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挚友为何总想我对他复仇》 第1章 白衣女 越太亨十七年,九月初八,枫山。 暮秋时节,凉风瑟瑟。枫山的树叶尚未完全变红,乍眼一看,绿、黄、橙、红各色皆有,随风摇曳,发出漫山“哗哗”声响,令人心旷神怡。 枫山临靠大城安阳,是以常有文人雅士来此登高赏枫。盘山道间车马来往,不乏带刀佩剑、风里来雨里去讨生活的江湖客,两相对望,俱是谁也看不起谁,还未来得及冷哼出声,一连串响动登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姑娘!停下!” 山道间远远驰来二马,一白一黑,白马载着一名白衣女子在前,黑马则载着一名黑衣男子在后,不住喊着什么,马蹄疾奔,似在追赶。 白衣女子恍若未闻,更不答话,见路上有人,也不减速,轻叱一声,竟要直撞过去! 书生惜命,连滚带爬朝旁一躲,仓皇避过马蹄,扶着帽子起身,刚要张口说些什么,一眼望见那白衣女子掠过的侧影——此女肤白胜雪,黑发于半空嚣张乱舞,面纱遮住下半张脸,令人看不真切。擦肩而过之时,剑眉下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书生登时如被勾了魂一般,愣在当场。 “对不住!” 男子随后赶来,匆匆道一声抱歉,无暇多言,紧追着离去。 书生由同伴搀着,浑身无痛无痒,唯独脑袋快扭到脚跟后头,礼义廉耻也不顾,两眼直勾勾盯着女子背影猛看。 路对面的江湖客却是“咦”了一声,竖起食指顶起斗笠,似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哟,这不那谁吗?玉衡剑派的……练羽鸿!”一人开口道。 “就说眼熟嘛我!”身旁有人搭腔,“是了,看他的佩剑,正是那把传说中的''青其光'',据传整把剑‘纯青透明,宛若冰铸’。看那剑柄,对,错不了!” “放着好好的剑不修,跑去追人家小姑娘,这玉衡剑派自练淳风死后当真江河日下,还好他没命再当几年北派盟主,儿子这个德行,说明整个玉衡剑派也不怎么样,不得把咱们整个北方武林引入歧路!” 那书生一眼便害了相思病,此时听到两个个江湖客讨论,寄希望于得到那女子的消息,不由得侧耳偷听。 “别跑!还给我!!” 另一边,练羽鸿仍对那女子紧追不舍,坐下马儿非是千里之驹,追逐整整一天,已接近强弩之末,二马渐渐拉开距离。 练羽鸿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拼着脸面不要,去追逐纠缠一名陌生女子。 然而此刻他有着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驾!” 练羽鸿一夹马腹,不住催促□□黑马,同时双腿发力撑起上半身,预备待到坐骑不支,便即跃起,施展轻功直追上去。 白衣女子马速不减,回头看他一眼,忽而“吁”了一声,扯住缰绳,控制马匹减速,随即一转钻入林间小路。 练羽鸿心下一惊,险些奔过头,仓促间调转马头,就要紧随进入林中。 那黑马忙活一天,既累又渴,见又是个上坡,说什么也不愿意进去。练羽鸿心急如焚,不住张望白马去向,最后索性跳下马来,又拽又推,将黑马引过去。 小路难行,且多生灌木,练羽鸿依着前头的马蹄印追踪,片刻后竟听到淙淙的流水之声,拨开林叶走出,望见泠泠泉水于石间流动,白马在旁吃草饮水,白衣女子则正坐在岸边。 “还我剑穗!!”练羽鸿见此情景,霎时精神百倍,大喊一声,身形化作一道虚影,就要给她好看—— 白衣女子侧头,十分漠然地瞥他一眼,解开衣襟,脱去外袍。 练羽鸿登时住脚,逃跑般连退十来步,继而愤怒地背过身去。 “你一个姑娘,怎么能行如此轻薄之事?!” 黑马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迈开四蹄,悠悠走至溪边,低头饮水。 白衣女子充耳不闻,躬身掬起山泉水,擦拭胸口与脖颈。午后的阳光照在水面,波光耀耀,犹有鱼舞,水面如镜,映出一片白皙洁净的皮肤,以及颈间……明显的、凸起的喉结…… “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趁夜偷袭,扒我衣服?!