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桥效应》 第1章 醉酒 凌晨0:35分,刚结束会议赶来的纪清晏推开了包厢门,一眼看到了醉倒在沙发角落的谢昱。脸颊绯红,领口有些松散,一缕张扬的白毛不甘地翘在柔软的黑色短发中间。 他径直走过去,半蹲在谢昱面前,语气有点冷:“喝了多少,还能走吗?”谢昱抬起眼皮,发现是纪清晏。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界,他的表情是谢昱熟悉的漠然。每一次,都是这样。每一次他先惹事,然后纪清晏再来“摆平”他。 谢昱挣扎着翻了个身背对他,嘟囔道:“谁叫你来的,不用管我,我自己能回去”。说着说着又闭上了双眼。 纪清晏无奈的看了他一会,稍微凑近了他一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你是自己跟我上车,还是我把你绑上去?” 醉虾装作耳朵聋了。 与冰冷的语气相反的是,纪清晏抱起这只醉虾的动作几乎显得有些过于轻柔了。他向谢昱的朋友表达了歉意,并为几人的消费买了单。 烂醉的谢昱被纪清晏身上的雪松香萦绕着,却不领情,一会儿问“你谁啊,凭什么管我”,一会儿又翻来覆去的折腾,甚至还在纪清晏肩膀上咬了一口,好几次差点让两个人一起摔倒。 “我是纪清晏,你哥,别乱动。”纪清晏几乎要被气笑了,一度想拿一瓶冰水泼到他脸上帮他醒醒酒,但是迎着冬天的猎猎寒风最终没有下得去手。 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在无人的角落里,有一双眼睛正在沉默地记录着这一切。 纪清晏好不容易把谢昱丢到车里,谢昱的爪子就不安分地想拍开窗户。车里都是纪清晏的气息,他不喜欢。在谢昱第三次试图开窗让外面-15℃的冷风吹进来之前,他的手被纪清晏麻利的用领带捆到了背后,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谢昱愣了一下,转身梗着脖子和纪清晏对视:“你干嘛捆我。” 纪清晏眯了眯眼,仿佛在说明知故问。 谢昱又打算开口,吐出什么不是象牙的话,却在接触到纪清晏似笑非笑的目光时哑了火,缩在一旁扮演鹌鹑。 他有一种奇怪的预感,他要是再说什么话,今天晚上就不用说话了。 纪清晏见他终于安静下来,松了口气,看了眼特助发给自己的行程安排,在脑子里盘算了一番,把这倒霉弟弟塞进了行程中间。 城市的霓虹灯从窗外飞驰而过,很快回到了谢昱的公寓。纪清晏看了一眼炸毛的弟弟,没忍住揉了揉眉心。他垂着眼,目光没什么温度地落在谢昱身上:“我现在把你解开,乖乖回去洗澡睡觉,要是再耍酒疯你就在车里呆一晚上。” 谢昱自然是不听,他那屡白毛仍在不屈地诉说着对他绑住自己的不满,采取非暴力不合作——你不对我采取暴力行为,我就不会跟你讲话——的态度,喝醉的脑袋瓜子完全没有考虑到在车上坐一晚上对他有什么好处。 最终还是责任心战胜了真的把这酒鬼丢在车里睡一晚上的想法,无奈的纪清晏只好任劳任怨地将他扛上了楼。是的,由于某人的不良前科,纪清晏选择了扛而不是抱。 纪清晏有谢昱家的钥匙,却很少来他家里。谢昱的卧室陈设很简单,整体呈暖色调,略显杂乱却不失温馨。床上团着几件衣服,书架上摆了一些用来装样子的书,桌面上倒扣了一个的相框——这是谢昱出门时不小心打翻的,以及一些放在盒子里不知道从哪捡来的“古董”——一个破旧的吉他拨片,一卷模糊录像带、几张乱七八糟的草稿和一个看起来并不贵重的翡翠镯子。 一番折腾后纪清晏把他安置在了床上,泡了一杯蜂蜜水,语气竟然显得有几分轻柔,不知道是不是谢昱被酒精麻醉的脑袋瓜子产生的错觉:“坐起来,喝了再睡”。 谢昱这犟种在困意和纪清晏的目光下妥协了,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又任由纪清晏团巴团巴给他换上睡衣。 在他睡熟后,纪清晏没再回自己公寓,起身去客厅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处理起堆积的工作。 谢昱醒来时家里已经没有人了,眼前闪过几个自己喝醉之后脑海中仅存的画面,一时难以接受,只好自暴自弃地把头重新埋到了枕头里。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用枕头闷死自己的时候,手机嗡嗡响了起来,替他做了决定。谢昱正愁一肚子火没处发,准备看看是哪个倒霉蛋送上门来了,却在听到一声清脆的哥哥后强行给自己泼了盆水把火灭了。 “怎么了,小屁孩?” 那清脆的声音却传来了一份坏消息。 “哥哥,我明天要开家长会,你可以来吗?” 这是杨小文,谢昱户口本上的弟弟,十三岁,常年倒数。谢昱每次替杨小文去开家长会都会显得特别年轻,因为会被老师训成孙子。 谢昱听到杨小文又要开家长会,干笑了一声,脸不红心不跳地试图糊弄过去,“小文啊,哥哥明天有事,可能去不了了,你看这样行不行,哥哥找......” 听着那边杨小文快哭出来的声音,谢昱抹了一把脸,心想不就是挨顿骂吗,忙转了话风“有空,有空,哥哥有空,明天几点?” “下午三点,哥哥不许迟到哦!”杨小文的哭腔转眼就消散的一干二净,明显是这小孩装来骗人的。 意识到被骗了的谢昱表情凝固了一瞬,但秉持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的原则,还是在第二天把自己捯拾了一番,坐在了杨小文的座位上。 谢昱用鸭舌帽遮住了那缕惹眼的白毛,坐在教室里时,竟也有几分人模狗样,完全看不出平时玩世不恭的模样。睫毛遮住了垂下的眼睛,也遮住了其中的思绪,倒显出几分清冷矜贵来——如果忽略他正在垂眼看的东西是杨小文个位数的试卷的话。 