却不会影响双腿,即便生活多有不便,可也实实在在平安度过百年。” “然而,从上上任村长,也就是我的爷爷那辈开始,来客村又被降下诅咒:除了我家,所有女人生下的孩子都是死胎,个个如小鸡崽那么大,浑身紫黑,硬得跟石头一样。我们不知自己又做错了什么,老天为何要我们来客村断子绝孙?爷爷带着全村人去莲神庙上香,却发现莲神落泪了,供桌上还摆放着一袋苹果籽。当晚,莲神给爷爷托梦,愧疚于自己没有护好来客村的孩子,这包苹果籽被赋予了神力,让女人喝水服下,可以强体健魄,利于养胎。” “爷爷照做了,那些刚生完孩子的女人果然恢复得很快,第二年同一时间又怀上了,只是死胎的诅咒并没有消失,一直到现在,来客村都没有再诞下一名健康的婴儿,数量已从748人变成现在的57人了。” 村长说完,屋子陷入沉寂。 林山止眉头拧得似麻绳,即便是他这样一张漂亮的脸,此时看上去也令人惧怕。 贺川行习以为常。 林山止全神贯注思考一件事的时候总是这样,他曾开玩笑说丑得不敢认,林山止因此跟他冷战了三天三夜,把他房间里所有沾有“林山止”气息的东西都带走了,最后哭着说做梦梦到他了,自己又回来了。 “我们去莲神庙时,看到供桌上有苹果,可村里并没有看到苹果树,这是为什么?”贺川行问道。 邱仁义笑呵呵道:“那都是纸做的假苹果。” 贺川行看着眼前这个笑面虎,没有拆穿,接着问道:“神像后的暗门通向哪里?” “那也是个假门。” “又是假的?”贺川行脸上现出愠色,“你说的话该不会也是假的吧?” 邱仁义急得拍桌子:“客人,来客村就靠你们救命了,我怎么会骗你们?” 林山止开口:“这倒提醒我了,村长,你们是把我俩当做莲神之子了吧?可我们来到这里之前,根本就不了解什么莲神,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没有可能是你们认错了?” “不能不能,两位客人的出现恰好应验神辞,绝对错不了的。” “神辞?”两人同时问道。 “是啊。”邱仁义爬到墙边,指着画像道,“这上面写了,百年诅咒,莲神佑村。断脚为祭,驱邪赎愆。神生双面,神子入山。借神法力,助神通天。两位客人,你们来时,莲神像通体笼着金光,脑后生出第二张脸,我亲眼见到的。” 贺川行激动得直接站了起来:“村口那个木牌上的字不是你们刻的?” 邱仁义疑惑道:“什么木牌?客人,自打黑山出现后,我们就再也没出去过了。” 贺川行脑袋要炸了。 林山止还算平静道:“时候不早了,村长,我们先回去休息了。” “好。”邱仁义笑眼弯弯,声音粘稠得似卡了一块高粱糖,“客人,入秋了天凉,床头柜子里还有一床被子,你们拿出来盖上吧。” “多谢村长。”林山止拉着贺川行离开了。 回到屋子里,林山止就拿出别针锁卡在门上。 贺川行点亮蜡烛,刚坐下又站起来,在屁股底下摸出一把掺着细纱粒的土灰。 “有人来过?”贺川行伸过手给林山止看。 “是谢桂兰?”林山止捻着沙粒,“桌上的饭被收走了,是撒了吗?” “你走时没上锁?” “我留了眼。”林山止朝床头柜扬了扬下巴,锁孔中微微亮起一点红光。 “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一来就放了啊,要都像你一样没心没肺的,咱俩早死八百回了。”林山止并指于手表上向外一滑,投影映在桌上,清晰得连两人的头发丝都看得清。 “话真多。”贺川行按下快进。 “又不高兴啦?我不说了还不行吗?”林山止要去戳贺川行的脸。 “你老实点!”贺川行一把给林山止推了个二百七十度。 “腰要断了……贺川行!” 贺川行不以为意道:“你要是能长到200斤,那我肯定推不动你。” “你当60斤肉那么好长吗?我就是吃不胖啊。” 林山止划着屏幕调亮度,贺川行正好拉进度条,画面抖动着缩放,接着倒了过来。 贺川行无语地看着林山止:“别添乱。” 林山止举起双手:“好好好,都你弄都你弄,累死你。” 贺川行直接把桌子搬远了些。 