你究竟是谁!”练羽鸿满脸通红,想起前事,仍是既愤怒又尴尬。 昨夜他解决了一伙作乱的马贼,荒郊野岭,渺无人烟,索性便在野外露宿,不想半途迷迷糊糊睁眼,竟看到这白衣女子鬼鬼祟祟毫无羞耻丧心病狂地扒了他的外袍,甚至手还在他怀中掏来掏去! 若不是迷烟都被风吹散,你便醒不过来了。女子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答道:“好玩。” 此女声音极轻,仿佛以气音呼出,应是故意做了伪声。练羽鸿被羞耻心与罪恶感折磨了一整天,不敢细听,只当她是累的。 “那又为何夺我剑穗!那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遗物!快还给我!” “我已把我的剑穗给你了,”那女子道,“就当是交换了信物。” “我与你素不相识,不要你的信物!”练羽鸿简直怒不可遏,终于鼓起怒火看她几眼,脚步横挪来到她的正后方,此处只能看到女子衣衫略微不整的后背,这就不算猥亵了罢! 女子又不说话了,专心对着泉水整理衣物,练羽鸿皱眉看她,只见此女肩膀过于宽阔,个头似乎也甚高,怎么……不对,不可议论女子外貌,腹诽也不可,这是不对的! 黑马走到白马身旁,长尾摇晃,示好般地蹭蹭它。白马嫌它不如自己价贵,葡萄般的大眼睛瞪它,随后转身,用屁股对着黑马。 女子重新穿上外袍,束紧腰带,练羽鸿觑见机会,闪身抢上,女子随手脱掉鞋袜,练羽鸿又闪走。 她将双脚浸入泉水,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练羽鸿,只见他正趴在岸边,一边掬水喝,一边幽怨地看着自己。 练羽鸿:“……” 女子眯起双眼,似是在笑,抬脚一撩泉水,泼至他近前。 练羽鸿口干舌燥,正既饥又渴地饮着水,一见那脚、那水,默默起身,不喝了。 这女子的脚比阿娘的大上很多,练羽鸿心想。阿娘的脚是他这辈子唯一见过的女人双脚,兴许是因为此女身材高大,因而双脚也颇为健壮,如树木根系一般扎根于地。 “你是跟着你娘长大的么?”女子开口问。 “是。”练羽鸿随口道,“你也是么?” “我娘去的早。” 练羽鸿:“……” 练羽鸿:“对不起。” 女子:“没关系。” 女子穿上鞋袜,起身牵马,此时终于再无阻碍,练羽鸿纵身而上,右肩微沉,左手握拳挥出,因顾忌她是女子,留力半分,只以夺回剑穗为目的。 不曾想那女子足下一点,刹那间白衣飞扬,她于半空一个转身,挥开障眼的袍角,一掌既出,竟接住了练羽鸿的一拳! 练羽鸿早知她武功不凡,当即双手交错,变攻为守,沉声道:“姑娘,我只想拿回我的东西,无意冒犯你,更不想与你相斗。” 那女子眯眼盯着练羽鸿看,却并不开口,一阵穿林风吹过,枫叶扑簌簌抖动,黑发飞扬,犹如蛇舞。 练羽鸿蹙眉,心底忽地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女子双手一错,翻掌朝向练羽鸿,日光刹那照亮她的手心,一道掌纹贯通全掌,乃是一对双断掌。 她说:“可我却想与你斗!” 二人近身,转瞬间已连换数招,练羽鸿本想留力,却不想这女子功夫甚高,拳掌往来间竟奈何不得她,甚至一旦松懈,便即抢逼上来,几次攻向险处,像是在逼他使出全力。 她的双眼始终紧盯着练羽鸿,二人对视,只见她眼瞳漆黑,犹如危险的深渊,无声地诱人深入。 练羽鸿表情沉静,女子双眼则似笑非笑,眉梢微微一动,刹那间练羽鸿的动作竟有所停滞,女子觑见机会,双臂随即如灵蛇般席卷而出,绞锁他的拳路,两脚步伐犹如鬼魅,插入练羽鸿双腿之间,足尖一点,左脚顺势提膝,已然顶上! 练羽鸿飞快回神,腰部旋拧,带动下半身蹬地跃起,刹那间置身半空,头下脚上,鼻尖擦着鼻尖,练羽鸿闭着眼,双臂一抖挣脱束缚,落地,转身。 “切磋而已,何至于下此狠手?”练羽鸿睁开双眼,皱眉看她。 “坠星拳。”女子随手一拂衣袍,答非所问,“可惜,你的拳路间有一处破绽。” 练羽鸿只当她在挑衅自己,倒不如何着恼。他的思绪转得飞快,世人皆道玉衡剑派以剑开宗,一套《玄离剑法》也曾名闻天下,对于宗门内其他绝学却鲜少了解,而在师门隐伏后,这坠星拳已将近有二十年未曾现世了。 她认识我?抑或对玉衡剑派十分熟悉? 女子双手环胸,冷漠地立于对面。不知为何,练羽鸿却仿佛能感觉到她的心情还算不错。 “不来了?那剑穗我便收下,这就走了。”女子挑衅道。 女子说话时面纱因气息微微拂动,练羽鸿蓦然想到,若是见了她的真容,说不定能知道她是谁。 遂顺势道:“既然姑娘有此雅兴,那我便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练羽鸿再不敢小看对方,他右掌前探,左手握拳后撤,脚步分开,做出起式。那把名剑“青其光”悬在腰侧,剑柄纯青冰透,于阳光下若隐若现,几乎融化于白日之中。 若不是对方并未佩剑,说不得便能畅快比试一番! 女子瞥了眼青其光,哼笑一声,嚣张地一招手,做了个极为无礼的挑衅动作:“来罢!” 二人屏息,挪动,于方寸间缓慢绕圈,脚掌踩过落叶,发出“沙沙”声响,一瞬间灵犀忽至,同时出手,拳掌相碰,气力相抵,散出阵阵劲风,震荡各自衣袖。 坠星拳招式大开大合,练羽鸿动作潇洒干净,拳未到,力先至,毫不拖泥带水。女子动作则灵活多变,手掌翻飞犹如蝴蝶,转腕间便拍出数掌,令人眼花缭乱。 练羽鸿沉下肩膀,一拳击出,不待招式用老,新力已生,另一手紧随而至,冲破女子掌风,袭向她脸上的面纱。 那女子霎时吸气咬住面纱,一个妙至巅峰的后仰,长发扫过地面落叶,旋即飞身退开。 “胆子不大,色心不小。”女子嘲道。 练羽鸿仍是那句话:“还我剑穗!” “是剑穗重要,还是人重要,你可想好了?”女子却一改先前强势,以衣袖掩面,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师父说,谁摘了我的面纱,看过我的真容,我就要嫁给谁。” 练羽鸿:“…………” 练羽鸿霎时将双手背在身后,双目紧闭,想想又觉得不对,睁眼盯着脚尖猛看,以余光注视那边动静。 白衣女子哈哈大笑,笑得东倒西歪,扶着白马直不起腰来。 “这么纯情,实是投错了门,应当拜入佛祖门下才对。” 练羽鸿知道她在拿自己寻开心,恼火道:“嫁娶乃终身大事,姑娘勿要捉弄我!” “那你说真心话,到底想不想娶我?” “……我只知非礼勿视。” “德行尚可,脑子倒很笨……那你便在这待着吧!”白衣女子蓦然喝道,“驾!” 练羽鸿愕然抬头,白衣女子霎时一抖缰绳,白马撒开四蹄,疾奔开去。擦肩而过的前一刻,女子笑着回头,红叶与黑发齐飞,那一天日光晴朗,她的眼中却仿佛映入万千星辰,明媚动人,这是练羽鸿对她最为深刻的印象。 “后会有期!” 白衣女子朝他挥手,随即毫无留恋地转头,策马离去。 练羽鸿回过神来,忙快步奔向自己的黑马。上马后,却无论如何也驱使不得,黑马无语地瞥向一旁,练羽鸿这才发现,那女子不知何时竟将缰绳缠在树枝上,打了个死结! 抬头再看,她的身形已隐没于层层山林之间,再不得见。 剑名“青其光”,以及“纯青透明,宛若冰铸”的形容,化用自鲁迅小说《铸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白衣女 第2章 怒火盛 且说天地四方,大越版图以一条渭水为界,一上一下,分出南北,中原武林中人便以此划分出南派与北派,表面各安其事,内里暗潮涌动,为了输赢、名利争斗不休,南北各路豪杰,谁也服不得谁…… 枫山脚下,道旁挑出一间茶寮,桌椅板凳露天摆放,近日山间往来行人多了些,店家在厨灶前忙前忙后,各位英雄豪俊、骚人墨客围在一张桌前,无人理会说书人的背景介绍。 “听说了没?‘百臂神拳’李飞死在了沂昌,教人砍去了一双手,满脸划花,死不瞑目。” “这算啥呀!那‘金蟒银蝎’赵老二让人发现死在河里,尸体捞起来软绵绵的,浑身骨骼尽碎。他哥哭喊着要寻仇,隔天就被吊着脖子挂在树上,乍一看舌头垂到肚脐眼,走近才发现竟是他那条大蟒蛇被塞进了嘴里!哎呦我……” “听说赵老大死时的那夜,有人听到凶戾的鹰啼之声,鹰以蛇为食,正是碰上克星了啊,啧啧……” “扯淡吧你!嗓子眼那么小,是人能干出的事吗?!让那说书老刘下来,你上去,净在这危言耸听!” “去你的……” 练羽鸿骑马默默走近,他的头发散乱,插着枯枝落叶,黑衣上带着几处灰尘印,表情略有些沮丧。被那白衣女子摆了一道,未拿回剑穗,人还追丢了,好不狼狈。 