台上的老师在慷慨陈词,谢昱只能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避免成为被殃及的池鱼。最后也没能如愿,在家长会后被老师留在后面。 谢昱叹了口气,他都25了,还是逃不了挨老师训的命运。 他只好垂头耷脑地等着挨训,忽视了因开家长会静音而导致没接到的电话。 挨训的时候看到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杨小文,结束后一把抓住了准备逃跑的小崽子,觉得有点好笑,半蹲下平视他:“怎么,看哥哥挨训的时候开心,现在知道自己要被批评了就不乐意了?” 却见这小崽子拉住他的袖子晃了晃,顶着那双清澈的双眼,把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塞到了他的手心,声音带着甜甜的笑意:“哥哥不要生气,这是周老师发的糖,我最喜欢吃这种糖了,专门给哥哥留了一颗。” 看着这个比同龄人矮一截的小崽子,谢昱哪还发的出脾气,心想这小崽子糊弄人的本事越来越强了,却也无可奈何。 杨小文长得和养母谢微太像了,又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显得格外瘦小,后来谢昱怎么补都给他补不上来,导致谢昱无论如何都对杨小文发不出脾气。 谢昱只好摸了摸他的头,把“好好学习给哥哥长长脸”“在学校乖乖的听老师话”“不要跟其他小朋友打架”的车轱辘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全部咽了下去,只蹦出一句“在学校受欺负了就告诉哥哥,哥哥给你‘撑腰’。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不能吃太多糖,会蛀牙。” 杨小文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想吃的。哥哥,你今晚能不能带我回家住啊?就一晚好不好?” 谢昱心软的一塌糊涂,除了答应还能怎么样呢? 驱车回家时已经临近傍晚,到底是小孩,杨小文吵着要吃烧烤,谢昱跟杨小文商量只能吃一点,杨小文答应后就把车停到了路边的烧烤摊旁。 等待时,谢昱觉得老板有些面熟,便多攀谈了几句,听到老板说年轻的时候搞过一段时间音乐,眸光闪了闪。他端详着老板的面容,试探的叫了一声“川哥?” 老板被这句“川哥”喊得愣了一下,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刚刚的对话,寻思自己也没自我介绍啊,这小伙子从哪知道自己名字的。老板这才将视线从手里的羊肉串上移开,抬眼看向面前这个年轻人。 老板的视线在谢昱脸上逡巡了一圈,视线在他头发上面定格了一瞬间,又回到谢昱脸上。思索了半晌,才将眼前身长玉立的年轻人和记忆力的半大小子对上号。 “小昱?”认出他后老板的语气有些惊喜。 “是小昱吗?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也是,你当时跟我们一起玩的时候也才16岁。现在得有......25了吧。”老板抬手拍了拍他的头,“什么时候染的白毛,之前我们几个让你染,你‘宁死不屈’,宋鲤都没办法把你架到理发店,后来还是张玥说你不想染就别逼你了......” 老板说着,话音里带了些感慨:“现在长这么高了,也比以前结实了,当年小鸡仔一样,浑身没有二两肉......” 谢昱笑着打断他回忆自己的黑历史,打算干脆将他今晚的烧烤包圆了,在一番拉锯下不但没成功,反而变成了老板请客让他吃。 老板表示:“做哥哥的哪有让小孩花钱的道理?” 谢昱觉得有些好笑:“我早就成年了,要不给你看看我身份证呢?” 老板摆了摆手:“成年了就不能当小孩了?” 谢昱笑着摇了摇头。 老板大名刘川,曾是一个小乐队的贝斯手。说是乐队,其实就是几个人参加商演唱点流行乐赚点钱。 在乐队组建之初,刘川偶然发现了嗓音条件出色且毫不怯场的谢昱,便邀请他作为主唱一起参加一些商演。碰巧赶上谢昱最缺钱的那段时间,便答应了。 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吉他手宋鲤、鼓手张玥。后来乐队因为入不敷出解散了。 “这个小孩是你弟弟吧?我记得叫杨小文,也长这么大了。” 谢昱本来准备打包回去,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了刘川,便带着杨小文吃了堂食:“是啊,回首往事方觉白驹过隙。” 临走的时候,谢昱问道:“刘哥,你跟鲤哥玥姐还有联系吗?我们几个改天聚一聚吧。” 第2章 宴会风波 真正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了,谢昱打开家门,发现纪清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灯光在他眉眼间投下了一抹阴影,薄唇抿着,显得似乎有点......不开心。 谢昱表情木了一下,心想我今天也没喝酒啊,怎么会出现幻觉? 谢昱转身走了出去,把门关上看了一眼门牌号,又重新打开,面无表情地看着沙发上的不速之客。 纪清晏看了一眼谢昱牵着的小孩,颇觉意外的挑了挑眉。他知道谢昱在养父母家有个弟弟,但很少在谢昱身边见到这个小孩。 杨小文拉了拉谢昱的手,跟谢昱说悄悄话:“哥哥,这个哥哥是谁啊?看起来好凶。” 谢昱觉得有些好笑,蹲下来摸了摸杨小文的头发:“是哥哥的客人,你不是刚刚就喊着困了吗?洗漱一下去睡觉吧。”说到这,谢昱故意做出严肃的表情,“好好刷牙,听到没有!” 打发走了杨小文,谢昱毫不客气面对纪清晏开口:“喂,这是我家吧,你怎么在这儿?” 