林山止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凳子上,骑马一样挪过去。 “贺川行,我开玩笑的,没有想要累死你。” 贺川行低头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随便。” “你信我嘛……” “林山止。” 林山止瞬间正色。 “有人。”贺川行抓着林山止的领子将他拉起。 投影上,在两人躺下大概两个小时后,有一个女人从桌子下面的洞里爬了出来,她看上去疲惫不堪,发丝皆被汗水打湿,嘴唇抿得发白,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身体剧烈的震颤,仿佛狂风中拼命护住的一截蜡烛。 她捧起桌上的碗,每吃一口就看两人一眼,口水顺着嘴角落入碗中,被她搅拌着又吃下去。 两碗沙子吃下去后,她把水倒进自己胸口,然后爬到炕下,对着两人各磕了三个头,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贺川行感到难以置信,林山止这头死猪听不见就算了,他怎么可能一点声响都没听到? “难道……那雾里有迷烟?” “我一直戴着面罩,不会受迷烟影响。”林山止道。 “可你睡得死。” “那也不会有人靠到我身边都没发觉。”林山止切换了另一个投影。 “不继续看了?我们离开那段时间的录像呢?” “没必要,土灰不是这个女人留下的,那便只能是谢桂兰,估计是我们回来时,她刚从下面爬出来。” 贺川行冷静分析道:“你说这地道有没有可能通往莲花庙?” “很大可能。”林山止点头,调试着莲花庙中天眼的角度,“没准晚上还在地上待着的只有我们两人。” “跟鬼一样。” “我倒是真怀疑过这点。”林山止将画面放大,眼中一亮,“贺川行,你看,神像的背面用红布遮住了,怪不得我们去时没注意后面这张脸。” 投影中,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红布如浸了水般紧紧糊在神像的第二张脸上,将其眉眼勾勒得极为工巧。 “这个也像鬼。”贺川行道。 林山止无奈一笑:“你知道双面神雅努斯吗?” “雅努斯?”贺川行思索两秒,摇摇头,“这名字不像是中国的神。” “是罗马最古老的神之一。”林山止关闭投影,“他便是前后各生有一副面孔,一个回顾过去,一个展望未来,同时,他也是掌管天门的神,为人们送去阳光和四季,保佑罗马人万事顺利。” “所以……莲神是雅努斯?” “我想不是。雅努斯是名副其实的善神,但来客村的这个莲神,我不认为是个正神。”林山止走到门口检查了一下别针锁,“你还记得我们遇到的那个磨盘吗?” “我知道那个有问题,你给我……”贺川行的话戛然而止,他迅速扭过头,五指在桌上忐忑摩挲。 林山止嘴角一扬,笑声轻柔如雨丝:“没错,风水知识我给你讲过一些,贺川行,没想到你还记得。” “这不重要。”贺川行握拳,“那个磨盘磨口朝外,是破财之象,农村人大多迷信,不可能不懂这些,所以定是受到莲神指示才这样摆的。” 林山止鼓掌:“和我想的一模一样,贺川行,我们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贺川行冷着脸:“我迟早要被你恶心死。” 林山止眼睛娇媚地眯起:“你才不会呢。” 贺川行捂住眼:“要不要下去看看?” “白天去吧,万一我们下去面对着的是748人,再想出来可就难了。”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谁?”林山止的食指按在别针锁的通电按钮上。 外面没动静。 “是谁?”林山止提高音量。 还是没有应答。 贺川行掏出枪,林山止侧着身子,缓缓把门打开。 “啊!”男人看到枪,惊惶地抱住头,“客人别……别杀我……” “我问你两声‘是谁’,你为什么不回答?”