他下马进了茶寮,几位江湖人士原本正聊得火热,一打眼认出练羽鸿,相互挤眉弄眼一番,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练羽鸿朝茶寮中帮活的姑娘道:“借问……” 几人见他与女子搭话,表情更是不屑几分,登时嚷嚷开来:“要我说,肯定就是南蛮子搞得鬼,一群欺软怕硬的小人,咱们究竟为什么被他们嘲笑那么多年,还不是因为那什么‘北派第一高手’害的!” 练羽鸿:“……” “二十年前的豪侠比之现在,只多不少,只他一个人打肿脸充胖子,大张旗鼓与南派穆无岳约战榆泉,打了七天七夜,战成个平手也就罢了,回到家不出月余竟就暴毙死了!大家都是练武的,你们说说,究竟谁输谁赢,即便想偏袒他也拉不下脸啊!” “就是这个道理,自己死了便罢了,连累爷爷们被南方的孙子看不起这么多年,如今这十几起杀人案,可不就是他们按捺不住,要向咱们示威!” 一群人连声应道:“是啊是啊!” “所以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丢进了全北方人的面子,儿子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追逐良家女子,真是……” 练羽鸿漠然道:“你们是在说我吗?” 茶寮内瞬间静了一瞬,继而哄堂大笑:“小兔崽子上赶着找骂,学会吓唬起爷爷了!” “说你怎地?若是没做过,又怎怕人议论!” 练羽鸿抬眼直视出声之人,一字一句道:“你说我爹的不是,你与他比过没有?” 那人一愣,仿佛没想到他会从人群中揪出自己,半晌说不出话来。 练羽鸿蓦然喝道:“说话!” 桌前霎时“呼啦啦”站起十来人人,毫不客气地指着他道:“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少给脸不要脸了,要打架是不是?!” “爷爷们但凡早生十年,别说你爹,连那穆无岳也不放在眼里!” 一群人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打起来,帮活的姑娘见状骇得不轻,练羽鸿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直面十数道凶悍的目光。 “多亏长了张嫩白的脸皮,这个时候也能讨得女人欢心。”一人嘲道。 练羽鸿皱眉道:“口下留德,烦请不要牵扯到无关的人。” 众人哈哈大笑,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手指点来点去,把他当个玩物般,从头到脚贬低了个遍。 “遗腹子,你见过你爹吗?” 此话一出,周遭猝然一静。 说话那人却还在笑,一边笑一边紧盯他的表情,仿佛练羽鸿的痛苦能给予他多大的满足似的,感染了身遭数人,恨不得看到练羽鸿当场大哭出声,这乐子便绝顶了。 练羽鸿倏然将腰间青其光拍于案上,扫视一圈,冷冷道:“可惜,你们加起来都不是我的对手。” “你放屁!”身旁大汉受不得激,登时大喊一声,提拳冲上。 练羽鸿寸步不让,左手背于身后,右手拧过大汉重拳,以那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化开蛮力,随即手掌一拍,将其打退。 其余人对视一眼,高喝一声,同时冲上,练羽鸿双脚略分,下盘不动如山,左右手齐出,一手划圆,一手横切,内力发聚于拳掌之间,一个照面便将人打飞出去。 茶寮中顷刻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巨响,拦路之人横躺于翻倒的桌椅之间,摔得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杀……杀人啦!”登时有人扯着嗓子大喊。 “快逃命啊!虐杀案凶手现身!!” “练淳风的儿子为情杀人啊!” 涿光山,却隐峰,玉衡剑派。 林泽窅芊绵,山川郁重复。 过午时分,天光自叶间缝隙洒下,树影斑驳,掩映着百年前修建的古远殿阁,大殿前闹哄哄的,练羽鸿一身黑衣破破烂烂,跪在青石砖上。 此时距那场闹剧已过四天。 “咋了咋了?大师兄为啥一回来就跪了?” “……说是在外头遇到一个女子。” “啥?咱们要有师嫂了?!” “师嫂美不美?长啥样?” “师嫂!师嫂!” 玉衡剑派上下十二口人齐聚于此,师弟们叽叽喳喳,仍在状况外,七嘴八舌讨论了半天,还以为大师兄在外游历终于觅得良人,跪求师父成全。 “都住口!”师父关牧秋终于爆发,再顾不得仪态风度,怒吼道,“竟做出这等苟且之事,你……我要怎么向你死去的爹娘交代?!” 关牧秋乃是练淳风的师弟,自他去世后继任掌门之位,平日温润儒雅,对弟子们慈善和蔼,今日当真是动了真怒,蓦地一挥手中藤条,练羽鸿登时皮开肉绽,一道殷红的血液沿着脊背流下。 殿外瞬间静了,小孩们个个张着大嘴,还是第一次看见师父动怒,更是第一次看到大师兄受罚。 “你在枫山做的好事,都传到我耳朵里了。我玉衡剑派是大不如前,无力参与江湖争端,但也不能让你作践至此!我这些年里是教了你什么,怎会让你对一名女子纠缠不舍,又怎会让你与人群聚斗殴?!” 练羽鸿心中有气,然则外人议论的那些话,是万万不敢同师父讲的,更不敢让他知道连剑穗也丢了,只低着头,不发一言。 关牧秋强压着怒火:“你告诉我,此去下山数月,找到镜湖所在没有?” 练羽鸿:“……没有。” 关牧秋痛声道:“你还记得你娘的遗愿吗?你这副样子,如何对得起我,对得起他们?待我去后,九泉之下,该如何向你爹交代?” 练羽鸿心中千万冤屈,个中滋味,在听到这句话时悉数爆发。他不住喘息,强忍着泪水,双拳攥得死紧,剧烈地发着抖。 昔年榆泉一战,练淳风与穆无岳二人并未分出胜负,于是当着天下武林人的面立下约定,二十年后,由各自后人带着他们的剑,再来此处一战。 而练淳风身陨之时,练羽鸿尚未出世,三个月后其母林若思将其生下,一手拉扯他长大,师父关牧秋则负责他的教习与武功,母子二人便这么随师门子弟生活在山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十七岁时,林若思去世,死前紧紧握着练羽鸿的手,流着眼泪嘱咐他:一愿,将夫妻二人骨灰撒入初遇的镜湖;二愿,手刃杀父仇人,一定要为亡父报仇雪恨…… 他自小便知,在四季明媚、繁华欣荣的渭水之南,有一少年,命中注定与其一战。 此时距离二十年之约,不到一年。 关牧秋怒火难抑,挥手十几鞭下去,藤条从中崩开,断成两截,被他重重扔在地上。 “师父……”有师弟害怕地叫了一声。 “即日起罚跪奉阁三天,伤好后即刻下山,如若不能为你父报仇,便永远不要回来了!” 说罢拂袖离去。 汤汤川流,中有行舟。 穆雪英已换回男装,一袭靛色锦袍,半倚在小舟中,一手把玩着一枚黑色剑穗,另一手则伸至舟外,无聊地撩弄着翻涌的浪花。 “公子,那便是涿光山了。” 穆雪英闻声抬眼,沿着摆渡翁的指向看去,江岸高山耸峙,如一柄开天辟地的利刃,自上而下,直插大地。层峦叠嶂,壁立千仞,云霞明灭缠绕半腰,站在山下,只觉众生渺小,凡人不得冒渎。 穆雪英眯起眼,嘴角勾起:“不错,真壮观。” “涿光山是那玉衡剑派的地界,许多年前便避世谢客了。”老翁悠悠抚须,“公子可是要上山?” 江风呼啸而来,吹动他的衣袍,穆雪英随手撩过发丝别在耳后,漫不经心道:“罢了,不急,划到哪算哪,且去附近玩玩吧。” 入夜,奉阁内燃着一盏孤灯,练羽鸿跪在蒲团上,背后伤口虽不再流血,却仍隐隐作痛。 奉阁中供奉着玉衡剑派历代门人的牌位,供桌间重重林立,背后石壁刻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乃天下之天下也”的古句。 最下两个则是练淳风与林若思的牌位,一旧一新,相隔十七年之久。 香炉中轻烟袅袅,练羽鸿低头看着手中的剑穗,织丝紧密,通体雪白,上方挂着一枚白玉环,除却丝线颜色不同,几乎与自己被夺去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便是那白衣女子作为“交换”所留下的。 丢失的黑剑穗一直佩在青其光之上,是父亲的遗物。练羽鸿默默思考着,巧合么?然而手指摩挲白剑穗当中的白玉环,观其纹路与质地,又觉得仿佛与黑剑穗所配的玉环出自同个石料。 他是谁?认得我父亲么?抑或祖辈与父亲是旧识? 练羽鸿又记起那日溪边交手,白衣女子竟准确说出了他所使拳法的名字。 如此想来,应当是由于父亲的缘故。 练羽鸿对父亲练淳风的事迹知之甚少,外人只谈他功过,师父几乎闭口不提,他更不敢在母亲面前问,提到父亲的死,母亲总会红了眼眶,原本温和美丽的脸上显现出近乎刻骨的恨意。 