纪清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高大的阴影覆盖住了他的身形,垂下眼睛看着他,声线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怎么不接电话?” 谢昱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又没接电话,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三个未接来电。 他拿着手机陷入了沉思,“这什么时候打的?我怎么完全没听到?” 后来又仔细一想,前面两个应该是他开家长会的时候,最后这个是在烧烤摊,和刘川聊太投入了,忘记把家长会时关的静音重新打开。 总之,没接是因为没听到。 但让谢昱这斯好好跟纪清晏说话,是不可能的。他一开口就是刺:“不想接就不接了,不行?” 纪清晏并不意外他的回答,迈腿往前走了一步,几乎要突破谢昱的安全距离了,微微低下头,在他身上嗅了一下:“烧烤味。这么晚还吃?” 谢昱已经知道了他下一句要问什么,下意识接了话:“开车回来的,没喝酒。” 这句话说完谢昱表情又木了一下,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老老实实开口,便又补了一句:“你管我?” 纪清晏笑了一声,但好心情并没有影响他操着一副好听的嗓音说着让谢昱不爽的话:“你上次把单一麦芽威士忌和啤酒混饮,成分冲突,吐了一晚上。我这是合理的风险规避。” 谢昱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我又不是故意的。管得着吗?我进医院又不是你进医院。”随后便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到了厨房又想到他昨晚照顾自己,终于良心发现,没大没小地喊了一句:“纪清晏,你喝水吗?” 纪清晏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答了一句:“不喝,谢谢。” 谢昱出来后对上纪清晏的视线,被看的有点不耐烦,开口:“你找我什么事?” 纪清晏这才说了此行的目的:“下周是奶奶的寿宴,你得参加”。 “不去。你们那是‘精英场’,我一个纨绔去干什么?” 纪清晏的目光里攀上了显而易见的责备,无视了他的话,上下扫了他一眼,视线着重在他那缕不羁的白毛上停留了一瞬:“换身像样的衣服。” 事实上,谢晏今天的穿搭休闲却不轻佻,燕麦色羊羔毛翻领外套配上深蓝色的直筒牛仔裤,显得格外青春挺拔。 谢昱自然也不认为自己的衣服不像样在哪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抬起眼睛毫不回避地对上纪清晏的目光:“本来没准备怎么样,既然哥哥都这么说了,我不做点什么岂不是辜负了哥哥的好意?” 谢晏当场就决定去把头发染成绿的,在宴会上“大放异彩”,闪瞎那些老古董们的眼。 尤其是闪瞎纪清晏这小古董的眼。 谢昱没有意识到自己再一次掉进了纪清晏挖的坑里:他自己本来就没打算去,现在却全忘了! 纪清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对上他毫无畏惧甚至带着些许挑衅的目光,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像只炸毛的猫。 为了让这只猫老老实实去参加宴会,不给他整那些乱七八糟的幺蛾子,纪清晏语气软化了一点:“至少,把头发遮一下”。 说完这句话,抬手帮他戴上了一顶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帽子,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询问道:“可以吗?” 谢昱眨了眨眼,下意识想反驳什么,却仿佛被那顶帽子压灭了气焰。当然,也压灭了他的头发那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变绿的心。 谢昱垂下眼睛不情不愿的答应了。 想到要去参加宴会,他心里生起了几分无法克制的不耐烦。 不是来自纪清晏,而是来自宴会本身。 那些宴会上固有的、令人作呕的虚伪目光和窃窃私语仿佛已经穿透时间,落在他身上。他几乎能预见到自己在那场宴会上会多么格格不入,以及纪清晏又会用怎样冰冷的“完美”面具来对待他。 不管谢昱答应了纪清晏什么,有多不耐烦,第二天他还是要老老实实地送杨小文上学。又在杨小文的撒娇攻势下,将本来让杨小文在家住一天变成了住一周,一直到宴会前夕才把他送回学校住。虽然谢昱嘴上说着小孩很烦,心情确实肉眼可见的明媚起来。 水晶吊灯的光芒流淌而下,将宴会厅笼罩在一种精致而虚伪的繁华里。 谢昱漫不经心地晃着杯中冰冷的液体,头上带着纪清晏那天带给他的帽子,帽檐在他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勉强遮住了那缕不听话的白发,也隔绝了周遭投来的各式目光——好奇的、探究的、以及被掩饰过的轻蔑。 他答应过纪清晏今天不惹事,所以他只是安静地待在这个角落,像一件被临时摆放在此处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装饰品。即便他什么也没做,那些刻意压低的议论,依旧像蚊蚋一样钻进耳朵。 “瞧见没,就那位,纪家资助的小孩。” “啧,那头发……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纪总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有这么个……” “纪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还给了他10%的股份呢。” “小点声!