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 第1章 久别重逢 雨声淅淅沥沥,六月初入梅以来杭城的雨就下个不停。 李依斐站在青瓦屋檐下观雨,已近晌午,天是青色的,烟雨朦胧。 身后的人拿着伞迎上来,冲着她赔笑:“李总监久等了,要么两位在这里吃完午饭再回去吧,这雨又下起来了,你们忙活了一上午,也没喝口热茶。” 讲话的人是临安博物馆的馆长——王立恒。 李依斐还没回话,同事江渡却开了口:“不了,这次拍照采集数据,回去还要做分析,部分瓷器和描述不相符,可能需要修补,要做的事情还挺多的,先不吃了,我们得赶回去做报告修改方案。” 江渡只在技术端做支持,说话直截了当,王立恒当下便脸色一变,被李依斐瞧见了。 李依斐很快接过话头:“王馆长,江渡老师意思是想快些把方案给到你们,争分夺秒呢,感谢您盛情邀约,等方案落定,我们再约吧。” 王立恒立刻喜笑颜开:“好嘞,李总监,江老师,那我在这里就等二位好消息,来我送你们去门口。” 临安博物馆的设计采用南宋的建筑风格又融合了部分现代设计,正中央大殿名为集英殿,两朵殿各一间,正好形成一个小院,每个殿分别展示书画、瓷器和其他文物。 然南宋都城建造,盖风雅有余,气魄不足,并非北宋时中原帝京之气象。 小院建筑多水榭园亭,私人博物馆并不讲究这些,想要怎么建全凭老板喜欢,收藏的作品也是五花八门,除了各朝代瓷器字画外,还有现代当代书画作品,品类组合十分丰富。 李依斐觉得自己也是个俗人一个,对此也并不怎么感兴趣,不懂艺术,仗着学过几年文物修复,附庸风雅。从前活着是第一要义,如今这些也只是生存地更好的手段。 尽管是私人馆藏,馆长王立恒却是个有能力的,早早就拥抱了互联网,利用古都临安美名,在网上宣传造势,找网红付费推广博物馆。 每年都吸引了大批游客前来参观,因此成了杭城收入及运营第一的民营博物馆。 早年间,光靠卖门票就已经盈利,如今又开了文创店,除了看展的人,这两年独有的馆藏文物文创设计比如佛串、祥瑞兽又屡屡被捧红后,生意越做越好,文创IP相关的收入已经远远超过了门票收入。 王立恒叫助理随手拿了把伞,着急忙慌地送他们到门口,踏过木门槛,西湖畔水绿树绿,尽收眼底。 “听闻李小姐刚从英国回来,下次要是不着急,还能在这西湖畔逛一逛,我们这里是绝佳地段,再往前一些就是苏堤春晓。” 李依斐瞧见了这美景,也是无心情欣赏,如今正式站稳脚跟的关键时候,这支基金于她于公司而言都至关重要,但也不好拂了王立恒的热情,便笑道:“馆长您留步,下次来,一定同您一起好好游览。” 王立恒大笑两声:“没问题,西湖这儿我熟。” 江渡今天开车过来,兀自上了驾驶座,王立恒停下脚步,开门送李依斐坐上副驾驶,弯腰对着车窗才说:“李总监,江老师,那我等二位消息了,拜托。” * 半小时后,江北金融城。 李依斐和江渡刚踏进公司,路战便踏步而来把李依斐叫走了。 到了总经理办公室,路战招呼李依斐坐下。 路战身为私募基金brigeright杭城子公司——桥佑基金的一把手,向来都雷厉风行,以严厉严谨著称,整个公司的员工都有些怵他。 唯独李依斐不惧他,甚至他平日里还常常找李依斐,对她甚是关心。 大家猜测是因为李依斐刚从伦敦总部派过来,又才来不到半年,毕竟是总部派过来,比起别人路战更会敬她三分。 且国内目前只有她的部门负责艺术品相关基金,文化产业投资本就方兴未艾,几经挫折,任重道远,她却在伦敦已成功发行了两支基金。 虽然大家对于她年纪轻轻有这些建树颇有怀疑,要么就怀疑她家里是富二代,要么就觉得她靠姿色上位,但从平日的穿衣打扮,朴素的风格来看,大家觉得第二种的可能性还是高一些。 谣言就是这么传开的,最后传到当事人耳朵里。 李依斐对这些流言蜚语却不以为意,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年在伦敦无数个孤独的未眠夜晚,做不完的数据分析,一步一步摸爬滚打设计产品。 