最怪异的一点是,练羽鸿与那白衣女子交手时,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一举一动间仿佛有某种无形的羁绊,能够隐约察觉到对方的心情——便是冲着自己来的。 之后下山一定要想办法找到他,拿回剑穗,问个清楚。 练羽鸿右手虚握,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连忙将剑穗塞入怀中。 第3章 绿幽瞳 “师兄。”师弟关洋推门进来,手中捧一漆盘,其上放着伤药与绷带等物。 “阿洋,”练羽鸿道,“麻烦你了。” 练羽鸿脱掉外袍,关洋十分自然地接过、叠好,小心地帮他脱去里衣,防止触碰伤口。 练羽鸿肤色呈健康的小麦色,身躯结实健壮,背部线条流畅而有力,取下绷带,伤口上结着一层血痂,仍显得十分触目惊心。 关洋跪在师兄身后,默默为他涂药。关洋之父便是他们共同的师父关牧秋,二人相差三岁,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练羽鸿实在是太了解关洋了,隐约感觉到他有些不高兴,心下叹息,却不好直说,只得旁敲侧击地道。 “师兄这次会去很久,我走后,你便是大师兄了,要在师弟们面前做好表率,多帮帮师父……” “明天就走么?”关洋打断他。 “是。” “找到镜湖后,就要去榆泉应战么?” 练羽鸿:“嗯。” 关洋却道:“师兄,你当真下得去手吗?对一个无辜的人?” 练羽鸿心中本就存着事,听到这话,当即愣住。 “我知道你的。”关洋一边说着,一边紧盯着他的表情,“与你有着杀父之仇的是那穆无岳,他已失踪多年,我不信你会将仇恨发泄在他儿子身上。” 这一下正戳中练羽鸿心里去,迟迟未能前往镜湖也好,不敢回师门也罢,他实在想不通,为何一向教导他仁善的母亲,会留下这样的难题。 杀一个无辜的人,他做不到;违背母亲的遗愿,更令他踧踖不安。 练羽鸿抿唇,目光掠过供桌上一列列的牌位,最后定格在最底部父母的牌位上,神情复杂:“我娘这一辈子,只求我做这两件事……” 关洋捕捉到他的动摇,蓦然拔高声量:“师兄,我知道的!你一直生活在仇恨的枷锁里,可这并非你的本意!” “阿洋!”练羽鸿低喝一声,“不要在奉阁里说这些事……” “师兄!”关洋突然抓住他的胳膊,手指攥得很紧,仿佛生怕他会甩开一般,声音中隐隐发着抖,“我陪你走吧!咱们今晚就走,我陪你找到镜湖,之后你我二人便浪迹天涯,再不问什么江湖事了……” 练羽鸿抬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茫然,他转头与师弟对视,关洋睁大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 烛火摇曳,关洋的清亮的双目亦随之闪动。练羽鸿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朦朦胧胧,仿佛蒙上了一层别样的无法言说的情感,令人看不真切。 练羽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不敢轻易确认,只模糊道:“这终究是我的事……” 关洋难以置信地打量他,片刻后终于松开手,眼眶发红,十分生硬地说:“很好,终究是我多管闲事了,那么后会有期了,师兄……请恕我明天不能相送。” 说罢竟连东西也不要了,逃跑似的飞快离开。 练羽鸿伤口只处理了一半,一时也无暇顾忌,他心乱如麻,长叹一声,望见香炉中几近燃尽的香,知道自己已没有多少时间了。 ……娘,你总告诉我坚守本心,如今我又该如何呢? 练羽鸿前来拜访时,关牧秋尚未入睡,不紧不慢地洗了杯子,将其放回架子上。 练羽鸿一言不发,默默跪下,俯身朝师父叩首。 关牧秋也不理会他,自顾自收拾了台面,将翻看的剑谱仔细抚平、归位,洗去毛笔上的墨水,做完所有一切后,才于矮几后坐定,沉声道:“你可想好了?” 练羽鸿仍未起身,额头抵着地面,低声道:“弟子有一事没想通。” 关牧秋静了片刻,仿佛已预料到练羽鸿将会问什么,房中一时寂静,山林间风声呼啸,犹如猛禽唳鸣,竹林黑影映在窗间,疯魔般摇乱,仿佛有恶鬼藏匿其间,不怀好意地向房中窥探。 他道:“说。” “真的是穆无岳杀了我爹么?” 这个问题在练羽鸿心里盘旋了许多年,却是他第一次问出口。 关牧秋道:“是。” 