不过话说回来,他那个养父是不是……?” “说到这个,我倒是听说,他之前那个养父嗜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失踪了,可能是被仇家......” “唉,别说了,其实他也挺可怜的。” 那些语句的碎片像细小的冰碴,无声地渗入空气。 谢昱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杯中的酒液晃出一道浅痕。他深吸一口气,将杯中残余的酒一饮而尽,喉间划过一道辛辣的灼热。 纪家当时的掌权人纪宏远因为身体原因一直没有小孩,就去孤儿院收养了纪清晏和谢昱。没多久谢昱走丢了,甚至手续都没来得及办全,就在养父杨书和养母谢微家长大,户口也落在了那边。 谢昱当时太小了,对这些都没有印象,只隐隐约约记得自己被一户有钱的人家收养过。 在谢昱16岁带着杨小文快活不下去的时候才又被纪家找了回来。谢昱表面上很快接受了这些“家人”,也懂事的装作没发现纪家从来没提过要把他的户口迁过来,反正正合他意。 过了一段时间,纪家对外宣称谢昱是他们赞助的小孩。 想到这里,谢昱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滑向宴会中央。纪清晏正与人谈笑风生,举止从容,游刃有余。 谢昱撇了撇嘴,在同一天被纪家收养的两个小孩,一个活成了纪清晏那样,一个活成了自己这样。 纪清晏那种毫不费力融入其中的姿态,让谢昱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他佩服这种能力,更厌恶这种场合所代表的一切。 索性眼不见为净。他端着酒杯,悄无声息地退向连接酒店花园的侧门,打算去东南角的树林里透口气。 树影婆娑,晚风带着凉意,终于吹散了些许胸口的滞闷。 谢昱靠在一棵树下,刚松了口气,正漫不经心地听着树梢上的几只鸟吵架,跃跃欲试想要加入它们。 偏偏他不找事事就来找他,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闯入了这片清净地。酒气混杂着张扬的笑声,是几个家里有点小钱、便自以为能横着走的公子哥。 谢昱瞥了他们一眼,逗鸟的兴致都没了,打算绕开。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纪家的流浪狗啊,躲这儿清净来了?”一个略显尖刻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挑衅。 是赵家的那个草包,赵明轩。谢昱有点不爽地用舌尖顶了顶腮,流浪狗?这比喻真没新意。 见他不答话,那几人以为他怯了,笑声更加放肆。 “怎么,纪家小少爷,一个人喝闷酒啊?也是,那10%的股份拿得烫手吧?够不够你平时出去潇洒啊?”另一人接口,话语里的恶意毫不掩饰。 谢昱答应了纪清晏不找事,就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极轻的冷笑,依旧没回头。晃了晃酒杯,打算离开这群嗡嗡叫的苍蝇。 他的沉默和漠然反而助长了对方的气焰。赵明轩大概是觉得被无视伤了面子,一步挡在他面前,醉醺醺的脸上满是嘲弄:“喂,跟你说话呢!哑巴了?还是被说中了,没脸吭声?听说你那个赌鬼养父跑路了,养母也没福气,早早死了?呵,该不会真是被你……”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脆响打断了赵明轩的话。 是谢昱指节捏紧的声音。 “你,”他的声音异常平静,眼睛却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再说一遍。” 赵明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但酒精和同伴的目光麻痹了他的大脑,他强撑着扬声道:“我们说,你那便宜妈是不是被你克死的!克、死、的!听清楚了吗?” 他一直晃动的酒杯停住了。周遭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刚才那些无聊的嘲弄像被隔在了玻璃罩外,变得模糊不清。只有“养母”、“死了”这几个恶毒的字眼,反反复复萦绕在他耳边,瞬间引燃了深埋在心底、从未愈合过的剧痛与暴怒。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帽檐下的阴影再也遮不住他眼中的情绪。那里面没有了平时的漫不经心或挑衅,只剩下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恨意和毁灭欲。脸颊上因酒精泛起的浅淡红晕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骇人的苍白。 “哐当——!” 酒杯狠狠砸碎在地面的石头上,碎裂声刺破了花园的宁静。 下一秒,谢昱已经揪住了赵明轩的领子,带着压抑的怒火,一拳又狠又重地砸了过去! 场面瞬间大乱。咒骂声、惊呼声、拉扯声响起。 谢昱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有血液奔涌的轰鸣和心脏剧烈捶打胸腔的声音。他只是一拳又一拳地挥出去,机械地发泄,仿佛要将眼前这张令人作呕的脸和那些恶毒的话语一起砸碎。 直到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再次落下的拳头。 谢昱猛地抬头,赤红的眼睛对上来人。 