这些身外的东西不能由她控制,嘴长在别人身上,每个人想法都不同,这是她早就知道的道理,那么她只负责做好事情,只要不影响她的生活,其他任由评说。 渐渐地,公司里的同事们也不由得佩服她,虽免不了嫉妒的声音,但从工作能力上来讲,李依斐确实是独树一帜的优秀。 在这一点上,路战同公司的大部分人一样认同她,刚来杭城半年,屁股还没坐热,他也知道很多时候,都是他太着急紧张业绩,才一次次push她,半年内就设计了brigeright在国内的第一支艺术品基金,马上就要发行了,李依斐是全国为数不多的,不仅要对金融知识有一定的了解同时还要熟悉文物的艺术品基金产品经理,属实是国内稀缺人才。 路战安坐在位置上,签完文件上的最后一个字,才抬头看她:“你和江渡今天去了临安博物馆?” 李依斐淡笑点头:“正巧要来问您的意见。” 路战看她这样子,想来是好消息,才放下手中的笔,略微扯起嘴角,问:“怎么样?” 李依斐感受到路战语气里藏着急切,理解上级心里的忐忑,还是镇定开口:“有件事儿想与您商量,江渡他很专业,看下来几个瓷器比我预估要折损严重,我原本打算在这上面压大头,艺术品基金中组合投资最为稳妥,原先和您确认的是40%的瓷器占比,我想降到30%,剩下的10%去找其他字画替代,只是...” “只是什么?” “如今的经济形势,文物是最为稳妥的,上调现代字画比例,相应风险偏好也会上升,我不知道国内的投资人们会怎么想?” 路战低头沉思了一会儿,面上看不出波澜:“先按照你说的做,准备好推介资料发我邮箱,投资人那边我一早就答应了你,我会搞定,但最大的投资人那边,还是要说明下情况,你得同我去一趟,产品搭建最快什么时候能搞定?” 李依斐想了想说:“最快这周会完成所有抵押标的物的价值评估报告,风控团队那边我会盯着,毕竟是第一次做文物资产评估审查,我会和他们一起做,不出意外,下周初就能提交给您最终方案。 路战点头:“好,这两天你先把推介资料初版发我,暂定下周去拜访,我把对方公司情况发你。” 李依斐微微一笑,点点头:“好。 * 晚上十点,办公室只剩三两盏灯还亮着,江渡写完了一半的评估报告,正准备要走,抬头瞧见李依斐工位灯还亮着。 走过去问:“还不下班吗?” 李依斐这才把眼睛从电脑屏幕移开,瞧了眼手表,竟然已经十点了。 抬头用食指指节敲了两下泛酸的眉心,往办公椅枕头上一靠,揉了揉疲惫的眼睛,问:“你报告写完了吗?” 江渡瞪大眼睛,开玩笑说:“拜托,我是牛马,不是奴隶,这才半天时间就能写完嘛,我...我就算是八爪鱼八个手都没这么快。” “而且你瞧瞧...这都几点了?”江渡把自己的手表递到李依斐面前,指了指表盘。 李依斐低头自嘲似的笑了一声,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这么离谱,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最近真是沉迷工作,无法自拔了。 她按下发送键把推介资料发给路战。 虽说路战并不着急要,但这个产品是她来杭市第一个作品,要说不紧张不在意那是假的,说大些,这个基金的发行与否甚至能决定她是否能在杭市站稳脚跟。 花无百日红,她在伦敦做的事早就如过眼云烟,这个新地盘,依旧要有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职场如战场,她明白如今这些老员工还有路战都在盯着她。 点开发件箱发送成功,她才合上电脑:“算了算了,一起下班吧,累死我了。” 两人一起下电梯,依旧是江渡开车,李依斐坐了上去。 李依斐到杭市时,江渡也才加入公司,算是同期,两人又在一个部门,一来二去很快就熟络了,又恰好都在公司附近找房子,江渡租完房子给李依斐看照片,她一眼就相中了。 江渡便把中介推荐给了李依斐,没想到同一个小区恰好有另外一套空出,两人就住在了一个小区,偶尔还能互相串门,还能一起拼车省钱。 江渡是文物鉴定专家,公司花了大价钱请来的,虽然李依斐本科学的也是文物修复,但这专业她一开始并不感兴趣,左右当初也是为了讨好别人而学,成绩尚可,却比不过江渡这种天赋型选手。 