练羽鸿抬起头,与关牧秋对视。师父已不复年轻,两鬓微白,眼角眉梢带上些许岁月的雕刻,他的气质温润儒雅,眼神幽深沉静,总是默默注视着练羽鸿,无声地期盼他快些长大成人。 “鸿儿,你是个好孩子。”关牧秋叹一口气,缓缓道,“我也曾幻想过无数次,若师兄还在,如今的玉衡将是怎样的光景,我的武功不如师兄,由他亲自教导,你的境界或许能更上一层。” 练羽鸿立刻道:“师父,不是这样的!” 关牧秋继续说:“有些事,不只在人为,还要看天意。你的路已摆在眼前,或许你日后还会改变主意,但也只有走了才知道。” 他这么一说,练羽鸿反而什么也问不出口了,他更不敢告诉师父今日关洋对自己所说的话。 在奉阁内反思三天,他仍对自己的前途、所要做的事一片茫然,临行前,身负所谓的“使命”,反而不像最初下山那般带着单纯的好奇去接触这个世界。 关牧秋看他神色,知道他还想不通,主动开口:“先前的事,我便不再追究了,在江湖上闯荡一番后,总是要回家的。” “近日江湖颇不太平,南北各地均有习武之人遇害,人人自危,鸿儿,千万小心……” 练羽鸿知道师父的话已说完了,剩下的路只有自己去走,于是俯身又拜,不舍地朝师父告别。 深夜,天际悬挂一轮孤月,山林间伸手不见五指,疾风刮过,空谷轰鸣,犹如鬼哭。 练羽鸿走出师父的寝舍,沿着青石阶缓慢而下,衣袖飘荡,发丝飞扬,提灯内烛火黯淡,将灭未灭。 弟子们所住的屋舍在狂乱的林叶间若隐若现,他走下台阶,鞋子踏过树叶,发出“咔嚓”的轻响。 练羽鸿脚步没由来一顿,霎时通体遍生凉意,蓦然转头,黑夜中亮起两点鬼火般的绿光,巨石上蹲伏着一只野兽似的身影,绿光乃是一对绿瞳,正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 “什么人?!”练羽鸿立时喝道。 来人不答,身形仿佛一只巨大的夜枭,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微微歪头,犹如打量带宰的猎物,饶有兴味地思考着要如何处置。 练羽鸿警惕地看着此人,下意识伸手探向腰侧,却摸了个空——门下子弟踏入奉阁不得佩剑,青其光在房间里! 糟了! 练羽鸿心中一震,浓重的不详预感霎时弥漫开来。 他能够感觉得到,此人很强,非常强。即便沉默不动,周身亦有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森然环绕,恐怕练得不是正道功夫,而是个杀人如麻、血债累累的杀手! 练羽鸿刹那间心念电转,知道不能与此人起冲突,要尽可能稳住他,镇定道:“不知阁下深夜到访,有失远迎,可愿下来喝一杯?” 杀手缓缓摇头,并仿佛看穿了他的困境,起身,左手拇指抵住刀柄,缓缓前推,露出一截乌黑的刀身。 这一下近乎**的威胁,令练羽鸿不由喉间一紧,对方并不打算交流,幽绿的眼瞳始终锁定在练羽鸿身上,阴冷而玩味,毒蛇一般,似想将他慢慢折磨,一点一点玩弄至死。 练羽鸿面朝杀手,一步一步缓慢后退,如同在野外遇到残忍的野兽那般,必须面朝对方,避免暴露背后。 杀手冷笑一声,自巨石间跃下,稳稳落雨地面,脱离了逆光的环境,一抹月光照来,只见他一袭黑衣,身材高大魁梧接近九尺,高鼻深目,肤色略深,一头黑色的卷发乱糟糟拢在脑后,佩刀悬于左侧腰间,出于刀鞘三寸,寒芒闪烁。 这竟是异域来的胡人?! 练羽鸿心中惊疑不定,自上一个百年前,大越皇帝御驾亲征,于西岐山下击退外族,将西岐山以东地界纳入越国,并派重兵把守关隘。由此大越境内,已有百年未有胡人现身。 他是如何混进来的? 不,这并不是重点…… 练羽鸿手心沁出汗水,此时重要的是如何脱困:若大喊向师父求救,恐怕尚未出声,便遭一刀毙命;如若回房取剑,又恐怕此人将心思转到沉睡中的师弟们身上。 此人修为相比练羽鸿只高不低,乃是他平生所见最厉害的人……恐怕比师父还要高! 如果只有他一人,待青其光到手,未尝不能与他缠斗片刻,届时师父听到响动前来助阵,兴许能将其拿下。 赌一把! 练羽鸿瞬间冷静下来,暗自调整气息,反而抬起头,毫不畏惧地与其对视。 那胡人杀手似乎有些意外,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两枚尖利的犬齿。 