是听到助理汇报的纪清晏。他先用新一轮的活动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随后独自赶来制止谢昱。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界,他脸上是谢昱看惯了的漠然,甚至比平时多了一丝显而易见的不耐烦。 “你一天不给我找事是不是就不痛快?”纪清晏的神情漠然,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责备。 轰鸣声充斥着谢昱的大脑,他听不清纪清晏具体在说什么,但他看得懂那表情。恨意不仅是对赵明轩,此刻也毫无保留地投向了这个总是约束他、否定他的哥哥。他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纪清晏,无声地喧嚣:“松手,让开!” 他看见纪清晏皱眉又准备说什么,还没开口却突然转头看向了赵明轩,似乎听到了什么,眸光显出几分危险,又转向他,嘴唇开合,又说了句什么,但他完全听不见。然后,纪清晏松开了握着他的手,怕他情绪不稳,还示意跟来的保安扶住他。 纪清晏的目光扫过几个趾高气扬的公子哥,脸上甚至重新挂上了一丝极淡的、堪称彬彬有礼的微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那琥珀色的瞳孔显得更加冰冷。 他的视线落在了为首的赵明轩身上,似乎思索了一下这人是谁,随后慢条斯理地开口:“赵公子,是吗?” “几位怎么受伤了?”他的声音平稳得可怕,仿佛在关心好友,“需要医生吗?林子里的路是有些崎岖,各位离开时小心一点,别再不小心摔倒了。” “纪家的私人医生已经在贵宾室等着各位了。如果各位认为需要去医院的话,”他顿了顿,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划过几人的脸,“我也会承担全部的医药费。” 他的视线又落在为首的赵明轩身上:“抱歉扰了各位雅兴,我明日会亲自向各位的父母致电解释。” 说完,不等任何人反应,纪清晏便强硬地一把拉住谢昱的手腕,近乎粗暴地将还处于震惊和茫然中的他拖离了现场。 嘈杂声被远远抛在身后。 然后,谢昱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纪清晏松开他时,嘴唇无声做出的口型。 似乎是“在这儿呆一会儿,我来处理。” 纪清晏一路沉默,力道大得几乎捏碎谢昱的手腕,径直将他塞进车后座,“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彻底隔绝了外界。 第3章 施压 狭小的空间内,只剩下两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和纪清晏身上的雪松香。 纪清晏下颌紧绷着,似乎在极力平复着什么,那双总是冷静无波的琥珀色眼睛深处,翻涌着谢昱看不懂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 谢昱被这陌生的沉默压得无所适从,预期的斥责却没有到来。 良久,他听见纪清晏开口,声音低沉:“以后遇到这种事情,告诉我,不要私自打架。” 谢昱用他漆黑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纪清晏。 看着眼前的谢昱,纪清晏撇过头,脑海中闪过了幼时关于“保护”的承诺。 谢昱大概已经忘了。 特助的电话打破了车内的安静,声音显出几分急促:“纪总,赵明轩的父亲赵董刚刚离席,脸色非常难看。他直接联系了多位董事和您叔公,要您给他一个说法。” 纪清晏表示知道了,挂断了电话,鉴于两个人都喝了酒,他叫来了司机。车厢内的沉默,很快被汽车的轰鸣声取代。 “先送你回家”。纪清晏已经恢复了平常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 谢昱听见了那个电话,对自己惹的祸罕见的有点心绪,他下意识动了一下,想要拍开身侧的窗户透透气。 “别动。”纪清晏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份不容质疑的低沉。“外面温度零下,你要是明天头痛感冒痛哭流涕可没人会照顾你。” “......”果然,什么都没变,纪清晏还是那么**强横令人讨厌。谢昱正准备反唇相讥,纪清晏放在扶手台上的私人手机再次尖锐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闪烁的名字是他们的李叔——一个与赵家关系极深的商业伙伴。 纪清晏瞥了一眼屏幕,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像结冰的湖面。他没有立刻去接。 谢昱也看到了那个名字,他立刻明白了这通电话的来意。他扯了扯破裂的嘴角,露出一个混合着疼痛和极度嘲讽的冷笑,用幸灾乐祸的语气低声道:“呵,追魂索命电话来了?动作倒快。怎么不接?开免提啊纪总,让我也听听他们能放出什么屁来!”他纯粹是想看纪清晏如何应对这种麻烦,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恶意。 震动声持续嘶鸣,搅动着车厢内本就紧绷的空气。 纪清晏侧头,深深地看了谢昱一眼。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警告。他似乎在一瞬间权衡了无数利弊。 最终,他修长的手指按下了接听键,并干脆地打开了免提。 “李叔。”纪清晏开口,声音是惯常的平稳冷淡。