林山止生气问道。 “啊?没有啊,没有听到你说话。”男人道。 “没有?” 贺川行蹲下去,枪口抵在男人的脑袋上,拨动扳机的声音吓得男人抖若筛糠。 “真没有!真没有!客人,我可以发誓,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我只是来给你们送饭的。” “为什么安排你来送饭?” “村长……村长说他家的沙子吃光了,我家剩的最多,就由我来送了。” “饭你拿回去吧,以后也不用送,我们要休息了,谢谢。”林山止把门关上了。 贺川行道:“这个时间来送饭有什么目的?” “不知道。”林山止摘下头绳,“先睡吧,明天早点起。” “嗯。” 夜深人静。 敲门声再度响起。 “又是谁?”林山止睡眼惺忪地爬起。 “我去开门吧。”贺川行下了炕,提前把别针锁的电网模式开启,“是谁?” 外面依旧没人回答。 他拉开门,门口是另一个男人。 “客人,我来给你们送水喝。” “不用。”贺川行二话不说把门甩上。 林山止笑得花枝乱颤:“贺川行,你怎么这么可爱啊?” “神经病。”贺川行双脚如针刺般疼了一瞬,紧皱眉头,“要是再有人来就换你下来了。” “嗯。”林山止懒懒答道。 不到二十分钟,敲门声又起。 林山止动作太慢了,贺川行听不下去,又下去了一趟,这次直接开门接关门,好像NPC刷任务一样。 林山止听声音消失了,刚睁开的眼睛立马闭上。 “林山止,下次我说什么也不会再下来了。”贺川行的脚心又传来钻心痛感。 “嗯……” 一小时内,敲门声响了四次,第四次时,林山止终于爬起来了。 他拿着NR枪,面如冰霜:“这tm是最后一次,谁再敢来打扰我们睡觉,我就一枪崩了他。” 村民逃走了。 “脑子有病。”林山止站起时,脚底如刀割,疼得他差点没站稳,“啊……好痛……” 贺川行看向他:“你也有感觉?” 林山止眉头一压:“你一开始就有?” 贺川行点头。 “你怎么不告诉我啊?”林山止忍着痛走回去,心急如焚地抓他的脚,“现在还疼吗?” “松开!”贺川行踹开林山止,拉过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 “贺川行,我是心疼你。” “不用你心疼。” 这回林山止是真心疼了。 “贺川行你犟死了!” 林山止背对着贺川行躺下,睡到炕的最边上。 贺川行多少有点愧疚,于是说道:“你别掉下去摔死了。” “嘿~就知道你心疼我~”林山止屁颠屁颠地抱着枕头回来了,就躺在贺川行旁边,然后被贺川行丝滑推远。 两人都躺下了。 子夜,万籁俱寂。 门口,又现黑影。 第6章 莲花庙 林山止到底是没有真的崩了村民,可看着他们那副“莲神之子绝不会杀生”的笃定模样,林山止打心底里厌恨。 后半夜,敲门的频率稳定在半小时一次,还好林山止从包里翻出两对耳塞,两人凑合着勉强睡着。 林山止洗脸时,贺川行质问邱仁义:“昨晚上,你为什么安排那么多人过来?” 邱仁义点头哈腰地赔笑:“打扰到两位客人休息,实在是我这个做村长的不是,我今天就和他们讲清楚,再不许他们来敲门了。” “错的自然是你。”贺川行丝毫不给邱仁义好脸色,“我问的是他们为何而来。” 邱仁义态度更加恭敬:“大家伙是高兴的,有两位客人在,来客村的诅咒就要破开了,所以大家伙高兴,想要多见见你们。” 又是假话。 贺川行转过头道:“林山止,你还没洗好吗?” 林山止打了个喷嚏,一手勾着盆,一手拿着净化沙漏,晃晃荡荡走了过去。 “贺川行,我好像感冒了,昨晚上一定是蹬被子了。” 贺川行看了他一眼,微微一顿,语气更冷:“能不能别像个小孩似的?” “不能。”林山止把东西都拍到贺川行胸上,还趁机摸了一把,“难受得眼睛睁不开,贺川行,我要回去再睡会儿。” “你干脆改名叫林山猪好了。” “那你也要改,你要叫贺川猩,大猩猩的那个猩。” 