随着AI技术的发展,伦敦总部又要求开发什么AI鉴定系统,可惜好几个亿找了家法国公司却做得一塌糊涂,多次把仿品误判为真迹。 因此这次回来,李依斐对路战提的唯一一个要求就是团队一定要有一位文物修复专家,负责人工复检,还多亏江渡帮忙,不然她还真应付不来。 两人直接从地下停车场上楼,在电梯里时,已经各自倚靠着电梯门露出一副牛马疲惫脸了。 李依斐刚打开家门,随身带的电脑自动连接上了家里的WiFi,叮咚一声,邮件来了。 她轻叹一口气,把包扔在沙发上,缓步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盒速食沙拉,回到客厅,一屁股坐在沙发下的毯子上,打开电脑,是路战的邮件来了。 她点开邮件,就低头开沙拉盒,加班后早已饥肠辘辘,正准备吃一口,一手下滑邮件,方达集团——四个大字映入眼帘,熟悉的标志,令她呼吸一滞,愣在了原地。 右手的叉子被放下,放在触控板的左手,迟迟无法动弹。 周遭的声音好像一瞬间被屏蔽了,四肢如同瞬间陷入冰冷的海水中似的,冷的彻骨,明明是六月的天气。 她刚刚还没来得及开灯,周围一片漆黑,客厅里只有电脑屏幕幽暗灰蓝的光。 此刻,她仿佛置身在一个狭窄的黑盒子里,无法呼吸,眼睛热的发烫,放在鼠标上的手指不听使唤地发抖。 她自言自语式地提问:“怎么会是方达呢?” 方达竟然是她设计的艺术品基金的最大投资人。 愣了五秒,她才往下浏览,董事长陈行砚三个大字赫然写在上面。 看到他的名字,她心下顿然酸涩,情绪在胸腔蔓延,不知何处发泄,竟不自觉落了泪,已经多久没有看到这个名字了。 不思量,自难忘。 第2章 夜雨寄北 她强装镇定,想了想,方达在杭城有分公司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这里他并不常来,这支基金目前还在初始阶段,说白了只是个幼崽,他贵为董事长,怎么会为了这些小事,屈尊而来。 她从来都很会安慰自己,很快就将这一茬抛诸脑后。 次日一早,杭城又是烟雨朦胧,早上还下了一场大雨。 李依斐刚进公司,同事小刘迎面撞上她,快速说了声抱歉就像见了瘟神一般疾走而过,她的工位也在后面,便急忙跟了上去,低声问:“怎么了?” 小刘使了个眼色,说:“路总,今早发了好大的火,我可不敢现在撞枪口上。” 李依斐转头看到路战快步走来,身后跟了另一个部门总监王放,西装衣袂都像是掺杂着怒火一般飞了起来,路战正眉头紧皱,似乎余怒未消,刚一抬头,就同她眼神对视了。 不好—— “Evelyn,你站住,五分钟后来我办公室。”路战的语气听起来也不太好。 虽然在外人看来,她不惧他,但她心里知道再怎么关系好,总归是自己老板,人在屋檐下,总是要低头,如今又是关键时期。 李依斐倒吸一口气,心下怪自己刚刚走太慢,一旁的小刘对她露出了一副同情的表情。 她赶紧把东西放下赶了过去,进门的时候,路战正在左右踱步,见她进来,严肃道:“把门关上。” 关上门,他才停步问:“昨天投资人的资料收到了吗?” “收到了。” “我需要你放下手头的工作,今天完善下推介资料,明天下午就和我去方达,可以吗?” 李依斐一怔,这也太突然了,她也不只有这一个工作要干,文物的价值分析报告都没出,催着江渡今天也出不来,去讲手头也没资料没文件。 看路战这副焦躁不安的样子,她也不敢坐下了,同他一起站着,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路战面容冷峻,语气低沉得像低气压压城了一般:“王放的项目亏损了一个亿,估值缩水30%,连夜触发补仓,今早电话都被打爆了,投资人们还建了群互相通气要讨说法。” 路战抚额,摇摇头:“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他这么大刀阔斧地去搞,现在整体经济环境不好,昨天医药政策新闻一出,我就知道会出问题,伦敦那边本就对我们不满,公司现在在紧要关头出个亏损账都抹不平,虽不至于退出,也到点要裁员了。” 