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故作熟稔却又难掩急切的声音:“清晏啊!哎呀,可算打通了!你还在回去的路上吧?刚才听说宴会上出了点......误会?” 谢昱翻了个白眼,用口型对纪清晏无声地骂了句脏话。 纪清晏无视他,对着手机道:“您说。” “就是......明轩那孩子跟谢昱,好像有点小摩擦?年轻人火气盛,磕磕碰碰难免嘛!”对方打着哈哈,话锋却随即一转,“不过,清晏,不是我说,谢昱这次下手也太没轻重了!明轩那鼻梁怕是断了,牙也松了,好几个孩子都伤得不轻!赵总就这么一个儿子,现在正在家发大火呢,嚷嚷着要报警验伤,还要找相熟的媒体说道说道!这要是闹大了,对你们纪氏集团的声音,对你个人的声誉,都不好啊......” 谢昱嗤笑一声,指节捏的咔咔作响,暗骂,这老狐狸。 先是轻描淡写“小摩擦”,随即强调赵明轩伤势很重,占据“受害者”优势,最后抛出报警和媒体两把利器,不就是想施压、恐吓,逼纪清晏让步吗? 纪清晏的声音响起之前,谢昱开口了。 “李叔,”谢昱已经收起了所有情绪,语气甚至称得上礼貌,“您可能没了解清楚。不是‘小摩擦’,是赵明轩用极其肮脏的语言,长时间、公开地侮辱我的家人。” 谢昱说着,声音染上一点不易察觉的哽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手指却漫不经心地划过玻璃上的雾气,画了一个翻白眼的小人:“而且,我也受伤了,他们那么多人打我一个,我只是反击,要不是我哥来了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谢昱又在小人旁边哈了一口雾气,语气却越来越委屈:“更何况,我哥第一时间送他们去看医生了,还把我训的狗血淋头,都没说让我先处理一下伤口。我现在脸还流血呢!也不怕我破相。” 纪清晏错愕了一瞬,随即接上了他的话,声音低沉:“是这样的,李叔。我已经说过谢昱了。而且,谢昱的行为是自卫,也是维护纪家的脸面。现场有完整监控,也有一些人证。如果赵总想报警,我这边会立刻提交所有证据,并追加起诉赵明轩诽谤和寻衅滋事。至于媒体......” 他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压迫感:“我相信任何一家正规媒体,都会对赵公子那些精彩绝伦的辱骂言论更感兴趣。您说呢?如果需要,我现在就可以把音频片段发给您先‘评判’一下,我相信以李叔的品行一定能做到公正。”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显然,对方没料到纪清晏和谢昱二人不仅毫不退缩,反而如此强硬,还顺便把他架在了道德高塔上。 “清晏,你别激动,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跟赵总好好谈谈,大家都是朋友,孩子小打小闹罢了,何必当真。” “李叔,”纪清晏彻底剥去了客套的伪装,“替我转告赵总。如果他想要‘公道’,法律程序我奉陪到底。如果他想要‘谈’,让他自己打电话给我。我的时间有限,只等他到天亮。” 说完,根本不给对方再开口的机会,纪清晏直接按断了电话。 车厢内瞬间恢复了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运行声和车窗外呼啸的风声。城市的流光沉默的掠过车窗,将宴会场的喧嚣与不堪远远抛在后面。 纪清晏没有理会准备开口的谢昱,又拨了电话给特助: “四件事。” “第一,立刻联系酒店负责人,调取监控录像,让集团法务部评估事件的法律风险。” “第二,联系赵总,用我的私人号码。”他特意顿了顿,“把赵明轩辱骂我弟弟的片段截下来发给赵总,说我弟弟受到了严重的生理和心理伤害,让他给我一个解释。” “第三,准备一份声明,基调是:赵明轩先生因严重言语失当,引发激烈冲突,现已由双方家庭介入处理。明早九点前,我要看到初稿。” “最后,仔细查一下赵明轩最近的动向,以及赵总家里是否有什么......不希望被外界知道的事情,要快。” 电话那头传来了特助敲击键盘的声音:“明白,纪总。是否需要安抚其他在场宾客?” “嗯,去吧。我当时把大部分人都稳在宴会厅了,至于现场那几个,就说,我们对昨天发生的事情深表遗憾,”纪清晏抬眼望向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透过车窗照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我已经第一时间将几位公子送医,也教训了谢昱,并确保类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我希望不要有人外传。” 这一查倒还真查出来不少事来,也不知道废了多少功夫压下去的。 “有点意思,”纪清晏眼里划过一丝兴味,视线划过前面几个,“这个?似乎不太够分量。” 他又往下翻了翻,从中挑出几件不轻不重的,“这几个故事给赵总讲一下,讲的精彩一点,要能引人入胜。注意,不要提这件事是谁做的,讲故事就行了。看看这位赵总什么反应。” “赵明轩的母亲刚做完手术?以我的名义送些补品,递一封拜帖,就说改天去探望一下。” 特助的汇报电话很快拨了回来:“纪总,监控已经拿到了,法务部说可以处理。赵总接到电话后一开始说要去告我们,在我按您说的给他讲了那几个故事后偃旗息鼓,他再三表示这是误会,希望有机会当面解释。” “告诉赵总,解释就不必了。只是赵明轩要给我弟弟道歉,此外,我希望在未来一年内,赵明轩不得出现在任何有我弟弟出席的公开场合。” “另外,以集团名义,取消所有与赵氏企业正在洽谈的非必要合作项目。已进行的项目,重新审查条款。” 面对纪清晏毫不留情的施压和那些被精准摸到的“命门”,赵总最终选择了彻底妥协。赵明轩被连夜送出国“继续学业”,并保证绝不再犯。 