两人骂骂咧咧地回了屋,徒留邱仁义和谢桂兰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林山止旋身靠在桌子上,轻声道:“一个眼神就知道我在装病,贺川行,我们果然心有灵犀一点通。” “又来了。”贺川行眉头一拧,“我们现在下去?” “得做点准备。” 林山止从兜里拿出一个数据板,又从包里拎出一个工具箱,三下五除二就给改装成了一个指令性留声机。 “OK,我的指令设置是听到话语结束后,迟疑一秒播放语音,贺川行,你录句话吧。” “你自己录。”贺川行以手挡脸。 “我睡着了,说不了话了。”林山止闭上眼睛。 贺川行只得妥协,真情实感地录了一句“睡觉勿扰”。 下去前,林山止轻佻地摘下面罩:“贺川行,你求求我,我把面罩借你戴,怎么样?” “滚。” “哎呀好了好了,那我求求你,你戴上吧。”林山止的态度立马如泡了豆浆的油条般软下来。 “你照顾好自己吧。”贺川行把桌子和凳子挪开。 “贺川行,地下的氧气可不如地上这么充裕,你要是晕倒了怎么办?” 贺川行挑眉:“瘦的跟红绿灯一样还有闲心担心别人?” “贺川行你没良心!”林山止毫不犹豫把面罩戴上了,“哼,晕了也好,晕了我就给你做人工呼吸,贺川行,我要你推都推不开我,亲出反应了再求我帮你!” “你小点声!”贺川行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腿,只差一步就要把林山止踹下去了。 这一步,是他内心的恐惧——林山止说的没错,地下氧气匮乏,他是真有可能晕过去的,到时候……他也真是会推不开,林山止这人虽瘦,可力气比他还大。 他就是个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的怪物! “怎么?难受啦?”林山止的声音就是一针肾上腺素,药性凶猛,效果立竿见影。 “你下不下?”贺川行感觉有点晕。 “下啊,肯定是我先下。”林山止食指轻摇,指环刀漂亮地转了一圈,“贺川行,你跟在我后面,有危险就立马跑。” “不用你说。” 林山止笑了一下,打开腕灯,把迷你烟雾弹挂在腰上,转身就跳了下去。 贺川行骤然慌了一瞬,紧接着就听到洞里传来林山止轻快的笑声:“贺川行,你紧张了吧?” 贺川行喉结轻滚,沉声道:“让开。” “我接着你。”林山止张开双臂。 贺川行搬起凳子。 “好好好,我让开,让开还不行吗?”林山止委屈地退了一步。 地道里没什么特别的,弥漫着一股潮气,墙壁上每隔五米有一个斜插的火把,隐隐透出些蜡油的味道。 两人皆是缄口不语,小心翼翼地走到一个葫芦形的古怪地: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方形的石桌,石桌上盖了一块带有花色的麻布。偏小一点的那边地上堆着四捆麻袋,墙角靠着几把锄头和铲子一类的工具,墙壁坑坑洼洼的,偶尔会掉落几个土块。另一边并排立着六口大缸,没有封盖,但缸身上用红色油漆写了个七扭八歪的“封”字,看上去诡异至极。 “贺川行,你说我把这麻布掀开,下面会不会躺着一个人?”林山止抓住麻布的一角。 贺川行直接抓着林山止的手拽下麻布,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霎时扑面而来。 “呕……”贺川行背身作呕。 林山止急忙把麻布盖上,神奇的是,血味竟然顷刻就消失了。 “贺川行!”林山止慌得都结巴了,“没……没事……怎么样?贺川行你……你还好吗?别吓我……” 贺川行捂着脸,鼻血顺着指缝滴滴答答地落下,把林山止的心蚀得千疮百孔。 “贺川行,松手,快,让我看看。” “没事。”贺川行扭过身子。 “你别犟!你这样我要用蛮的了!”林山止凶完这句话,又捧着他的脸央求道,“听话,我不想弄疼你,我包里什么都有,我们快点处理快点回去,好吗?” 在贺川行发愣的空档,林山止已经开始帮贺川行擦血了。 他用Verdict检查了贺川行的体征情况,看到分析结果是“突发性鼻血”时,整个人被抽空了力气般瘫倒在地,抚着胸口连连深呼吸。 