他刚说完,李依斐便明白了,路战想拿她的项目去平账,如果能早些完成发行,说不定伦敦那边可以功过相抵,从他的角度讲总归是要尽力保住团队。 虽然她也很想尽快完成这次发行,但事出突然,答应下来便意味着她以及自己团队的一场苦战。 可事已至此,路战还亲自开口请求,她沉了沉语气,颇为无奈道:“我知道了,只是我是第一次发行,江渡及风控团队是不可能这么快完成评估报告,设计完产品的,我只能用之前的资料修改下内容给投资人做参考,同时我还是需要一定时间去和临安博物馆,或者其他地方谈,完成投资组合。” 路战点头:“好,我全力支持你,投资人这边我会尽力搞定。” 他顿了顿,又说:“依斐,我知道你压力很大,这段时间要辛苦你和你的团队了,不过你放心,你就好好把产品安排好,把文物的故事讲好。” 李依斐点头:“谢谢路总。” 刚要走,李依斐又想起王放那张皱着眉的脸,深呼一口气:“我多嘴问一句,如果我的项目平了账,王放可以留下来吗?” “他捅这么大篓子,能平安走就不错了,我保不了他。”路战说这话时,明显还带着怒气,皱眉反问:“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王放人还不错,刚来时还帮她疏离了公司的规则,她记得他四十多岁,这年纪被裁员,去哪儿都不好找工作,且他上有老下有一对子女,压力比她大多了。 道理大家都明白,商场如战场,谁不是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活着,但如果可以,她是希望王放能保住工作的。 可路战似乎没打算兜住这件事,老板最忌讳底下人团结,刚刚反问,想来在猜疑她。 她淡淡开口:“只是好奇问问。” 出了路战的办公室,李依斐的心情不知为何一下子变得很沮丧,到了工位,桌上的包子豆浆已经凉了,更没心情吃。 小刘跑过来,一脸八卦地问:“依斐姐,怎么样啊,路总到底为了什么事生气啊?” 李依斐笑了下,摇头:“没什么事。” 小刘看李依斐不想说,自然也不是傻的,哦了一声就跑走了。 小刘是杭城的富二代,父亲是路总多年好友,国外留学回来就被家人安排进这里实习,但她钟爱美甲和整形,工作总是出岔子,却没有半分压力,实习转正内定早就安排好是她了。 小刘的人生顺风顺水,自然不会像她和王放这样,为了这点俗事惊扰。 …… 当晚,下了一整夜的雨,到天亮时,窗外两株并列的枇杷树,亭亭如盖,枇杷却已掉落满地,外头依旧细雨如丝。 李依斐边刷牙边走动到窗边,触景生情,突然想高中的一首诗。 君未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是李商隐的《夜雨寄北》。 高考两次,每次老师都让背这一首诗。 她想思念能否通过夜雨寄给北方,那个院子里也有一株她种的枇杷树,不知长得怎么样了。 回到房中,镜中倒映出她眼下的乌青,昨晚一夜没有睡好。 明明前天还安慰自己这么小的基金,他应当不会来,可临了临了,昨晚路战告诉他方达的陈董从京城专门飞来参加会议。 方达的办公楼也位于CBD,离江北金融城不远,周围到处都是高楼大厦,杭城这几年愈发繁华了,曾经的古城,江南小桥流水的影子,也愈来愈淡了。 傍晚时分,路战和李依斐一行人刚到一楼前台,就有专人带着去坐电梯。 刚进电梯,路战凑近小声对李依斐说:“今天的会议估计不会很长,你挑重点讲。” 见她半天没反应,路战提高了音量:“听到了吗?” 李依斐这才思绪回笼,转头说:“嗯,抱歉,刚刚在想事情。” 电梯往上升,她却越发不安,这种紧张已经许多年都没有过了。 到十九层后,投资战略部的周总接待了他们,这次艺术品基金的投资由该部门负责,周总直接领着他们去会议室。 “两位稍等,先喝点茶,董事长还在开会。” 路战自来熟,又和周总相识许久:“周总客气了,这次还要您多多帮忙。” 寒暄完,路战刚想坐下,转头看向李依斐,一脸疑惑地问:“你今天怎么脸色这么苍白,生病了吗?” 