赵总甚至主动让出了几个原本争抢激烈的合作机会给纪氏,以示“赔罪”。 为首的赵明轩受到了这样的对待,其他几个和赵明轩一起的、家族势力小一点的公子哥只能老老实实的缩回壳中,不再来谢昱面前兴风作浪。 坐在旁边的谢昱揉了揉耳朵,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嘴巴张了张,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又偏头去看风景。 看风景的谢昱发现了不对。 这不是回他自己家的路! 第4章 牵线 谢昱酝酿了一会儿,还是开了口:“这不是回我那的路,送我回去。” “你现在情绪不稳定,还受伤了,需要有监护人在身边。”纪清晏头也没回,语气自然的很。 谢昱顶了顶腮,在心里暗想:“监护人?他的监护人只有谢微一个,纪清宴算哪门子监护人?” 谢昱眯了眯眼,看在纪清晏这次事办的还算漂亮的份上,屈尊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又将脸转向了窗外,还是拍开了窗户。 纪清晏没有再制止,只是从车座上拿出一条酒红色的围巾丢给他。 谢昱梗着脖子不戴。 纪清晏把他拎过来强硬地将他裹住。 冷风一吹,谢昱脑子又清醒了,张口反驳:“我现在情绪很稳定,我甚至还可以心平气和地跟你讲话。” 纪清晏看着那个犟着不肯戴围巾的人,目光划过他因为刚刚情绪激动有些泛红的眼眶,以及打架时落在嘴角的伤口,挑了挑眉,好像在说:“你确定?” 在纪清晏的注视下,谢昱表情木了一瞬。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发现那顶被纪清晏带上的帽子早已不知丢在了何处,那缕白色的发丝重新翘起来,不屈地张扬着。 他最终还是屈服了,啧了一声,秉持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转头面向了窗外。 一路无话。 车最终平稳的驰入了纪清晏高级公寓的地下车库,引擎熄灭,安静再次笼罩下来。这一次,纪清晏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坐了几秒,然后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声音听不出情绪:“下车吧。” 谢昱犹豫了一下。这不是自己的地盘,他本能地抗拒。但身体深处的疲倦席卷了他,只好在纪清晏沉默的注视中推门下车。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正当谢昱打算一脑门钻进客房里不在出来的时候,纪清晏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拉住了他的手腕。 “处理一下伤口。”指的是他因打架擦伤的指节和嘴角的淤血。 谢昱下意识的想要抽回手:“死不了。” 纪清晏没有斥责他的言行无状,但也没有松开手,只是沉默的注视着他,用行动表示这不是商量。 谢昱勾了勾嘴角,毫不退让地回视他:“怎么,纪总现在连这点小事也要管?有这功夫不如去多签几份合同。” 纪清晏不再跟他废话,拉着他的手稍一用力,将他拉向自己,把手指插进他的指缝中,强硬的展开他蜷着的手心。而后,用沾了碘伏的棉签,轻柔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渍。另一只手也如法炮制。至于嘴角的......纪清晏的视线飞快地划过他的唇,下意识躲闪了一下:“我去处理一下刚刚的事,脸上的你自己擦一下吧。”便起身去了书房。 谢昱扯了扯嘴角,最终也没有再说出什么故意刺人的话。 简单洗了个澡,谢昱和衣架上纪清晏放在那的睡衣大眼瞪小眼了一会,还是不情不愿地套到了身上。 把自己埋在干燥温暖的被子里的时候,谢昱心绪有点乱。他原先以为在纪清晏的地盘自己会睡不着,然而一整天的疲惫很快席卷了他情绪过分消耗的大脑。 谢昱睡得并不安稳,他梦见一双冰冷的手在测量他的头骨,和一个声音在记录:“抗压测试,样本B,情绪反应激烈,有摧毁倾向......” 他又梦见自己在童年的家里,但所有的门都消失了,墙壁像柔软的沼泽一样向内挤压。他能听到沉重的脚步声在房子每一个角落响起,时远时近。他拼命想躲进衣柜或床底,却发现那些空间变得极其狭小,根本无法容纳他。他想尖叫呼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门把手被无形的手缓缓拧动 谢昱挣扎着惊醒,醒来后只剩心悸和模糊的记忆。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试图缓解惊梦造成的生理不适,起身去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看见了桌子上放着的还没来得及收纳的止痛药。 谢昱瞥了一眼纪清晏紧闭的卧室门,心想有胃病的明明是纪清晏,自己不肯以身作则,却天天显得没事干来管他。 谢昱仰头将晾凉的水灌进喉管,才迈开腿回屋重新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囫囵入梦。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纪清晏公寓冷色调的客厅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斑。 谢昱醒来时有一瞬间的恍惚,陌生的环境、过于柔软的床垫和身上那套明显不属于自己风格但尺码合适的睡衣,都在提醒他昨晚发生的一切并非梦境。那些混乱的、激烈的、以及最后令他无所适从的“平静”。 