练羽鸿缓慢倒退行走,胡人杀手也不着急,索性背着双手,不时打量周遭山景,如闲庭信步般跟随练羽鸿的步伐,二人之间的距离始终差个四、五步。 烛火熄灭,周遭陷入幽深的黑暗之中。练羽鸿自小在山上长大,对这一段路实在是不能再熟悉,他仍将灯笼提在手中,不敢做出大动作惊到对方,预备他忽然暴起,或许勉强能够防身。 二人走到开阔处,背后约莫三米便是玉衡剑派门下弟子所住的屋舍。此时乌云渐退,月光洒在二人身间,彼此境地暴露无遗,胡人杀手抬眼看看身后成群的屋舍,又朝挤眉弄眼练羽鸿地笑,仿佛在说“看你还有什么花样”。 练羽鸿反而一整袍襟,客气地向他抱拳,正色道:“今夜仓促迎客,准备不周,待我整过衣冠,再来同阁下夜游。” 胡人杀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饶有趣味地打量他,练羽鸿索性也不装了,直接转身,克制着步伐,径直走入自己的房间。 待到进入房内,练羽鸿猛然加快脚步,伸手取下挂在墙上的青其光,转身要走时,目光忽而瞥见矮几上放着的一物——此物约莫六寸大小,形状呈圆柱形,像是白玉打造,浑然一体,不见一丝杂质,更看不到开口与机关。 练羽鸿犹豫一瞬,旋即探手捞过骨灰坛,手指微微发着抖,以黑布系于腰间,绑紧。 说时迟那时快,练羽鸿就地一个打滚,下一刻,刀锋瞬至,胡人杀手踹破窗户跃进房内,一刀将矮几斩成两半。 “真不好意思,”胡人杀手缓慢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异域口音,“其实我是来杀你的,虽然不该是现在……但,谁在乎呢?” 胡人杀手伸指弹了弹刀尖,毫不在意地朝他笑,练羽鸿也报以一笑,青其光出鞘,随手挽了个剑花,挑衅地指向对方。 “请阁下赐教!” 一瞬间,练羽鸿仿佛在对方脸上看到一丝惊讶的神色,仅仅刹那,便即退去,恢复为嘲弄的表情。 “不自量力!” 刀剑相击之声响彻耳畔。 胡人杀手抢身攻上,练羽鸿自知非是他对手,且战且退,几次出剑格挡,刀刃擦着脸颊险险掠过。 他引着那胡人杀手退出房间,来到房舍前的空地。胡人杀手当然晓得他的意图,嘴角噙着傲慢的笑意,出手刁钻很辣,每每攻至要害,却总不尽全力,游刃有余地应付着练羽鸿的剑招,像是在拿他寻开心。 “还不逃?这是最后的机会了。”胡人杀手笑道。 “阿洋!”练羽鸿大吼道,“快带师弟们走!!” 他的喊声于山间回荡开去,群鸟惊飞,一连串不详的鸟鸣过后,屋舍内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练羽鸿仓促格住袭至胸前的一刀,震得虎口发麻,未来得及调整好步伐,刀光又至,蓦然大喝一声,拼劲催逼内力,使出一招“满天星斗”,霎时剑光大胜,眨眼间刺出数剑,斥退胡人杀手刀势,对方猛地向后一跃,拉开距离,一时却并未再攻。 “阿洋!阿飞!!”练羽鸿额间沁出冷汗,仍不死心地嘶吼,“快醒醒!!别睡了!!!” “关洋!!小六!!!” “师父——!!” 无人回应。 夜风刮过,吹乱二人的衣衫,带来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练羽鸿喘着粗气,满眼是泪,不敢置信地瞪视着胡人杀手,对方左手拎着刀,十分随意地一摊手,朝他耸肩。 “……你做了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克制不住地发着抖。 “如你所见。”胡人杀手朝他笑,那笑容令人遍体生寒,于惨白的月光的映衬下,犹如索命的恶鬼。 他看着练羽鸿的双眼,声音低低的:“快逃命吧?不想活下去么?你完全不是我的对手呀……” 练羽鸿双目通红,不住喘着粗气,仇恨与怒火霎时席卷而来,令他几乎站不稳,却又驱使他握紧剑柄,犹如两道相斥的劲气环绕身间,如若不能彻底爆发而出,便将令他熬煎至死! 胡人杀手见状哼笑一声,手腕一转,翻出一柄漆黑的弯刀,刀柄处雕着极恶的兽首,刀身刻有血槽,手指轻敲,铮然作响,犹如响彻十八重炼狱的追魂之声! 练羽鸿改换攻势,左手并起二指,引动剑身,右手持青其光稍稍偏转一个角度,月光倾洒而下,穿透冰铸般的剑身,碎月如银,划破漆黑的夜空,映出他决死的双目。 “死战,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