贺川行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也没有明确表示出来,伸着手道:“能起来吗?” 林山止可怜巴巴地摇着头:“半条腿都踏进地府了……” 贺川行近了一步,在林山止手搭上来的前一秒直起身子:“你先休息会儿吧,我探察一下。” 林山止幽怨地盯住他:“贺川行,你……你……你没良心。” 贺川行又伸出手:“那我先拉你起来。” 这次,林山止二话不说就抓住那只手,起来了也不松开。 “放手,林山止。”贺川行使劲甩了两下。 “不放,贺川行,我刚刚快吓死了,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你这样……” “这样怎么了?又没把腿绑起来。”林山止拉着贺川行走向那堆麻袋,“再说这里也没别人,你怕什么?” “松开。”贺川行命令道。 “贺川行,我是这么拿不出手的东西吗?” “我们已经……” “别说那句话刺激我。”林山止攥紧了他,“贺川行,我现在就想牵你的手,等我牵够了自然就松开了。” “你想胡闹也要分场合。”贺川行抬起胳膊,对上林山止那双坚毅的眼睛。 “我才不管这里是天上还是地下,家里还是战场,我在乎的只有你,从始至终都是。” 贺川行意外地没有生气,反而生出一股怜惜。 林山止的疯只有他见过,可造成这种“疯”的原因是什么?天生的?还是后养成的?会不会与家庭环境有关? 家庭……他从没有问过林山止,林山止也从未提过。 他好像一直当自己是一个孤儿。 他说,贺川行,我要跟你组个家,开飞船去天上摘星星。 贺川行心一软,默许了这个动作。 “这麻袋里估计就是他们吃的细纱粒,从这墙上挖下来的。” 林山止见好就收,点头道:“嗯,不过竟然没有苹果,看来果树种在别的地方。” 两人转身,看着麻布上稀奇古怪的图案,不约而同决定先去看那边的大缸。 大缸里面是小缸,小缸里面是巴掌大的小坛子。 “贺川行,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贺川行以为又是关于雅努斯一类的神,点头答应。 林山止笑着捧起一个小坛子,娓娓道:“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洞,洞里有个大坛子装小坛子,小坛子里装的是什么呢?装的是从前有座山,山里……” “有个王八在念经。”贺川行接道。 “贺川行,你不能这么骂我,我可是你老师。”林山止把小坛子塞到贺川行手上,自己又拿起一个。 贺川行不理,蹲下身把坛子盖打开,随后迅速起身:“林山止,你看一下里面是什么。” “吃一堑长一智啊,贺川行。”林山止笑着晃了晃小坛子,目光倏地一凝。 “是什么?” “别看。”林山止把坛子拉到身侧,“有点恶心。” “是器官?”贺川行问道。 林山止摇头,把另一个坛子也打开,神情又是一变。 “林山止。” “都是婴儿。”林山止把两个小坛放回去,从其他三个大缸中各取出一个小坛,一一打开查看,脸色越来越严峻。 “活的?”贺川行走过去,手刚伸出就被林山止按住。 “都是被折断了塞进来的。” 贺川行顿觉毛骨悚然。 新生儿普遍长50cm,若想塞进这样小的坛子里,岂止是要折断?分明是捣碎了倒在里面! “贺川行,看来来客村的女人常年诞下死胎并非诅咒,而是有人不想让孩子顺利降生。”林山止的指尖轻轻在缸上拂过,眼神锐利如刀,“这些坛子里的婴儿有两种,一种是新鲜的,下半身被挤碎,独留一个满是指印坑的脑袋在上面;另一种是泡在水里的人皮,血肉都被吸干了,可眼睛还天真的挂在上面。” 贺川行猛地转身,死死盯着石桌,麻布上的花纹似流动起来,五彩斑斓地冒出森然鬼气。 “这恐怕也不是普通的石桌,而是……祭坛。”林山止再次掀开麻布,目光在石桌上的莲花纹路中不断游动,最后定在正中央那片红得发黑的血污上,“真是个贪婪的饿鬼啊,不知吸食了多少血气。” 