他眯了眯眼,睡觉的时候被压扁的那缕白毛又翘了起来,带着他的气焰重新开始燃烧。 他瞟了一眼床边纪清晏准备的叠得整齐的衣服,毫不犹豫地换上自己昨天穿的那身已经皱巴巴的礼服,刻意没有折叠那套睡衣,扔在那叠整整齐齐的衣服旁边,心满意足地走出客房时。 他闻到了咖啡的香气,小声嘟囔着一大早就喝咖啡,表示了对纪清晏严以待人宽于律己的不满。 纪清晏已经坐在开放式厨房的岛台旁,穿着熨帖的白衬衫和西裤,袖口挽起一截,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正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晨光勾勒出他侧脸利落的线条,神情是一贯的冷静自持,仿佛昨晚那个在宴会上情绪外泄的男人只是谢昱的错觉。 听到脚步声,他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淡淡开口:“早餐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就能吃。” 谢昱脚步顿住。这种自然而然的、仿佛他本该在这里吃早餐的姿态,让他感到一种被纳入对方生活轨道的轻微不适应。 他扯了扯嘴角,没往厨房走,反而径直走向玄关,语气带着惯有的轻佻:“不了,纪总家的早餐太精致,我这种肠胃消受不起。走了。” 他的手刚搭上门把,纪清晏的声音再次传来,依旧平稳,却不容置疑: “伤怎么样了?” 谢昱回头,对上纪清晏终于从平板屏幕上移开的目光。 “死不了。”谢昱晃了晃依旧有些红肿破皮的手背,“你再问的晚一点都愈合了。” 纪清晏的视线在他手背上停留了两秒,又重新垂下了目光。他放下平板,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动作优雅从容。“消炎药膏给你放桌子上了,拿走。” 谢昱挑眉,刚要开口讽刺他多管闲事,纪清晏却仿佛预判了他的反应,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语气自然地转换了话题,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对了,星耀传媒的李总,昨晚似乎对你以前待过的那个小乐队很感兴趣,向我打听了几句。”他放下咖啡杯,琥珀色的眼眸转向了谢昱,带着一种纯粹的、商业信息分享般的平静,“他似乎有意投资一些有地下根基和怀旧情怀的音乐项目。我记得......你们乐队当初解散,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缺乏资金和推广?” 谢昱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把乐队重新组建起来只是他的一个隐隐约约想法,还没有付诸行动,甚至还没有和其他人碰面......纪清晏是怎么知道的? 但他仍旧带着那副漫不经心到近乎有些轻佻的表情,似乎是很感兴趣地转过身靠在门上,直视着纪清晏:“哦?纪总什么时候对我的陈年旧事这么上心了?还劳您亲自替我牵线搭桥?” 纪清晏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神色未变,只是极淡地勾了一下唇角,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谈不上牵线。只是恰好听到,觉得或许是个机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谢昱,“现在机会摆在面前,虽然不算顶好,但抓不抓得住,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谢昱盯着他,试图从那副波澜不惊的面具下找出任何算计的痕迹。他太了解纪清晏了,这个人从来不会无的放矢。 “李总那边,我还没有正式回应。”纪清晏视线垂下,仿佛没看到他的审视,继续用不含情绪的语气说道,“他似乎下个月有个私人酒会,圈内不少人会去。如果你想接触,这是个不错的场合。” 纪清晏知道谢昱无法拒绝,却还是勾了勾唇角,补上一句:“只是建议。” 谢昱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几下。 纪清晏铺了一条路,在道路尽头放上了谢昱最无法拒绝的饵料,然后高高在上地看着他虽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走上自己为他选择的路。 这种被精准拿捏、被看似“自愿”引入彀中的感觉,比直接的命令更让谢昱感到愤怒和......一丝无力。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勾了勾唇角,向纪清晏展示出一个灿烂的笑,灿烂的无可挑剔,反而显得有些假:“行啊。那就谢谢哥哥给我指了条明路。” 纪清晏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刺,只是微微颔首,仿佛真的只是完成了一次友好的信息共享:“嗯。药膏记得拿。” 谢昱垂下眼睛,收起了所有表情,转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没有去拿那支药膏。 “砰”的关门声之后,公寓内重新恢复安静。 纪清晏依旧坐在岛台旁,抬起眼睛看向了谢昱昨晚住的房间。他看见随便扔在床上的睡衣以及旁边他准备的叠的整齐的干净衣服,心里冒出“我就知道”的想法,手指无意识地在平板上敲了两下,近乎无奈的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