李依斐尴尬地扯了一抹笑:“没事,可能没睡好。” 路战皱着眉,心想果然还是年轻啊,道行浅,今天很不对劲,这点小场面就紧张了,便安慰道:“别有压力,没这么可怕,方达的陈董年纪也不大,今天应当不会太为难我们的,有什么事我还在呢。” 李依斐听到更是手心冒汗,坐立不安,该来的终究会来。 她深呼一口气,听着外面的动静,会议室外的一丁点声音,都让她宛如惊弓之鸟。 半小时后,陈行砚才出了会议室,崔助理赶紧迎了上去:“桥佑基金的路总到了,在隔壁会议室。” “走。” 他先是停了脚步,接着快步流星走向会议室。 走到门口时却又缓步,透过落地玻璃窗,看向里面那个熟悉的身影,崔振理以为他让他开门,赶紧凑了上去。 没想到陈行砚又在他之前,就把门打开了。 路战见门开了,立刻起身迎了上去,语气颇为恭敬:“陈董事长,您好,久仰大名。”说着就伸出手来。 “你好。”陈行砚颔首回复道。 李依斐站在一旁,陈行砚的视线移过来,她也恰好抬头与他对视。 四目相对,两人齐齐愣住。 陈行砚生得极好,不是如今审美里的尖下巴的美男,反倒是有棱有角的浓眉中式小生,眉目清冷,浑身上下透露着矜贵,眼梢那点慵懒显露出上位者的从容自傲。 这样一个男人,光看外表任谁都要心动,多少名媛大小姐排着队想往他身上扑,可只有李依斐知道他有多狂傲不羁。 她脑海中莫名想起离开那天,他发狠说的话:李依斐,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这辈子别再让我看到你。 说好了这辈子不相见的,可见到的这刻,情仇爱恨却全然涌现在记忆中了。 路战看李依斐呆愣的模样,嘴边嗫嚅着想要说什么,却迟迟没有开口,无奈地摇摇头,小姑娘还是小姑娘,恐怕感受到陈董事长凌厉的气场吓到了吧。 他赶忙介绍道:“这位是我们桥佑艺术品基金的总监,李依斐,先前一直在伦敦总部工作,才回来半年,目前负责国内的艺术品基金设计和搭建,艺术品估价和谈判,这次发行的基金的设计由她的团队全权负责。” 李依斐很快调整过来,伸出手笑着说:“您好,陈董事长。” “辛苦了,李总监。”语气平淡,从容不迫。 就光光这一来回,她手心已经满是冷汗,可陈行砚却远比她淡定,眼中毫无波澜,面上也只是略带微笑,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装作不认识,如同陌生人,那淡然的眼神刺痛了她的神经。 他与她轻轻一握,便松开了。 她收回手,便低垂眼眸心虚似的低下了头。 第3章 念念不忘 几人刚落座,寒暄一阵,路战就开始介绍桥佑中国的情况,陈行砚看似认真听着,视线不由得紧盯一旁的李依斐。 她今天一身灰色西装裙套装,衬得身材匀称模样干练,脸上瘦削了许多,在英国吃不好吗? 刚进门的时候,他就看见她了,还是那副不争不抢的乖巧模样。 可当年就是这副模样才将他骗得那么惨。 这么多年过去,他真想问问她,有没有想他? 是否和他一样在无数个夜晚枕着两人的回忆,无法入眠? 想起她离开那天,他同她争吵,凶了她。 「还有谁比你的心肠硬,我就算养条狗,这么多年,也养熟了吧。」 「你把我当什么,随便睡睡的对象?还是往上爬的工具?」 想到这儿,他便移开了视线,她这般冷眼冷心之人,如今更是年纪大了翅膀硬了,怎会在乎他的感受,恐怕巴不得离他远远的,一辈子待在英国。 路战这边说完后,自然而然把话抛给李依斐:“关于这个艺术品基金以及项目详情,由我们李总监帮忙解答。” 自陈行砚进来,李依斐全程紧绷,不敢有一丝松懈,像是个期末考试不合格的孩子,要接受家长的裁决。 路战话音刚落,她立刻站起来将资料送到陈行砚和周总手里。 接过资料的那一刻,陈行砚瞧见了她泛白的指甲,没有一丝血色,想到刚刚握住她手时有些冰,她本就怕冷,鬼使神差,侧头对崔助理吩咐:“你去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 崔助理听到指示,看了李依斐一眼,应声照办。 李依斐就在旁边,听到这话心中顿时升起异样的情绪,又暗自压下。 