贺川行紧捂着鼻子,无意间朝上一瞥,眼睛蓦然睁大。 “林山止。” 林山止闻言,把麻布盖上,回头道:“好了,可以呼吸了。” 贺川行指着上面:“有画。” 林山止抬头,震惊得嘴巴久久未能合上。 第一张画:莲神端正地坐于莲座上,浑身散发着七彩神光,村民纷纷面向莲神,在自家门口跪拜。 第二张画:莲神像拦腰断成两截,上半身几乎全部没入泥潭中,下半身碎得不堪入目,在浑浊的湖水中诡异地漂浮着。 第三张画:天狗食月,整片天空的星星都变成了眼珠子,来客村被蛛网覆盖,所有人聚集在莲花庙门前,取蛛丝绑脚踝。 第四张画:女人排队领取苹果籽,她们的下半身拖着长长的脐带和胎盘,“**”袒露在外,但那也不是□□,而是两颗红彤彤的苹果。 第五张画缺失。 第六张画:与第一幅画构图完全一致,但莲神生出双面,神情更加温柔悲悯,她的手上挂着一串佛珠,其中有两颗正是林山止与贺川行的头颅。 “真没想到都2268年了,还能遇到被资本做局的事情。”林山止感叹。 贺川行对林山止的戏言很反感,一直瞪他到林山止发现。 “贺川行,这个节骨眼上我们可不能窝里横。”林山止举起手表拍照,“我只是觉得事情不会这么巧合,没准那两颗脑袋是后加上去的。” 贺川行道:“看颜料风干程度,不像。” “哎呀,那还真是我们倒霉了。”林山止检查着照片,“贺川行,这第五幅图,你有什么想法?” 贺川行不假思索:“应该是柱子上那幅。” “嗯,我也这么想。” “接着走吧,看看出口是不是莲座后的那扇门。” 林山止关切道:“你还可以吗?有没有感到不适?” 还未等贺川行回答,他的手表就响起警报。 “有人来了。”贺川行拉出画面。 谢桂兰敲门被电网电退后,把热水摆在门口,喊两人出来拿,然后触发留声机机关,可她在听到贺川行的话后并没有离开,就趴在门口,时不时问上一句,但“贺川行”只会回答那一句话。 “先回去吧,别被发现了。”林山止刚迈出一步就跪倒在地。 “林……啊……”贺川行也跪了下去。 两人的双脚血流不止,鲜血仿佛具有生命一样,朝祭坛狂奔而去,与此同时,两人可以非常明显地感受到小腿以下的血液在疯狂流失。 “鬼东西!”林山止厉喝一声,用刀把血流砍断,断口处如泼洒了硫酸般冒起白烟,飘散出浓烈的羽毛烧焦的味道。 血虽然不流了,可脚还是疼。 贺川行把林山止拉起来,脚步轻轻一动,脊背便传来抽筋剥骨般的痛。 “贺川行,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我们这双脚了。”林山止才直起身子就向前一个踉跄。 贺川行扶住他,顺势架在自己肩上。 “夜间的打扰并非无心,去莲花庙的岔路想必也是凭空而现,他们要磨我们的脚,就要让我们多走路。”林山止说完,笑盈盈地看向贺川行,“你这样架着我,我好幸福,比刚刚还要更想活下去。” 贺川行不看他,脸却不由自主地红起来:“你少说点话吧。” 林山止俯首听命。 纵使双脚不便,但两人还是很快就回来了。 “这梯子看上去太有安全隐患了。”林山止抱怨道。 “有的用就不错了。”贺川行小声道。 “贺川行,你帮我拍一下屁股。” “自己弄。”贺川行朝门走去。 “你弄干净呀。”林山止压着声音,抬手在贺川行肩头拍了拍,尾巴则扫了下他的屁股。 贺川行恶狠狠剜了林山止一眼,拉门时甩出一阵劲风。 “客人。”谢桂兰立马把水端起来,“这两碗是刚烧的热水,都是最干净的。” 贺川行看着飘着一层沙子的水,心下一软,接过道:“谢谢。” 林山止问道:“村长呢?” “去莲花庙了。”谢桂兰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客人,你们今天还要出门吗?” 林山止笑了笑:“我们想去看看那个生产的女人。” 一提到她,谢桂兰的眼眶就红了。 “孩子没保住,欢喜她……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