她在期盼什么呢? 他难道会因为她做这些事吗? 陈行砚抬头冷冷瞧了她一眼,见她低垂着眼,眼尾微红,心中莫名不是滋味,竟是连看都不想看到他。 李依斐全程硬着头皮把PPT讲下去,紧紧盯着投屏,不去想有的没的,只是在陈行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才会不自觉紧张。 “这批宋代和明代官窑瓷瓶我们初步的计划是实物所有权占净值的70%,新增加数字版权收益权占净值的30%,其他品类组合包括一部分现代字画......所以收益分为两个部分......关于管理费部分,今年只收取两个点......超额收益占比......” 李依斐说完,陈行砚问了几个问题都很犀利,好在她准备比较充分,答得有些磕巴,倒也没有回答不上来。 一旁的路战也不由得捏了一把冷汗,还在担心陈行砚是不是打算反悔,毕竟他自己做梦也没想到方达会找上门,有这个机会已经实属难得。 没想到最后陈行砚却说:“是个很不错的项目,投资战略部投的项目都是周总拍板的,我只看结果,最终结果就让周总来定吧。” 路战迎笑:“感谢陈董,周总给我们桥佑这次机会,我们一定会运营好这支基金的。” 周升赶忙接话:“谢谢二位今天的到访了。” 有了陈行砚的支持,方达的投资很快落地,方达拍了板,其他投资者也很快蜂拥而至,谁都想搭上方达这辆变车车,一切都进展地很顺利。 …… 虽然产品的设计和架构是一早就确定的,项目也已经在进行中了,但李依斐整个团队为了赶进度,依旧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没有人在半夜一点前走出过办公室。 她团队加上她才五个人,再加上风控合规团队,连续一个月高强度加班,终于赶在七月末,提前了一个月,敲定了所有的合同,尤其是占大头的方达和临安博物馆,完成了新产品的最终搭建备案。 八月初,路演以小型酒会的形式在杭城一家七星中式酒店举行。 方达占了项目的大头,剩下的份额由几家长期合作的投资商瓜分,路战早就同他们谈妥,路演也只是走了个形式。 酒店位于去灵隐寺途中的山间,曲径通幽,小桥流水,私密性很好,建筑一应是绿瓦青砖的江南平房,江南古韵在这铺满青石板的小巷弥漫开来。 梅雨已经过去,这几日都要上四十度的酷暑,只在傍晚的山间,山风一吹,才觉凉爽,亦或是台风快来了,天气预报说今年的第三号风球明晚要在江浙沿岸登陆呢。 也由于这暑气,傍晚时分,酒会才刚刚开始,投资人们姗姗来迟。 李依斐一早就到了,站在门口迎接。 过了七点,大厅内已经不少人了。 今天的聚会目的已经不是融资了,实际是为了让投资人们有机会品鉴文物,大家都卸下了一身正装,穿着随意,李依斐也选了一身墨绿色旗袍正装,她放眼望去,似乎只差一个人了。 正想着呢,就瞧见方达的周总走了过来。 周升看着前方的美女,着急地大迈两步,跨过木头门槛,冲着李依斐走去,笑着说:“李总监,今天来这么早啊?” 李依斐看他满头大汗,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他。 “不早,刚好等您来,周总,您这几步路怎么走得满头大汗的?” 周升接过纸巾道谢,李依斐顺道叫服务生送杯冰水过来。 “刚刚半山路上车抛锚了,我叫拖车拖走了,走上来的,累死我了。” 她有些惊讶道:“天哪,刚刚您给我个电话,我叫酒店的车来接就行,劳您走这一路受累了。” 李依斐刚刚站在门口有些热,服务生给她送了一把酒店的团扇,便帮周升扇了几下风,解解热。 周升感受到凉风,美女扇风,得意地飘飘然,笑着说:“李总监,你可太贴心了,比我这不靠谱的助理好多了。” 李依斐这才发现周升身后跟着一位年轻人。 一个月相处下来,两人相熟了不少,周升性格外向,情商又极高,是典型的“会来事儿”的人,说话虽然有些“油腻”,但工作上有事儿说事儿,并不是老油条,反倒是个实干派。 两人合作虽然多磨合,但在李依斐看来已经十分顺利。 周升一感受到凉风,赶紧拉松了领带结,露了一口大白牙,笑着调侃道:“李总监,你不仅看合同心细如发,当你的甲方还有这待遇,我都想把预算都放在桥佑让你来管了。” 李依斐噗嗤笑了一声:“您可别调侃我了,我哪儿有这么大的能耐,就这次合同,可苦了我们整个团队了。” 这时,两人身后传来两声轻咳,齐齐回头,周升大惊:“陈董,您来了?” 一月有余没见,李依斐没想到陈行砚会来,那日他明明说都交给周升来管。 可她看到他依旧是心神不宁,思绪又变得混乱。 周升没想到陈行砚来这么早,说好饭局再到的,只是他顶头上司的脸色很不好看,伴君如伴虎,他感觉到今天陈行砚的眼神里藏着杀气。 崔总助走在前面,笑着对周升说:“周总,您这么热不进去吹吹空调吗?李总监手都扇累了。” 周升久经沙场,赶忙回答:“是是,李总监,这一个月辛苦您了,我先去看看文物,失陪。” 李依斐微微颔首,才转头看陈行砚,瞧见他也满头大汗的,不禁疑惑,他的车子也坏了? 正巧服务员端着冰水过来了,她把水递给他:“陈董,天气热,您喝杯水先解解暑吧,我叫我们路总过来。” 陈行砚没有接过水杯,眉间不知是汗珠还是寒霜,脸色很不好看,冷冷看着她说:“桥佑连请个接待的钱都没有吗?” 李依斐抬头看着他想解释,却被他打断:“李总监,又是给人扇风又是端茶倒水的,对每个投资人服务都这么到位吗?不知道还以为这基金都是靠李总监一个个讨好投资人来的呢。”男人嘴角带着讥讽的笑,语气充斥着不屑。 “你!”李依斐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她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见他迟迟不拿杯子,她手指被冰水冻得冰冷,干脆放回了服务生端的盘子里,笑着对服务生说:“拿回去吧,他不需要。” 转头又收起笑脸对着陈行砚说::“陈董,这是我的工作,还望您理解。” 陈行砚面色平静冷淡,出口却嘲讽意味十足:“也是,李总监惯会装乖讨好别人,做这些也没什么。” 李依斐被怼的哑口无言,于公于私,她都得罪不起他,现下只好认怂,任由他撒气,侧头看向不远处的路战,用眼神向他求助。 路战虽然在一旁和别的投资人对话,一只耳朵却也在放哨,盯着李依斐,欣慰地点点头,眼神露出像是看徒弟一般的爱怜,果然孺子可教,将来可堪大任。 这刚和蒋明生说了会儿话,一转头,陈行砚竟然来了,和李依斐站在一起说话,虽然不知道谈话的内容,但瞧着两人氛围好像不对。 蒋明生也顺着路战的视线望过去,门口站着一位身穿现代墨绿色旗袍的女人,面容姣好,身材更是在旗袍的映衬下,凹凸有致。 平日里,这些金融人都西装革履,也就在这种私人宴会中,会穿着随意些,私服显得她的气质更为突出,这样一位美人,怪不得一来就能得到路战青睐,随即笑问:“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李总监?” “你之前见过了?”路战转头惊讶道。 蒋明生摇摇头:“猜的。” 他今天也是第一次见李依斐,整个项目都是王立恒在对接,今天也是第一面。 路战端起酒杯,同蒋明生碰了个杯,笑着指了指李依斐:“刚刚忘了给你介绍,我的得力干将,工作认真专业能力强,主动请缨从伦敦总部回来的。” 蒋明生看着路战眼底的微光,盯着在杯壁晃动的白葡萄酒酒液,莫名来了句:“确实很优秀,只是路总晚了一步,她,你碰不得。” 路战的笑容凝固在嘴边,像是戳中心事一般,轻咳一声问:“蒋董对我们小李有意思?” 蒋董轻笑一声,摇头,抬手指了指自己的无名指钻戒:“我已有太太了。” 路战微微蹙眉,听他这个意思不是他,那会是谁? 蒋明生轻笑一声:“你以为贵司是怎么拿到这个项目的,真觉得方达大发慈悲从这么多基金中选了你们吗?” 路战依旧是一脸茫然,但答案仿佛就在眼前,呼之欲出。 “是方达指定给你们小李做的。” 此话音一落,路战眼中满是震惊,转头看去,男人一身休闲西装女人一身合身旗袍,站在一起,如同相识许久的一对壁人。 方达最终拍板的人是谁? 不就是陈行砚吗?